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本
几天后……
“听说了吗?咱们书院这个破饭堂,竟也有贪腐之事!”
“不是吧?”闻者大惊。
“怎么不是,来,我给你算笔账……”说话的绘声绘色,仿佛看见了贪污的人是谁。
“这不可能吧?”
……
周围的低声议论不停,谢黛宁唇角勾起,插了一句进去:“怎么不可能?偌大一个书院,哪里不是油水进益?只是你们不知道罢了!”
旁人看看她,谢黛宁也不多言,埋头继续吃饭,眼前的蔫巴青菜也顺眼多了。流言本就是她和华庭散布的,那天看过沈屹的账册,她一时半会儿找不到破绽,那就先把水搅浑吧!
不过这群学子也是无聊,成日里只有读书读书读书,这点小事就大惊小怪起来,等以后桩桩件件都浮出水面,看他们何样表情。
十五六岁的少年,心中只有书本和金榜题名的美梦,但她不一样。这里安静平和也好,长日漫漫也好,只要有谢暄,在她眼里都是虚伪,只要想到把这里撕破了,露出不堪入目的真相,她就觉得快意。
不过还是得沉住气!谢黛宁暗暗告诫自己,眼见就是清明了,谢暄早早就亲自来过静园一趟,告诉她到时候一起回应山,也许是因为这事儿,她今天一直心气浮躁,右眼皮儿还直跳。
哪边儿是发财来着?
等吃了饭回到静园,谢黛宁立马明白为啥了,不止眼皮儿,她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只见一个身着梅粉色云锦,乌发如云的小美人儿,正趴在她的书桌前,抱着她新买的话本子,吃着她的小食点心!
见她进来,美人丢下书,眉眼一横,媚意迫人。“总算回来了!等你一上午了!”美人儿抱怨,春闺含怨的神态演绎的精彩非常,然后吩咐身后侍女,“快给她倒茶润润,看她那嘴皮子都干成什么样儿了!数月不见,哪还有半点压得过我的容色?”
谢黛宁张大了嘴,这才反应过来前几日宋梓良他们议论的,来头不凡的那位主儿竟然是她——自己最好的朋友,闺中密友——崔瑗?!她一时觉得荒诞无比,还以为这事儿不重要呢!
额角抽痛,在静园里又不好如在京城一般和她吵闹,谢黛宁只能放软了声调,低声哄道:“我说崔大小姐,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只许你来上学,就不许我来吗?云岚书院天下第一!我这京城的顶级闺秀,自然想来见识一番!”
顶级闺秀???
谢黛宁瞬间无语,崔瑗承恩侯的嫡长女,要说闺秀中的典范,也的确曾经,可能是过,她的小姑姑成为宠妃之后,崔家有意将她当下一任皇后培养,以巩固地位,可十二岁那年,她遇着了司马浚这货当街玩儿强抢民女的游戏,被足足掳走两日,一时轰动京城!
那年的司马浚,也才十二岁,所以完全是孩子的恶作剧罢了。
他们三个人,按说不该有任何牵扯,可因为这乌龙事儿认识了,上头大人们的争斗对几个半大孩子来说全无影响,他们成了至交好友。
当然,因为和他俩当朋友,崔瑗这顶级闺秀的名头嘛,自然是从那时起早就没了!
谢黛宁腹诽:好汉不提当年勇!!!
静园说话不便,谢黛宁连拉带扯把人哄到了观云楼里,点了一桌子菜,她干看着,崔瑗边吃边把别后京城里的事儿说了——
“禁足?因为私偷印鉴?伪造太子府谕旨?”
谢黛宁大惊失色,第一件事就差点把她魂儿都吓没了,怪不得送回去的信一直没有回复,原来司马浚被关起来了?!
“没想到吧,你手里那太子府谕旨是假的!是地方学政上报有人拿太子谕旨上学,刚好折子是送到高太傅手里,他一看名字竟然是你,这才私下里压着只报给了太子哥哥,否则还不知得起多大风波呢!司马浚那大傻子,真以为能蒙混过关?哈哈。”
谢黛宁听的一口气没上来,差点背过气去!她想起离京那日,司马浚在京郊追上来塞谕旨给她,还特意交代了一番,说万一无法以谢暄之子名义入学,那再拿出来用,她哪想到竟然是假的!
“哎,你也别急了,都过去了。太子哥哥托我,借着探望你祖母的时候,把事情告诉阮大人,玄衣卫和太子府两厢把文书手续补上,日后真揭出来了也不怕,他们俩圆的过去!”崔瑗拍着背替她顺气儿。
这是圆过去的事儿嘛!简直太胡闹了!那可是储君!假传他的旨意和假传圣旨有何分别?这小子胡闹也该有个限度,这是掉脑袋的罪过啊!
若真是毫无纰漏,那几个来应山县的玄衣卫怎么说!她本来还以为京中只是有人暗中针对,还写信让他留意,没想到全是这笨蛋自己捅的篓子!
谢黛宁咳得眼眶都红了:“他的脑子让狗吃了吗?怎么做事一点不考虑呢!”
崔瑗笑道:“那我可不知道!反正他如今禁足半年,再闹不出什么大事儿了。来来来,别闲聊他了,说正事儿,你在这里,究竟是怎么个打算?听你舅舅说,他可是嘱咐你不要急忙行事,务必要想清楚了再说。”
谢黛宁还没缓过神,但事已至此,也只得先放下,把自己那点谋算捡重要的跟崔瑗说了,还不忘把对沈屹的愧疚也补上几句。
“你还能愧疚?真是不要脸!忘了当初怎么对我的?”
谢黛宁无奈苦笑:“那不是年纪小不懂事嘛!再说我也是背了黑锅。”
崔瑗假意瞪她一眼,放过了这茬:“不过要我说,哪有这么多麻烦,直接当众揭露你那好爹爹的所作所为就是,何必绕这么大个圈子?还打算在这穷乡僻壤呆一年?你累不累啊!”
谢黛宁摇了摇头:“他的虚伪才是害死我娘的真凶,当然要彻底揭穿他!让他名声扫地!照你说的傻愣愣的冲出去嚷嚷,谁信啊!”
崔瑗想了一会儿,才道:“我心里一直觉得,你可能是钻了牛角尖了,你说他虚伪,可他这么多年不也没有续弦?你看我家的叔叔伯伯们,三妻四妾的,丧妻不到一年就续娶的,多的是。”
“那不过是汲汲营营,沽名钓誉罢了!他三年时间就做了山长,哪有时间再成亲?”
崔瑗吃了口菜,道:“我觉得不一定,就算他忙,你祖母不也能张罗吗?我记得你说起过小时候的事儿,父亲在书院里,家中只有你和母亲,他许久才能回家一次,恐怕也不知道你们的遭遇。加上之后一直孤身一人,想必还是……”
谢黛宁愤愤的打断她:“想必什么?你站哪一边的?当年都说我娘是自己病死的,其实不过是后宅里的阴私手段长年磋磨,杀人于无形罢了!我这爹爹出身大族,他能不懂这些?妻子死后他丝毫没有追究,和那老虔婆一副母慈子孝的样子,看了真让人恶心!”
崔瑗赶忙劝道:“好吧好吧,算你说的对!只是你光报复他一人?谢府里的罪魁祸首呢?”
按谢黛宁本来的想法,谢暄名声扫地之后,谢老夫人必然心疼至极,她维护谢暄已经到了失去理智的地步,容不得旁人说半句不是,所以这就是对她最好的报复方式,可那张药方的出现,却让她不确定了,谢老夫人当年……真的就没做别的吗?
“自然要管!后日清明回家,我刚好探查一下。等忙过了这事儿,我带你在附近转转,这个地方别看小,但还挺有趣的。”
崔瑗点了点头,捏捏她的脸颊,笑道:“本来还担心你,看来是还好。”
想到崔瑗千里迢迢跑来书院,还是为了自己,谢黛宁忍着没打掉她的爪子,“对了,光顾着说这些糟心事,我还没问你,这一路可还顺利?你这大小姐身子弱,可不比我这习武之人!”
崔瑗横她一眼,道:“你还习武之人?不害臊的三脚猫!我可不和你一样傻,就带了一个华庭,身边连个洗衣做饭的都没有!你看看你那手,再看看你那脸,都粗成什么样了!”
数落一通后,她才掰着手指道:“我是带足了人手来的,贴身伺候的这两个你见着了,书院里现在还留了四个打扫屋子,山下我置了个宅子,不大,也就三进院子,凑合使吧。除了粗使的想在当地买,其余做饭的,针线上的……也就不到百人吧!”
听到有做饭的,谢黛宁眼泪都快下来了,顾不得骂她骄奢,赶忙拉着她一通摇道:“好好好,都是我傻!我也后悔呢,那帮书生可难搞了!可来都来了,再加上那些计划,我只能生生忍着!你不知道我多可怜,附近十里八乡的点心铺子,我都尝过来了,再吃下去真是要吐了!”
崔瑗在她腰上掐了一把,笑道:“也没见你瘦啊!”
两个姑娘打闹了一阵儿才停下,崔瑗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来的路上可路过鄄城?”
鄄城?当时为了避开二叔谢明,谢黛宁走的运河水路,因此摇了摇头,“没有,怎么了?”
崔瑗皱了皱眉,脸上神色也沉重几分,把路上的一件事情说了出来。
原来,她带了近百的仆从从京城出来,一路浩浩荡荡,不可谓不壮观。加上有身为淑妃的姑姑亲自给她准备了印信路引,这一路的官府驿站都是礼敬有加。可进入郓州地界之后,情况就完全变了,不仅官员们冷淡了,连驿站的小小驿丞也敢跟她说没屋子住。
“……那天我们快要到鄄城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便想着先在驿站住下再说,可没想到驿站里一间屋子都没有,说是早被军爷们住满了!那个驿站离鄄城还有几十里地,我只得吩咐下人在野外扎营,后来想想,又无战事哪来那么多军爷?于是便派了个下人去打探,看是不是他们故意敷衍。结果没想到是真的,不止如此,那个下人还在路上见着了不少趁夜行军的兵士。”
谢黛宁也有些惊讶,问道:“趁夜行军?这些士兵作何打扮?可有旗帜?”
“这就是奇怪之处了,虽穿着铠甲手握兵刃,可偏偏旗帜之类的一概都无!而且我这个家仆还被他们发现了,随后几日一直有人隐隐跟着我们,直到出了郓州才不见了!”崔瑗压低了声音,附在谢黛宁耳边,“鄄城属郓州地界,郓州是允王的封地,我听姑姑说起过,允王一直不满太后娘娘让皇上登基,说什么皇上太过于心慈手软,没有人君的手段,太后娘娘是为了一己之私,才……所以呀,他心里不服!”
这些事谢黛宁在京城也有耳闻,只是允王远在郓州,他怎么想都是传言罢了,做此猜测实在不妥,“你这话可不能跟别人说去了,小心隔墙有耳!你不知道,我来应山县不久,就有湖州卫所的玄衣卫来探底儿,可见地方上究竟和京城不同,不能不小心!”
崔瑗答应了,又道:“不过这些左右不关你我什么事儿,我也就是想起来跟你念叨两句罢了,最多不过一年,咱们不都回去了吗?”
谢黛宁看看她,其实阿瑗带了近百的仆从,还是为她吧,有这样的密友真是人生幸事,她抱住崔瑗,把头埋在了她颈边,低声道:“好瑗瑗,谢谢你。”
崔瑗笑着又拧了她一把:“知道我好就行,以后可不许一个人跑出来做这些不告诉我。你可得记得你十二岁时跟我发过的誓!”
十二岁?谢黛宁笑了起来,她记得啊——
那个小姑娘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指着司马浚骂他破坏了自己的闺誉,要他负责,司马浚才知道她是谁,也吓了一跳,一时脑热,毫无节操的把谢黛宁给推了出去,说主意是她出的,找她负责。
崔瑗见着个比自己还粉雕玉琢的小公子,竟忘了哭,想了想才说:“也行。”
……
两人在观云阁直待到天黑,才依依不舍的各自回去了。
不过这点感动只持续到了第二日下学,院壁附近挤满了学子,闹哄哄的对着壁上一副烫金揭帖指指点点:
“啧啧,这事儿未必是假,不一直都有传言嘛?刚你也瞧见了,饭堂那两夫妻只是一径的撒泼,半点证据拿不出来,可见心里有鬼!”
“我也这般想,饭菜如此难以下咽,原来是克扣饭钱,买了便宜东西的缘故!”
“这也太胆大了,就是不知书院里,有没有人晓得此事!”
“你莫不是怀疑,有人与他们夫妻勾结?”
“哪能有谁?沈学长?还是田掌院?”
听完这几句,谢黛宁心里泛上不好的预感,她僵着身子走上前,只见一目十行看完揭贴,上面直指饭堂供应太差,收钱不办事,贪了学生的饭钱等等,言辞激烈又引用菜价人数为证,一眼看去,十分令人信服!
她眼前一黑,匿名揭贴上的几个数字,正是来自沈屹的账册!是她记下之后,在纸上写写画画,却还没找到破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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