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亮的马鞭声在夜风中响了几阵,随着一声怒吼,车轮艰涩地转了起来。


    凌文月松了松勒的分外紧实的束胸,软绵绵地靠在马车上,她神色困倦慵懒,整个人一点防备也没有,全然没了方才那一副要与天地叫嚣的模样。


    大宛没宵禁,此时坊中夜市正是火热的时候,凌文月掀开车帘一脚,掏出在赌坊中顺来的珠钗放在掌中,借着窗外火光小心把玩,灯光透过琉璃珠照射下来,将荷花映在马车壁上,虚虚的,只一道影子。


    她心口微微一动。


    “老张。”


    驾车的车夫听闻坐直了腰,应了一声:“世子爷,您要去哪。”


    “城东巷的那家酒肉铺关门了么。”


    “好嘞,应当是没关的。”车夫爽快应下,“不过,您今夜不回府了么。”


    凌文月将珠钗垫进怀中,随意应了一声。


    “不回了。”


    ***


    城东的桂花酒,城北的东坡肘子,以及巷口那一家做的顶顶好的陈年老酿,凌文月一样要了一点,待等店家将,才心满意足地上了车。


    “客官您慢点啊。”


    车夫和随从的小厮悠悠从世子爷手上大包小包的吃食上晃了一眼,默默咽了口口水。


    世子爷对这位姑娘可真好。


    汴京城关于这位世子爷的传闻,除了他素来挥金如土胸无点墨外,便是他那号称大宛第一美男的绝世容颜与他那传说中同样艳色无双的小外室。


    乖乖,世子爷如此这般的已经够好看的了,这位外室能有多好看啊。


    当然都只是传闻,这外室是否存在还有待考究,毕竟大家可是有目共睹的,世子爷虽留连花丛巷柳,可从未带人回府过夜过。


    更别提什么外室了,这一听就站不住脚。


    “吁——”


    马车七拐八拐地晃了几个弯,最后在巷子的一处静谧宅院外停了下来,凌文月抬手示意车夫将马车停在偏僻处,自己抓着簪子跳下了马车。


    “行了,你把车藏好,然后去找个地方歇着,今晚若是没什么大事别来打扰我,知道吗。”


    车夫老张心神领会笑了一下,恭敬地接过凌文月赏下的银子。


    “世子,您放心好了。”


    她随意勾勾唇角,将酒菜塞到出门迎接的丫鬟手里,轻轻一推便进了门。


    ***


    丫鬟敲门的时候段瑾还在洗澡。


    他刚进来的时候就想办法拉拢了身边唯二的两个下人,让她们都对自己掏心置腹的,凌文月那边一有什么风吹草动都恨不得将消息送到他面前,就比如这次。


    这才听说世子爷同王妃吵架了,就马上催着他沐浴擦香今夜好伺候这位爷了。


    其实段瑾本意不过是想让自己在这边伙食好一点,并不想要真想去争宠,然而她们却不信。


    世子爷可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人,身后还是泼天富贵,怎会有人不喜欢他!


    “啧,谁让我现在是个外室......”他自嘲似的笑了几声,正打算再洗一会儿,便听见门外丫鬟急急地叫了后便没了声,接着只听净室门吱呀一声,似乎是有人走了进来。


    他只当是丫鬟春意进来了,倒也没太在意,只依旧是懒懒地靠着浴桶坐着,挥了挥手示意她不必伺候,眼睛依旧闭的紧紧。


    “段姑娘?”


    介于男子与女子之间的青涩嗓音在他身后响起,将他吓的原地蹦起来。还好他反应及时,迅速将半个身子都沉进水中,只露出个鼻尖。


    是凌斐?他怎么来了!


    身后脚步声越发逼近,段瑾赶紧扯过身旁的浴巾尽可能地包裹住自己,也不管衣服会不会湿了,总之先混过去再说。


    凌文月进入净室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乌发褐瞳的美人围着懒洋洋地坐在浴桶之中,眼中润的仿佛能掐出水来,她咬着红润的下唇看向她,眸中含羞带怯。


    但那其实只是凌文月一厢情愿的想法,段瑾那边可是偷偷捏进了手边的木勺,只要等凌斐一冲过来他就马上一勺打过去,管他会不会得罪人,大不了醒了之后再解释一番再是。


    然而凌文月听到他的这番话的时候却只是愣了愣,并没有上前。


    “你在沐浴啊,那我待会儿再来吧。”


    说罢便关门走了出去,丝毫没有一丝留恋。


    段瑾呆呆地看着那开了又合上的门,又接着浴桶的水了看自己如今的模样。美人乌发微散,双颊通红,内衬被水浸透了,若隐若现的,让人难以拒绝衣襟下的美好。


    俊秀的眉轻轻皱蹙起,他瞥了水中微微荡漾着的雌雄莫辩的美人倒影,胃里瞬时翻腾起了酸水,他赶紧转过去将衣服穿上,才将衣带扣好,便听到凌文月身边那个贴身小丫鬟的的话从门外飘进来:


    “把衣服穿好,记得带上上回我给你的那个香囊,快些啊。”


    他默默将衣领扣到最高处遮住喉结,看向旁边熏的一股味儿的香囊,毫不犹豫地皱紧了眉头。每次听说凌斐要来这些下人都会逼着他梳妆打扮,这会儿只是在半路得了信就赶紧安排他进行一番梳妆,偏偏还要用上这些玩意——


    只因世子爷喜欢桃花香。


    净室中蒸汽荡漾,段瑾急急地瞥了温水一眼借着倒映随意梳理了一下头发,然后拎起水中一朵湿漉漉的花随意插在鬓发间,又咽下了几枚能改变嗓子的毒药,待一切准备就绪后才学着印象中他爹后宅里拿些女人一样,施施然推开了门。


    他还以为凌斐会坐在厅中等着,不料她只是在靠在廊上赏月亮,眼神淡淡的,和他平日里见到的那个世子爷很不一样。


    段瑾压下心中说不出的古怪感,走上前轻轻唤了一声世子。


    “你来了?”凌文月轻轻瞥他一眼,见他今日这番不施粉黛却又有了几分清贵高雅如幽兰之香的模样,下意识呆了呆,“来了就进来吧,免得饭菜都凉了。”


    “是。”


    段瑾的乖巧柔顺还和记忆中一般,他的屋子同他人一样安静的宛如人间幽兰之竹,凌文月深吸了几口气,待心情平复下来之后才示意他落座,并随意夹了一块肘子给他。


    “尝尝这个,我今日去可是拿的最后一份了,你是不知道,他们家的肘子那是有多好卖,来尝尝。”


    段瑾看着筷子上那一块油汪汪的快要滴出油来的肘子,又看见对面凌文月那一副堪称虚伪的作态,在心底嗤笑一声,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地将它接过去了。


    “妾身谢过世子爷。”


    凌文月应了几声,又低头扒了几口饭。一会儿后才发现对面人连碗筷都没动,她忍不住蹙起眉,问道:“不喜欢?”


    段瑾摇摇头。


    凌文月拼命压下好不容易才压下去去的火,又给他夹了一块扣肉,依旧是油汪汪亮晶晶的,肥腻的脂肪在灯火下闪着光,一看就是腻死人不偿命的那种。


    段瑾虽心里有一万个不满,但皱着眉将肉接过了,在凌文月压迫的注视下随意啃了几口后便扔进了碗里,不再想看见它。


    凌文月挑了挑眉,又给他塞了一块。


    “世子爷。”他看着碗里满满当当的油脂,痛苦的声音都哑了,“这就,不必了吧。”


    “为何不必。”凌文月也将碗筷放了下来,“你太瘦了,多吃点总没错的。”


    段瑾默了默,还是接下了世子爷的好意。


    两人一边喝酒一边吃菜不知不觉也吃了大半桌,酒意渐浓,段瑾也在不知不觉中红了脸。


    少女托着下巴看向他那一副堪称优雅的吃相,有些愣神。


    她当时之所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将在青楼将她买下来,一来是见她可怜,二来是那时候刚巧和家里又吵了一架,存心想养个外室气气他们,本就是打算放在这儿做个气人的工具人的,不想待她洗干净后她竟开始后悔了。


    凌文月自己也是个美人,她平日自个儿瞧自个儿也没觉得如何,但当她看着刚刚从净室中出来的荆钗布裙也能天上仙子一般的段瑾,突然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罢了,她这样的美人在她爹娘那里可吃不消,还是算了,待往后有机会将她托付给一个好人家,也算善待了。


    她想着想着又起身给段瑾夹了一块肉,却不想准备落座时,筷子被碰了个正着,滚了几下掉到了地上。恰巧一旁小丫鬟端着茶盏经过,这筷子便不偏不倚地滚到她脚边。小丫鬟没注意到便直挺挺地往筷子上踩了下去,只见她呀了一声,眼看着就要摔倒,段瑾慌忙随手拈起碗里的一块肉打过去,助她稳住身形。


    这才避免了凌文月被撒一身热茶的杯茶结局。


    然而她现在神色有些恍惚,自然也看不清段瑾的动作,她只听到啪一声,又见小丫鬟晃了晃身子,接着只听啪叽一下,一块肥肉滚了下来。


    好巧不巧还是她刚才给段瑾夹的那一块。


    这是什么意思?


    看不起她?


    肥肉油腻腻晶亮亮,段瑾这边才低头刚刚擦完手,抬眸就见到凌文月正怒气冲冲地瞪着他。


    “世子爷,抱歉,妾身这就捡起来。”他这话若是平日里说出来倒没什么,偏偏他现在喝的半醉不醉的,晃着一条上腿优哉游哉地擦着手指,语气里带着说不出的黏糊与轻佻,怎么看怎么像阴阳怪气。


    “捡起来?你故意的?”凌文月反唇相讥。


    “妾身不过是——”


    他刚想反驳一下并非如此,便见到眼前阴影一晃,凌文月已经站了起来,其实她不过是心中烦闷想出去透透气罢了,只是习武之人素来反应快,待他脑子还未转过来的时候凌文月已经被她反扣在了桌上,猪肉酒菜撒了一地,油溅了他一身。·


    少女鬓发全乱了,一双桃花眼瞪的通红,回眸狠狠瞪向他:


    “你做什么!”


图片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