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褚霖几乎要被澹台雁气笑了。
他想不明白,澹台雁究竟是怂还是胆子特别大,房里多了一张床又如何?她睡得这样熟,褚霖就算真做了什么她也不知道。
澹台雁不大会藏事,心里想的什么都写在脸上,褚霖知道,她还是在躲着他。这些天为着账簿的事情,澹台雁尚且肯同他虚以委蛇一二,可一谈到同床的事情,她立刻顾左右而言他,硬忍着瞌睡苦熬,只恨不能退避三舍。
可是褚霖不愿意退让。上一次他让了,结果就是夫妻离心,别宫而住,澹台雁能不见他就不见,好不容易见着了,说不了两句话就要翻脸。现在是上天给他的第二次机会,他怎么可能放过。
虽已到立秋,晚夏的燥热还盘桓不去,澹台雁睡得沉,被子缠在腰间也不管,手脚都露在外头。可毕竟已经入秋了,若放任她这样睡一夜,肯定要着凉。
从前倒是没发现她这么贪凉,褚霖心里想着,伸手给她拉好被子,把整个人都给裹起来。澹台雁似有所觉,呢喃着动了动,褚霖连忙握住她的手臂。
澹台雁身形纤细,手臂尚不足他一握,肌肤莹润光洁,褚霖心神微动,没松开,拇指指腹按在上面,极缓慢地蹭了一下。
许是被裹得不舒服了,睡梦中的人蹙起长眉,乌黑的长发铺洒在金线枕上,衬得脸庞更加莹白,密而长的睫毛下留着淡淡阴影,柔软的脸颊鼓起,唇色红润含着水泽,微微翕张,像是无声的邀请。
褚霖眸色转深,连带着喉结上下动了动,澹台雁却不耐烦了,一个翻身,滑腻的手臂从他手中溜走。
澹台雁躲开温热的手掌,很快又陷入香甜的梦境。褚霖站在原地看着她,神色晦暗不明。
良久,他叹了口气,转身去净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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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多了一张床,澹台雁一直紧绷着的心神顿时松懈许多,也便不再挑灯看账,早早就睡了。
一夜过去,神清气爽,澹台雁赖在床上伸了个懒腰,深吸一口气。
新搬来的床据说是旧年做的,一直收在库房没人用过,也不知是什么材料做的,澹台雁感觉鼻尖都是浅淡的檀香味。
这味道安神又宁心,澹台雁觉得有点熟悉,但她没有多想,皱皱鼻子又嗅了嗅,起身继续看账。
剩下的账册不多,澹台雁列了个时间,打算分成几天看完。她早晨按照计划清完账,翘着脚趴在案边继续看话本。
这些天她忙里偷闲,断断续续地看完了《谭娘子传奇》的第一本,这书写得很奇怪,说它不好吧,又将澹台雁建立玄武军一事写得绘声绘色,各种细节极为详尽,各种人物跃然纸上,就像笔者亲眼目睹、亲身经历过似的。可说它好吧,澹台雁又真是说不出口。
除了笔者时不时压抑不住对澹台雁的钦慕之情,动辄花费一两整页笔墨对谭娘子极尽赞美以外,不知是因传闻有误所致,还是笔者为卖书特地所写,书中硬是添加了许多缠绵悱恻的俗情故事。第一本结束,谭娘子除了建立北军之外,不但和幼时一见难忘的南境世子相认订婚,还和战场上一见钟情的突厥王子半夜相会。
当然,这些乱七八糟的情节澹台雁都是直接略过去的。
第二本开篇是《谭娘子奇谋资军粮》一章,写得是谭娘子刚出岭南道,借道江南北上的一桩事。
北军初立,从女帅到将官没几个有经验的,才刚打完一场硬仗,却发现粮草不够用了。江南道是文王封地,中原动荡混乱,文王亦有问鼎之心,江南道百姓对文王忠心耿耿,即便大部分驻军被文王带走、江南在水贼和突厥威逼下几近沦陷也不曾背叛。
北军抗击外敌,守住江南道,因粮草不济向江南百姓征粮,允诺以正常市价收粮,却一粒米也收不上来。谭娘子派人打探,原来是江南百姓害怕她与文王为敌,故而不肯相帮。
眼见粮草见底,谭娘子生出急智,令人在当地散布突厥再起攻势,北军难以匹敌准备撤走的消息。文王忙着在中原争抢地盘,根本不可能回援,江南道顿时人心惶惶。在此时,谭娘子又派人假扮商人,以七成市价收购粮食,有屯粮的百姓正急着卖出存粮换成金银逃命,竟然争相以更低价格卖出。如此,北军粮草之患已解。
当然,在这一章中,笔者还着意添加了些文王曾意图对谭娘子强取豪夺,谭娘子宁死不屈,两人结下旧怨的“细节”,看得澹台雁直皱眉头。
章末笔者评议道:谭娘子既有谋略,不拘小节,实乃成大事者也。无怪乎其以一巾帼之身,竟能驱逐突厥,平定大衍内乱。
其下又有朱笔批注,看那狗爬字应当是孟海写的:其时情急也,娘子当机立断,方有北军一线生机。
澹台雁叹了口气,纠结地皱起小脸。
若书中所写属实,那么谭娘子看起来,真的好像个奸角。
虽然笔者称赞她的做法,孟海也说,当时情况实在危急,若非如此,恐怕玄武军不得存续。但是以谣言惑众,压低粮价,更使百姓流离失所,也是她的作为。
澹台雁摸了摸手腕上系着的兵符,都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可等到大事既成,不拘小节之人,往往正是因为小节而死。
澹台雁为自己的未来短暂地发了一会儿愁,很快又振作精神,因为她已经想到该怎么解决官眷外迁的事了。
她合上书,朝外喊道:“孟海!”
“娘娘有什么吩咐?”孟海原在窗下蹲着,听到喊声站起来,露出个毛茸茸的脑袋。
澹台雁思忖着开口:“你给我的这些话本,是从哪儿来的?”
“娘娘,是这话本有什么不对吗?”孟海一下紧张起来,“可属下都一本本看过,没有什么不敬之处啊。”
没有不敬之处?澹台雁轻嗤,知道她有心隐瞒话本背后之人,也不深究,只道:“你既然有办法拿到这话本,想来也能联络到经营这些闲书的地方。我问你,若我给你一则故事,你可有办法将其散播出去?”
孟海支支吾吾半晌,扭捏着点点头。
“那就行。”澹台雁挽起袖子,“把纸笔拿来。”
宝绿将笔墨纸砚摆好,澹台雁提笔舔墨,凝神细想几息,将想写的东西在脑子里过了几遍,下笔时便才思泉涌,如有神助。
孟海站在窗外,看见澹台雁脊背微弯,专心书写的身影,看着看着,突然觉得有些怀念——
“娘子,王爷的军旗是只威风凛凛的神鸟,赤色的羽毛还带着火。”孟海捻起纸片对着光细细打量,“咱们旗帜就算没有王爷的威风,也不该是只小乌龟啊。”
澹台雁身着玄色轻甲,额上系着红色抹额,精神又利落,神采飞扬。她一把抢过那张纸,展平在桌案上,纸上墨迹未干,上头画着一只怪兽,有着蛇的首尾和龟的鳞甲。
“什么小乌龟,这是玄武。”澹台雁敲敲孟海的脑袋,“水神玄武,主风雨,镇北方。王爷有他的朱雀军,咱们的旗号,就叫——”
玄武。
立军之初,众人都以为这只是权宜之计,却不想最后玄武军能壮大到那样的地步,立下不世之功。也没人能料到,曾经声势浩大,所向披靡的玄武军,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孟海垂下眼,看见纸上写着的内容,嘴角一抽,方才的伤感立刻消失无影。
澹台雁大笔一挥,描绘出一个简单的故事。
说在某地某国有位明君,他文成武功,极善治国,却娶了一位极其恶毒的王后。明君在遇险时被一位美人所救,两人暗生情愫,直至珠胎暗结。为了保护美人不被王后所害,明君将美人藏在另一处行宫,日日相守,而恶毒的王后只能待在空荡荡的皇宫里日日咒骂。
明君威仪不凡,暗指褚霖;王后青面獠牙,当然是澹台雁的化身;至于那位娇滴滴的美人,则有一个令人眼熟又有点独特的姓氏。
美人姓玉,孟海不得不怀疑,此人的原型是玉内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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