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将
学子们闹哄哄的议论着揭帖上的事情,忽然有人吆喝了一声:“饭堂的张家夫妇去奉贤祠讨公道去了,大家快去看呀!”
人群呼啦啦的便都往一个方向去了。
谢黛宁咬了咬牙,一把揭下帖子,若真的牵扯到了沈屹,大不了承认是她所为便罢。
她把揭帖卷了拿在手里,然后跟着众人一路到了奉贤祠外。
书院里有三件大事,首要是讲学,其次藏书,最后便是供祀了。奉贤祠就是云岚书院供奉先儒先贤的地方,亦是掌管院规的刘掌教日常处理事务的地方。这里本来最是清幽,披鳞含接的屋瓦和谢家祠堂一样肃穆,平日里除去祭祀,或是严重违反了书院院规,无人敢来此地闲逛。
而此时,仿佛油锅里倒入滚水,这里乱成了一团。
谢黛宁挤到最前奉贤祠的大门边上,院子里是就是脸色铁青的刘掌院,他手里拿着卷文书,显然是刚被从哪叫出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张厨子夫妻两个,一个抹眼泪,一个披头散发瘫在地上,挥舞着一条黑乎乎的洗碗巾子,正在对着众人大声哭诉:
“……这哪个黑心肠的如此污蔑老娘啊!老娘起早贪黑,给你们这帮学生烧火做饭,一年到头赚的还没砍柴的多!还不是看在你们是读书人,懂道理的份上?心想也是一桩善事!你们日后可都是要做官的青天大老爷啊!怎能如此狼心狗肺,欺负我一个老百姓?说我贪钱,那你自己来买菜做饭!看看能贪几个钱!能贪到钱,老娘趴在地上磕头认错!”
“一年到头,累的喘不上口气,还说我们贪钱……”张厨子也委屈的直掉泪。
“到我们手上的钱就那几个,定是你们书院的人自己昧下了,反倒来欺负我们老百姓!叫那个沈屹出来,问问他,每个月结给饭堂几个大子儿?”
“好了好了,不说了,咱不干了!咱在应山县也是清白人家,就算不读书识字,也不能受这个委屈!让人戳脊梁骨哩!”
“不行,就算不干,也得还我清白!让山长来,让他亲自数数沈学长给的钱对不对数!不能这么欺负老实人啊!”
“沈学长是书院高徒,刘掌院不管,山长不管,咱们报官!”厨子拉起婆娘,狠狠的瞪了刘掌院一眼,作势要走。
刘掌院赶忙拉住他:“张……张炊家,已经使人去叫沈学长和田掌院他们了,等人来了分说明白就是,何必如此大动肝火?”
“刘先生,您是读书人,你说话我们听不明白,我们就知道要个清白!不给清白,那叫谁都没用!”
院外的学子们纷纷道:“一径撒泼顶什么用,得等人来才能说明白啊!”
“就是!无论如何,我是不信沈学长能贪这点钱。”
“对啊,沈学长品行高洁,否则哪能连任三年?”
谢黛宁越听越离谱,怎么就往沈屹身上带呢,又不是只有他经手,莫不是欺负他是个学子,不比掌院们更有威势?这样想着,她便上前一步,准备进去和这两人说道说道,只是身子才一动,就被一只手扯住了。
“崔瑗?”
看见来人谢黛宁气的直皱眉,昨日她刚进了自己房间,今日就闹出这场事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见崔瑗不知哪里弄来了一身学子衣服穿在身上,吐舌笑道:“没想到啊,可真是戳了马蜂窝了!”
谢黛宁长长出了口气,忍着气压低声音,“你还好意思说!回头再与你算帐,你先放手。”
“你要干什么?”崔瑗看了眼她手里的揭帖,“你拿着这个进去,那两人还不攀扯你?”
“本就是咱们……”谢黛宁蹬她一眼,周围都是人,她不好明说,只得挣扎着想要甩脱她。
崔瑗急的抱住她胳膊,一手去捂她嘴:“嘘!你小点声!发什么疯呀?”
正拉扯着,身后忽然一静,学子们默默让开了一条路,原来是山长谢暄,主管杂务的田掌教,王掌教,几个监院,还有沈屹一行人来了。
路过谢黛宁时,谢暄停下了脚步,眸光落在她手里的揭帖上,谢黛宁和他对视着,眼里一半倔强,一半挑衅。
谢暄道:“你也进来。”
崔瑗只得放开手,谢黛宁理了理衣裳,跟上众人。一进院子,刘掌教便吩咐门役关上院门,将众人或探究或焦急的目光隔绝在外。
见了谢暄,撒泼的张厨子夫妻也不吵闹了,厨娘爬起来把事情说了一遍,看了揭帖她才知道自家被污蔑了,每日早起辛苦的准备饭食,竟这般被人讥讽贪钱,是以为讨清白,这不得不找刘掌院做主等等。
厨娘拉拉杂杂的说话的时候,谢黛宁偷眼朝沈屹看去,只见他垂手肃立,身型挺直如松柏,能看见棱角清俊的侧脸,却不知心绪如何。
她又看了看谢暄,一身素白的儒士长袍,在一众师长之中长身玉立,虽然是书卷气极浓的温雅样子,又自有一番让人不敢冒犯的威严。
察觉到她的目光,谢暄看了过来,眉头微微一蹙,眸中神色极为复杂。
谢黛宁微抬下巴,挑衅的一笑,等那边说完了,谢暄看着她问道:“你手里的可是揭帖?”
“正是。”听见这话,谢黛宁走上前把揭帖奉上,又道,“这是我……”
“这是我看过书院往来账册之后,所做的一点猜测!”
谢黛宁震惊的转过脸,是沈屹打断了她。
他面无表情,也没有看她,接着对众人道:“学生本意并非是指责饭堂有贪污之事,但事实未明之前,就轻易将此事揭开,所以……”他转向张厨子夫妻一揖,“是学生的过错!”
厨娘拍了一下大腿,指着他大哭道:“可坑死人啦!你瞎猜也不能坏我清白啊!”她上前就要拉沈屹,“走,你去外面,去当着众人的面给我说明白!”
谢黛宁一把扣住她的腕子,冷笑道:“别一径的撒泼,有理不在声高,拿出证据来说话!”她转向对众人,大声道,“这件事在书院早有传言了,大家都说饭堂的饭菜如此难以下咽,肯定是用了不好的材料,偷工减料,为的就是中饱私囊嘛!”
她列举了几个华庭调查来的市面菜价,“诸位掌院,监院,还有山长,你们算算,按这个价饭堂的确是微利,但是无利不起早,你们可信有人会赔上辛苦干不赚钱的事情?反正学生是不信的,他们夫妻是不是买了便宜货糊弄学子,只要查查他们手里的账就可知晓!若真是我猜错了,我给你们道歉!”
听了这话,厨子夫妻对视一眼,气势弱了几分,然后说自家账本都在家里,而且记录混乱,需得整理过后才能核对。
听完了这些,刘掌院看向谢暄:“谢山长,今日之事恐怕不能立时查清,不如让人将两边账本都整理核对过后,再做论断?”
谢暄点了点头:“也好。”他起身走到张厨子夫妻面前,温声道:“二位在书院帮厨也有数年,如果真是无端揣测,那我谢暄必会还二位一个清白!此事闹到现在,外面学子们都腹中饥饿,现在还请二位先去饭堂操持今日伙食供应一事,稍后田掌院会跟着一起理清账目,五日后我会当众公布处理结果,绝不袒护任何一方!”
厨子夫妻对视一眼,答应了下来,田掌院也应了,然后带着几个监院和张厨子夫妻一道走了。
谢黛宁也想走,不料刘掌院朗声道:“现在该说说这揭帖一事了!”她一愣,只见刘掌院常年面无表情的严肃面皮上,一双眸子精光四射,满是怒火的看向沈屹,“未明事情真相之前,就私自张贴揭帖,如果饭堂并无贪腐,那岂不是毁人清白?沈屹,你素来行事谨慎,为何这件事情上竟如此莽撞?”
他刚说完,只听谢暄道:“沈屹,谢岱宁,你们两个跟我来。”
刘掌院一愣,王掌院已经拉住他袖子,微微摇头。
带着两人到了奉贤祠后一处偏屋,谢暄让谢黛宁先在外等候,自己带着沈屹进去了。她在屋外站了片刻,想想谢暄的神色,该不会对自己起疑了吧,她烦躁的扯了扯袖子,起疑又怎么样呢?迟早有对上的一天,都怪崔瑗,饭堂这步棋让她给坏了!
还有沈屹,她攥了攥拳,刚才他分明是要替她顶了揭帖的事情,若不是谢暄忽然把两个人叫走,刘掌院肯定不会放过的他。
还有,那些数字那么明显,他肯定也想到了是谁做的了,他会不会生气?
她凑到了门边,屋内的声音很低,似乎是谢暄在说话:“……没办法长大……”
什么没法长大?她又凑近了些,可屋内却没了动静。
又等了片刻,只见沈屹出来,看不出是否生气,只淡淡对谢黛宁道:“进去罢。”
谢黛宁心里咯噔一下,勉强笑了笑然后进屋,谢暄垂手站在那里,她深吸一口气,压下不安,故作坦然的看过去。
“今日之事,全是你做的罢?”
“是,都是我!”谢黛宁干脆的认下了。
谢暄蹙眉,带着几分不解:“为什么?你可知道今日一闹,书院上下二百来个学子都没有用饭?有什么事情不能先私下禀报掌院知晓?一定要用这种办法?还是在事实未明的情形下?”
“私下禀报?然后被搪塞过去?或者被掩盖过去?还是斥责一通,不了了之?”
谢暄默然半晌,他闭了闭眼,眉目中露出一点痛楚的神情:“所以,你是冲着我来的?黛宁,你不必如此也不该如此,有任何事情,你都可以直接到我面前来说,但是你不应该把书院的学子们搅进来。”
谢黛宁冷笑,“跟你说?难倒会和七年前的结果不一样吗?”
谢暄没有再说话,他只觉得心恸难忍,但是却没有任何办法,连眼泪都不知道该从哪里流出,许久他才长叹一声,挥手让她离开。
出了奉贤祠,院内院外早已空无一人,又恢复了往日的肃静,谢黛宁叹了口气,现在也不知去哪里好,正犹豫着,门边忽然跳出一人,是崔瑗,她上来就拉着谢黛宁的袖子笑:“快说说怎么样啦?刚看见那个沈屹,我才知道你昨天为什么说对他愧疚……”
谢黛宁拍开她的手,气极又无奈:“什么愧疚?姑奶奶,你先说说,今日坑我这一遭是为何?”
崔瑗眼珠子一转,恍然大悟似的:“坑你?哦,你说揭帖呀,我哪有坑你?这不都是你计划好的事情嘛?华庭不在山上,我想着你手边也没个得用的人,所以就替你办了!”
一副我是好心为了你出力,你怎么可以怪人家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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