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必等我的……我说过若是晚了,食盒我会明日送来的。”江砚白努力找理由。
沈鱼放下笔走出来,“我又不是为了食盒。江少卿还没吃夕食吧?”
江砚白摇了摇头,她如此直白,倒让江砚白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第一次有些手足无措,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灶间的火一直未熄,沈鱼添了两把柴,火便旺起来了。
水很快便滚沸了,沈鱼掀开一旁的竹篾,下头摆了满满一盘的云吞,沈鱼估计了一下江砚白的饭量,抓了两把下锅。
加凉水滚上两遍,待云吞都浮了起来且皮子都变成了半透明,便可捞起来了。
倒入一旁泡好的紫菜汤底里,再加些酱油和盐调味,端出去时最后撒上些葱花和芫荽碎。
为这紫菜她可是跑了不少地方,后来还是思闲酒肆的少东家帮忙才在个出海的船队中找到一点。
沈鱼出了厨房,见江砚白仍愣愣地站在原地,手里拿着食盒,“江少卿怎还站着,快些坐。”
江砚白才放下食盒,回过神来,“怎么这么快?”
沈鱼笑起来,“云吞是早就包好的,下锅一滚就成了。”
“沈娘子不必如此费心。”江砚白垂下睫羽,莫名感到羞愧,生出几分心虚来,沈鱼的绵绵情意如此纯粹而又热切,他却只是为了自己的病,是存了几分利用的。
江砚白心不在焉,舀起一个云吞就往嘴里送,猝不及防被烫了唇畔,“嘶……”
“江少卿小心烫呀,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沈鱼提醒道。
豆腐,什么豆腐?他没想吃豆腐。
江砚白使劲甩了下头,将奇怪的想法赶出脑中,云吞晾凉入口,是鲜肉与虾子的馅。
肉馅调得极好,筋道又不柴,留的肥油恰到好处,将鲜味激了出来,却又不腻。虾子带着独特的河鲜味,鲜嫩顺柔。
江砚白无意识地吃了一个又一个,一大碗云吞,竟然一个也没剩下。
沈鱼见状微微笑了,“看来真的是午食也未好好吃。”
又被沈鱼说中,江砚白忽有种都被她看透的窘迫。
沈鱼哪里用猜,一看今天的满意值就知道了,江砚白的满意值已经好几日都不正常了,有时没有,有时只有一半,联想到近日的案子,沈鱼猜测是江砚白没有好好吃饭。
的确如沈鱼所料,连日的奔波,江砚白有时确实顾不上吃午食,这两日大多便宜了黎辞舟。
沈鱼柔声道,“即便是为了查案,也该爱惜自己的身体。”这话是真心的,并不全为了满意值,人民公仆也该养好身体,才能为民请命不是吗?
可在江砚白听来,却有些暧昧了,他有些耳热,默默转移话题道,“你在写什么?”
提到这个沈鱼就一阵不爽,看来她真的对毛笔字没有天赋,写了许久,萝卜两字还像个鬼画符。
沈鱼不高兴地撅起嘴,拿起那张被“画符”的宣纸,“可不许笑话我,这两个字,练了许久也不好。”
江砚白侧头,带着笑意,待看见那张宣纸上的字后,凑近看了看,依稀辨认出来是“萝卜”二字,没忍住,笑了出来,“你这字……”
沈鱼的小圆脸上写着不满,难得流露出些小女儿情态,娇嗔道,“别笑话了。”
江砚白许久没有开怀大笑了,笑够了,也知道分寸,真惹她生气就不好了。
他去柜台上拿了笔和砚过来,修长如玉的手指捏住笔杆,神情认真地写着字。
江砚白写字的姿态很好看,手腕稳如泰山,自然控笔有力,每一笔都在该在的位置上,写出来的字也是温润端方,果然字如其人。
沈鱼笑着夸赞,“写得真好。”
知道她是随口一句恭维,江砚白偏要问一句,“哪里好?”
沈鱼思索了下,也夸不出什么有深意的词,两手举起宣纸,走了一圈,“嗯……是萝卜了,不像我的是爬虫。”
江砚白再次展颜,笑得温柔,“沈娘子确实该练练字了。”
“前些日子那么忙,哪有空练字呀。”最近王大厨来了,沈鱼才从厨房中解放一会儿,“江少卿帮我把这个菜牌子写了吧。”
“好。”江砚白应声,沈鱼拿来空白菜牌,提笔就要往上写。只是这墨还未沾到菜牌上,沈鱼又出声喝止。
“等等。你这一写,若挂上了墙,岂不是将其他的菜牌子都衬成了爬虫,不妥不妥。”他的字写得太好,一看就和别的画风不一样。
江砚白抬眸望向墙上的菜牌,对比了下字迹,点点头认可沈鱼的话。
“还是我自己来吧。”沈鱼复拿起笔,在江砚白写的拿两个字旁边,一笔一画写了起来。
这次稍微能看了,虽还是有些歪斜,起码笔画不打架了。
沈鱼重拾了点写毛笔字的信心,扬起笑脸,“如何?”
她一副“求夸奖”的姿态,有些让江砚白想起当初教自家侄儿的时候,写字进步了一点点,便是这副姿态。
江砚白郑重地点了两下头,“有进步。”
沈鱼还想写第二遍。
“姿势不对,脑袋不要歪,”江砚白不知何时到了她身后,随后沈鱼觉得自己的脑袋被移动了下。
“手臂太低了,要到这个高度,你手腕是有力的,只是控笔练得太少,所以写出来的字有些飘。”江砚白隔着衣袖,抬高了一些沈鱼的手腕,两人身距不足一尺,沈鱼醉心书法没注意到。
有了江砚白的正确指导,沈鱼这次写得又端正了几分,她转过头,眨了眨杏眼,眼中带着欢喜,“多谢你了。”
沈鱼忽然转头,发丝缠绕上他的袖口,江砚白几乎可以感受到她呼出的热气,数得清楚她浓密而修长的睫毛,只是一瞬,她又转了回去,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对。
江砚白猛地退后一步,食肆里静谧无声,只有外面树上的蝉鸣,只是除了蝉鸣,为何他还听到了另一种声音。
一种从他胸膛中传出来的声音。
耳朵又开始发热了,即便此时他看不见状况,也可以想象是怎样的颜色。
他方才,也太孟浪了些。
一连练了三遍,沈鱼才勉强满意,吹干墨迹,回头看江砚白,发觉他一副沉思的模样,她还以为他是为了案子在烦扰。
沈鱼便想宽慰一下他,“江少卿,白日里食肆内来了对姓赵的夫妇。”
不得不说沈鱼是破坏气氛的好手,只一句,便让江砚白没了旖旎心思。
“是因为他们才把消息放出来的吧。”平日里她这食肆还是有许多小女娃的身影的,自今日午后起,便一个也没见到了。
大家对大理寺隐瞒这么久自然有怨气,连带着对江砚白也颇有微词。
沈鱼收拾起碗筷来,“不必在意旁人的话,他们只是一时情急而已。”
江砚白垂眸,“我若是在意这些,早没了心思破案了。”
“案子如何了,有眉目了吗?”
江砚白拣了有用的说,“凶手很奇怪,一般人拐卖女童,都有目的,或为钱财卖去青楼勾栏,或为爱好喜妙龄女童,只是这些女童的年龄都会有个具体区间,不像此案,有四岁的,也有十岁的。凶手要几个年龄各异的孩子,做什么呢?”
沈鱼手撑着下巴,“确实,拐卖人的多会选男童或者是十一二岁的少女。恐怕失踪的远不止这四个孩子。”
“怎么说?”
沈鱼与他说起了白日里的一桩事,赵家夫妇在食肆坐定后便说起了自家女儿失踪的事,旁边有人听见,说道不过是一个女娃儿,丢了就丢了,家里还少张吃饭的嘴呢。
沈鱼留心听了两句,那人还说,他有个表侄女,失踪好几日了,家里人也不着急,死在外面便是她的命,谁让她乱跑呢。
沈鱼叹道,“女子活在这世道本就艰难。”
江砚白拧眉,沈鱼说的,是残忍的事实,穷苦人家若是生不到男孩就一直生,而先前的女娃总是得不到重视,更甚者还有将生下来的女婴直接扔了。
他确实遗漏了还有隐瞒不报的可能。
沈鱼接着道,“还有一点也很奇怪,这些孩子基本都是在家玩乐时被掳走的,这四家人,加上邻里,竟无一人看到过类似凶手的人。比如赵家的,他家的孩子都十岁了,会安安静静和一个陌生人走吗?”
“这点我也曾想过,熟人作案的可能很大,只是我调查了这几家的人际,除了都住在聚义坊,并无其他联系,还有赵家,他们是隆义坊的,更扯不上什么关系了。所以我推测,凶手很面善。”
孩子总是对于外表没什么攻击的人没有戒心,却不知人心隔肚皮。
“说不定还长相俊俏。”沈鱼看向江砚白,一脸正色说道,“若如江少卿这般,我恐怕也是会跟着走的。”
她很认真地在分析案情,江砚白闻言偏了偏头,不再正眼看她。
“大胡子的案子怎么样了?”
江砚白整理了一下衣袖,“那个镯子确实是薛家女童的,我们搜查了刘大的屋子,找到了几件衣料不菲的新衣裳和好酒,赌坊的人也说,他那两日出手阔绰,一连输了几十两银子都不心疼。”
“他哪来这么多钱?”
江砚白继续说,“当的。”
想到镯子,江砚白立刻联想到了当铺,能最快把值钱东西换成银子的地方,也就是当铺了。
小杨跑遍了隆义坊的当铺,果然有一家掌柜见过刘大。
当铺掌柜道他拿来的都是些小孩的东西,有银锁,还有白玉项圈什么的,都是成色不错的东西。
“那刘大岂不是有很大的嫌疑吗?”
江砚白深深看她一眼,“你方才还说凶手很俊俏呢。”
“这……”确实很矛盾,沈鱼迷糊了,果然这种动脑子的事情不适合她。
夜色已深,他也该走了。
江砚白的灯笼熄了,沈鱼点起火折,替他重新点亮。
她低头点灯的样子映入他的眼帘,江砚白忽然看向屋檐,“从前倒是没有注意过,沈记的檐灯,晚间不灭。”
沈鱼把灯笼递给他,展颜一笑,“每日黄昏便新换了蜡烛,晚归的,行夜路的总有人不太方便,我也帮不了太多,只是照亮沈记前面这几尺青方。”
在江砚白的眼里,沈鱼不怎么善言,却总是于润物细无声中考虑到方方面面。他时常在想,沈鱼到底经历过何事,才让这么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行事如此周全。
沈鱼目送他出门,随后起身打算关了食肆的门。
江砚白快到走到门口了,却又折返回来,“那张宣纸沈娘子可否给我?”
沈鱼将宣纸折了两折,递给他,还以为是他不想让自己的墨宝流落在外,“要这宣纸做什么?”
江砚白垂眸,唇边扬起一抹淡笑,“镇宅。”
沈鱼闻言又羞又恼,一把将门前的江砚白推了出去,双手关上木门,江砚白望过来,她温柔缱绻的一笑带着些狡黠,眸间似有星辰。
“想不到江少卿如此狭促!”赧然的话语从门后传来。
江砚白还在门口,月光斜斜地洒在他颀长的身影上,将地面的人影拉得很长。
屋前的檐灯好像在摇晃,可是明明没有风。
那是怎么回事呢?
非风动,非灯动,是他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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