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两人只轻轻对视一眼,随即便是良久的沉默。


    凌文月紧了紧手,不知为何今夜同段姑娘说话的时候特别紧张。大抵是今夜段姑娘太好看了,她才会有这样的错觉,一定是这样的。


    段瑾这边也不好受,虽然知道了凌斐是个什么德行,从前也是厌恶的不行,但知道归知道,当他当真这么一本正经地撩人不自知的时候,还是,还是.....他猛地缩回目光,一时间觉得有些坐立不安。


    “段姑娘很介意么,我当时是为了救——”


    “我不介意!”


    两道声音同时在夜空中响起,两人再次呆住。


    “段姑娘先说——”


    “世子先说——”


    凌文月再次轻轻咳了一声。


    段瑾在心底狠狠一巴掌,赶紧将手边的粥送到凌文月面前,乖顺地唤了一声:“世子爷,您吃点吧。”


    凌文月看也没看一眼就往后仰去,闷声道:“不用了,我没胃口。”


    这倒是真的,毕竟是武将之女,从小那是被她爹逼着各种训练,就算现在她爹管不着人了她有些懈怠,但这身体的底子还是在的,健健康康,几乎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然而,不生病则已,一生病则惊人。


    她脑子混混沌沌的,喘气说话都是一股热气,自然也没什么胃口,方才说的几句话似乎已经耗费了她所有的体力,现在已经什么都剩不下了,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世子爷真的不尝尝么,妾身可是熬它熬了许久,您要不就试试?”说话的时候还特意咬重了亲手做这几个字。


    这可是木容好不容易送来的药,可不能就这样浪费了。


    这些日子的相处他也摸清了凌文月的性子,强硬地塞反而会起到反效果,但若是他撒一些善意的谎言,再施施苦肉计什么的,就不怕这位安王世子不心软。


    果然,听到这粥是他熬了好几个时辰的时候凌文月也一改常态地坐了起来,看向他:“那给我尝尝。”


    说实话这粥的卖相实在登不上台面,里头还带着一些糊了锅底黑色,大少爷从前双手不沾阳春水,这回估计也是忘了放盐。


    于是这一碗粥糊的糊淡的淡,吃到最后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味。


    凌文月皱着眉搅了几下,最后捞出了一小块不知是什么的糊了底的东西。


    “肉?”


    段瑾老实点头。一边在心里祈祷她能快些喝下去,不要再多说废话。这毒虽有奇效,确实是个实打实的见风死,离了特制的玉瓶后活不过两个时辰。


    见到凌文月似乎起了疑心,他只好故技重施,又拈着帕子撒娇起来:“世子爷不喜欢么,也是,毕竟妾身并不擅长此道,让世子爷不高兴了。”


    “我没有不高兴,你在病中却还想着我,我.....等等,你手上怎么了?我记得厨房今日并未切瘦肉,莫不是你自己下手了?”


    切肉?什么切肉?段瑾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对方抓住了手,虽心中有一万个不情愿,但他还乖乖将手递了过去,任凌文月翻来覆去地把玩。


    半柱香后他的手被某个眉毛都写着生气的世子爷扔了回来。


    “你下次这些事交给丫鬟做便好了,怎的这般不爱惜自己。这都是伤,啧,怎的还有这么多疤痕的,是你家人对你不好么?回去得让青欢拿些药膏给你才行。”


    他刚想说不用,这些伤也不是方才切肉的时候弄的——他习武多年虽从未下过厨,但也不至于切个肉就伤到了自己。手上的那些昔日伤疤都是他从前打架的时候磕磕碰碰撞到的,从前不在意,如今去不掉了,平日里只能藏在袖里,被人这样掏出来仔细看还是头一次。


    虽心有不服但他也只能低头认错:“妾身知道了。”


    ”你可知道手就是女子的第二张脸。”凌文月又絮叨了两句,似乎是想起什么,“啧,算了算了,你将脸凑过来。”


    这是要干什么,打他?扇他?恶狠狠地拧着耳朵要给个教训?他从前听说有些权贵就喜欢打自己女人的脸,虽不知道世子爷有没有这个爱好,但他也只能乖乖将脸伸过去。


    可对方只是伸出手在他额头上轻轻摸了两下又缩了回来,并未有别的动作。


    少女手背凉凉,让他忍不住眨了眨眼眼。


    “没烧,真好。”她又重新端起了碗,自顾自地吹了一口,“段姑娘,我方才还没问你,你恨临安郡主吗?”


    “她如此刁蛮任性,又害你落水,我问你。你恨她吗?”


    这是怀疑了?段瑾赶紧解释:“妾身理解郡主的,妾身不恨。”


    又怕凌文月是真的怀疑了,赶紧双指合拢指向上天,注下一剂猛药:


    “妾身只在乎世子爷一个人,除了世子爷旁的人我都不看。”


    话说间她已三两口咽下了粥,如今碗底仅剩一口,正在底部摇摇欲坠。


    “你,你也不用这样。”


    “不,妾身只有世子爷一个了,妾身绝不会怪世子妃,还请世子爷不要丢下我。”


    .....姐姐都出来了。


    一次寻死腻活对天赌咒会让她害怕,二次她就开始烦躁了。


    “段姑娘,你可以稍微停一下。”


    她其实也想不明白段瑾在担忧什么,若说是担心奴籍的事,她已经找人帮忙去了奴籍,也将卖身契还了,换句话说,若不是她执意要留下,如今只怕是离开汴京几千里了。


    就算她真的坑不住娶了妻,他大可以一个人离开王府,去嫁人也好,回老家也好,她都会为他安排。


    说话间瓷碗里的粥也被她吃的干干净净,她慢腾腾地将碗放回桌面上,往后微微一仰,长叹一口气:“算了。”


    段瑾见她面上似乎已经见到有几分厌烦的颜色,于是见好就收,也不再闹了。抬头的时候他偷偷瞥了凌文月空空如也的汤碗一眼,兴奋之余也不由得有些感慨。


    大少爷第一次下厨连锅碗瓢盆都分不清,也是在其他丫鬟的帮助下才踉踉跄跄煮出了这一碗白粥。他方才煮好的时候自己也尝了一小口,只一小口就让他险些吐出来,像这般难吃的不行东西世子爷居然吃下去了,而且一口都不剩。


    “世子爷,您.....”莫非是风寒将舌头烧坏了?


    然而就见到凌文月吐了吐舌头,捂着下巴轻轻咳了几声。


    “煮的不错,以后不许再煮了。”


    .....果然舌头还是没坏。


    下完了毒送完了粥小脾气也闹完了,他今天在凌文月面前刷足了存在,也该到了见好就收的时候。他将碗筷拿出去,将丫鬟青欢叫了进来,只身一人前往屋后的角落处,将盛粥的碗捏成碎片后埋在了土里。


    这毒相当可怖,虽然在这空气中曝光许久应当没了多少药效,但确保万无一失还是先将其毁了才好。


    万一有丫鬟洗不干净碗,那就难办了。


    “居然这么顺利,我还以为还要大费一番周章,看来也不难嘛。”


    倒也不是不难,只是凌斐对他实在太过信任,才会导致这场预谋一点难度也没有。


    只是.....


    他搓了搓手臂,突然想到了水下那一双清亮的快要将他吸进去的眸子,心底不由得一疼。


    不行,绝对不能心软,就是为了楚家全家人,牺牲凌斐一个纨绔世子也是值得的。


    他捂着说不出滋味的心口,合上眼睛,反复告诉自己——


    “我没错,这是他应该受的。”


    ***


    虽然伤势未愈身上又添了新伤,头顶上的热气也只是比昨日稍微散下去了一些,但凌文月的态度依旧很坚决,哪个丫鬟都劝不住。


    “我好不容易来长安一趟,少说也是赶了小半个月的路程,怎的你说不去就不去,那我来这趟作甚。”


    青欢见状赶紧小声提醒:“世子爷,您真要娶那位啊。”


    “那我在这里乖乖坐着圣旨就下不来了么?”凌文月毫不犹豫地瞪回去,“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主动出击。”


    她鼓捣了一会儿头上的发饰,又见青欢呆呆地站在一旁还不过来,轻嗤一声:“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


    “哦哦哦。”


    不得不说长公主真是大手笔,大概是看在这位是她未来女婿的份上,那一副上的金丝银线可是不要命的缠,一圈一圈的,看的她都肉疼。


    青欢一边替她整理着衣服一边感慨,这得要多少银子啊,她这一辈子只怕是都挣不到一根线头,这长公主也忒器重人了。


    “怎么了,你为何今日一直在发愣,可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见凌文月在她额上轻轻戳了一下她才反应过来,赶紧晃了晃脑袋,赶在周围几个丫鬟憋着笑之前狠狠瞪回去:“奴婢没有,奴婢只是觉得,只是觉得.....”


    凌文月点点头,倒也没打算继续追问,抬手将衣服发饰整理好之后便走了出去。


    他们住的别院距离皇宫还有一段距离,算算时间,一个半的时辰,刚刚好。


    马车是特制的,里头的枕头垫的厚而暖和,马车很宽敞,比她先前来的那一辆要大长好一圈。


    “这是谁准备的?我记得我并没有这样的马车。这也看着也......”太奢华了一些。


    一直候在马车旁的青玉见着了赶紧搭腔:“回世子爷,这是长公主送来的。原话是说听闻郡主昨日冲撞了您,让您别不高兴同她一个小姑娘计较,就,送来这些了。”


    说罢一抬手,果然,不止是这一辆马车,这马车后还有许许多多的金银珠宝金玉琼浆,可谓是将穷奢极恶这几个字发挥到了极致。


    同样被好好梳妆了一番的段瑾默默咽了口口水,在心底骂了声混账东西。


    这么多的富贵万物,随便挑上一件都够一家人吃上一整年了,这么多的金银珠宝,一箱箱一件件的。也不知是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等他到时候坐上权臣之位,说什么都要狠狠参上一笔!


    “她对我这个准女婿倒是上心呢......”凌文月轻笑两声,对身后的几个家丁摆摆手,“算了,你就将这些东西放下去吧,记得收好。我也没打算要姑姑的东西,回头的还得给送回去。”


    说罢她随意揉了揉脑袋,对段瑾笑笑,将手伸向她:“段姑娘,我们该启程了。”


    段瑾这边还在痛宽大的衣摆做斗争——大宛富贵人家的墨奴大多喜好穿着大袖衫,还会在袖子和领口处画上水墨山水画以显身份。


    他本就个子长的高,还总是喜欢将扣子扣到最上一颗。从前穿着粉色或是红色看不出,如今这一身黑白水墨山水图绘在身上时,黑与白在其中交融,再配上他满脸的淡漠,倒是多了几分冷美人的韵味。


    凌文月看着他那一副清清冷冷的模样,不知怎的就想起了美人跪在他脚边哭泣撒娇的模样。


    算了,她突然衷心的希望,这位段姑娘还是一辈子都不要撒娇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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