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鲜活，更无法逃避。
简兮起身去洗毛巾，强行结束了这段对话。
做化疗过程非常痛苦，因为疼痛他逐渐拱起脊背，大口的深沉的呼吸，干呕的脸色苍白，却始终咬着牙一声没吭。
简兮握着他的手掉眼泪，无法说出苍白的安慰，也无法自己体会这些痛苦。
她只能干坐着，焦急又无可奈何。
药水打完，药物反应带来的痛苦却没有结束，整整持续了四个小时，之后他才昏昏沉沉的睡去。
但这样的化疗还要再经历很多次。
简兮执拗得不愿去想要不要放弃。
她呆坐在病床边，仰头看着外面阴沉沉灰蒙蒙的天空，或许是照顾有人刚做完化疗回来，病房里格外安静，静的简兮心里不由自主的开始回想。
时间流速变得无声又飞快，感觉没来多久，时间就没了。
她跟杨梦蕾约好的下午五点见面，已经到了四点半。
床上的人还没醒，简兮怔怔的看了一会儿，给他掖了被角，打了壶开水，就走了。
见面约在僻静的咖啡店，下午这个时间，店里几乎已经没什么客人。
简兮到的时候，意外的发现杨梦蕾已经到了，杯子里的咖啡喝了一半，看着竟然来得还挺早。
这倒是奇了，简兮原本以为杨梦蕾不会来，没想到她不仅来了，还来得挺早。
杨梦蕾见她过来，神色也略有些复杂，夹着几丝嘲讽，仿佛看透一切真相似的讥诮：“昨天你要是告诉我你现在巴上了明氏，我哪还敢留你。”
简兮愣怔，但也飞快反应过来。
原来如此，怪不得杨梦蕾今天积极的反常，看来根本就不用她跟陈助理打电话，这不是早就安排妥当了吗。
简兮没吭声，之前杨梦蕾碰到过明筝去给她搬家，她也不知道明筝在背后做了什么，只能保持沉默，冷淡的看着她，“两清了。”
这八年，最初也是公司给她安排了吃住，培养她基础的生存手段和社会规则，她也给公司赚了钱，什么散活都接，全年无休。
仁至义尽了。
杨梦蕾仍看着她，听到这句话，微微怔住，忽然想起刚认识简兮的时候，那时她从外地陪别人跑通告，提前回来准备其他工作，雷雨天飞机晚点，只能坐晚点的火车，下车的时候她心塞的要死，一路小跑撞到了在车站发传单的简兮。
那时候简兮阴郁又沉默，不爱说话，冷的像一根冰刺，冷而尖锐，却格外透明干净，可以轻易地折碎揉捏。
许是想起过往，杨梦蕾放下尖刻的嘲讽，抿了一口凉透的咖啡，又看了过来，“看在相处八年的感情上，我提醒你一句，靠山山倒。你靠着明氏压我这种小角色没关系，对别人还是得低调点，是山高，不是你高。混点钱用是能走捷径，但不长久，做人家的金丝雀，说断你口粮就能断你口粮，还是要多打算。”
昨天坐在这里，她还在说再续十年，不然公司多得是把柄和手段，你还想在圈里混吗？
今天再见面，她竟然开始劝诫起来了。
简兮古井无波的看着她，这女人身上掺杂着精明市侩，刻薄尖酸，还有几分未丢掉的道德和良心，时不时就要跳出来作祟。
说完这话，那点作祟的善意又飞快消失，杨梦蕾站起身，留了句“好自为之”。
简兮独自坐着，有人来问她要不要喝点什么，简兮才回过神来，摇头拒绝。
天气依旧阴沉，多了些闷气，像是要下雨。
到了下班晚高峰，红灯路口堵起长长的车龙，一路亮着车灯连绵到高架上，一眼看不到头。
这城市过了八年，变了很多，但又像是没变什么。
……
跟沈嫱约在一个酒吧，离这儿挺远的，但交通拥堵的几乎瘫痪，简兮只能照着地图搜了个最近的地铁站，逆着下车的人潮，被工作一天后上车回家的人前后拥着挤进车厢，甚至脚都可以不用挨着地。
手机消息叮叮连着响了好几声，简兮费劲的拿出来，看见沈嫱发来的消息，问她到哪里了。
【我去接你】
简兮忙给她回消息：【我在地铁上，下班正堵，不用接了，你给我发个定位。】
沈嫱也没客气，迅速发了个共享实时位置。
简兮犹豫了一下，同意了，点进去地图里两个头像，隔着六个地铁站。
每到一个站点，车上的人下去多少，似乎就又补充上来多少，维持着晚高峰地铁里的拥挤沉闷和丧气。
地图上沈嫱的位置也在移动，十几分钟后，简兮收到了她的短信：【从c1口出，我在这等你。】
隔了两秒，又弹出一条消息：【你把钱转给我了？】
简兮回了个嗯，想了想又补充了句：【没用上。】
出站的时候，简兮一直担心万一一会儿看见沈嫱认不出怎么办，毕竟过去这么多年了，八年没见，早不知道沈嫱现在是什么样子。
但这疑虑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简兮刚刷卡出来，就听见有人喊她。
声音温润，尾音里带着一点轻颤。
简兮寻声望去，隔着人群就看见了她。
“我真没想到，”沈嫱步伐略有些急切的走来，却又克制的站在一步之外，笑的格外开心，又埋怨道：“没想到你竟然是在这里，离我这么近，为什么以前不给我打电话？”
她责怪的依旧熟稔，仿佛分开的这八年什么都没有改变。
简兮暗松了气，慢吞吞地说：“以为你换号了。”
毕竟那都多少年前的手机号码了，高一的时候办的，当时沈嫱勒令她必须背的滚瓜烂熟倒背如流，没想到真的会有再联系的一天。
“你……”沈嫱张口，又咽回去，见她沉默的模样就知道，有些话别问，问了也没结果。
她气闷急了，上手按着简兮的头狠狠揉了两把，而后又叹道：“长大了。走啊，姐姐开了一酒吧，请你喝酒，全场免费畅饮，终身有效。”
简兮拨弄了下头发，想拒绝，毕竟她现在住在明家老宅，那就是个无形聚光灯大舞台，暗处总有眼睛盯着她，一步也不敢错。
“以前上学路过酒吧，站在外面畅想等什么时候进去无限畅饮，跟个傻子一样。”沈嫱边说边笑，扶着简兮的肩膀，揽着她上了台阶往外走，“八年呢，你欠我多少酒了。”
简兮拒绝的话便堵在嘴里，说不出口了。
沈嫱的酒吧风格跟之前明筝带她去的那家很不一样，一进门就是闹哄哄的金属乐，空气热烈滚烫，彩灯闪烁旋转着把这一块小世界渲染出沸腾迷离的气质。
只是刚下班，人还没有那么多。
沈嫱勾着她的肩坐在吧台前，亲自给她调酒，手法娴熟很有花样，还能抽空问简兮：“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她看过来的目光是沉静又含着一些期待的。
简兮点头，“挺好的。”
沈嫱也跟着点头，“好就行，我就怕你那性格，自己出来没人照应会被欺负。”
简兮摇了摇头，“哪有。”
“老爷子那银行卡还是我偷偷给他办的。”沈嫱勾唇笑了笑，“可惜后来我给你打电话，是空号。”
过去太久了，简兮迟钝的扒拉着贫瘠枯燥的回忆，隐约想了起来，那是她到这里的二年还是第三年，她得罪了一个小导演，被人引导网暴，手机每天塞满了各种垃圾短信，文字、语音、视频还有各种各样的小广告和约p调j找上门的信息。
只好销号，重新办了一个。
在那之后，她几乎一年换一个手机号，虽然麻烦了点，但心里踏实。
“好像是手机丢了，”简兮眯起眼睛，从记忆里抽出相关信息，“可能丢了之后手机卡长时间没用，自动注销了吧。”
真诚，又轻描淡写。
沈嫱抿唇，“是吗？”
她一垂眸就能看见简兮的表情，看不出一丝说谎的痕迹。
调好的酒摆在简兮面前，面上是淡青，中间绯红，底部深红浓重的似乎透不过光。
一看度数就极高。
简兮仗着自己这几年磨炼出来的酒量，丝毫不怵，就是有点犹豫，“这酒，好喝吗？”
沈嫱一手撑在吧台上，点了点旁边小板子上马克笔潦草写的一行字——不定期推出店长新品研发。
“新品。”
沈嫱目光从那杯酒上挪开，“独此一份，只有你有。”
简兮抿了一下，酒杯还没从唇上拿开，就听见沈嫱道：“要一口喝完。”
简兮就一口喝完了。
刚入口微甜，带着一点点酸，咽下去时，口腔里残余着的就只剩涩意，酒味浓重得辛辣，简兮猝不及防差点咳出了眼泪来。
“你是往里面加芥末了吗？”简兮放下杯子，偏过头看她，“就这新品推出，你店没了。”
沈嫱无声沉默了片刻，又讪讪笑道：“那不推了。”
几句话，好像又回到了过去无话不说的时候，仍旧是沈嫱说，简兮听，一面听一面又喝了点酒，话聊开了，气氛正好，沈嫱又问她：“你过得好吗？”
简兮迷茫了片刻，一时不知道什么叫过得好，想想又点头，“挺好的。”
就是，挺好的。
沈嫱又叫了吃的来，边吃边喝酒，硬是把吧台一角搞成了小饭馆的气氛，简兮哭笑不得，当老板的怎么还能这么拉自家生意的后腿。
但大概这就是沈嫱，她一向是不管不顾的。
简兮只笑，仿佛连日闷气都消失了。
到了后半场，简兮看了看时间，已经九点多了，酒意迟缓又浓烈的袭来，简兮心想要遭。
她忙起身，“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沈嫱也不留，跟着站起来，“我送你。”
简兮哪里敢让她送，连连拒绝，正说着，外头忽然响起惊雷，砰的一声仿佛击落在门窗上。
乐声遮掩下，雨声反倒小的几不可闻。
沈嫱拿起一把雨伞，“你喝醉了，外面下雨，自己回去不安全。”
耳边又炸了一身，简兮浑身紧绷，白了脸色。
这边离老宅有一个多小时的路程，老宅偏僻，又下了雷雨，打车怕是更难。加上喝的酒后劲有点大，简兮已有些昏沉了，她脑子转的慢吞吞的，只好嗯了一声。
却没想到，沈嫱也喝了酒。
沈嫱叫了代驾，问简兮住哪儿。
简兮咬着唇，过了好半响，报了老宅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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