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到这也就差不多结束了。
虽还有许多其他的疑团,简珊却知道,下面的内容她不再适合听了。
她自己原就猜到了九分,剩下的,于她而言,倒也不太重要。
至于方丈为何独独提到了“简小姐”,怕还是简府在那场动乱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想到了简府,简珊便是不再愿意想其他的事情了。虽然已经离开了数月,但是她依旧没能挣开一些东西。甚至想起来,便会觉得恶心...
有些抑制不住从骨子里传出来的压抑感,她只觉得全身寒凉了起来。默默将手缩进被子,望着外面的天色,还未昏透。
其实还有些早,但是她准备入睡了。
毕竟,唯有她入睡了,池翊才能去处理接下来的事情。
青奴处置,大概率就是说给她听听,到底还有方丈那一关。想到这,她毫无睡意,却闭上了双眼。
*
这点简珊却是猜错了。
池翊在一旁,看着简珊慢慢入睡后,轻着脚步离开了房间。
推开一扇门,若是简珊在此,便会认出这是之前她睡了几个时辰的药房。
池翊不急不缓,独自在药房中呆了些时辰,将简珊明日的药调制好。
手上忙碌的动作停了下来,池翊缓缓看向药房深处。随后眼神漠然的扭转了药炉上方铜狮子的头。
药炉旁边发生了变化,缓缓出现一道门。倒不像其他的密室黑乎乎的,暗门后的区域极为明亮,却又不是烈日灼空般的亮。
仔细一看,原是墙壁上镶满了能散发柔光的明珠。无数光束交相辉映之下,入眼便是明亮的世界。
倘若简珊在这,大概率又会对这个府邸产生浓厚的兴趣,看看究竟还有多少的不同寻常之处。
池翊对此却是见怪不怪。他从小在药谷长大,药谷中除了药,便是数不清的财宝。
药谷外的人总爱传药谷贫困,却不知药谷多年积累下是如何惊人的财富。只是这财富,总会遭来人的眼红,倒也是不露出来的好。
青山那样的事情,发生一次便够了。他绝对不会允许,在他的手上,再次发生那样的事情
思虑至此,他已经走到了暗室最内侧的地方,那是一个被隔开的房间。不同于外面的明亮,这里极为昏暗,墙壁阻挡了外面极盛的光,只剩下三五只油烛晃荡着。
那光,也就在池翊的走动中,轻轻的摇摆着。
他看过去,此时青奴已经带着青画在候着了。
*
半个时辰前,青奴带青画来到暗室。
他手下的不重,不过一刻钟,青画便自己苏醒了。
青画醒来第一刻,便是不可置信的看向了青奴,像是不相信他会做出如此之事。
但是事情发生已成事实,一番挣扎过后,她这才发现了身上的绳子,疯狂的嘶吼起来。
直到嗓子哑了,青奴也只是平静的望着她。像是那些从前的宠爱都是虚假一般,虽然她从来不在意一个奴仆的宠爱,但是...这是她现在的唯一机会了。
可无论她哀求、嘶吼、辱骂,青奴望向她的眼神,一变不变。
她那抱着的最后一丝侥幸之心,慢慢的黯下。
直到池翊到来。
*
看见池翊,青画再不像刚刚那样求饶,反而向后蜷缩着身子,眼中满是恐惧。
她太明白池翊面上温柔之下的冷酷了。
她心中思绪疯狂转着,怎么样,怎样才能...
“为今之计唯有搬出父亲,是的,搬出父亲,十岁那年父亲不就救了她么!搬出父亲...”
池翊缓缓走过来,却压根没有给青画说话的时间,甚至没有给她一个眼神。
他就像平时为人医治一般,温和,却又陌生。
池翊直接走到暗格处,拿出了一套用刻满花纹的玄铁盒。
按下机关,盒子慢慢自己打开,一眼望过去,一字排下来竟有百来根。
看着有些不像银针,针通体发黑,尖端处淬着绿光。
青奴波澜不动的眼神在此时开始颤动,这是...淬针。
在药谷,这种针被称为“淬针”,是使所有药谷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淬针不是一根针,而是一套针,统共一百零九针,每根针上都淬有不同的毒,专做惩罚之用,世代掌握在药谷当家人的手中。
青奴微微张口,颤着身子将早已失去反抗能力的青画安置在一旁的椅上,双手双脚都紧紧固定住。
池翊望着眼前的青画,想着昨日青奴拿到他房中的药渣,不由得眼神更加冷冽了一些。
他原以为青画这几年,日日在佛寺,会稍稍改悔。却原来,还是如儿时一般,甚至变本加厉。
倘若他再回来的晚些...
他都不敢想象,在药谷长大的孩子心思怎能如此恶毒。
他原先是预计好了简珊病情爆发的时间,且特意提早三天去外面的药房准备好特殊的药材。
却不曾想到,青画竟在简珊的药中多放了一味药。若简珊是健康的身体,那药倒是补药,可简珊现在的病体,那药便是催人性命的毒药。
倒是讽刺,师兄这些年当是大力气教导了青画医术,否则这么恶毒的法子,她也想不出来。
那天恰巧池翊与青奴都出门了,家中只剩简珊与青画两人。青画口中的去了佛寺,也是为了掩护自己所扯的谎。
她是前一天去了佛寺,后一天却是在府中的。
当看见青奴和池翊先后出门后后,青画便在煎药时,特意放入了那味药。
这些天简珊的药,都是由青画送去。那天清晨,青画端过去时,简珊应该是没有怀疑,便直接喝下了。
药性没有那么快发作,等到发作时,府中除了青画,空无一人。可青画怎会救简珊,确认了简珊发作之后,便立刻出了府。等到两个时辰后,才回来,并谎称自己去了佛寺。
青画是看出了池翊为简珊治病的法子,知道在近期会迎来爆发期。
但爆发期间,简珊身边必须是有人的。
在设局之下,简珊只是爆发期提前,倘若简珊因此而死,他只会责怪自己为何估算错了爆发期,为何这种时刻不在简珊身边。
却不会去怀疑,是否有人动了手脚。
相较于五年前那场直接的杀害,青画这五年确是进步了不少。
“一环扣一环,佛寺五年...”池翊不乏讽刺的想到。
他原先真以为自己估算错了。倘若不是简珊醒来后喝药时,嘀咕了一句:“这药怎和清晨喝的味道不大相同,中午的药有丝丝甜味,先生,这药好苦。”
池翊听见简珊说完那句话,心中那个猜测便隐隐冒出头,却还是不愿相信。
直到青奴拿来了残余的药渣。
青画很谨慎,药罐中的药渣早就清理掉了,但百密一疏,却忘记了药罐滤布。
从滤布上得到的药渣,池翊看一眼便知,没错了。
青画的确布下了这个想要简珊性命,却又几乎能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的局。
确认当天晚上,池翊没有立刻采取行动。
因为顾虑到简珊。
简珊还什么都不知道,他不愿让简珊知道如此肮脏的事情。没想到青画竟还不愿住手,今日主动端了晚膳送去简珊房中...
池翊看着眼前的青画,眼角闪过一丝厌恶。
为了防止青画吵闹声过大,先是用了“哑针”,后用了“麻针”。
快、准、狠,池翊没有丝毫犹豫,就仿佛在做很平常的事情。
青画眼中的恐惧在看见淬针的那一刻达到顶峰,后面却也只能发出极小的“呜”声。
青奴在一旁低着头,他知道,距离结束还很早。
青画所犯下的罪过...
除了像青山那样的穷凶极恶之徒,药谷从不取人性命。因而青画这次只会被废去医术、逐出药谷。
看似轻松,却只有药谷人知晓,药谷中的废去医术,是多大的惩罚。
废去医术,须废去手、眼、鼻、嘴,且身体残留十二种无解毒素。这些毒素虽不能致人死亡,却是一种慢性折磨,永远不能被解除。
因此,很多药谷人,宁愿选择死,也不愿受“废除医术”的责罚。
但青画没得选。
*
隔天清晨。
池翊一人独自去了佛寺,依旧是上次那个小和尚,此次却是直接将池翊引了进去。
他看见方丈,嘴中那两个字许久未出来。
“阿池,是师兄对不起你...”
池翊依旧沉默。
终于,方丈还是说出了那个名字:“青画她...”
“她被青奴送至乡下了,此生皆是如此。”他面无表情答道。
“方丈是知道的?”他这话问的没头没尾,丝毫不像他平常的作风。
方丈却是听懂了,许久沉默不语,却也是默认了。
“师兄...你太让我失望了...”虽来时便隐隐猜到,以青画的医术,怎能设下这个局...但池翊不愿相信,他从小敬爱的师兄,竟会犯下如此大错。
方丈沉默许久:“阿池,终究是我欠青画的...”
池翊已不想再谈论这个问题,究竟师兄欠不欠,欠多少,是否还的还不够,他不在意。只是他不懂,为何师兄要帮助青画谋害简珊。
“就因为她是简家人吗?”池翊闭上眼,周身满是失望,发问道。
“不是。”
“那是为何?”
“因为青画,小池,我拒绝不了青画...”
“为何青画要设局?”
方丈看着眼前满是失望之色的池翊,犹豫许久,终是把那个“你”字咽了下去。
就让池翊永远不知晓吧。
许久之后,方丈像是放弃了所有,说道:“阿池,椿城,在椿城。”
池翊心中失望未减去分毫,甚至更为失望。临走之时,他对方丈说出了最后一句话:“无原方丈,此后药谷再无柳正铭。”
方丈闭上了眼,手中的佛珠突然断开,散落一地。
柳正铭便是方丈的名,他很多年都没有听人提起这个名字了。
他突然想到了十几年前,每到岁末,师傅总会带着他和池翊去上药谷每一处,告诉他们:“生生世世守护药谷,世世生生守护苍生...”
池翊关上门的那一刹那,属于柳正铭的故事就彻底结束了。此后世上再无人唤他师兄,再无人知晓柳正铭。
他终生被积满心底的愧疚所累,却又只能一次次犯下错。他身处的囚|牢从来不是佛寺,而是他心中,那由数不清的愧疚搭建而成的囚|牢,是这世间最为牢固的囚|牢,他终其一生,也未能破出...
方丈对着关上的房门,行了个礼,目中再无波澜。
“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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