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啊!”


    细长的竹竿上悬挂着一枚小巧玲珑的骰子,只见那长着老茧的荷官熟练的将赌金分到赌桌两边,又轻轻将手中的骰钟悬在手心晃了两下,从腕上滚到竹竿末尾又从竹竿末尾滚到手上,最后再重重往桌上一放——


    “开!大!”


    众人望着桌上那三枚骰子,重重吸了一口凉气,随后将目光投向那优哉游哉地坐在最中间的少年上。


    “如何?都看着我作甚?”


    少年生的唇红齿白,一笑起来眉眼便弯成了月亮,唇角的梨涡深深陷进去,映出一双桃花眼勾的人心痒痒。


    他穿的是上好的金丝蚕衣,袖口处纹着金丝游龙,领口高高立起,华贵而不显得艳俗,瞧着便不是个普通人家的少爷。


    店小二红着脸垂下了头,在账册上添了几笔,战战兢兢地送到面前小公子手里。


    “公子,今日这几回,您看还赊账吗?”


    “记账上记账上。”


    凌文月无所谓地摆了摆手,笑着将身旁柔弱无骨的美人揉进怀里。他生的极好,笑起来如沐春风,一时间身边几个人都看呆了眼,待回过神来他已经将手伸向了摆在赌桌上用作押宝的簪子上,店小二阻止不及,待回过神时他已将珠钗插入美人鬓发之中。


    “您这.....”小二有些局促不安地搓了搓手,瞥向美人头上那根珠光琳琳的发簪,咽了咽口水,“不太合适吧。”


    “这个也记在账上。”


    见店小二不动,他又抬腿踹了他一脚:“愣着干嘛,记着啊,小爷还能短了你银子不成?”


    “唉,唉,好,记下了。”


    他一边笑着抬起账本一边往后缩,见那两人脸挨的又快滚到一起去了,心中忍不住狠狠唾了一口。


    啧,也就是这安王世子爷敢这么玩,正常人要是输这么多早回去哭去了,他还有心思哄美人,若不是因为安王就这么个儿子,就冲他这败家劲儿,只怕是十条命都不够他送的。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凌文月轻轻往他处瞥了一眼,吓的他一哆嗦,赶紧在心里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


    “行了,下次来我会给银子的。”


    少年搂着美人迈出赌坊,回头凉飕飕地瞥了店小二一眼,勾了勾嘴角:“下次再来。”


    出了赌坊门向左走一里再右转三里便是全汴京最大的青楼,彩绸香花铺了一路,大红灯笼晃晃悠悠,只是现在天还未全黑姑娘们也还在梳妆当中还未起身,这儿仍是静悄悄的一片。


    马车在大门前停下,凌文月对怀中美人努了努嘴。


    “世子爷.....”美人见他催自己下车,心中暗道不妙。


    这合欢楼上下谁不知道这世子爷乃是一块香饽饽,家财万贯不说,长的又俊性子又好,就是跟着去做个妾室,也比留在这儿强啊。


    眼见美人软趴趴的仿佛没骨一般地靠在凌文月怀里,身边赶车的小厮也急了,忙对主子使眼色,生怕他真将人带回去。


    世子爷平日混账些就算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王府也能当没看见,但这若是还未娶妻就先抬了妾,尤其那妾还是个青楼妓子.....


    “行了,你下去吧。”


    凌文月眼角一弯,毫不犹豫地将美人推了出去,只是手推到一半又缩了回来,似乎是在犹豫什么。


    美人心中一喜,还未来得及说上两句软话再勾一勾世子爷,就见那人轻描淡的地在她眉间点了一点,拔出了她头上方才那枚从赌坊中带出的钗子。


    “好了,你走吧。”


    正准备投怀送抱的美人:.....?


    ****


    “世子爷,世子爷您回来了。”


    凌文月懒懒地将手搭在了丫鬟身上,整个人没骨头似的靠了过去,惹的小姑娘脸上一阵通红,双手无措地搂抱住她,不知该将手往哪放。


    “世子爷,您.....”


    “别废话,快带我回房间。”凌文月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小丫鬟的侍妾幻想,眯着眼睛打了个酒嗝,“哦对,吩咐厨房给我做一碗醒酒汤。”


    这一坛陈年老酿实属够劲,一碗下腹整个人都烧起来了,热腾腾的,若不是她酒量实在不错,估计这会儿就像同她一起喝酒的那些友人一般,爬着走。


    她半个身子都挂在小丫鬟身上,一路慢腾腾地往回走,夜色渐晚,王府中的灯笼也一个接着一个挂起,她好不容易回到含香院门口,还未来得及躺下就发现里头已经坐了个人。


    女子穿戴的雍容华贵,乌黑的发髻高高盘起,手握一杯碧绿茶盏,正拧着眉看他。


    凌文月醉眼迷离看不清人,笑嘻嘻地凑到跟前去,勾着小丫鬟的脖子凑在她耳边笑:


    “哟,这人像我娘。”


    “凌斐!”


    “啊啊啊?”猛地这么一嗓子把她吓的浑身一哆嗦,整个人跌到了地上,“真,真是我娘啊。”


    安王妃平日里也是个端庄优雅的美人,笑不露齿走不生风的,偏偏到了女儿面前就把前四十年的优雅丢了个一干二净,特别是听说她又去赌坊厮混的时候,真恨不得就地抄起个鸡毛掸子打人。


    “坐下!”


    “哦,好的。”少女挠了挠头,待下人们都出去后才腆着一张脸凑到王妃面前,“那个,娘,你听我解释。”


    “解释?解释你今天输了多少银子,还是又去青楼找了多少姑娘?找你那些狐朋狗友喝了多少坛酒?”


    “您都知道了啊......”凌文月蔫蔫地在一旁跪下,不说话了。


    王妃揉了揉自己生疼的太阳穴,恨铁不成钢地看向她:“阿斐,爹娘当年也是迫不得已才让你扮作男子,阿娘知道你心中不服,可你也不该做出这等事情,让阿娘失望。”


    “失望?”酒精上头脑壳有些发昏,语气也不丝毫没打算收敛,“那我应该如何,励精图治好好向上,等你们把我那个便宜阿兄找回来,好让他坐享其成是吗!”


    “读书是我读,文章是我写,世子爷的的美名是我来争取,哈,是啊,等到时候人人都知道这王府之中有一个德才兼备的世子爷,等王爷可以传位的时候,就把他那个‘体弱多病,不能见客’的妹妹随便嫁出去是吗?”


    她猛地站起来,陈年佳酿带来的昏沉撕破了她的理智,让她整个人变得疯狂:


    “我偏要搞臭他的名声!逃家是他又不是我!想当仁厚世子的是她又不是我!我是谁啊,我连个封号都没有,全大宛所有人都知道安王的嫡长子叫凌斐,那我凌文月又是谁!”


    “住口!”


    “我偏不!”


    她咬紧下唇,死死地抵在木门上,声音虽带着抖,可眸光中却无半分退缩之意。


    那个雍容华贵的妇人,那个出身名门的闺秀,亦王府后宅中唯一的女人......也是,逼着她忘记穿上哥哥的衣服,从此替他而活的,她的母亲。


    “凌斐。”不悦地在桌上重重一拍,斥道,“你就是这样对你娘说话的!给我滚回房间去,一个月内不许出门!”


    她却不退,而是默默看着面前那个明明气的快要疯掉却还要逼着自己端着架子的女人,突然笑了。


    “阿娘。”少女莞尔一笑,趁着王妃不注意一把上前夺过那一把用于削苹果的小刀,放在掌心肆意把玩。


    安王妃看着眼前与自己儿子几乎长的一模一样少女,手指微微曲起。


    她的一双儿女,女儿聪颖儿子良善,本该是和和美美的一家,怎料一次灯会弄丢了儿子,上方有又层层压迫,不得已只好让女儿穿上男装。想着左右都是双生子不仔细也瞧不出来,往后再将儿子找回来便好。


    谁知,这世子,一扮就扮了八年。


    凌文月倒存心要气她,勾着一双桃花眼淡淡地瞥了座位上明明慌乱的不行还要故作镇定的王妃,笑了。


    “你说我这个替身要是死了,我那位阿兄会不会就会回来了呢?”


    “你先把刀放下!”


    凌文月不放,反而举着刀往上一扬,小刀锋利,只那么一刀便划破了她头上束着的发绳,霎时间青丝如瀑遥遥而坠,肆意披散在她肩背上。


    她披着一头乌发站在灯下,灯光昏黄,洗净了脸上铅粉的她恢复了女子的柔媚,在光下荡着别样光彩。


    “你一口一个凌斐,你是忘了我叫什么,还是真的把我当成了他。”


    安王妃愣了一瞬,待反应过来时凌文月已经出了门,只见月光辉辉树梢,将矮墙上的野猫影子拖的长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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