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去了隔壁的房间,并肩坐在沙发上。
距离有些近,清淡的香水气息萦绕在她鼻端,很好闻,偏冷的味道,像是深山之中叮咚流响的寒泉,李沧浪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
南央要同自己说什么,她心里禁不住生出许多猜测,又因为紧张而无法深入思考。
南央起身拧开一瓶水递给她,又坐回她身边,率先开口,随意地问:“最近过得怎么样?”
李沧浪有点意外,还是老实回答,“挺好的,在做书法老师,每天教小孩子练字,看看闲书,也很有意思。”
“哦,听起来很适合你,”南央笑着看她,“没有再写书了么?”
李沧浪偏开头,躲开她的视线,有些难为情,该死的上官,她再次后悔没有保护好马甲,写的东西被相熟的人看到,尤其还是喜欢的人,那简直是太尴尬了。
有一段时间,她甚至每写一章,都会忍不住去想朋友看到后的反应。
好在她终于可以换马甲了。
“现在没有那么缺钱了,想多休息一段时间。”她掩饰地咳了一声,岔开话题,“你呢,工作还顺利么?”
“嗯,也挺顺利的,大家都很照顾我。”
南央又问:“你弟弟大学毕业了么?”
李沧浪说:“还没有,不过快了,大概就是今年吧。”
闲聊了几句近况,两人都沉默下来,不知道说什么好,人是在变化的,她们太久没有见面、没有联系,对彼此的生活都感到陌生,不再有共同话题。
即便有过往的记忆在,人却是活在当下的。
酒店的隔音效果很好,喧嚣被阻挡在门外,沉默之中,室内格外的安静,气氛便显得有一点古怪。
“你要同我说什么?”李沧浪终于忍不住说到正题,偏头去看南央。
南央也正看着她,神情莫名,有些犹豫的样子,对视之中,她忽然倾身靠过来,贴近了她的脸庞。
近在咫尺,彼此呼吸交闻,李沧浪猝不及防对上她的眼睛,浓密的眼睫下,黑亮的瞳仁一如她少年时般清澈,映着李沧浪的倒影。
一瞬间心几乎都跳到了嗓子眼,李沧浪屏住呼吸,微微后仰拉开了距离,定了定神,有些拿不准地皱眉,“你……”
未等她想好要说点什么,南央闭上眼睛,额头抵靠在她肩上,轻轻地抱住了她。
李沧浪身体顿时僵住,一动不能动,尽管她们认识了很多年,却几乎没有这么亲近过,她在心里猜测着,又害怕自己会错了意。
怀抱里的人对她有着极致的吸引力,李沧浪暗暗深呼吸了几次,拇指用力地掐着食指指节,靠着疼痛压下她过快的心跳声。
一秒,两秒,三秒,她恢复了镇定,迟疑着伸手抚了抚南央肩背,声音不自觉变得温和低柔,“怎么了?”
南央没有立刻回答,收了收手臂,安静地放纵了自己一小会儿,才松开她,拉远距离。
她笑看着李沧浪,像是放下了一个大包袱,神色间轻快了许多,眼眸弯起来,轻轻摇了摇头说:“没什么,只是觉得还差了一个拥抱。”
李沧浪心里生出一点难言的贪恋,手指不自觉微微蜷起。
“哦。”她又不知该说什么了,她本不是这样呆笨的人,但在她面前,却总是很轻易地就感觉到手足无措。
“你还记得我们读书的时候么?”南央撑着下颔,略显调皮地对她眨了下眼睛,轻声说:“其实那时候,我还喜欢过你。”
她就像是闲聊一般不经意,语气显得风轻云淡,顿了下又笑说:“从来没有说出口,还是觉得挺遗憾的,后来又发生许多事……”
她后半句李沧浪已经听不清了,没有一点准备,就像是有颗炸弹在她耳边爆炸,“嗡”的一声,大脑也因此而空白了一瞬。
她慢好几拍地反应过来,像是没有听明白她的意思,又像是怀疑自己的耳朵,怔愣地喃喃,“什、什么?”
“时间过得真快啊,都已经是很久以前了。”
南央没有看她,盯着自己的指尖,有些感慨地叹息一声,想起往事,她眸光流转中,略显黯淡,又很快扬起唇角,洒然地笑了笑。
“对你来说,可能有些冒昧和突然,但我想以后也许再没有机会了,所以……嗯,希望你不要在意。”
李沧浪怔忪地看着她,脸色有些发白,她的思维恢复了运转,猝然间首先感受到的,并不全是惊喜。
刺耳的嗡鸣声在脑海里穿梭,太阳穴似乎也跟着突突地跳,她只觉得脑袋像是要炸开一样,头痛欲裂。
她不知自己该做何表情,也不知该说点什么,想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应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只好低着头,凝视着地面,看着渐渐模糊的地板花纹,努力地睁大眼睛。
因为她的沉默,南央莫名有些不安,回想言语中似乎并无不妥,又忐忑地解释说:“你不用太放在心上,都已经过去了。”
“只是,要步入婚姻的坟墓了,”她玩笑了一句,眸中带着隐约的怀念,“在这之前还差一个句号,现在也算是有始有终吧。”
年少的时候,总是会因为种种而缺乏一点勇气,等到有了勇气,却早已经物是人非了。
李沧浪霍然站了起来。
她丢下一句“抱歉”,带着一点微不可察的鼻音,不等南央回应,疾步走进了卫生间,反手锁上门。
走到洗漱台前,李沧浪拧开水龙头,在哗啦的流水声里,泪水控制不住地溢出眼角。
很多的情绪堵在胸膛里,隐隐作痛,倘若这样的对白,不是在此时此地,她不会这样失态。
这样的荒谬,就像是一个笑话。
她很想不管不顾地痛哭一场,可她仍然没有忘记场合,只是无声地、克制地抽噎,像是一个委屈的孩子。
在她以为生活会越来越好的时候,生活就会狠狠地给她一巴掌,打得她头晕目眩,命运吝啬地不肯给她一点眷顾。
一颗颗水珠从下巴滴落,打湿了胸前衣襟,李沧浪弯下腰,双手捧住流水,不断地拍打在脸上。
其实冷静下来想一想,她潜意识里,真的没有设想过一点可能性吗?也许只是她在逃避,性别、家境、父母,她们之间有太多的阻碍。
她是生长于峭壁之上的花,她的美丽高洁离不开风霜雨露,而自己沉浮在淤泥之中,将她摘下,只会拖累她,使她慢慢凋谢了颜色,不如默默驻足欣赏,做一个曾经路过的看客。
李沧浪失神地看着镜中的自己,抬袖擦干了水珠,牵起嘴角,露出一个满是苦涩的笑容,像是小丑。
她又站了一会儿,直到完全看不出什么来,才推门出去。
南央就在门外,背靠着墙壁不知在想什么,见着她出来,变得有些无措的样子,默默伸手递给了她两张纸巾。
李沧浪接过来,低声说了句“谢谢”。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南央抿了抿唇,垂下眼睫,轻声说:“如果让你感到困扰了,我很抱歉。”
李沧浪没有解释,擦拭了鬓角残余的水渍,折好纸巾揣在兜里,看着南央,视线仔细地描摹过她的眉眼,时光雕琢了她的容颜,褪去稚嫩,却不曾失却一分颜色。
“泱泱,”临走之前,她忍不住轻声问:“以后还能做朋友吗?”
南央望着她,没有回答。
李沧浪点了点头,也没有追问,像是有种无言的默契。
她们都了解彼此。
“祝你幸福。”她轻轻拥抱住南央,在她耳边说,很快便松开,退开一步。
“再见。”她笑了一下,像是高考前那个下午,眉眼间流露出些许少年时的神采,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南央看着她的背影,大门合上,静默着站了很久,也释然地笑了笑。
李沧浪独自行走在酒店过道里,像个游魂,漫无目的。心里空荡荡的,有种说不出的疲惫,从身到心,不想做任何事情,只想倒下好好睡一觉。
再见南央一面,她参加婚礼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她无心再留,纷至祝贺的亲朋,也不缺少她一个。
她同上官发消息说了一声,离开酒店。
酒店门口已经立起了婚纱照,李沧浪驻足看了很久,即便是她,也无法昧着良心说,周钧之不是一个好归宿。
再见,她在心里默念,这是最后的,最后的道别,希望你远离灾厄,一生平安,永远永远,平安幸福。
风吹过林梢,像是沙沙作别。
回到家里,还是她离开时的样子,简洁又单调,不到半天时间,李沧浪静静地站在门口,竟觉得有些陌生了。
上次的啤酒还剩下了一罐。
正是中午时分,她遥敬一杯,权当是喜酒,一饮而尽。很快,便得偿所愿,醉倒在沙发上,沉沉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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