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已过夜半一刻,别院之中静静悄悄只听见打更声,唯有两处依旧亮着灯火,其中一处不是别的,正是厨房。


    烤的炽热的火堆又发出了几声清脆的声响,一阵秋风吹过,将火堆里的火焰烧的更旺了一些。


    “少爷,您别把我叫来了又不说话啊。”梳着高马尾的清俊少年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戳了戳身边的白衣美人,调笑道,“怎么了,遇到什么好事了,您身上怎么一股姜味。“


    “少废话。”段瑾轻咳两声,将手边碍事的火钳推到一边,对木容伸出手,“东西呢,找到了吗,拿来。”


    见主子生气了,少年赶紧将脸上的调笑收起,毕恭毕敬地将药放到他手里。


    段瑾只瞥了他一眼,倒也没说什么,只打开玉瓶塞轻轻嗅了嗅,确保确实没什么问题后便收到了怀里。


    “王家那边怎么说?”


    “嗐,王家那些人,干啥啥不行落井下石数第一,您是不知道,我前几日偷偷过去给他们送信,你知道他们怎么说。居然把老爷大骂了一顿,混账!”


    木容本是一介孤儿,自小被丢弃在乡野间,靠吃百家饭长大,若不是意外遇到楚家老爷捡得了一条命,如今也不知坟头草都长了几尺高了。


    他自小到大吃楚家的穿楚家的,更是同大少爷一起长大,对楚家的感情自然也比其他人强烈许多,如今听到楚家曾经的亲信说出这般话,自然是感到十分岔岔不平。


    段瑾倒是不意外,他们楚家当时出事的时候不是没想过要求助父亲的那些昔日旧友,甚至想过要将堂妹堂弟他们托付过去,哪知道对方已听到楚家出事了马上瞥的干干净净的,甚至见到楚家的那些小姐生的好看,面上说着会善待,其实一转脸就将其卖到烟花地去了。


    他还记得叔父从前当时和李家的那个禽兽私交不错,当时出事的时候更是将堂妹托付与她,不求当个小姐,只求能被善待,哪想到他一听到叔父锒铛入狱,当即便将不过十四岁的堂妹收房做了妾,当夜便入了洞房。


    “习惯就好。”他默默咽了一口茶。


    指望那些酒囊饭袋还不如指望凌斐,起码人家现在好歹还是一朝世子不是。


    而且他......


    “少爷,您最近怎么了,怎么总是失神。”木容说着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特别是今晚,哦对,我今日听说您落水了,可是真的。”


    这事都传那么远了.....


    段瑾默了默,垂下眼帘,随意应了一声。


    “真的?”小少年瞬间来了兴致,方才的不悦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一副我要听八卦的架势,“我还听说世子爷亲自跳下去救您了,是吗?”


    扣着青花瓷茶盏的手微微一顿,想起水下的某个纤细背影,青年的眸子闪了闪:“是啊。”


    “不是吧不是吧少爷,平日里看不出来啊。”木容增的一下就跳起来了,围着他转了几圈,啧啧称赞几声,语气中是掩饰不住的兴奋,“不过您这女装确实是好看,我要是不知道您是个男子我估计也会动心了,唉唉唉您别打人啊。”


    段瑾瞥他一眼,将手抽回来:“瞎说什么。”


    “没瞎说。”木容见缝插针地夸奖,“少爷您是我见过女装最好看的了,真的真的,我要是那世子我肯定也是欲罢不能啊。”


    “只是少爷.....”他左右望了望,压低声音凑了过去,小心指了指段瑾手上那一瓶他好不容易才弄来的药,“您真的要给世子爷用吗?世子爷这般喜欢您,其实也没必要。”


    从几日前起少爷就联系他要取这份药了,木容到底也是半个混江湖的,懂的门路自然不少,这还灵散说是还灵其实和重铸记忆差不多,简单来说就是谁服下了这要多半是要变成半个傀儡,主子说什么信什么,变不成傀儡也会变成傻子,纵使是武林高手人,但凡沾上一点,也无法逃脱。


    而少爷竟然要给世子爷用.....


    “啧。”段瑾轻笑一声,将手中的药瓶转了转,在手心把玩,“你有没有发现,这段时间凌斐对我有一些不同了?”


    木容老实点头:“确实是有些,世子爷似乎更在乎您了一些,所以属下才不理解。”


    “这有什么好不理解的。你不觉得现在这种状态下的凌斐,特别好拿捏吗?”


    然而好拿捏却不代表可以完全掌握,他若是想要光复楚家免不得要用到安王的力量,而如今凌斐虽对他还算不错,却始终拿捏这一份度,换而言之,他段瑾纵使再好,对她凌斐而言,也不过是个妾室。


    他又不是傻子,也没有自恋到那种程度。失忆后的凌斐确实是很好的,脾气很好,平日里对她也很好,甚至远远比许多权贵人家对待宠妾还要好。


    权贵喜欢一个女人的时候甜言蜜语千千万,恨不得将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交付与她,可真要到了舍弃的时候,或许也连一匹良驹都不如。


    可凌斐不同,想起今日他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又想起他那件沾满了桃花香的斗篷.....林林总总让他陷入沉思,可一回想起凌斐那日看向他的眼神,他又瞬间清醒了过来。


    “没有,他不喜欢我,他只是在可怜我。”


    凌斐对他,大抵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过腻了从前千篇一律的日子,偶尔捡到了一只流浪小狗,觉得小狗可怜无助,于是便常常带着,小狗遇到了难处也会上前帮着处理。但同情与喜欢到底是两个东西,他这点还是分得清。


    这个人必须控制,失忆了还会有恢复记忆的一天,但用了还灵散不会,若是没有解药,他将永远是自己的掌中物。


    他要将凌斐打造成独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棋子。


    “少爷,您别这么说......”


    “你看起来好像很闲?”段瑾毫不犹豫地打断他,眸光冷厉,“没事的话赶紧滚,不然到时候世子开门进来了我看你怎么解释。”


    “怎么会啊少爷,您放心,我来的时候观察过了,这个时候应当是不会——”


    “段姨娘,你睡了吗?”青欢的声音适时在门边响起。


    段瑾默默地瞥向木容。


    后者将头一扭,响亮地吹了个口哨。随后又像前几次他们碰头那样随便叮嘱了自家少爷几句后便匆匆跳了窗,然后只听哇的一声惊呼,一群鸟从灌木前匆匆飞过。


    总是这样冒冒失失的,多大人了。


    他轻蔑地瞥了窗外一眼,抬手搓了搓脸,换了一副脸孔,扭着步子往门外走去。


    “青欢姑娘,这么晚了,可是有什么事。”


    前有世子因他手臂骨折,后有世子为了他落水得了风寒,青欢早就看她不爽了,今夜奉世子之命前来探望本就是一万个不情愿,只是刚要开口斥责就被段瑾的大眼睛狠狠闪了一下,有什么想说的都忘了个干净。


    不行,这女人如此狐媚,连她都差点被糊弄住,她一定要让世子爷理她远远的,最好再回汴京之前就将她彻底厌弃掉。


    青欢心里的小算盘打的啪啪响,这边段瑾也轻轻打了个哈欠。


    “你大晚上的在煮什么”青欢猛地回过神来,狠狠瞪了段瑾一眼,语气不善,“给世子爷的?赶紧收拾收拾跟我过去,世子要见你。”


    “世子要见我?”他看向青欢,笑的欢喜万分,“可是真的么?世子真的不怪我么。”


    青欢赶紧将脸别到一边去,生硬道:“嗯。”


    她看着一举一动都找不出差错的美人,突然觉得倘若世子爷是个真的世子就好了,她还挺好奇段姑娘和世子会生下如何惊艳的孩子的。


    正想着,段瑾已经将手边的粥碗填满了,正含羞带怯地看着青欢,娇滴滴道:


    “青欢姐姐,您好了吗?不然待会儿妾身给世子爷熬的粥该凉了。”


    她随意应了几声,然后默默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


    青欢半夜过来不单单是为了找茬和送吃食,是凌文月确实要见段瑾一趟。


    在门口的时候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其实也不是。


    段瑾有些紧张地坐在床边,看着床上眉目如画的世子爷正一小口一小口地闽着姜汤,还时不时瞥他一眼,这一两眼还好,多了让他不免有些心烦意乱。


    这人喝汤就喝汤,怎么眼神还到处乱飘呢。


    “世子爷。”被瞧的有些发慌的段瑾紧了紧手,小心翼翼道,“您,叫妾身来,到底是有什么事吗?”


    从方才一进门的时候问了他几句身体如何后就没了后话,之后就一直再喝汤和看他,看的他都有些口干舌燥了。


    “不是你要见我么?青欢可是同我说了,你大半夜不睡的可是在给我熬粥呢,是不。”她将手中的瓷碗递给青欢并示意她先出去候着,“我就是想问问你,你觉得临安郡主,如何?”


    有些话她是不可对青欢说的,青欢知她是女儿身,对秦雅的事不免会带着有色眼光,旁的丫鬟又是个没脑子的木瓜,想来想去还是善琴能作诗的段姑娘最好。


    如何呢?


    段瑾思索片刻,一边挪揄着一边观察凌文月,小声道:“妾身怎敢妄议主子,世子爷也不瞧瞧妾身是什么身份。”


    “你若是此时再不议,往后就不是郡主了。”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眉眼弯弯,“到时候该叫姐姐。”


    他一愣,抬眸看向凌文月。


    “你还不知道么?我以为府中上下早就传遍了。”大抵是见到他这般惊讶的模样有些好玩,凌文月也来了性子,逗他,“怎么。这回说不说。我准你随便说她的不好,你若是能将我说动了,我说不定就不娶了。”


    “真的?”段瑾将脸转过来。


    “真的啊。”


    若是真要数缺点他还真能数出一箩筐,光是今天这一遭都够他狠狠骂上一晚上了,若是从前的楚琨,那何止是一晚上,还得出个诗集痛斥一番,让全大宛都陪他一起骂。


    他倒是想骂,但凌斐明显有心框他。


    思索片刻,白衣美人犹豫道:“奴家只是觉得,那郡主姐姐长的真好看,与世子爷也般配,就是太凶了些,世子若是娶了她,往后就不能来看瑾娘了。”


    瞧瞧,这就叫上姐姐了。


    “瑾娘?”认识这么久从来都是段姑娘段姑娘的喊,凌文月还是头一次见到他如此自称,忍不住又将这两个字在舌根咬了一遍,“又怎知我不能来看你?”


    她将长指轻轻搭在他身上,一双凤眸魄人心魂如山野精怪:“我就不能白日同世子妃做做样子,夜里再来同你欢好吗?”


    她尾调拉的长长,勾的他心尖止不住的痒。


    “又或是,你们姐妹俩一起伺候我?”


    明明以及冠了却连春宫都未看过的段瑾听闻脸色一僵,脑子里反复回荡着两个字:变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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