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提笔写就之后,澹台雁上下阅览一番,自觉十分满意。
宝绿将纸揭下来放在一边,澹台雁想了想,又写下一则故事:说九成山中灵气蕴涵,有精怪化形成人,妖美异常,可男可女。恰有世家子结伴上山打猎,为精怪声色所迷,要么抛家舍业隐居山林,要么带着精怪归家,闹得家宅不宁。这里所套用的,正是勇毅侯世子的事迹。
经过《谭娘子传奇》话本的熏陶,澹台雁对于胡编乱造一事已经深有体会,写这两则故事可谓信手拈来。
等墨迹干透,澹台雁把孟海叫进来:“我要这些东西传得人尽皆知,尤其是要传到各家官员的内宅,能做到么?”
孟海叠起那几张纸放在胸甲内:“娘娘能允多少时间,三日之内行么?”
这比澹台雁预料的时间要短上许多,左右她没做过这种事,也不知道三日究竟是长是短。
“行。”澹台雁点点头,“另外,你再去帮我办一件事。立秋赏菊宴办得不好,观镜湖畔的桂花也要开了,你让内府司准备准备,”她掰着手指算了算,“十日之后在观镜湖水榭设宴,名单就按照上回赏菊宴的来。”
孟海应了声是,澹台雁又问道:“上回叫抄姓望的抄了么?”
“有的抄了,有的没抄。”孟海在案上翻出一沓纸,“当日赴宴者一共三十二人,交上来的只有二十来份。”
澹台雁随手翻了翻,拿着孟海整理出的名录细看。孟海虽然字写得不好,但做事还算妥帖,谁写了,谁没写,写得多还是少,全都记录在上。
卢氏自然是不肯抄写族谱,她写了份厚厚的陈情书,声泪俱下,字字恳切,请求皇后放她一马。勇毅侯夫人倒是第一个交了,用的还是洒金纸,看墨色也是上好的徽墨。
东昌侯夫人没抄,这也在意料之中,她毕竟年高,见过的世面也多,并不会被澹台雁吓住。另外没交的几位,也大多和她一样,真正的钟鸣鼎食之家出身,并不惧怕这一朝一代的皇后。
孟海领命出门,澹台雁又看了几遍名录,把上面的姓名同人脸一一对应上,对十日后的宴席更多了一层把握。
散布谣言,观镜湖设宴,清理账簿,还有看话本。澹台雁把一切都筹划完备,料想应当没什么意外,就只等着按部就班地一样样去做。
是以等到两日后的清晨,澹台雁被褚霖从床上拔起来时,整个人都是蒙的。
窗外黑漆漆的一片,天还没亮,风倒是挺大。澹台雁打了个呵欠:“陛下没去上朝?”
褚霖笑道:“阿雁忘了?上次咱们说好的,今日要去练骑射。”
他今日没穿上朝的冕毓,也没穿惯常的玄色常服,而是一身利落的褐色胡服,他身姿昳丽,肩宽腰窄,身段极为漂亮,不但没有被这大翻领遮掩住身形,反倒被衬得极为挺拔俊逸,神采奕奕。
衣服换了,人也仿佛活泼几分,桃花眼里含着潋滟笑意,今日的褚霖,同往常那个沉稳儒雅的帝王大不相同,倒像个不识烦恼的风流少年郎。
澹台雁裹着被子坐在床上,极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终于想起来还有这回事。褚霖见她彻底清醒了,没再催促,先一步踏出殿门,说在外门等她。
若论本心,澹台雁实在很想倒头睡回去,她叹了口气,磨蹭一会儿,终于还是起身。
也不知褚霖究竟是个什么构造,日日睡得比她晚,起得比她早,还能不见一丝困倦。
既然要去习练骑射,宝绿自然也给她准备了一身轻便的胡服。时下骑马游乐之风盛行,连贵族士女也不能免俗,毕竟连皇后都能带兵打仗了,贵族女子着男装,穿胡服,打马游街,也就不再是那么出格的事情。
这件朱红色的胡服打眼一看,和褚霖穿的样式差不多,但腰身收得更紧,更能显出女子的玲珑身段。衣摆上绣着带着米粒大小的各色宝石、砗磲珍珠,领口边缘还镶了一层金线,可以说是极尽巧思了。
宝绿半扶着澹台雁穿好衣裳,迅速给她绾好发髻,也不需什么饰物,只同样用朱红色的发带绑紧,然后将一脸迷蒙的澹台雁送出宫门。
折腾完这一番,天色终于变成朦胧的淡蓝。澹台雁捂着嘴压抑困意,跟着孟海走出外门,一乘六驾的马车正等在路中央。
澹台雁没有多想,拉着孟海坐上马车,倚着她的肩膀打瞌睡。没过一会儿,褚霖也上来了,正巧见着澹台雁挂在孟海身上的一幕。
褚霖看了眼澹台雁,又轻飘飘地瞥了一眼孟海。
孟海顿时寒毛直立:“参、参见陛下……”
孟海肩膀被困着,要起身就得推开澹台雁,可不起身行礼又不对,一时面色尴尬,要站不站。
这番动静闹得澹台雁脑袋滚了滚,她半眯着眼瞧了圈,马车倒是不窄,就算再多六、七个人也坐的下。但孟海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娘娘,容属下先行告退。”孟海默默使力,想把手臂抽出来,澹台雁察觉她的意图,连忙又抱紧了。
“告什么退?不许走。”孟海要是走了,澹台雁岂不是要和褚霖单独待在车里?
这么一看,马车相对于凤阙宫,确实是太逼仄了。
澹台雁拖着孟海的手臂不放,继续把脑袋靠上去:“你别动,我要睡觉。”说完就闭上眼假寐,只是按住孟海的手力道极大,没有一点要睡的意思。
褚霖没说什么,只又看孟海一眼。孟海如坐针毡,不敢看向皇帝,低声向澹台雁请求下车,可澹台雁充耳不闻。
马车辘辘走着,没去宫城北巷的校场,而是往光化门外的梨园毬场走去。这路途不近不远,差不多半个时辰。孟海一路顶着褚霖的视线,被澹台雁抱着的胳膊像被烙铁反复煎熬,眼看着到了地方,还没等马车停稳,她就飞也似地抽出手臂跳下车。
澹台雁也走下马车,看到眼前的场景,呼吸不由为之一畅。
天色完全亮了,澹台雁身前是一处广阔的草场,草叶碧色中混杂着枯黄,极远处是一大片繁茂的桃李垂柳,一阵风过,毛茸茸的树冠不断晃动。旌旗猎猎作响,澹台雁回身看去,城墙上旗帜黑底红纹,赤色神鸟振翅高鸣,参差彩羽间烈焰向四周飞散。
周围站了两圈龙武卫,日光照在他们的银甲上,亮得晃眼。
澹台雁眯着眼睛遮了遮,褚霖挥手让不相干的都退下,只留几个内侍跟随在旁边。
“今日风有些大,阿雁冷不冷?”褚霖展开大氅披在她身上,澹台雁看向他,视线不自觉被那金红耳坠所吸引。
“是有些冷。”澹台雁系上系带,见褚霖也是一身单衣,“陛下不冷么?”
褚霖摇摇头,伸手将她散乱的碎发别到耳后:“现在或许会冷些,等活动开了,阿雁再把外披除下来。”
这动作亲昵自然,仿佛曾发生过上百次,就连澹台雁都一时没反应过来。温热的指腹擦过脸颊,划至耳畔,再到耳后,带来的阵阵酥痒难以消失,澹台雁不自在地别过头。
招箭班放置好草靶就站到边上,褚霖拿过玉内官一直捧着的弓,递给澹台雁:“这是你从前用过那张弓,重新上过弦,不知阿雁现在还能不能拉开。”
澹台雁伸手接过,这张弓有些发沉,握在手里直往下坠,通体乌黑,也不知究竟是什么材质。
话本上说,谭娘子武力过人,矢无虚发,百发百中,褚霖也说她是会射箭的。
澹台雁从前在澹台阔秋的书房里也见过一张弓,摆在那里不知多久,除了扫除的下人,好像也没谁会去动。澹台雁随手扯了扯弓弦,指节有些泛红。
褚霖说要教她射箭:“阿雁要侧身而立,左肩正对箭靶。”澹台雁依言站好,没发觉这样身形一变换,原先站在身侧的褚霖就成了站在她身后。
“左手持弓平举,右手搭弦。”
澹台雁连忙将弓换到左手上,举起来,褚霖上前一步,将她整个人笼罩在身下。
“不是这样,阿雁。”他左手包住澹台雁的,右手握住弓身,调整一下位置,“你握得太高了。”
温暖而清淡的檀香气息一触就离,褚霖规规矩矩地站回半步之外,澹台雁握着弓,怔愣一瞬,而后脖颈到脸颊迅速变得一片嫣红。
他刚刚是不是……是不是偷偷抱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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