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人
“买纸笔,不是那边。”
沈屹说完转身,踉踉跄跄的往人多的方向走去,谢黛宁拍了自己额头好几下,暗骂无事劝他喝什么酒,这下玩儿脱了,骂完了又只能认命,快跑几步跟上前,揪住沈屹衣袖,要再把人丢了那罪过可大了。
沈屹在醉中,只知道往人多的地方去,转了好一会儿,一个卖纸笔的也没看见,他终于疑惑的停下,站在路边凝眉思索起来。
谢黛宁当然知道,旁边街面全是装饰雅致的文墨书斋,这一片则多是小摊贩,卖些乡民常用的东西,不过现在的沈屹什么也听不进去,她拉又拉不动,也只得随他了。
他不走了,那干脆歇歇吧!
谢黛宁不顾形象的蹲在了路边,身侧沈屹则如松伫立,醉酒也醉的端正挺拔,她暗自感叹,其实沈屹这样也挺好,少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疏离,却多了些可爱,他和小六他们真是不一样,这干净清冷的气质……
正胡思乱想着,人群那边忽然传来一阵悠扬清越的哨响,随后跟着一阵吆喝:“快来看玩儿物,小孩儿玩儿物便宜卖啦……”
几个孩童欢呼着在人群里横冲过来,朝着声响处跑去,有一个撞到了谢黛宁,她一个趔趄差点扑倒,刚要开口斥骂,沈屹已经抓起她的腕子就跟了上去。
谢黛宁以为他要追打孩子,慌的一叠声喊着:“哎,沈师兄,算了算了!还是个孩子!啊,师兄你要去哪?”
沈屹不回答,一路跟着小孩儿们,直到挤到了玩具摊子前才停下了步子。
小孩儿们被他挤到两边,不乐意的抱怨着:“多大的人了,还跟我们抢!”
“就是,还是书生呐!抢小孩子东西!”
谢黛宁做出一副凶恶的样子朝几个孩子瞪过去,成功的让他们闭上了嘴巴。转头一看沈屹,他竟然不顾形象的蹲下了,洁白的袍角也拖到了地上,只是他全不在意,眼睛紧盯着货郎担子上的玩具,正一个一个仔细看着。
谢黛宁有些愣怔,沈屹这样,忽然又像孩子似的,清冷疏离全然不见,这是真正的他吗?不过站着只能看到他又黑又密的睫毛,她叹了口气,又笑起来,索性也蹲下来,脑袋和他凑在了一起,“哎,这是陶哨!刚才吹的就是这个吧?”
“嗯,还有这个泥哨,没有陶哨声音好听。”
“快看拨浪鼓,哈哈,还有这个小锣鼓,小唢呐,哎呀谁家给孩子买了这个,那可得被烦死了!”
“看这个,陀螺!我小时候玩儿的可好了!”沈屹转过脸,笑意从眼眸中漾出,谢黛宁愣住了,明知他是在醉中,却不知怎的红了脸,她抓起摊子上的小玩意儿,掩饰自己的慌乱,“那你会这个吗?九连环、华容道还有鲁班锁!”
“自然会,只是玩儿一次就能解开的东西,没什么意思!”
他们说的热闹,货郎老头却不乐意了,这两个大人,把他的正经顾客们挤到了一边,还只看不买!
“你们到底要什么?不要就走开,别耽误我做生意!”
沈屹蹙起了眉,在摊子上找了又找,然后问道:“有啄水鸟吗?”
老头愣了愣,思索起来,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谢黛宁“啊”的惊呼一下,想起了什么一样,热切的连声催促:“对!这个好,我也要,我小时候也有个啄水鸟来着,还是我舅舅送的,可是后来借给一个小孩儿去玩儿,就再没还我!然后也找不到卖的了!我惦记了好多年呢!”
“这个……我倒真有一个,可惜是个坏的!”货郎老头弯下腰,在箱子里翻了好半天,然后才摸出一个物件摆在了摊子上,旁边小孩听这她说的如此有趣,小脑袋纷纷挤上来看。
这个玩具的外形是一只鸟,用细瓷烧成,身体中空,轻薄透亮,上面用彩漆绘制出羽毛图样,只是这一只有些陈旧,颜色剥落了大半,几乎能透过白瓷看见空洞的内部,鸟儿的大肚子上支着长长的脖子,鸟头也一般圆滚滚的可爱。本来还应该配一个类似鸟腿的架子,可惜遗失了。
见这玩具又破旧,又没什么新鲜的,孩子们啧了一声,纷纷抱怨无趣。
谢黛宁拿起这个啄水鸟仔细看了看,虽然掉漆又缺了架子,可还算是完好的,没有破,她指着掉鸟嘴,给孩子们比划:“你们不知道,在这啄水鸟面前放上一杯水,它就会不停的俯身喝水,就像这样......”
她摆弄着鸟身,“喝一口,停一下,过片刻再喝,再停!可有趣了!”
小孩子们看着她手里这个破旧的玩具,都是一副不相信的表情。
“多少钱?”沉默了许久的沈屹终于开口。
货郎老头为难了一会儿,斟酌道:“既然是坏的,就给五文吧。我也不会修,留着它也卖不出去!”
五文钱?够买好多饴糖了,小孩们惊讶的看向他,这个大哥哥不会真的花五文钱,买一个破玩具吧?
沈屹没有还价,掏出一把铜钱递了出去,道:“多余的钱,给他们挑几样!”小孩们欢呼起来,纷纷挤到摊子跟前,生怕抢不到。
沈屹看着这群小孩,笑意划过面庞,随后他转过头,漆黑的双眸盯住谢黛宁,伸出手:“拿来!”
谢黛宁瞪大了眼睛,一时没明白他什么意思?这难道不是给她的?
等明白沈屹不是玩笑,是真的要,她抱紧啄水鸟退后一步,大喊道:“不给!”
……
“快跑,饮冰!别回头,别怕!”
“不,母亲,我们一起走!一起走!”
“饮冰,不要为了复仇忘记自己,只有你才是最重要的……”
大火再一次将一切吞噬,陷入梦魇的沈屹已经习惯了,他追着火光,却无法触及自己被吞噬的家人,他甚至知道自己在做梦,烈焰并无温度,只有灼心之痛一如既往……
他一直跑,一直跑,冷汗浸湿了被褥,梦魇困住他,直到鸟儿吱吱喳喳的叫声由远及近,带着晨间的清冽灌入耳中,他终于挣脱了。
床铺上,沈屹猛地坐起身,他头疼欲裂,肺腑也如火烧一般,痛苦地紧攥双拳,喘息许久后才回过神,他口中干苦,正想倒杯水润润,只见一个掉了漆的鸟形瓷器静静的躺在枕边——啄水鸟?
昨日的荒唐影影绰绰的回到脑海里一些,他心像被什么挠了一下,先是无奈的笑了笑,然后伸出手想拿起啄水鸟,可是手伸到一半,却见旁边并排搁着个一寸见方的小盒子,盒盖是打开的,里面安静的躺着一颗黑色药丸。
看到这件东西,沈屹身子一僵,脸色煞白,正在这时屋外传来了咣咣砸门的声音,湛明焦急的喊着:“师兄!你起了没师兄?上课要迟了!”
沈屹回过神,迅速将两样东西都藏在枕下,然后给湛明开了门。
湛明手里端着盆清水,急道:“师兄快洗洗!”丝毫没有留意到沈屹的手都在颤抖。
沈屹囫囵洗了洗,就抓起书册和湛明一道往映雪堂赶。
走在路上,才有空问了一句:“谢师弟呢?”
湛明道:“他比你强些,倒是没误了早起,不过我将他先赶去上课了,总好过咱们静园一下子三个迟到的。”
说话间到了映雪堂,两人紧赶慢赶还是迟了一步,徐掌教已经到了。
这位掌教素日就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待学子们最是严苛,这次冷不防有人敢在他的堂上迟到,张嘴便要斥责,等看清来人竟是最得意的两个门生,生生忍住,只狠狠的瞪了一眼:“还不快去坐下!”
沈湛二人揖了一礼,赶忙各自坐好。
挨到下课,映雪堂的人立马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沈学长可好些了?”
看着众人一脸探究神色,沈屹心下疑惑,微微点头。
问话的叫秦尚文,他讪笑一下,道:“无事就好,昨儿个可把大伙儿吓坏了!”不等沈屹发问,挤眉弄眼的起身走了。跟着几人和他差不多,都有点古怪的看看沈屹,想说话又不好说的样子。
沈屹收拾好东西,面色不变的走出映雪堂,看了眼跟上来的湛明:“我昨日……怎么了?”他隐约记得些酒楼和市集上的景象,可后来的半点印象都无。
湛明神色古怪:“师兄不记得了?”
沈屹一脸莫名奇妙,他知道自己醉了,但是众人这反应未免太过了吧?“只隐隐记得一些……”
湛明了然,讪讪的搓着手道:“醉酒难免如此,师兄不必介意的!”看沈屹仍望着自己,一咬牙全都吐露了,“师兄昨日一路追赶着谢师弟上山,大声嚷嚷着非要一个什么物件……那会儿下午的会讲刚散,掌教和师兄弟们都出来了……也都瞧见了!”
一向风光霁月端雅无双的沈屹沈学长,追着师弟抢东西???
沈屹素来冷淡的面容终于有一丝崩裂,他深吸一口气,好半天才道:“走吧,回静园。”
谢黛宁这一上午也坐立不安,昨日之事简直太过轰动了,但她也没办法,沈屹醉成那样她拖也拖不动,万一晚归又是一错!只好借着他对啄水鸟那股契而不舍的劲儿,把他给引回了书院。
本来马上就要成功到静园了,偏偏就在路口撞见一大群人,打头走着两个掌教,身后是一群拿着炭笔记录的学子,瞧着比掌教还迂腐。谢黛宁脸色一变,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不过没等她站稳,后边沈屹已经追上来,劈手就夺走了啄水鸟,然后当着众人大声喝道:“你这强盗!”之后用力一甩袖子,无视众人仿佛见鬼一样的表情,潇洒离开。
“快看看,是不是这个样子。”身后宋梓良捅了捅她,然后塞过来一张纸。
谢黛宁打开一看,画的正是昨日情形,只是沈屹被画的衣带飘逸,仿若嫡仙,手里啄水鸟也被画成了一朵芙蓉,而她——趴在地上,一副垂涎欲滴的猥琐模样。
谢黛宁:!!!
“像不像?一大早书院就传遍了,还有好几个版本呢,你要不要看?”宋梓良又戳戳她,语气无比崇拜,“把沈学长给灌成那样?嚯!可以啊你!”
谢黛宁气得咬牙切齿,嘴上仍旧不忘维持形象:“不不不,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我哪敢故意灌醉他,我就叫了坛果酿,谁知学长他不胜酒力,几杯下肚就……”
话没说完,却见枕戈堂内挤进来数个女学子,为首的是眼眶再次红肿的萧妍,谢黛宁只觉得后背一凉,前段日子女学给沈屹送饭,几乎都是萧妍和她的婢女过来,可没少数落她。再看她身后众女,虽叫不出名字,但都是熟面孔,谢婉宁也在其中。
谢黛宁心里一揪,画都捏变形了,女学生们气势汹汹的围上前来,有脾气火爆的站出来一步,手指几乎捅到她眼睛上,“谢岱宁,你还有没有点身为学子的自觉!先是害的沈学长手臂受伤,这才几日?又拖他饮酒,你知不知道骨伤未愈不能饮酒!”
众女纷纷指责起来,有性子弱些的都哭出了声,拿了帕子遮掩,却怎么也不能让眼泪停下。
还有知道她身份的谢婉宁,虽未开口,却在人群里怒目而视,一副恨不得生吞了她的表情。
谢黛宁立马认怂连连告饶,不想刚还在幸灾乐祸的宋梓良一把扯过她护在了身后,不屑道:“说谢师弟的时候,你们怎么不先照照镜子,一个个大家闺秀,跑到这里跟泼妇骂街似的,体统规矩呢?!”
他是个混不吝的主儿,虽比不上司马浚的手欠嘴毒,但是这番话也够使了,女学生们被他训的气息一滞,又见枕戈堂里几个和宋梓良交好的纨绔子弟围上前纷纷附和,只得愤愤说了几句然后离开。
不过临出门,萧妍还是忍不住撂下一句:“谢师弟,日后请你还是莫要如此胡闹了!”
谢黛宁赶忙点头如捣蒜:“是是是,我知道了!”
见她们终于走了,谢黛宁长长出了口气,回头对宋梓良道:“宋师兄,各位师兄,多谢多谢!”
宋梓良不以为意的一摆手:“客气什么,我就是瞧不惯书院上下,都以沈屹马首是瞻的鬼样子!他不就是个书呆子嘛!你请他吃饭那是看得起他!走走走,今儿个跟我们一道吃,这次可不能再推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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