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鹿澄和鹿浅的关系直接跌到了低谷。
鹿浅向学校请了假，每天下午最后一节课后就回了家，早上也会刻意不会和鹿澄同路。
鹿澄没有办法。
她毕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只能竭力保持平时的步调。
但就算是江熠，也发现了她的情绪有些不对，还专门问了句：“班长最近怎么了？”
裴梦最近沉迷程序，并没有多注意到鹿澄，闻言也看向了她。
鹿澄被他们的视线追杀了三秒，才放下笔，半是投降，半是对他们有所期待地道：“我觉得我做错了事情，但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裴梦问：“所以你做了什么。”
她思考了良久，斟酌道：“目前看来，可能是因为我回避了事实，所以导致对方自尊心受挫，不愿意理会我了。”
江熠和裴梦对视了一眼。
裴梦皱了皱眉：“你为什么在乎别人的自尊心，它能顶什么用。”
江熠则是问：“你交了男朋友？”
鹿澄：“……”
她叹了口气，站了起来：“你们当无事发生。”
说完，她走出教室，打算去厕所洗一把脸。
……
鹿澄所在的教学楼比较特别，每一层只有一间厕所，单数层是男卫生间，双数层是女卫生间。
三班在三楼，她要去卫生间，得走到尽头再下一层楼。
刚上最后一节晚自习，每经过一间教室，都有试卷和圆珠笔墨水混合的味道带着热流涌进鼻息，整体氛围非常安静。
但天气似乎也更热了，她只能尽力压着心底无法言明的躁意。
然而在走进卫生间时，她却听到了一声抽泣。
鹿澄怔住抬眼看去，才发现卫生间里似乎还挤着几个人，她们背对着鹿澄，笑得有些恶意。
“喂，夏夏，你现在怎么不说话了？”
“不是去老师那告状，说我们欺负你么？”
“谁欺负你了呀，抬头看我们啊！”
鹿澄安静了两秒，还是叹了口气。
因为初中在十九班待过的，这些事情她没少见过。
果然，哪怕是在所谓“最优秀”的地方，某些事情也不可避免。
眼看那几个女生要朝被围着的那一位伸出手时，鹿澄开口阻止：“你们是哪个班的啊。”
她的声音和气势都显得不足，但作为“第三人”出现在霸凌现场，还是迅速地吸引了她们的注意力。
她们纷纷回头。
鹿澄对上那一张张脸，在心里“啧”了一声。
竟然有两位熟人。
“哈，这不是路澄吗？哦，应该是鹿澄。”为首那位女生叉着腰，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以前还是被欺负的那个，现在来伸张正义了？”
“伸张不伸张我不知道，但是我刚才录了视频，”鹿澄平静地说，“不想让我直接告诉老师的话，识趣点现在就走。”
她的语气乍一听毫无威慑力，但语气和内容并没有直接联系，那句“录了视频”一下子让几个女生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看。
“怎么办……她要是真的……”有人捏了捏同伴的衣摆，问道。
“我给你们十秒钟，否则我就去办公室。”鹿澄不想听她们商量。
“很硬气嘛你现在，”为首的那位立即气得笑了，甩了甩手就和其他人说，“走了！再不走，以前的小可怜就要发威了！”
说着，她们将几个矿泉水瓶丢进隔间里，伴着塑料瓶落地的声音，说笑着走出来。
虽然鹿澄刻意避让，还是有人故意地撞了一下她的肩膀。
鹿澄垂下眼眸，什么也没说。
直到走进卫生间，拧开了水龙头。冰凉的冷水泼在脸上时，才稍稍冷却了她心底的烦躁。
这时，耳边响起了微弱的声音：“鹿……鹿澄？”
鹿澄扭过头，看到了被围着的那位女生。
实在挺惨的，她的手臂上有红色的伤痕，刚哭过所以眼眶发红，头发和衣服上都有水渍。
这是另一位熟人——鹿澄记得她叫林夏，在被“贬”到十九班的过程里，她们曾经在十五班当过同桌。
现在想来，虽然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但林夏的处境却和当初没什么区别，让她产生了一种尚在十五班时的错觉。
鹿澄想了想，从裤兜里掏出一包纸巾：“你拿着吧。”
林夏沉默着接过来，却说道：“那个……视频——”
“没有这种东西。”
林夏愣住。
鹿澄将脸上的水抹掉，淡淡道：“我没带手机，说那句话只是想让她们快点走。”
林夏怔在原地，好一会才弯了弯唇角：“……你还真是，老样子啊。”
……
夜晚的操场很安静，只有几盏路灯。
除了几个住在职工宿舍的叔叔阿姨正穿着运动服在跑道上慢跑散步，还有两个穿着短袖校服的学生。
是鹿澄和林夏并肩走在跑道上聊天。
准确来说，鹿澄大部分时候都在听林夏说。
“你初中的时候，明明也会遇到这种事，却不像我一样，总是那么狼狈。”
“她们咄咄逼人的时候就想办法绕着她们走，她们撕你的作业本你也能去找旧书把答案再写一遍，校服被画出笔迹也是……老师也愿意听你说，似乎她们再强横都会被你摆一道。”
鹿澄听着她说那些，有些意外。
“有发生过……那么多事吗。”
“你看，所以我觉得你……很不一样，一直能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好像没有发生过。”
林夏的声音渐弱：“我也听说，你现在是鹿家的大小姐了，她们肯定再也不敢欺负你了。”
鹿澄抿了抿唇，回忆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这些事她见过很多，有时候自己就是被欺凌的对象。
理由有很多，最开始可能是因为她和祁间走得很近，之后是因为她态度“很拽”，完全不理会她们的挑衅或者拉拢，于是会排编出新的借口，
她的做法也正如林夏所说，但值得羞愧的是，林夏似乎很在意并且记得很清楚，她却似乎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
晚自习结束，鹿澄回去后，正好看到许心昙端着一杯牛奶，似乎要给鹿浅送上楼。
“回来了。”许心昙见到她便停下脚步，视线温和。
“是给鹿浅的吗？”鹿澄点了点头，指着牛奶。
“嗯，你需要吗？”
“不用，”鹿澄说，“我可以替你端上去么？”
许心昙眨了眨眼，笑着点头。
鹿浅显而易见地不会因为送牛奶这件小事“原谅”她。
——虽然鹿澄送牛奶的时候，也直接将牛奶放在了门口的小桌子上，没有见到她本人。
但鹿澄还是连送了几天。
比较让人意外的是，鹿浅对她仍不理睬，反而是林夏每天都会来找她。
一开始只是午餐时在食堂偶然遇到，她的饭卡“失踪”，鹿澄帮了忙，顺便一起吃了一顿饭。
之后每天饭点时，她都会来找自己。
周五下午放学，裴梦还在位置上看编程书，瞥见门外站着的林夏，随口道：“十班的？”
“嗯。”鹿澄没急着出去，低头从书包里找了会儿饭卡。
“听说十班有几个人很爱欺负她。”
“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裴梦翻过一页，淡淡：“因为运动会，宿舍最近在扒十班的是非，还有人说她在拉拢你。”
鹿澄拿着饭卡站起来说道：“林夏被欺负得比较厉害，想找一个可以照顾她的靠山也很好理解。”
“你这是甘愿当工具人？”
“只是一起吃饭，没有那么严重。”
“我是你我就不管，”裴梦低下头，漫不经心的，“她这样根本救不了自己。”
鹿澄并不意外裴梦会说这种话。
她应了一声“谁知道呢”，便走了出去。
……
往食堂走的路上，林夏一直没怎么开口，直到快到时，她才小声说：“我是不是……挺打扰你的。”
鹿澄却摇了摇头，说了一句和当时回答裴梦时差不多的话。
“吃一顿饭罢了。”
林夏的神色变得有些晦涩，但很快恢复过来，笑了笑：“果然是年级第一呀。”
鹿澄不知道这和年级第一有什么关系，却没有多问。
吃饭时间算上来回教室不过半个小时，她们吃完后交了餐盘，按照平日的“流程”，便是要回各自的教室。
但刚离开食堂，林夏忽然说：“鹿澄，我想和你说件事。”
这样的话听上去比较奇怪，因为林夏以前聊天时都是在路上或是吃饭的时候说，今天却格外沉默，反而在准备分开时提起，一副要和她“单独谈谈”的样子。
片刻沉默后，鹿澄点头同意了。
林夏带着她去了红楼前的长椅上。
坐下来后，鹿澄听到瘦弱的女生开口说：“鹿澄同学，以前是因为祁间才会被女生针对的吧？”
祁间……
对于现在的她而言，这真的不是一个很好的话题。
鹿澄眸光几变，最后还是若无其事般道：“理论上是。”
“我昨天听舍友说的，当初在一班的时候，有几个女生想追他，但他好像只对你感兴趣，但是你又很‘不服管’，所以才会……”
“关于这件事，”鹿澄打断了她，神色有些莫名，“他对我感兴趣的理由其实是因为讨厌我。”
林夏“啊”了一声：“可他肯定知道那么多人都对他有好感……还故意让别人觉得他对你感兴趣，真是很差劲的人。”
说到这里，林夏望着鹿澄说：“那你应该很讨厌他才对，因为他你才会遭遇那些对待。”
“确实。”
鹿澄回答的是“很讨厌他才对”。
她向来对大家怎么看或者对待自己并不在意。
祁间反复刷存在感，又表现出了没有理由的针对，她却因为宋姨而只能选择忍让——有时候那种“无法摆脱”和“毫无道理”的感觉，才是她觉得难以接受的原因。
“鹿澄同学既然回到鹿家了，没有想过报复他吗。”林夏忽然说。
鹿澄被她这样的问题打断了思绪，愣住：“报复？”
“这是很麻烦的事情，”她很快说道，“我很讨厌他，这点就够了，再和他扯上什么关系都会让我觉得浪费时间。”
“可是！”
林夏忽然站起来，急切地看着她：“他那么过分！针对你还给你找麻烦，如果你不是鹿家的人，那么现在可能就已经在实验了！你的成绩明明可以得市第一，你不会觉得不甘心吗？”
鹿澄却诚恳地回答：“我在实验也可以拿第一。”
她看着林夏被噎住的模样，目光微闪：“你这个样子，似乎是想告诉我，你知道了祁间的什么命门。”
林夏被她的话说得身体都颤了颤，但转而像是抓住了什么希望，点头道：“对。”
“你一定认识他爷爷吧，你如果把这些事情告诉他爷爷，让他爷爷知道他是这么一个无耻过分的人，他就死定了。”
鹿澄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奇异。
“真的，祁间被他爷爷管得很紧，如果出现了这种事情，你又是鹿家人——”
“等等。”
鹿澄忽然打断了她。
“是谁告诉你这件事情的，”鹿澄审视着她说道，“祁间被祁爷爷管得很严……你又怎么知道我本来应该去实验？”
中考成绩不会排榜公布，除了家人，她只告诉过裴梦。
其他人想知道还要费些力气。何况是林夏这样，对自己的处境毫无办法的人？
林夏脸色煞白。
“你不要管了啦，”林夏哑口无言，索性破罐子破摔，“反正我说的绝对没有错！难道你是在担心祁间会挨罚么？”
鹿澄愣住。
林夏以为自己说中了，突然变得悲愤起来，站着说道：“原来你只是看起来讨厌他，你那么厉害，却完全没想过报复他，你果然很在意他？”
“你后面。”
鹿澄却没有反驳，而是说道。
林夏呆住，僵硬地扭过头，才发现红楼前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一个男生。
黑发的男生长得很漂亮，一双桃花眼正没有什么波澜地望着她们。
不知道站在那里有多久了，也不知道听到了多少。
林夏像是被抽空了力气，身体一个踉跄。
鹿澄下意识站起来扶着她，眼神却盯着祁间。
而他竟然什么也没有说，扭头走进了红楼。
她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立即跟了过去。
她在祁家生活了很多年，自以为对祁间很了解，但林夏说出那件事时，她竟然毫不知情。
甚至，她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很害怕知道这个事实。
鹿澄跟了过去，甚至还主动喊他的名字，但少年却没有停下脚步的打算。
这么走了一会儿，鹿澄看着他走到了后边的一座小房间里。
她站在门口时便愣住了，因为少年靠着墙，从长袖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了打火机和一包烟。
他熟练地抽出了一根，点燃。
鹿澄第一次看到他抽烟。
虽然也考虑过他是会的，可这样的反应却让她不得不承认，林夏说的事情是真的。
“林夏说的，是真的？”
她皱着眉，走了进去。
半空的杂物室里有明显的霉灰味，加上烟味，一起涌入鼻息时，让她下意识咳嗽了起来。
但等她扇着鼻子前的空气，抬眼去看他时，却发现他在用一种近乎看陌生人的眼神望着她。
整个房间填满了刺鼻的味道，和让人心慌的沉默。
“你是祁爷爷最小的孙子，母亲又去世得早，不可能对你不好，不然你就不会那么肆意妄为……宋姨怎么会那么担心我惹你不快，明明都是因为你才——”
她话没说完，身后的门却砰地一声，关上了。
整个房间陷入了一片漆黑。
那一瞬间，连鹿澄自己都觉得可笑的是，她满脑子想到的都是“旧器械室会自己关闭的门”——最后一个校园怪谈。
下一秒，有人用很大的力道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下意识挣开，鼻尖一瞬触碰到了带点烟味的衣领。
“鹿澄，你以为你知道什么。”少年冰冷的语气，随时要抑制不住的暴躁，在器械室里响了起来。
当初以为是错觉的不对劲，再次出现了。
鹿澄说不出话，祁间忽然松开了她，下一秒，身后传来了一声巨响。
她向后看去，夕阳从被一脚踹开的门外涌了进来，扑到了少年单薄的身影上，将他吞没。
……
鹿澄从器械室走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没有祁间的身影了。
但她却看到了一脸看到好戏的男生和瑟缩的女生。
石浩似乎很高兴，鼓掌着说道：“太厉害了，果然鹿班长是给那家伙伤害的行家啊！”
在这里见到石浩，鹿澄自然十分意外，但看到他身边的林夏，又听到他说的话，她隐约间有了点猜测：“是你关的门……那些话也是你让林夏说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据她所知，石浩这人也是个富二代，知道一些祁家的事情倒不让人意外。
“你说这出戏多有意思。”
石浩听出她话里的质问，却笑意更浓：“我也是在帮她，给你透露个情报我就稍微提一句不让那几个女生那么过分，她超赚的。”
“祁爷爷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诶，我说的都是真的，就是因为你上学期期末抢了他的第一，他后来被罚在家里跪了一天一夜。”
鹿澄皱了皱眉，想起春节期间见到祁间时发生的事情。
她当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虽然发现了祁间的不对劲，却没有心思理会。
……虽然就算有心思，她当时也不会觉得是大事。
“而且啊，明明祁间才是反派。”
石浩走向她，又一脸兴奋地说道：“鹿澄，我没想到你这么牛，说真的，咱俩联手呗，直接给他整到死。”
鹿澄看了一眼林夏，对他说：“那我和林夏说的话你也听到了吧，我不想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语气和神情都没有动容，似乎并未受到刚才发生的事影响。
“所以我说你们这些女的就耽误事，”石浩啐了一声，转而说，“你也不想想，你本来好心好意想给那个冒牌货一个面子，但他居然那么过分揭穿了你是在可怜她，哎哟，还被她甩了脸色，你看看多丢人。”
鹿澄意识到他在说鹿浅的事情，神色终于有了变化，她倏地睁大眼睛：“是你干的？”
“啊，不行吗？”石浩得意的笑容渐渐透了点恨意，“祁间这种人，当年就该和他那个丢人的妈死在国外。”
“总之，我觉得咱们目标一致。”
“你对这件事感兴趣的话，可以随时联系我。”
在石浩走了之后，鹿澄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沉默。
她不知道自己该在意什么事情，思绪无比混乱。
回过神时，才看到还站在原地的林夏。
林夏可能觉得自己把事情搞砸了，浑身上下透着弱小无助的气息。
稳了稳情绪，鹿澄才看着她，说道：“石浩不是什么好人，我不觉得你有必要为了那种事情投靠他。”
可却不想，林夏因为这句话，眼泪直接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那我能怎么办？”她哭腔着道，“不是好人？我的周围除了坏人也只有坏人了！”
“老师不管，我爸妈也不管，她们只会按着头让我道歉，我又不是你，可以考那么好，可以什么都不怕。”
“你说得那么轻松，你倒是帮帮我啊！你只是觉得我不麻烦而已吧，但心里肯定在偷偷嘲笑我什么都做不好！”
“他们那些人该死，你以为你好到哪里去了，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痛苦，现在还想教育我，真是够了吧？！”
她忍无可忍地说完这些，头也不回地从鹿澄身边跑过。
彼此肩膀触碰，鹿澄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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