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就是与思闲酒肆少东家交货的日子,两种鸡爪已准备好了。
这几日可是忙坏了邓氏,沈鱼又雇了几个人剔骨,全交由邓氏统领。
邓氏没当过官,有些诚惶诚恐,“掌柜,我可管不了那么多人呀!”
沈鱼给她打气,“只是几个人而已,哪里就管不过来,没事,真不行了还有我给你兜着。”
有了沈鱼这句话,邓氏就放手去做了,她已剔了半个月的骨头,深知其技巧,知道怎样才能使鸡爪更完整,怎样才最快速。
“这个不行,筋都被除了,食客还吃什么?”
“姿势不对,你这样容易伤到自己。”
“这,这都断了,不行不行。”
邓氏背着手巡视这一圈人,偶尔出声指点一两句,也严格把控剔好骨的鸡爪质量。
新人上手总有些损耗,邓氏看着那些烂了的鸡爪心疼不已,活像是剜了她的肉。
沈鱼却十分看得开,“又不是浪费了,只是不能拿出去卖了而已,自家还是能吃的。”这些碎了的沈鱼也会一并做了,送给邻里或是让崔四邓氏带回家去。
是以陆峰好几日的夕食都有鸡爪,吃得让他怀疑他娘是不是把全天下的鸡都抓来砍了爪子。
中间还发生了一点小插曲。
沈记虎皮鸡爪卖的好,自然需要源源不断的生鸡爪供应,有人就眼红了,非得给沈记使点绊子。
那日崔四和阿莓去收鸡爪,养鸡场的人坐地起价,原本三文钱一斤的价钱,直接翻了一倍。
可沈鱼只给了他们原来的钱,崔四与养鸡场的人争得面红耳赤,那些人就是不松口,只得先回来报了沈鱼。
沈鱼闻言一笑,耍心眼子耍到她头上来了,她拍了拍两人的肩,“放心,我与你们一同去。”
邓氏却有些害怕,“要不我回家把峰儿叫来,掌柜您一个小娘子去实在太危险了。”
沈鱼摇摇头,“他们想要的是钱,不会伤我。”这群人摆明了眼红她沈记的利润,虽然六文钱她也有得赚,可本来这鸡爪就是养鸡场滞销之物。
她可是算得上半个恩人,把养鸡场苦恼的鸡爪都买了,这帮人不仅不感恩,还敢狮子大开口,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养鸡场的人料到沈鱼会来,那领头人马六洋洋得意道,“沈掌柜,不是我不卖与你,只是近日这鸡实在不好养,前几日还发了鸡瘟,死了好些,这鸡爪的价嘛……自然也得提一提。”
沈鱼睨了他一眼,嘴角含笑,“你当真要提价,我与你爹可是有约在先的。”
“契约重签一份不就行了。”
沈鱼冷冷一笑,双手抱臂,“那你的意思便是要毁约?”
马六表面堆笑,笃定沈鱼会妥协,“只是重新签一份而已。”
沈鱼拿出契约,朗声道,“今日可是你要毁约,在场人皆是见证,至于重签,我等你爹来和我谈,你还不够资格。”
马六没料到沈鱼如此倨傲,火气上涌,“你不过就是个小食肆的老板,我知道你得了思闲酒肆的单子,全盛京只有我家养鸡场有这么大量的鸡爪,你到时候交不出东西,等着思闲酒肆的人找你算账吧!”
马六也不是全然没有底气。
沈鱼微笑,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呢。
沈鱼转身就走,丝毫不惧怕马六的威胁,末了还留了一句,“你涨价这事儿,你爹不知道吧?”
沈鱼临走时候的微笑,让马六有些发毛。
崔四担心道,“掌柜您这么对他,岂不是更拿不到鸡爪了吗?”
沈鱼胸有成竹,“等马老板回来,他就会乖乖把东西送上门来。”
马老板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会有个这么蠢的儿子。
马六既然想到用思闲酒肆来制约她,怎么就想不明白,她与思闲酒肆如今已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她交不出货对思闲酒肆没有什么好处,反而虎皮鸡爪能给他们带去巨额财富。
马六提了鸡爪的价钱,表面上只是欺负了沈鱼,压低了沈鱼的利益,但只要她不松口,思闲酒肆的利益也会一并损失。马六这一招,其实是得罪了她与思闲酒肆。
不出三天,马老板从外地回来了,得知儿子做了这样的蠢事,叫苦不迭,“我这么精明个人,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货出来。”
马六那么大个人,被他爹脱了裤子按在地上打了一顿。
马老板很识时务,领着一瘸一拐的儿子上门给沈鱼负荆请罪,还把鸡爪的价又往下降了一文。
沈鱼见马老板这么有诚意,便也没怎么为难,答应了马老板的条件。
马六这次,可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事成了沈记众人茶余饭后的笑谈。
连忙了几日,终于有时间出来街上逛逛,沈鱼答应了要给阿莓买夏衫一拖二拖拖到了今日。
成衣铺子内,现有的都是适合大齐女子身量的衣服,阿莓能穿的,还真没有。
没有便需要定做,沈鱼让阿莓进里间去量体,自己和邓氏则在门外等着。
邓氏拿了匹胭脂红的料子,在沈鱼身上比了比,“掌柜也该给自己做上两身,我看这匹料子就极好。”
沈鱼无奈笑笑,这颜色太艳她可驾驭不住,邓氏先前给的那件是妃色的,那个颜色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邓嫂子您就别操心我了,我有衣服。”
到成衣铺来,一为给阿莓买衣服,二则是为了订制工作服。沈鱼自己画了个简易图纸,其实就是简单的短打衣服加一件全身无袖围裙。
唯一有些不同的就是衣裳的胸口处,有崇安坊沈记这几个字。
沈鱼选了些便宜的藏青色棉布,工作服还得耐脏些好。
沈鱼共定做了十套,一人两件也好有个换洗,与成衣铺老板商定了几日后来取衣服,回头喊邓氏,“邓嫂子我们走了。”
邓氏却愣愣地盯着一个方向,没有动作,沈鱼又喊了两遍,邓氏才回神,“掌柜你叫我?”
“怎么,见着熟人了吗?”
邓氏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下一刻皱起了眉,“没事,兴许是我看错了,这个时候,他怎么会在这儿呢?”
沈鱼觉得没那么简单,追问道,“有事您就说,对我您还瞒着吗?”
邓氏舒展了眉头,缓缓道,“不是想瞒着您,也不是什么大事。方才好像看见峰儿了,只是这个时候他该在家中温书才是。”
沈鱼看出邓氏还是有些怀疑的,“是不是的,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他往哪儿去了?”
邓氏指了个方向,沈鱼挽了她的手臂,叫阿莓跟上。
陆峰今日抄完了第三本,来到了书肆。
书肆掌柜见他来了,和蔼笑道,“陆郎君来了呀,这回有几本呀。”抄书的几人中,属陆峰的字最端正整齐,他抄的也卖得最好,是以掌柜很喜欢收他的书。
书肆掌柜收了那三本《三字经》,从柜台里数了几十个铜钱给他,还多放了两个。
书肆掌柜又拿了些纸给他,陆峰却推辞了,“不抄了?”
陆峰笑笑,“不抄了。”他娘这几天都乐呵呵的,说自己当了个小官,掌柜还给她涨了工钱,而且秋闱在即,他也确实没有时间了。
“陆峰?”
有声音在身后响起,陆峰回头,认出这人是他曾经的同窗万项明。
“万兄,你来买书?”
万项明一身青黑色棉布直缀,手中提了个包裹。陆峰还没考上秀才时,曾与万项明同在一个举人那里学习。
只是后来万项明不知为何退了学,而他也因为父亲去世,负担不起高昂的束修也走了。
两人自此再没见过面,久别重逢还是旧友,自然要寒暄一番。
“陆兄,许久不见了。”万项明抱着包裹放到柜台上。
显然书肆掌柜与他也是熟识,“万郎君,你可好些日子没来了。”
书肆掌柜打开包裹,里面有两幅画,和十几个陶瓷小罐。书肆掌柜打开画看了看,一幅是牡丹图,牡丹火红娇艳,一副是观音像,观音坐莲,额间一抹朱砂鲜红欲滴。
万项明画得一手好丹青,书画不分家,书肆卖书自然也卖画。
陆峰大约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了,他如今要卖画为生了吗?
陆峰忆起当年,他记得万项明家有些家私,不至如此呀。
书肆掌柜看完画,清点了一旁的小罐,便拿了钱给万项明,“这画倒是其次,这几日你的颜料卖的极好,记得多做些送来。”
万项明收了钱放进钱袋,“颜料不易做,掌柜不必着急。”
陆峰好奇他这几年的境遇,“万兄怎么在做颜料?”
万项明淡笑,“我家本来就是做颜料的。”
两人一时间有许多话要聊,在书肆门口站了许久。
万项明家中本就是做颜料的。时下颜料分水彩与矿物,水彩多从花汁中取色,而矿物便是凭借其本来的颜色打磨出来。
譬如杜鹃为橙红,芙蓉为檀红,青金为品蓝,绿松为石青。因矿物难得,是以矿物颜料价也更昂贵。
万项明的父亲在几年前因为采一绿松矿而失足落入山崖,万家一下断了经济来源。万母狠心丢下一儿一女,自己改嫁给了个外地富商为填房离开了盛京,只每个月寄来些银子。
万项明不愿用母亲的银子,都存了起来打算以后给小妹当嫁妆。
陆峰听完他的遭遇,一阵唏嘘,“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呀。”
想当初他父亲去世,他便觉得自己的天都塌了,觉得那时的自己是世上再可怜不过的人。凭着母亲的陪伴,他才能撑下去。
如今与万项明一比,自己还是幸运的,至少还有母亲对他不离不弃。
“陆峰!”
怎么好像听见了他娘的声音?
陆峰还以为自己幻听了,转身一看就看见怒气冲冲的邓氏。
邓氏双手叉腰,“你来书肆做什么?”
陆峰脱口便想说来买书,却听邓氏又道,“可千万别说来买书,你娘虽然不识字,可你买了哪些书,我还是知道的。”
陆峰没了办法,只能低下头交代了全部。
邓氏又是心疼又是欣慰,打也不好打,“你这小子,随我回家!”又向沈鱼告了假,说是要回家教训儿子。
阿莓看邓氏生气的样子,担心道,“邓嫂子不会把人打坏了吧?”
沈鱼笑着摇头,“不会的。”邓氏慈母心肠,哪里舍得,最多也是不痛不痒地骂两句。
万项明看着走远的陆峰母子,眼中有着浓浓的羡慕。
那般直白而热烈的母爱,他恐怕这辈子都感受不到了。
回家的路上他买了小妹爱吃的糖糕,想着小妹等会儿就会露出的开心笑颜,也笑了。
穿过小巷,复行十数步,这便到家了,有相熟的邻里搬了小杌子坐在门前,见万项明回来与他打招呼。
“小万回来了呀。这几日记得看紧你小妹,外头拐子多得很嘞。”
万项明点点头,谢过邻居的好意提醒。
“小妹,哥哥给你带你最喜欢吃的糖糕回来了。”
屋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回应。
万小妹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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