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兮靠着墙，脖子几乎是垂直低着，短信编辑了好几条，又逐字逐句全部的删掉，一个人在对话框里来回拉扯。
她要怎么跟明筝说这件事？结婚对明筝来说意义非凡，简兮都不敢想万一明筝知道娶错了人会怎么样。
你确定跟你定过亲的人是我吗？删掉。简兮又重新打，跟你定过亲的那个未婚妻会不会恰好跟我同名同姓？又删掉。
你认错人了，我没定过亲。简兮盯着这句话看了半天，按着删除键，飞快给删了。
医院里人来人往，许多痛苦和庆幸、走投无路和绝处逢生融在一起，凝成沉闷又拘谨的怪异气氛。简兮收起手机，被医生叫去办公室。
主治医生是个五十岁的中年男人，口罩外只露出一双往下耷拉的眼，这双眼大概是见多了悲喜，所以看过来的目光格外平静，一开口语气也缓慢又温柔，耐着性子。
“……片子看懂了吧？已经是中晚期了，目前没有有效的保守治疗手段，只能选择手术，但手术成功率谁也不能保证，我也不能。手术有成功的，也有失败的，还有出现并发症的，情况都很复杂。但要是不做手术，死亡率极高，目前是只能做手术，联合化疗放疗手段，但手术就算成功了，还有转移复发的可能，胰头癌晚期，手术切除成功概率不高，病人其他家属呢？”
简兮空茫茫的，不是紧张，只是一下子发现无依无靠原来是这种感觉，像是站在空茫茫的野地里。
她摇头道：“没有其他家属。”
说话时，她才听见自己的声音是有点低的，一半卡在嗓子里，怎么都吐不出来。
“那也没人能商量了，如果要做手术，得提前预约，综合看情况安排手术。”他又说：“手术费用先准备五万，考虑并发症以及后续治疗，建议是多准备，这个病后续住院时间会长点。”
简兮紧捏着手机点了点头。
沉默了几秒，她说：“成功几率，哦成功几率不能确定，恢复情况也不能确定，那……”
那什么呢？已经没什么好问的了。简兮本能是想追问的，问出口才发现这些问题医生都已经讲过，只好又复述了一遍，干巴巴闭上嘴。
茫然而无措。
“姑娘，你得这么想。”医生丝毫没不耐烦，双手拢在一起看着她，“这病现在不治，也活不了多久，长可能几个月，短可能今天晚上都过不去。手术只是一个机会，你现在是还能选择手术，手术如果成功了，就要考虑术后预防，防止转移、复发、并发症。这些就算都熬过去了，你说他能恢复得和正常人一样吗？也不能，生存时间也要看到时候的情况。如果失败，就是死。你总要接受这个结果。”
简兮吞咽着点头，眼睛盯着医生一眨不眨，似乎这样就能找到些许安全感。
“做手术，你不要想最好的结果是什么，你只能想最坏的结果是什么，最坏的结果如果你能接受，那等做完手术，无论出现什么结果，只要比最坏好一点，你都觉得满足。不要想着最好，没有那么多最好。”
总而言之，不做就是死，做了也可能死，也可能活的久一点。
其实已经没得选了，简兮心里很清楚，她想方设法的弄钱，不就是为了有一个做手术的机会吗？
“做。”简兮抿了抿唇，又强调了一遍，“肯定是做的。”
医生又说：“病人的求生意志非常重要，这段时间你得想方设法的吊着他，让他自己想活。”
老年病人的求生意志都不怎么强，尤其是这种没什么亲人的，许多人怕活下来也是拖累，潜意识里就希望自己能死在医院，最好是死在花钱之前。
简兮听了满脑子的死亡，怕回去给老头看出端倪，便嘱托护工看着，自己下了楼。
病房楼外的台阶上坐了许多人，挤挤挨挨，有些还拿着晚上打地铺的垫子，一排排坐的很有几分诡异的热闹，但大家又默认在医院不能喧哗，或是已经没有精神说话，一个个疲惫又显颓丧。
简兮坐在最高的台阶上，过了很久，她拨通了电话，压着酸涩道：“……喂，嗯是我，我想借点钱，方便吗？”
为了遮掩温热的眼眶，她立即低下头，把下巴埋在膝盖间，盯着地面上溅开的水渍，“没事……”
说话时，简兮咳了一声，余光模糊地看见有人停在自己身边的台阶上，她往里面侧身避让，装作轻松的样子跟电话里的人说：“我现在挺好的，就是……急用，你不方便就算了，没关系。”
身边的人停顿了一下走过去，简兮也没在意。
电话那头的人是沈嫱，小时候是邻居，后来她高中辍学，这么多年，再也没联系过。
只是想试试，没想到真的打通了这个电话。
叶静辞提着果篮，犹豫片刻也拿出手机，很快就打通了，清冷严肃的声音即便是从手机里传出来，也没给润上色，依旧又冷又淡。
“中午有时间吗？”叶静辞轻笑道：“中午请你吃饭，顺便聊聊昨天晚上的方案……”
还没到下班时间，叶静辞就去了明氏总部。
路过的员工见她都纷纷停下打招呼，熟悉的还会多余问一句，“来找明总吗？”
明氏集团总部，叫“明总”的人特别多，但所有人都知道，叶小姐是只为一个人来，公司私下里流传的八卦都在猜测明筝什么时候跟叶静辞结婚。
毕竟明总身边除了叶静辞，也没见过第二个人，而且听说俩人还是青梅呢，多般配啊。
叶静辞一路得体微笑着到了明筝办公室外，却没往里面进，在外面待客区坐下。
助理很快送来了咖啡。
明筝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下班点十分钟。
叶静辞也不抱怨，笑吟吟的迎上去道：“我就知道你要迟到，再忙也要吃饭呀。”
旁边还没走的几个小助理挤眉弄眼互相对视，引得陈助理扭头瞪她们。
明筝扭头看她，“方案……”
“先吃饭。”
叶静辞上前要挽她的手臂。
明筝侧身往前走了一步，像是无意间刚好错开。
叶静辞讪讪放下手。
吃饭的地方离公司不远，叶静辞知道明筝的习惯，超过十分钟路程的饭店全都不在考虑范围内。包厢里很安静，隐蔽性极好。
叶静辞倒了水给明筝递过去，“本来还想着请简小姐也来，昨天仓促见了一面，灯昏暗的都没看清，可惜今天她好像不方便。”
明筝抬头看着她。
“我上午去医院，好像遇到她了。”叶静辞微微皱眉，又犹疑着不太确定地说：“她好像在跟人打电话借钱，我也没好意思搭话。”
明筝眉间微蹙，嗯了一声。
刀叉点着牛排，叶静辞心却不在这儿，她咬了咬唇，低声试探道：“我听说，你们结婚是因为……”
“私事。”
明筝垂眸，冷冰冰的扔下两个字，打断了叶静辞的话。
没说完的话只能又咽了回去，叶静辞勉强笑着，刀尖在牛肉上轻点，嗫嚅道：“你是不是还怪我？”
她说着，睫毛轻颤着压下来，苍白的脸上浮出一点难堪和歉疚，“阿筝，当年真的只是误会，我……”
明筝起身，抚平衣袖，无声的扫了她一眼。
只一眼，叶静辞瞬间僵在原地，浑身血液都凉了似的。
“早就过去的事，我也从来没有在意过。”明筝有些无奈，但也不想再多说，只道：“我还有事，你慢慢吃。”
她走的坚决又迅速，等叶静辞起身追出去，街上已不见了那道身影，叶静辞拎着包站在人来人往的路上，捏紧了手指，垂眸苦笑。
晚上九点，明筝坐在办公室收到了简兮的消息：
今晚回来吗？
我有事情要跟你谈，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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