果不其然,简珊面上的表情凝固了些许,随后轻咬着牙,慢声说道:“先生,一半?”
池翊看着眼前气呼呼的小姑娘,稍显满意的点了点头,欣慰的说道:“没有,其实大部分都猜对了。”
完全矛盾的话语,池翊却说的轻而易举,简珊小手握了又松,知道她到底奈何不了眼前这人。干脆侧过身子,昂起头,直直望向池翊,不料撞进了一双含笑的双眸。
她呆愣住,却瞬间缓过神来,被子下的手轻轻抓着床单。床单被抓的皱起了波澜,她的心也生了波澜,前些天那些莫名的情绪又一股脑闯进心头,酸酸疼疼的。
被子下的身体,被被子掩住,被子外的简珊,则是强行拉回了自己的理智:“先生,那小部分是何呢?”
她其实一点都不好奇了。
从闯入那双眸子开始,有关青画之类的心思都飘的老远。但她佯装镇定,且必须有什么东西来缓过这阵急促的心跳。
“你说的的确没错,一开始带你去佛寺,本就不是为了去见方丈,而是去接回青画。”池翊坐在桌旁轻轻地说着,手中不知何时端上了一杯茶,像在讲述故事一般。
这个时候,简珊的心跳逐渐平缓下来,望向正在细细品茶的池翊。
“在下,青奴,青画,都是药谷的人。药谷共有九条谷规,最为重要的也就是第一条和第九条,也就是刚刚你听见的那两条。方丈从前是我的师兄,从我记事起他便在药谷了,后来...因为一些事情被放逐出了药谷。”
“说是放逐,从一定层面上是囚|禁,佛寺便是药谷为师兄选择的囚|牢。药谷的规定,放逐之后,终身不得再出囚|禁之处,且不得再参与药谷中大小事宜。”
池翊说的极慢,用词极为斟酌,方丈和师兄,他到底还是更偏向于师兄的。
简珊依旧望着池翊,她预感到,这并不会是一段欢快的过往。
“师兄原是被师傅当做谷主培养的,那时谷中大小事务已经交由师兄处理了。但是没想到,师兄为了...竟自愿选择被放逐。师兄被流放后,谷中事务不可无人处理,师父年岁虽已高,却不得不重新掌管起谷中的事物。几年后,师傅就因劳累过度,驾鹤西游了。”
简珊默默听着,此时她已经大概猜到,青画怕就是方丈自愿被放逐的原因了。
“药谷规矩为大,千百年来皆是如此,哪怕是谷主,也破不得这规矩。倘若不是青画,师兄便不会被迫选择被放逐。一身医术,却终身只能被困于佛寺。”
池翊此时已经收拾好了心情,所言的字里行间虽满是情绪,声音却听不出分毫。
“在下刚刚说你说对了大部分,也就是在这了。有关青画和师兄之间的关系,青画不是师兄的女儿,而是师兄姐姐的遗腹子。”
“青画知晓吗?”沉默间,简珊突然问了句。果不其然,她看见池翊摇了摇头。
“青画不知,她出生后,师兄姐姐便投河自尽了,打捞了半月,却连尸体都未寻到。青画的父亲和母亲,原是谷中人人艳羡的伉俪。可惜,青画的父亲青山,先是违背谷规,后是叛谷,再后谋害苍生。被师兄发现后,师兄几番劝诫不成,只好派出谷中暗士,彻底解决了青画的父亲。这其中的所有缘由,青画的母亲,也就是师兄的姐姐,柳烟,心中都知晓。”
“但她既阻止不了夫君,也阻止不了弟弟...从始至终,柳烟只能选择沉默。这样的情况,前后维持了一年。那时青山,已经用医术祸害了数十人的性命。师兄终是出手了,谷中的一半暗士出动,三天内便取了青山性命。”
“柳烟知道了青山的死讯,她无法责怪弟弟,只怪自己无能。原想随之而去,却偶然发现,自己已经怀了身孕。那个孩子,便成为了她后面十个月最后的念想。等到孩子出生后,所有人都认为,她会为了孩子好好活下去。没想到,隔天,她便投河自尽了,连书信都未留下一封。最后...寻遍了那条河,也未寻到尸体。”
“师兄得知消息后,悲痛欲绝,谷中他只剩姐姐一个亲人了。现在亲人也因他而离去,他大病了半个月,身体一度孱弱至极。幸而师傅此时回来了,带着尚在襁褓中的青画,便走了进去。也就是从此,开始了后面的事。”
池翊说到此,语气越发冷漠了。
简珊稍稍算了一下,那时,池翊可还只有五岁...简珊稍稍移动了下被子,不小心幅度大了些,不由得倒吸一口气,腿上的伤太疼了些。
却还是咽下了这股疼痛,却在要起身的那一刻,被池翊止住。
“好好躺着,有什么事情‘吩咐’在下便好,青奴这一时半会是回不来了。”
“小姐的事情,在下来做。”池翊语气稍稍转了些,倒是逗得简珊发了笑。
她何时见过池翊这样对她说话,原先的冷漠,到现在已经逐渐转变成了关心,偶尔还会调笑一番。
她一边说着“不敢”,一边让池翊将桌边的琉璃糖拿过来。
此时两个人,谁也没有再回到那个话题,仿佛两个人都忘了一般。
只是简珊心中那特殊的感觉,又增多了些许,倒是不像心疼,更像是别的什么。
池翊说到一半时,被简珊的动作打乱,他丝毫不恼。他将简珊扶起来,轻轻摸了摸头,说道:“后面的故事还想听吗?”
“先生想讲吗?”
“可以破例为你讲一次睡前故事。”
“好。”她甜甜地答道。
“从那以后,师兄的身体逐渐恢复了,青画也从此养在了他名下。原先师兄有个快要谈婚论嫁的女子,后来也不了了之。青山的事情在谷中是禁忌,因而青画一直认为自己是师兄的女儿。师兄则是把对柳烟的愧疚,全数转移到了青画身上。”
“从那之后,师兄对外便称,青画是他的孩子。那时谷中大多数事物,便是师兄掌管了,虽说谷中本是没有权利这一说,但到底是存在差异的。因着师兄对柳烟的愧疚,他对青画十分的纵容,再加上师兄在谷中的地位,青画从小便极为骄纵。”
“倘若只是骄纵也没什么,但是青画居然为了争一套钗环,生生...害死了一个十岁的小姑娘!”
说到这,池翊语气有些讽刺,又有些悲哀。倘若看着他紧握茶杯的手,便能看出其中的愤怒。简珊自是看见了,但她并未打断池翊。
“事情很快便败露了,青画被抓起来时,竟是满脸的不可置信。真是讽刺,医术在她眼中成为了谋害人的工具,一条生命在她眼中,最终只能概括为轻蔑与渺小。虽然被抓了,青画却未向其他人一般,先去审讯再定罪,而是直接被送到了师兄那。”
“那时谷中的事务基本上都是师兄掌管了,等到师父和我赶到时,师兄仿佛一晚上憔悴了十岁。”
“见到师傅那一刻,师兄便跪下来了,他祈求师傅饶过青画。师兄知道,这个事情定是要人付出代价,可心里面那份愧疚和这几年的感情,使他不能放任青画不管。师兄最后说,青画还小,以后便不会如此了,此次罪责,他愿替青画担下。”
“可一条人命,用什么担?师父当即拒绝了师兄,却不料,师兄在师父门前跪了足足三天三夜,眼见就要昏死过去,到底是几十年的师徒情分,师父最终也还是妥协了。”
“安置好那女孩的家人后,师兄被流放,剃发出家,终身不得出佛寺一步。青画虽未被流放,却终身不得再踏入药谷一步。此后青画便长居于佛寺,这几年性子也的确好了不少。”
听到这,简珊问出了心中的疑惑:“那为何青奴收养了青画?”
池翊放下手中的茶杯,轻轻说道:“青画原就叫青画,青奴原名为青水。”
“青奴是青画的伯父?”简珊疑惑问道,她认为并不像。
池翊摇摇头:“青奴原是青山府中的仆人,也是向师兄揭露青山恶行的人。也因此,青奴也一直对青画抱有愧疚感,前几年我让他收养个人陪他...”
“他便选择了青画?”简珊皱起了眉头。
“是的,青奴在我房前跪了一天一夜,而后说出了青画的名字。此时...师兄也托我照料一下青画,十几岁的姑娘常年呆在佛寺,终是太奇怪了。”说到此池翊闭上了眼,他从来不同意师兄的做法,但他那时拒绝不了...
简珊大致听懂了来龙去脉,她甚至都不用再问,为何池翊的师兄会知道青奴想要收养青画。
这哪里是收养,青画来到这个府中,实际上的地位是小姐...只是这府中就池翊、青奴、青画三人,不显罢了。
说是收养,实际上不过是方丈为青画的谋划,这其中,甚至...利用了池翊。
想到这,简珊的眼中的温柔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垂下眼时,仿佛有黑云罩住了月亮,她从这一刻开始觉得,先前对青画那些,到底是她留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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