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沧浪拉开门,孟方平一拳砸空,打了个趔趄,扶着门槛站稳,目光凶狠地看着她,“你锁门做什么?”
一股恶臭的酒气扑面而来,李沧浪冷冷地看着他,没回话,因为没有任何意义,孟方平不是问话,只是随便找一个动手打人的理由。
“长胆量了啊,敢这么瞪着你老子。”
孟方平反手就是一个耳光打过来,李沧浪往旁边躲了一躲,眼疾手快捏住了他手腕。
空气仿佛一瞬间凝滞住,他身后跟过来的张霞惊讶地瞪大了眼。
孟方平也愣了一下,手臂下意识挣了挣竟然没挣动,他表情扭曲,气极反笑,“翅膀硬了,敢和我对打是不是?”
他毕竟是正值壮年的男人,无论如何也比李沧浪力气大,认真起来,另一只手抓住她手腕,用力一扳,李沧浪只觉骨头都在吱呀作响,控制不住松开了手。
孟方平抬手一甩,“啪”地一声打在她脸上,李沧浪猝不及防撞到了旁边的门框,脑袋“嗡嗡”作响。
孟方平连脚踹过来,踢在她小腿上。
“来!有本事就打回来!”
“老子今天打不死你!他妈的还敢还手。”
脸上很快就肿了起来,李沧浪忍着小腿剧痛,咬紧了牙,一声不吭地握拳打了回去,因为愤怒,积蓄了全身的力量。
“笃”地一声闷响,她打到了孟方平的眼睛,因为醉酒,他虽然反应过来,动作却有些迟钝,没能避开。
“你娘的!你他妈……”
孟方平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嘴里不停地骂着脏话,被这一拳激怒,拳头很快还击回来,劈头盖脸地往她脸上砸去。
李沧浪心里也燃着一团火,不甘示弱地又打回去。
两人扭打在一起,可她到底才十八岁,力气不如人,也没学过什么章法技巧,很快被孟方平打倒在地。
孟方平得意地一脚踹在她腹部,嘴里骂骂咧咧的,仍是觉得不解气,转悠着寻找趁手的家伙。
旁边看着的三人都被这发展惊呆了,张霞惊慌失措地劝架,“别打了,别打了,她知道错了。”
她不敢上前拦,只嘴里不断哀求。
李沧浪艰难爬起身,看了她一眼,这就是她的母亲,即便早知道她的性格,还是叫她忍不住的失望。
她一刻也不想呆在这个家里了。
李沧浪拉开大门,跑了出去。
“你他妈还敢跑?”
“你跑啊,有本事就别回来了!”
身后传来孟方平震天的怒吼声,李沧浪一刻不停,跌跌撞撞出了巷子,到大街上,才因为疼痛不得不停下脚步。
“呼~呼~”
她躬下腰,身子弯成了虾米,急促地喘息,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肚子也疼得厉害,翻江倒海,说不出的难受。
缓了一阵,她站起身,忽然觉得有点想笑,又有点想哭,她已经是个大人了,却还是想不出什么好的解决办法,也不衡量一下力气,就和人对打,这么幼稚,又这么愚蠢。
可是,她不后悔,她终于反抗了一次,实现了自己很久以前的心愿。
其实也没那么可怕嘛,那时候,她怎么就不敢呢?
没有人追出来找她,李沧浪抬头看了看天空,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她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儿,十五的月亮格外圆,中秋佳节,家家都在团圆,天大地大,她独自晃悠在大街上,像是一道游魂。
她早就没有家了。
七岁,母亲就改嫁给了孟方平,十岁,把她接到了身边。
在去北方的火车上,李沧浪满心憧憬,尚不知道自己要面对怎样的生活。
她不是他们的孩子,只是家里廉价的保姆,负担起家务和照顾弟妹的责任。
孟方平有暴力倾向,前妻就是因为生不出儿子被他打跑的,李沧浪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要嫁给这样一个人。
他似乎汲取了从前的教训,不再打老婆,改打孩子,年龄最大,同他没有血缘关系的李沧浪,就是最好的受气包。
多吃了一碗饭,也能成为挨打的理由,绑起来,吊起来,木棍,皮带,钢丝都能用作打人的工具。
她被打得遍体鳞伤,她的母亲就在旁边怯弱看着,甚至不敢帮她处理伤口,很早,她就学会了如何把皮肉同粘连的衣服分开。
因为怕被同学看到身上的鞭痕,夏天的时候,李沧浪从不穿短袖短裤。
女孩子之间嬉戏打闹,伤口经常会被碰到,她因此不喜欢同人有身体接触,渐渐地成了习惯。
她就这样长大了,整整八年,不怎么合群,独来独往,也没什么朋友。
其实她小时候是村里最皮的孩子,调皮又捣蛋,却因为满腔的怨恨,慢慢被改变了。
迎面碰到的行人都屡屡转头看她,李沧浪知道自己形容狼狈,随意抬手一抹,一手的凉意,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
她早已习惯了克制地、无声地哭泣。
李沧浪停下脚步,抬袖擦了擦脸,自嘲一笑,她还以为自己真的长大了、成熟了,一切都过去了,原来不是,所有这些都深深刻在她记忆里,一个巴掌,就能够唤醒。
她内心深处,还是记忆角落里,那个无助的,期盼着有人能够全心全意爱她的小孩。
昏黄的路灯下,她的影子被拉得老长,李沧浪视线模糊,弯腰撑住了膝盖。这一瞬间,有太多的情绪堵在心里,像是不堪重负,忽然觉得连站着都好累。
红绿灯变了又变,十字路口的车辆来来往往,都有自己的目的地。
李沧浪一瘸一拐地走在路上,回过神时,环顾四周觉得有些眼熟,才发现她不知怎么,来到了南央家附近。
她似乎下意识地选择了这个方向。
李沧浪摸了摸兜里,她一时冲动,身上没带多少钱,去不了旅馆,学校倒是还能进得去,但是蒋澜也在宿舍。
她迟疑了一会儿,红绿灯又开始交替闪烁。
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了《请回答1988》里的那句话——“搞怪的不是红绿灯,而是我数不清的犹豫。”
李沧浪掀起嘴角,下意识想笑一下,然而实在有点疼,变成轻“嘶”了一声,她捂着脸,在下一次绿灯时,迈开了脚步。
想见她,离得近一些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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