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

    苏容华难受的模样, 自然就落在永宣帝眼里。

    苏容华现在怀有身孕,就不能和从前相比。一见苏容华微微捂着肚子,身子如同虾一样蜷缩起来, 永宣帝就半抱住苏容华, 低声询问:“爱妃怎么了,可是又不舒服了?”

    许后也是一脸关切, 对陈医说道:“陈医, 再为苏容华看一看。”

    陈医心中无奈,但面上还是得恭恭敬敬地应下,然后为苏容华再看了一次诊。

    “回皇上、回后娘娘, 苏容华还是因为受了惊吓,胎气不稳所致。”陈医和永宣帝怀里的苏容华对视了一眼, 斟酌着说道:“此刻苏容华实在需要静养, 不宜见这么多人。”

    永宣帝点点头, 扫了一眼底下坐着的一群妃嫔,对着许后道:“既然如此, 朕和母后就带着端妃她们出去吧。”

    许后颔首起身,俯身轻轻拍了拍苏容华:“你且静静养着,不用担心这些事情,哀家和皇帝不会叫你白受委屈的。”

    听见许后的话,苏顺仪就是眼前一黑:这就是相信苏容华的话,认为是她将苏容华推下去的意思了。

    不、她不能就这样认罪。她已经是失宠了,绝不能再叫皇上厌弃她!

    苏顺仪这样想着, 浑身无力地伏在地上, 身上柔软轻薄的披风也随着她的动作挂下, 柔柔地贴在苏顺仪的脸上。披风上用银线绣出的花朵,带着点轻微的凉意, 让苏顺仪浑身一颤。

    这是在自己入宫前,姨娘给自己亲手绣的披风

    姨娘的性命

    苏顺仪紧紧攥着双手,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只睁着一双眼,泪眼朦胧地看着一角明黄色的龙袍从自己眼前擦过。

    永宣帝率先走到外面待客的明间,旁人自然也是紧紧跟上。

    蒋乔在倒数第二个动步,临走前瞥了一眼苏顺仪,见对方只是伏在地上落泪,再回首看已经停下蜷缩身子、面色恢复平和的苏容华,觉得今日这场戏,当真是不错。

    那头永宣帝在交椅上坐下,转头见许后和众位妃嫔都已经跟来,玥儿等宫女也连忙出来站着,唯独不见苏顺仪。

    “还不快叫苏顺仪过来?”永宣帝皱着眉头,对着宫人吩咐道:“不要叫她扰了苏容华休息!”

    蒋乔挑了挑眉,在心里叹气:看永宣帝的模样,今晚苏顺仪可是没有好果子吃了。

    正好站在屏风处的瑶儿赶紧应下,回里屋将苏顺仪扶起。

    苏顺仪稳了稳心神,一只手紧紧地握住披风的一边,另一只手将眼泪擦干,满目不甘地看着苏容华,轻声颤抖道:“我姨娘”

    苏容华面色平和,侧过头去,压低了声音:“我母亲从小就教我,做人要守信。”

    听见苏容华的话,苏顺仪捻了捻手中柔软的披风,在心里迅速准备好接下来应对的话语,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苏容华之后,就转身出了里屋。

    “回皇上,嫔妾”苏顺仪带着满脸的后悔出来,一走到屋子中央,就拢着披风跪下,打算向永宣帝说自己准备好的腹稿。

    永宣帝冷冷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苏顺仪,出声打断了苏顺仪的话:“何长喜,将方才看到苏容华厨出事的宫人们都带过来,朕要先问她们的话。”

    何长喜应下,出门前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苏顺仪:只是要苏顺仪多跪一些时间的意思了。

    于是,在莫约大半炷香的时间过去之后,何长喜才带着三名宫人走来。这三名宫人,分别是为苏容华做垫背的小宫女和两名换岗的小宦官。

    “回皇上,奴才将人带下来了。”何长喜向着永宣帝行了一礼,说道:“因着那位叫云儿的宫女方才在上药,奴才就等了一会儿。”

    永宣帝微微颔首,示意何长喜退回自己的身边,然后向几位宫人问道:“你们一个个仔细回答——当时苏容华跌下台阶的时候,可有看到苏顺仪动手去推?”

    最先上前的是当肉垫的小宫女:“回皇上,奴婢是被安排在庆云宫外洒扫的宫女。当时奴婢正在观景台底下走过,看到苏容华和苏顺仪两位主子在上面,就打算绕过去。”

    “因为奴婢站在观景台的下面,只能看到苏容华站在苏顺仪的前头。奴婢刚打算低头绕过去,就听见上面一声惊呼。再抬头看时,就看见苏容华从上头跌了下来。奴婢没多想,也没细看,就赶紧扑过去接住苏容华了。”

    “你们接着往下讲。”永宣帝听完小宫女的话,点点头,对着两个小宦官说道。

    小宫女起身,将位置让给两个小宦官。

    两个小宦官上前,身量高一些的小宦官率先说道:“禀皇上,奴才两人是站在庆云宫侧门口站岗的。方才苏容华出事的时候,正好是奴才两个人换岗的时候。虽然站在奴才的角度可以看到观景台,但因着晚上灯光有些昏暗,也无法看清苏顺仪是否推了苏容华。”

    永宣帝就不由皱眉道:“灯光昏暗?周德福怎么做事的?”

    端妃赶紧出声回应:“回皇上,观景台灯光昏暗,是为着不让灯烛辉光阻挡明月清辉——这当初可是圣祖皇帝亲自吩咐的,从那以后,每逢仲秋节,观景台和望月楼就将灯烛可以点得昏暗一些。”

    给周德福将罪名给摘掉之后,端妃看了看跪在地上、情绪明显有些崩溃的苏顺仪,想着到底是自己人,就打算捞一把苏顺仪。

    于是端妃开口道:“皇上,现在的三个宫人都没有亲眼看见苏顺仪将苏容华推下去,只有苏容华自己觉得苏顺仪推了自己一下”

    许后挑了挑眉,截断了端妃的话:“端妃先不要着急,等苏顺仪将话讲完再做判断。”

    端妃闻言,就将未说出口的“苏容华蓄意针对苏顺仪”的话咽了下去,向许后笑道:“后娘娘说的是,臣妾莽撞了。”

    永宣帝转了转大拇指上的玉扳指,看着苏顺仪的目光十分冷漠:“苏顺仪,对于此事,你有什么事情要说?”

    蒋乔也将目光放到苏顺仪的身上,觉得此时苏顺仪的状态十分奇怪:苏顺仪能明显地给人一种慌乱无措的感觉,但看苏顺仪的表情行为,却十分镇定,好像已经想好了该如何应对。

    那么,苏顺仪会怎样回答呢?

    是咬死不承认推苏容华的事情,还是说出点别的证明自己清白或者对苏容华颇有影响的事情呢?

    蒋乔在心里想道:从前曾有幸看过苏顺仪的哭戏,但那个时候相隔颇远,看得不算清楚。如今苏顺仪就跪在自己面前,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近距离学习一下哭戏?

    可出乎蒋乔的意料,也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苏顺仪没有像往日一样,一遇到事情,就向永宣帝哭闹撒娇。

    只见苏顺仪颇为平静地抬起头,看了永宣帝一眼,眼周有一圈薄红,含着些许伤心不甘的意味,眼角眉梢间,都是隐秘的挣扎。

    然而这些神色不过过去了一瞬,苏顺仪就变成满面决然,叩头道:“回皇上,嫔妾刚刚仔细回想了一遍方才的情景。发觉和姐姐一起走到台阶旁的时候,嫔妾的手是放在姐姐腰上的。嫔妾当时抬头看见满月清辉,心情颇为激动,就想轻轻推一推姐姐,让姐姐也去看天上的美景嫔妾不想,当时姐姐或许是刚刚抬起脚,还没站稳,才会”

    苏顺仪话音未落,永宣帝已经是怒气值拉满,一个茶盏就扔了过去:“你倒是一番好说辞!”

    茶盏正落在苏顺仪的手边,一瞬间就是碎瓷飞溅,温热的茶水流了满地。有细碎的瓷片划伤苏顺仪白嫩的双手,渗出细细的血痕,飞出的茶水也泼到了苏顺仪的脸和衣服上。

    蒋乔被永宣帝这一摔给惊到了,然而看着自己面前的苏顺仪,心中更是惊讶不已:苏顺仪刚刚的那一番话,虽然诸多修辞说明,但还表明了一个事实——苏顺仪承认是她自己推到了苏容华,尽管是不小心。

    苏顺仪小幅度地甩了甩头,将挂下的些许茶水滴甩掉,又向永宣帝磕了一个头:“皇上,不是嫔妾好说辞,而是这件事的确是个意外。”

    “你以为朕会相信你么?”永宣帝重重地一拍桌子,将桌上还剩下的茶盏都震得跳起来。

    禧嫔觑着永宣帝的神色,满口附和道:“横竖其他人也没看清楚当时的情况,苏顺仪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喽。”

    蒋乔却在心中愈发感到奇怪:苏顺仪的确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那么她直接认定被人推是苏容华的错觉就是了,何至于主动承认推了苏容华呢?

    “皇帝,你先喝口茶再说。”许后拿起桌上没用过的茶盏,亲自为永宣帝倒了一杯茶。

    永宣帝收敛了怒气,从许后手中接过茶盏,喝了一口来平静心气。

    “苏顺仪。”见永宣帝接过茶盏,许后略略放松了神色,转头唤了苏顺仪:“你承认推了苏容华是不是?”

    苏顺仪咬牙:“是,嫔妾无心之失,险些害了姐姐,还请后娘娘重罚!”

    文充媛抿了一口茶,向永宣帝开口道:“皇上,皇嗣事关江山社稷。若是臣妾记得没错,以大晋后宫例律和从前的案例,谋害皇嗣,皆是死罪!”

    文充媛的话带着少有的硬气,掷地有声,端妃听完后神色略微有一瞬间的不自然,然而很快就转变了过来。

    许后看了一眼今晚一反往常、颇为激进的文充媛,并未说话,只是问永宣帝道:“皇上怎么看?”

    永宣帝此时已经平定了心气,但是连余光都不愿意瞥到苏顺仪,于是就侧着头道:“回母后,儿臣有一点想法,但还是要先听一听母后的意思。”

    “哀家的意思么?”许后挑了挑眉,目光淡淡:“苏顺仪有害于皇嗣,应当是罪无可恕。但是,一来苏容华的龙胎现在还是安好;二来苏顺仪自己也说了,是一时不小心的举动;三来今日是仲秋,有了血光,反而会冲撞了月神。”

    说到这,许后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四来,皇嗣娇贵,从古至今,每一任帝王,夭折的皇嗣都有不少——皇帝,就当为苏容华腹中的皇嗣祈福吧。”

    许后的意思,就是给苏顺仪一条生路了。

    苏顺仪听见许后的话,狂跳如雷的心脏顿时安稳了许多:她方才听见文充媛的话,再看见永宣帝一副沉思的模样,还以为自己真的要被永宣帝赐死了。

    “母后说得对。”永宣帝思虑良久,最后点头道:“那就从今日起,苏顺仪被贬作正八品良人,迁到永安宫后殿居住,无诏不得出。另外,母后先前好像罚了苏良人抄写佛经,那苏良人就继续抄写吧。抄完后,苏良人就将佛经送到祈佛殿,为苏容华腹中的皇嗣祈福吧。”

    苏良人好似送了一口气,不顾地上残留的瓷片渣子,双手伏地:“嫔妾有罪,多谢皇上和后娘娘开恩。”说完,苏良人就起身告退,回去准备收拾收拾东西,搬到永安宫后院开始禁足生活了。

    见苏良人离开,跪的地方还剩下瓷片渣和茶水渍,机灵的小福子赶紧派人过来打扫。

    眼前的污渍被打扫干净,苏良人又在眼前消失,永宣帝的面色才缓和了不少,从怒气冲冲变作面色平淡。

    “苏容华如今怎样了?”处置完苏良人,永宣帝又想起来关怀苏容华了。

    瑶儿在屏风处探头看了一眼,轻声回道:“禀皇上,苏容华已经睡着了。”

    “你们进去好生服侍苏容华吧,记得要将陈医开的药喝了,再睡吧。”永宣帝柔和面色,对玥儿和瑶儿吩咐道。

    何长喜适时上前:“皇上,如今到了该去祭月的时候了。”

    “大家就都轻手轻脚地散了吧,别打扰苏容华休息。”许后见状,就朝着诸位妃嫔和气地一笑,起身对永宣帝笑道:“皇帝,咱们去望月楼吧。”

    永宣帝微微颔首,顺势起身,扫了底下妃嫔一圈,将目光再蒋乔被茶水沾湿一角的裙子上停顿了几秒,就和许后一齐出去了。

    “臣妾/嫔妾恭送皇上,恭送后娘娘。”因着永宣帝的吩咐,妃嫔们皆是用极轻的声音说话。

    等永宣帝和许后离开,众位妃嫔彼此看了看,都从对方眼中看出点惊讶的情绪,然后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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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瑶儿和玥儿在内室轻轻叫醒了苏容华:“主子,且醒一醒,今日的安胎药还没有喝呢。”

    苏容华慢慢睁开眼睛,看着面前乌黑的药汁,面色就有一些发苦:“我今日可累了,能不能不喝这东西?”

    玥儿看着苏容华疲倦的面色,满脸心疼:“主子,为了小主子着想,这安胎药必须要喝的呀。”

    瑶儿则是从外间端来蜜饯拼盘,带着点哄的语气说道:“主子,不要怕药苦,良药苦口嘛。只要主子喝下这碗药,就能从里面拿一个酸酸甜甜的蜜饯吃了。”

    “哼,我平时不用喝药也能吃蜜饯呢。”苏容华难得失笑,拗不过瑶儿和玥儿,一口气将安胎药喝下,再选了一颗蜜饯荔枝放在嘴里:“皇上最后是怎么处置苏顺仪的?我方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只记得外头隐约响了一声。”

    玥儿替苏容华塞好被子角,绘声绘色地将方才的情形都说了一边。

    “正八品良人若是奴婢记得不错,苏良人刚刚进宫时可是从七品美人呢。”瑶儿想起了从前,眉眼间溢出了欢喜:“这三年过去,她费尽心机地压着主子,可到头来,却混得还不如从前呢。”

    苏容华闻言也笑了起来,温柔地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腹部:“多亏了这个孩子,不然也不会这样顺利。”这个孩子是她的小福星,她一定会护着这个孩子健健康康地生下来。

    “那主子,林姨娘的事情就这样算了么?”玥儿的眉目间出现了几分犹豫,最后还是问出口了口。

    苏容华的眼中划过一抹冷光:“怎么会呢?”

    不论是林姨娘,还是苏良人,后头还有更大的惊喜等着她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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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充媛的潇湘殿和娴婕妤的含章殿在同一个方向,所以两人就并肩走了一段路。

    “文充媛好像今日格外冲动?”娴婕妤面上露出端庄的微笑:“一点都没有往常的模样呢。”

    文充媛看了看娴婕妤,有些不置可否:今日看着端妃,又想起自己那个在冰冷湖水中失去的孩子,的确是有些激动了——不过,这和娴婕妤又有什么干系呢?

    娴婕妤见文充媛未曾理会自己,也不觉得尴尬,只是接着说下去,有点像自言自语的意味:“不过,今日苏顺仪也有些奇怪呢?”

    文充媛就是一哂:“本宫累了,娴婕妤就自己好好想想吧。”说完这话,文充媛就叫抬轿辇的大力宦官们加紧速度。

    娴婕妤看文充媛的轿辇逐渐远离自己,只是挑了挑眉,然后对着白穗吩咐道:“去查一查今日的事情。”

    见白穗应下,娴婕妤的面上就出现几分颇有兴味的笑容:看来不用她出手,后宫里面随时都能有事发生。

    不过,苏容华这一胎,是个女儿也就罢了,若是个健康的皇子,那到时候,后宫前朝又是一番动荡了。

    “对了,叫人也仔细盯着点柔仪殿。”娴婕妤想了想,对白穗吩咐道:“施贵妃进京在即,皇上会将目光都放在前朝上。咱们既要为皇上分忧,就要为皇上好好盯着后宫里。”

    白穗点头,而后对娴婕妤笑道:“主子这般苦心,皇上到时候知道了,必然十分感动。”

    娴婕妤摇了摇头,轻笑道:“这算什么,是我该做的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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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后和永宣帝掐着时辰,到了望月楼。

    等许后祭拜完月神,转头才发现永宣帝已经走到了望月楼的栏杆边,仰头看起月亮。

    “今晚的月亮的确是很漂亮。”许后也缓缓走到永宣帝的身边,仰头叹道。

    “可惜这样美的月色,却有人不去欣赏。”永宣帝正了正面色,对许后说道:“今日儿臣收到消息,施贵妃和顺王在今日动身,前往京城——估计算算时间,十一月中旬就到了。”

    十一月,算是个颇为特殊的月份,毕竟许后和永宣帝的生辰都在十一月份。

    “看来相识那么多年,施贵妃是想给哀家一个惊喜了?”许后勾起的嘴角透露出几分轻蔑的意味:“哀家就等着看,她和她那个蠢笨如猪的儿子,这次又有什么花招呢?”

    身为在先帝一朝,亲自将施贵妃拉下神坛的人物,许后纯纯地觉得,施贵妃在后宫横行那么多年,纯粹就是因为将先帝拿捏得死死的罢了。至于施贵妃和顺王的头脑,说句不好听的,端妃都比他们要强。

    永宣帝听见许后的话,微微一笑:“母后这样胸有成竹,真是叫儿臣放心。”

    许后看着永宣帝,挑了挑眉,和永宣帝彼此客气地假笑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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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头,蒋乔刚回到沉春阁,梧桐就主动迎了上来。

    “主子,咱们都听闻苏容华和苏顺苏良人的事情了。这个事情闹了这半晌,主子估计用的晚宴全部被克化掉了。”梧桐眨眨眼:“奴婢去大膳房一趟,帮主子要点夜宵回来。”

    事关皇嗣,永宣帝又格外震怒,梧桐等到现在才来问她,估计是问她此事是否需要打探的意思。

    想到这,蒋乔就点点头:“多拿些银子,晚膳一点都没吃饱。”

    梧桐会意一笑,去找锦瑟要银子了。

    蒋乔进屋卸了沉重的钗环,先饮了一盏热茶,定了定心神,然后才对茗夏道:“将青琐叫进来吧。”

    不多时,青琐就走了进来,向蒋乔行礼:“奴婢见过主子。”

    “你看见了什么?”蒋乔问道:“可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青琐面色沉着:“和今晚苏容华之事有关。”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还会有蛮多大事的,尤其是施贵太妃进京之后

    对了,好像有好多小天使问阿乔什么时候有孕,这里统一回答一下:还有半年的时间线

    么么,爱你们,今天早一点嘿嘿

    马上就要万更了,我滴肝呜呜

    第六十二章 ·

    蒋乔在心中算了算时间:青琐将披风送来的时间, 正好是小宦官进来回苏容华出事前不久,这么算着,青琐应该看到了一些什么。

    “你看到了什么?”蒋乔对着青琐温声问道。

    青琐微微皱起眉头, 仔细回想了一边, 组织好语言,才开口道:“回主子, 奴婢收到茗夏的消息, 给主子来送披风的时候,正看见苏良人和苏容华的宫女,一个叫玥儿一个叫温儿的, 从观景台上下来。奴婢清楚地看到,温儿一脸地不愿意, 是玥儿强硬地拉着温儿走的。”

    “奴婢当时就觉得有些奇怪, 将披风交给茗夏之后, 奴婢离开时就特意绕了一小段路,去观景台背面那儿看了一眼。这一眼, 奴婢就正巧看到苏容华从台阶上跌落的那个瞬间——奴婢可以肯定,是苏容华自己落下去的。而那个及时扑出来护主有功的小宫女,像是一早就等在那里的。”

    听完青琐的话,蒋乔不由得挑了挑眉:原来如此,她可知道今晚上那股子违和感是怎么来的了。

    “奴婢就留意到这些。”青琐福了福身,说道:“希望能对主子有用。”

    蒋乔细眉一弯,笑道:“当然是有用的, 你做得不错。等会儿梧桐晚膳拿过来”

    蒋乔的话还未说完, 就看见青琐沉着的面上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微笑:“奴婢先谢过主子。但奴婢斗胆向主子说个请求。”

    “你说吧, 没事的。”蒋乔见青琐有些不敢说,就露出一个和气的微笑。

    青琐也笑了笑:“宫女年岁大的时候, 都有一次放出宫养老的机会,所以奴婢总喜欢多屯一些银钱。而且,奴婢在避暑行宫呆久了对口腹之欲倒没有这么看重。”

    看着青琐大大方方的样子,蒋乔就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去找锦瑟领赏银吧。”

    青琐面上一喜,然后就是谢恩告退。

    “主子,依着青琐所见,今晚苏容华失足之事,并非是苏良人所为。而是苏容华故意将苏顺仪的宫女调开,再用安排好的人手做一场戏,来诬陷苏顺仪。”茗夏蹙起眉头:“苏容华当真是胆大,虽然安排了人手,但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龙胎不慎流产,苏容华也要被皇上迁怒,实在是不值当。”

    “或许只是咱们觉得不值当,但苏容华自己却觉得这个买卖不亏本。”蒋乔摇了摇头,接口道。

    茗夏仔细想了一会儿,又觉得奇怪:“但既然是苏容华诬陷苏良人,苏良人怎么这么干脆认了呢,这不是白白吃一个亏么?经过此事,苏良人在后宫里,可是半点都没有爬起来的机会了。”

    “你看今日皇上的举动,是半点都不相信苏良人的。若是苏良人撑住不承认,估计会被皇上认为知错不改,下场更惨吧”蒋乔用手撑着头,有一些若有所思:“但在我看来,苏良人这样不反抗,应当是苏容华手中有能够威胁苏良人的人或者事情——比如,苏良人的至亲之人?”

    正说着,茗夏望了望窗外,正巧看到梧桐从外头提着食盒回来,就笑道:“青琐为着以后打算,只要银钱,但梧桐年纪小,嘴巴贪,主子就多多赏赐她一些好吃的吧。”

    蒋乔含笑点头,让茗夏去接梧桐进内室。

    梧桐一进来,就面带欢喜,张罗着为蒋乔拿来小几,然后放满夜宵。

    蒋乔赏了梧桐一盘香香的锦绣山药饼,轻笑着对梧桐说道:“看你的表情,这次出去收获颇丰啊,而且用的时间还不长。”

    梧桐就吐了吐舌头,俏皮道:“奴婢这次好运,正巧认识的人今晚值班呢。”

    见梧桐眼馋地望向面前的锦绣山药饼,茗夏就向梧桐挑了挑眉:“夜色已经深了,还不赶紧将消息告诉主子,然后带着主子的赏赐下去?”

    梧桐会意,向蒋乔细细将打探的消息缓缓说来:“主子,你是否还记得奴婢上次曾说,皇上吩咐何长喜有关苏侍郎的事情?”

    蒋乔点了点头之后,梧桐就继续说道:“奴婢这次打探到,苏侍郎家里出现了一些变故,大理寺那边有几宗事情和苏侍郎有所牵扯——苏侍郎还不停地向苏容华递消息,估计是希望苏容华能为他求情吧。”

    “而与此相对的,是苏良人的生母林姨娘,从前常常递消息来给苏良人。但自从上一次、也就是皇上注意苏侍郎之事后,林姨娘曾经叫人给苏良人递消息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苏良人了。”

    锦瑟将赏银给了青琐,就走进内室服侍蒋乔,听见梧桐的这一番话,立刻接口道:“主子,若是奴婢记得不错,从那天开始,苏良人就和转了性子一样,尽心尽力地照顾苏容华呢,就和照顾亲生姐妹一样。”

    “苏容华和苏良人母女有龃龉,苏侍郎希望自己不疼爱的嫡女为自己求情,就有可能将苏良人的母亲交到苏容华的手上,然后苏容华以此来要挟报复苏良人?”茗夏在一旁皱着眉头,缓缓说出自己的分析。

    蒋乔颔首,赞同道:“大概率是这样的。”

    梧桐又开口道:“回主子,奴婢还听到,文充媛自从苏容华有孕之后,就对苏容华颇为关照,为苏容华看诊的陈太医,就是和文充媛颇为相熟的太医。”

    “不仅文充媛,太后娘娘也是如此,对苏容华处处关照”

    蒋乔以手支颐,在心里琢磨文充媛和许太后举动的用意:许太后算是好猜,施贵太妃进京在即,许太后手上却无一个皇嗣,若是能将苏容华的孩子放到自己身边,许太后也多一个底牌了。

    倒是文充媛,之前和苏容华并不相熟,此时却对苏容华诸多关照,是单纯地于心不忍,照顾苏容华,还是也想自己膝下养个孩子?

    但许太后此次目的明确,不少人稍微琢磨一下就可以看出,文充媛性子聪慧,又怎么可能看不出许太后的想法呢?和许太后作对,那那人的下场好不到哪里去。文充媛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主子,奴婢是否要继续盯着些苏容华那边?”梧桐将打探来的消息说完,接着就询问蒋乔。

    蒋乔收了方才在心中的猜测:不论文充媛目的如何,横竖与她关系不大。

    “不用特意去盯着,就像平日里一样,不引人注目就好。”蒋乔摇了摇头:“现在皇上、许太后和文充媛都关注着苏容华,若是咱们过分盯着,被别人发现,只会以为咱们对苏容华居心不良呢。”

    “是,主子,奴婢明白了。”梧桐点点头,见蒋乔面泛疲惫之色,就主动告退。

    梧桐走后,蒋乔用了一些夜宵,才沐浴洗漱,最后躺在柔软的床垫上准备入睡。

    闻着床帐中细腻的桂花暗香,蒋乔有些迷迷糊糊地想道:如今苏良人也算落到了低端,苏容华应该不会再出手了吧?

    ——————

    翌日下午,蒋乔就去长宁宫见了薛意如和常小仪。

    “昨日情形如何?”薛意如有些紧张地看着蒋乔:“我听说皇上发了好大的脾气,还摔了茶盏!”

    蒋乔点点头:“昨夜皇上的确发了很大的脾气。”随即,蒋乔就将昨日的情形都讲了一边,然后将梧桐打探的消息也进行了分享。

    常小仪将一盘如意桂花糕往蒋乔面前推了推,然后对蒋乔笑道:“薛姐姐也打听到这个消息,还打算告诉蒋姐姐呢,没想到蒋姐姐已经知道了。”

    再看薛意如,面上是一派放下心来的神色:“最好是你自己打探出来的好,在宫里,最好还是有一对顺风耳。”

    “姐姐放心吧,我的顺风耳在一点点养着呢。”蒋乔含笑对着薛意如说道。

    “你这么说,我自然放心。”薛意如喝了一口茶:“你的决定和我一样,就在旁边看着苏容华,其他什么都不用做,免得惹祸上身。”

    “不说这件事情了。”蒋乔朝着薛意如点头后,就转向常小仪:“我倒是感觉常妹妹今日十分开心。”

    薛意如就笑道:“常妹妹昨晚收到了父兄传来的消息,开心了一整夜呢。”

    “我父兄向我报了平安,还将仲秋节礼物给了我。”常小仪一向腼腆的面上露出难得的明快笑容:“我兄长还说,我侄子已经会说话了,难得一开口就是连贯的一句话。”

    “看来你刚刚从青州出发的时候,你嫂嫂就生了。”薛意如笑道:“如今看来,你侄子怕不是个紫微星转世,是认准了二十年后的状元了!”

    常小仪抿了抿唇,摇头道:“不是呢,我侄子还有几个月就快两岁了先前,他一直不会张口讲话,可急坏了我们一家人,生怕这孩子是个哑巴。现在终于开口说了话,我也就放下心来了。”

    蒋乔看着常小仪眼中的担忧,就知道她是真心喜爱自己的侄子,就出言安慰道:“薛姐姐说的也不错,古人说‘贵人语迟’嘛,”

    常小仪收了面上的忧色,朝着蒋乔真诚笑道:“多谢蒋姐姐。”

    随后三人就喝茶吃点心,聊了一下午的家常,最后蒋乔还被强留下来用了晚膳才走。

    期间外头传来消息,永宣帝翻了柔昭仪的牌子。

    “我早上还和常妹妹讲呢,凭着禧嫔受宠的程度,没准今晚又是她呢。”薛意如一边在院中踱步消食,一边对着蒋乔和薛意笑道:“没想到柔昭仪还是盛宠不衰。”

    蒋乔颔首附和,在心里想道:这半年来,虽然是新人争奇斗艳,一个个新人出来又陨落。但是论老人里的恩宠,只有柔昭仪一个人不退反增。

    “后宫里什么时候都是百花争艳,咱们看着就好了。”常小仪正在兴致勃勃地为自己的小侄儿缝制衣裳,面上挂着温柔的笑。

    蒋乔和薛意如双双点头:不管旁人怎样,她们彼此安好就是了。

    等蒋乔伴着月色回到沉春阁,发现何长喜居然在那儿等着。

    “何公公,你这是?”蒋乔疑惑地往着何公公,不明白对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今晚永宣帝已经点了柔昭仪侍寝了呀,不会永宣帝半路改主意,让她去吧?

    这对旁人来说可能是恩宠,对蒋乔来说,就是永宣帝纯纯地坑她,给她拉仇恨呢。

    想到这种可能性,蒋乔的脑袋就开始疯狂转动,想要想出一个委婉而又完美的拒绝方式。

    “奴才见过明容华。”何长喜见蒋乔莫名有些紧张,就和善一笑,赶紧让身后的小寿子露出来:“是皇上突然想起,昨晚不小心脏了容华的裙子。正好殿中省新进了一些云锦和蜀锦,就叫奴才给明容华送来了。”

    蒋乔恍然地点点头,在心里想起这件事情:今早她起身,锦瑟有向她汇报,说昨晚穿的那件银朱色的锦绶藕丝罗裙,底边一圈浅色的衬底染上了一块黄黄的茶渍,难以清洗,向蒋乔询问该怎么办。

    身为后妃,蒋乔最不缺的就是裙子了,每天早上起身选衣服,就像在玩奇迹暖暖一样。

    在心疼过那裙子一秒后,蒋乔就决定让那个裙子压箱底了。

    但蒋乔没想到永宣帝居然看到并且记住了这件事情,还用昂贵的云锦和蜀锦来偿还,蒋乔自然高兴地收了下来。

    “何公公,还请你替我向皇上道谢。”蒋乔照例给何长喜塞了一个厚厚的荷包,向对方客气说道。

    何长喜看着蒋乔眉眼弯弯的模样,也笑着应下了:皇上近日心情不佳,将这位明容华得到赏赐的高兴模样给皇上说,皇上估计会高兴不少。

    “嗐,明容华破费了。”何长喜想起一事,连忙补充道:“对了,皇上还让奴才来询问,明容华的荷包可是绣好了?”

    问完这个问题,何长喜在心中暗自稀奇:平日里也有别的妃嫔给皇上做荷包,甚至做袜子、做里衣的都有,可没见皇上这么关心询问过呀。

    蒋乔也在心中纳罕:永宣帝这么长时间不问,她都以为永宣帝在温柔乡和御书房两点一线忙碌,早就将这件事情给忘掉了呢。

    所幸蒋乔未曾将其放下,现在已经可以绣成一件丑丑的荷包了。

    “原本绣好了几个,可是我绣的荷包总有些丑,不敢拿去送给皇上。”蒋乔面上露出一点难为情的神色:“何公公,你就帮我跟皇上求求情,再宽限几天吧。”

    何长喜立刻满口答应下来,再心里道:

    这位明容华,可是和皇上颇有缘分。

    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

    自中秋过后,许太后和永宣帝就愈发关照苏容华,甚至减免了每七日一次的请安,特许苏容华用正三品贵嫔的待遇。

    对比着苏容华的境遇,苏良人真可谓是落到了深渊,不但被禁足,还要日日夜夜抄写佛经,再送去祈佛殿,为苏容华祈福。

    陈修容还特意提及此事,说的时候一脸无人再与她作对的得意模样:“哎呀,说起来苏良人抄经的事情。本宫昨日去祈佛殿为瑜儿祈福,正好看见苏良人的宫女拿了苏良人抄的佛经在那儿烧着呢。哎呀,苏良人那字,别说是佛祖了,就连我都不愿意多看一眼呢。”

    柔昭仪挑眉看了一眼陈修容,嗤笑道:“如今看着,陈修容的嘴巴倒是厉害了许多,不过从前在苏良人面前,却是笨嘴笨舌了。依着本宫看,陈修容不是去祈佛殿祈福的,而是接着苏良人的宫女,向苏良人求教嘴皮子功夫呢。”

    陈修容原本还是得意洋洋的模样,被柔昭仪的话一说,脸上顿时就挂不住,不顾身后香茵的劝阻,面色涨红地就要反驳:“柔昭仪,你”

    上首喝茶的许太后放下茶盏,觉得有些看不过眼,就截断道:“陈修容,最近二皇子身子如何?”

    陈修容就是一顿,面色缓和了些许,向许太后笑道:“多谢许太后关怀,瑜儿近日身子康健,多谢太后娘娘关怀。”

    见陈修容面色讪讪,蒋乔就不由有一些无语:陈修容总是这样冲动,总想着占上风,但最后丢脸的却是自己,何必呢?

    蒋乔在心中腹诽完陈修容,就将目光转向柔昭仪:现在已经是十月底了,许太后在十月中旬的时候宣布,施贵太妃和顺王已经过了锦州,估计十一月底就可以到达京城了。而且许太后还特意告诉柔昭仪一个“好消息”:刚刚过门不久的顺王妃,已经有孕了。

    知道了这个消息,柔昭仪这几天都是心情甚坏,看见有不顺眼的人都会怼一顿,许太后、端妃、陈修容和娴婕妤都被柔昭仪怼过,可谓是战绩累累。

    被许太后一打岔,陈修容和柔昭仪的拌嘴就这样不了了之,请安也是很快结束。

    皇宫的深秋很冷,比蒋乔从前度过的任何一个深秋都要冷,叫蒋乔不由得怀疑,是这皇宫里的高墙太高,叫阳光半点也照不进来。

    蒋乔刚刚出了慈安宫的内殿,就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茗夏从后面快步跟上,扶住蒋乔,顺便用自己一双温暖的手握住蒋乔有些冰冷的手。

    “主子早上起床就冷得不行。若是听奴婢的,今早请安带个暖手炉来,何至于手这么冷。”茗夏的语气中带了点责怪和心疼:“主子也不怕寒气入体,搞得浑身无力的。”

    “你没看到几天前的请安,文充媛尚且身子不好,带了个暖手炉就被陈修容和禧嫔围着讲了半天。”蒋乔叹了口气:“我懒得同她们应付,就没带暖手炉。横竖慈安宫已经点着银炭了,我再穿厚点的衣服就行了。”

    尤其是日渐得宠的禧嫔,简直是怜嫔和苏良人的结合体。

    茗夏点点头:“主子说得也对。主子再忍忍吧,过几天就是开炉节了,到时候殿中省的银炭也备齐了,咱们就可以点上了。”

    每年的十一月初一,殿中省就会开始分派银炭,大膳房和御膳房也开始给各个妃嫔送上热气腾腾的锅子。时间一久,这个日期就被称为“开炉节”。【1】

    自然,永宣帝为了表示自己的孝心,每年都会将慈安宫的开炉节提前几天。因此,慈安宫现在就已经点起银炭了,还是品质最好,点燃后会散发出香气的那一种。

    蒋乔点点头,笑容中带了一点向往:锅子,好像就类似现代的火锅——她现在手上不差银子,到时候到大膳房多拿一些肉和菜,好好体验一下古代版的火锅。

    蒋乔回到了沉春阁,就见锦瑟笑着迎出来:“主子可算是回来了,近日就将送给皇上的荷包给绣完吧。皇上御前的小寿子又来了,奉皇上的意思来问,主子什么时候可以将荷包送出去呢。”

    “正好,我今日空闲时间多一点,就将这个双龙戏珠的荷包绣完吧。”蒋乔拿起已经完成十分之九的荷包,看着上面有点像蛇的龙,莫名有点心虚。

    “对了,皇上不是十一月初五的生辰么,太后娘娘的则是在十一月十九。”锦瑟掰着手指头,算着日子:“那咱们可要好好准备生辰礼物了,不能懈怠。”

    蒋乔点点头:“等过了午后,就将我的库房打开,里面还有不少好东西,仔细选一份就是了。”

    茗夏从茶水房出来,为蒋乔奉上热茶。

    看着蒋乔一边品茶,一边品点心,茗夏就抓住机会,和蒋乔说起外头的事情:“梧桐方才告诉我,大理寺对有关苏侍郎的事情已经有了定论,皇上早朝的时候,当朝就停了苏侍郎的职位。只不过,为了苏容华的龙胎着想,没有对苏侍郎如何,也没有将消息传到苏容华那里。”

    蒋乔听到这,莫名觉得:若是将这个消息给苏容华,苏容华估计会十分高兴。

    茗夏接着往下说:“奴婢还知道,今早有寒州刺史早早递了折子,说是寒州已经发生大雪,不少百姓粮食颗粒无收,如今正在饥寒交迫之中。”

    蒋乔皱眉道:“我记得,月初的时候,还有兖州的旱灾和丰州的大风过境”

    茗夏靠近了蒋乔一点:“不错,蒋县令传了消息进来给主子,说是朝堂要有大变了。”

    作者有话要说:

    【1】我记得好像在一本写清朝的书上看过,但是现在找不到了,百度也没有呜呜

    结尾已替换

    明天就是万更了,么么爱你们

    还有一件事情,就是很多小天使很热心地给我捉虫,但我很多时候只靠一个字找不到是哪一句(因为现在一章6000字嘛),下次希望热心的小天使能将那一句话打出来,感谢QAQ

    第六十三章 ·

    蒋县令, 即是蒋柯。

    锦瑟自小陪着蒋乔长大,唤蒋柯就是叫“少爷”。茗夏未曾见过蒋柯,就以蒋柯的官职名为代称。

    “这几场灾害, 虽然是天灾, 但反映出前头任职的官员未能尽心尽力地为百姓修筑防灾建筑,还有贪污公款之嫌疑。”茗夏低声道:“蒋县令说了, 他觉得皇上要利用这几场天灾, 对某些人好好地清算一下。”

    蒋乔点点头:“我知道了,你也将我一切安好的消息递给哥哥,叫他不要担心我。”先前怜嫔牵连到自己的事情, 蒋乔也没有告诉蒋柯。

    说到天灾,茗夏就想起禧嫔, 撇嘴道:“这兖州的旱灾和丰州大风迟迟得不到解决, 禧嫔这个福星, 怎么这时候就不发挥作用了?”

    能让茗夏都这个样子,可见禧嫔被认作福星这件事, 实实在在地恶心到了沉春阁上下。

    “福星也总要歇一歇的嘛。”蒋乔摇了摇头,嗤笑一声。

    二人正说着,锦瑟就从外面传来消息:今晚永宣帝又是一人独寝,没有翻任何人的牌子。

    锦瑟就叹气道:“皇上自从十月以来,几乎很少进后宫了,要翻也是翻禧嫔和柔昭仪的牌子。”

    茗夏就笑道:“朝堂上事务众多,皇上自然要勤于政务。主子都不着急, 你着急什么呢?在这唉声叹气的。”

    “主子, 我方才去殿中省, 听到旁人说,皇上今年年节也有封赏的打算。”锦瑟说着, 又叹了一口气:“奴婢随主子进宫,也有半年了。”

    “这半年来,奴婢看着旁人起起落落,心里也不由有些心惊胆战。”锦瑟皱起了眉头:“然而让奴婢更害怕的,是皇上的态度。奴婢就想着,趁着主子进宫时日尚短,就努力往前争取一些。纵然日后会有意外,也不至于像沈选侍、苏良人一样。”

    蒋乔挑眉,明白锦瑟的意思:若是她能在年节再晋封一次,那就能里正三品贵嫔的位置更近一些。而身为后宫主位,和其他中低位妃嫔的分量自然不同,就算要处罚,永宣帝也会多思量一些。

    而且坐上主位之后,殿中省也不会克扣月例等东西。逢年过节和自己的生辰,旁人不好说,但永宣帝一定会给主位赐下赏赐。到时候,就是万事不缺,想怎么咸鱼就怎么咸鱼了。

    “锦瑟,我知道你的意思。”蒋乔微微一笑:“我自然打算往前更进一些至于意外之事,咱们也要尽力保证不再发生。”

    锦瑟和茗夏双双点头。

    话完家常,蒋乔就看着手中的荷包,拿起放在一边的丝线,继续认真绣了起来——要想再进一步,肯定是要刷一刷永宣帝好感的。正巧几天后就是永宣帝的生辰,那就从这个荷包开始吧。

    ——————

    那头,建章宫。

    “哥哥,我的好哥哥!你可得好好劝一劝皇上呀!”司寝司的主管拉着何长喜的袖子,向何长喜开始诉苦:“眼见着十月快到尽头了,皇上总共只翻了三次牌子,还只是禧嫔和柔昭仪的——为着这事,旁的娘娘和小主,可是来了不少趟呢!”

    何长喜自然对这件事情有所耳闻,知晓对方主要指的是端妃和陈修容。

    对此,何长喜可是没有半点同情心:司寝司主管可是个好位置,平日里油水最多,将自己吃得油光水滑的。既然有本事捞油水,那也要有本事承受住主子给的压力。

    想到这,何长喜面上就露出虚假的笑容,手上一用力,将司寝司主管的手给扒拉下来:“哎呀,咱们做宫人的不都是这样么?主子不高兴,那咱们就都要受着。咱们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将事情办好,别来烦扰主子。”

    司寝司主管面色就是一苦:“哎呦,我的好哥哥!你的意思是”

    何长喜嘿嘿一笑:“皇上今日政务繁忙,今日就不翻牌子了。”说完这句话,何长喜就又忙不迭地说道:“哎呀,说起来,皇上还在等我去奉茶水呢——我就先进去服侍皇上了。”

    何长喜说完,拍了拍司寝司主管的肩头,脚底像抹了油似的,一转弯就滑进了御书房,只留下司寝司主管哭丧着站在原地。

    御书房里,永宣帝正埋首于小山一样的奏折堆里面。

    听见珠帘被掀起的碰撞声,永宣帝微微停笔,抬眼看了一眼来人。发现是何长喜之后,永宣帝松了一口气,随口问道:“打发走了?”

    何长喜笑道:“回皇上的话,奴才已经将司寝司主管给打发走了。不过,方才太后娘娘遣人来询问,问今年的万寿节该如何举办?”

    永宣帝暂时未曾回答,将手头的奏折批改完后,才慢悠悠道:“她现在才叫人来问朕,其实已经明白了朕打算如何做了?”

    “告诉殿中省,今年的万寿节,不用举办宴席,就像平常一样就好了。”永宣帝将改好的奏折堆放到一边,平静道。

    今年入夏一来,江州洪灾、兖州旱灾和丰州大风等灾害接连不断,江州洪灾算是及时得到了控制,但兖州旱灾和丰州大风,仍在不断地侵害百姓们的生活。

    永宣帝的确没时间举办万寿节是一点原因,另一点原因很简单,一个心怀天下,关心万民的皇帝,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还要顾着自己生辰呢?

    施贵太妃和顺王进京在即,永宣帝觉得此刻保持自己的正面形象很重要。

    更何况,举办寿宴又如何?那么多华丽美味的珍馐佳肴,吃起来,却不如孝安太后从前为他煮的一碗长寿面。

    想起孝安太后,永宣帝面色微微有些沉重。

    “何长喜,你亲自去慈安宫一趟。去问问太后,她的千秋节又打算怎样举办?”永宣帝转了转玉扳指,从对孝安太后的回忆中抽出身来,对何长喜吩咐道:“快去快回。”

    何长喜立即应下,迈着圆滚滚的步调小跑着像慈安宫出发。

    莫约一炷香之后,何长喜就回来汇报:“禀皇上,太后娘娘说了,今年千秋节,也是一切从简,不办宴席。”

    永宣帝挑了挑眉,心中并不意外:在他读书的重要阶段,那些教他策论兵法的老师,都是许太后一手安排的。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在某些事情上,他和许太后总是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何长喜,你说,施贵太妃和顺王那样喜欢炫耀的性子,会不会带着一批稀世奇珍进宫呢?”永宣帝轻轻笑起来:毕竟,先帝当年可是真的宠爱这母子两,给顺王划的封地可是地理位置绝佳,藏着不少天材地宝呢。

    何长喜不敢接这句话,但又不能不回答,只得揣度着似答非答地说道:“皇上说的有理。”

    好在永宣帝未曾多计较,用了一盏茶之后,就继续投身于政务之中了。

    ——————

    蒋乔的荷包在十一月之前就完成了,但当时永宣帝正忙,距离永宣帝的生辰还有一点时日,就暂且没去送荷包。

    等到了十一月初三,朝堂之事均得到了有效解决,蒋乔估摸着永宣帝的心情应当不错。而后宫众位妃嫔,都为着永宣帝的生辰准备礼物,没有时间关心其他。

    蒋乔抓住了机会,派茗夏去了一趟建章宫,将原先说好的荷包送过去。

    “若是何公公问起,我怎么不亲自去送,你就这样回答。”蒋乔细细地嘱咐锦瑟。

    锦瑟听得极为认真,笑着道:“主子放心吧,奴婢一定一字不漏的告诉何公公。”

    等锦瑟走后,蒋乔又对茗夏道:“茗夏,你去请孙太医来,为我请一次平安脉。”

    没错,经由蒋乔的长久争取和发展,孙太医已经和蒋乔颇为熟络了。而蒋乔此时才知道,原主的父亲蒋博,曾经对孙太医有提携之恩。所以,选秀时天竺葵事件时,孙太医才对蒋乔格外和颜悦色。

    蒋乔知道此事后,就不由叹了一口气:不论是永宣帝对自己的几分关照,还是孙太医的投诚,究其源头,竟然都和蒋博有关。原主,当真是有个好父亲。

    ——————

    沉春阁离建章宫并不远,锦瑟走了半炷香的时间就到了。

    等到了建章宫,门外守门的小宦官认出她是蒋乔身边的贴身宫女,连忙笑着让锦瑟进去。

    锦瑟也是以笑脸回应,同时在心里庆幸:还好主子向来算是受宠,不然今日这建章宫的门,那可算是难进。

    锦瑟眼尖,一眼就看到在建章宫门口站岗的是小寿子,三两步就跳过去:“今日是你值班呀?”

    小寿子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发现是锦瑟之后,就面露不赞同:“锦瑟姑娘,在宫里,时刻就要注意宫廷礼仪,你方才跳过来的举动,违背了宫规第三十九条,宫女行走时要”

    “好了好了,我下次不这样了。每次见到你都会被你说教一番,简直就是翻版的李妈妈。”锦瑟一脸怕了的表情,快速嘟囔了一句,就端正好仪态,问起正事来:“小寿公公,我奉明容华之令,来向皇上送荷包——不知皇上现在可有空闲?”

    小寿子身为何长喜的徒弟,自然知道明容华绣的荷包是永宣帝亲自催过的,此刻就和气道:“你来得不巧,皇上正在里头批阅奏折呢,我师父也在里面伺候着。”

    见锦瑟面上有几分丧气,小寿子又赶紧道:“不过,今日送来的折子比十月的少了许多,算算时辰,应该一会儿就结束了。”

    听到小寿子的话,锦瑟就俏皮一笑:“多谢小寿公公告知,那我就在这儿等一会儿啦。”

    一墙之隔的御书房内,永宣帝正如蒋乔所猜想的那样,心情颇好地看着奏折上一个个被圈起来的名字。

    “何长喜,将这些奏折交到大理寺和御史台,让徐太傅和安国公主理此事。”永宣帝合上奏折,对着何长喜吩咐道。

    何长喜为永宣帝又倒了一盏热茶,然后将永宣帝改完的奏折整理装好,送到门口给专门跑腿的小宦官。

    “锦瑟姑娘怎么来了?”何长喜送完东西,转身看见锦瑟,就是笑脸相迎:“可是明容华有什么事情来找皇上?”

    锦瑟就亮出一直捧在手上的水蓝色荷包:“是明容华的荷包绣好了,就派奴婢给皇上送过来了。”

    何长喜就在心里“呦呵”了一声:明容华可真是会挑时候,皇上现在心情正好呢,看见明容华的荷包,估计会更高兴了。

    在心里想完心思,何长喜就亲手接过锦瑟手中的荷包,问锦瑟道:“明容华怎么不亲自来?若是明容华亲自来送,皇上必然会多多有赏赐。”

    锦瑟就眨眨眼,将蒋乔交代她说的话说了出来:“何公公,你不知道。明容华近日得了风寒,怕不慎传染给了皇上,就不亲自来了。”

    何长喜点点头,表示理解:若是传染了皇上风寒,这般不注重龙体,严重点就可以直接被打入冷宫了。比起邀宠,自然保住自己最是重要。

    然而面前的锦瑟却是话没说完,特意左右环顾了一圈,上前附在何长喜耳边,轻声道:“这是一点,还有另外一件事情的原因——明容华于刺绣上不精,练了这几个月才绣出这一个。但明容华仍是觉得和宫中绣娘绣的相比,这个荷包恐怕配不上皇上,这才没来呢。”

    何长喜闻言,向着锦瑟带来的荷包定睛一看:用的是上好的丝线布料,从细节配色可以看出绣荷包人的用心,但仔细看所绣的图案和纹路,就可知绣荷包的人不大精通女工的。这样的荷包,和宫中的绣娘相比,自然是差了许多,但身为后宫妃嫔所绣,算得上是诚心满满了。

    这样想着,何长喜就向锦瑟点头道:“哪里哪里,明容华这荷包绣得已经是十分精致了,皇上定然会喜欢的。”

    “既然明容华病了,锦瑟姑娘就赶紧回去伺候吧。”何长喜接过荷包,对锦瑟说道:“我会将这个荷包,已经明容华的心意,好好地转交给皇上的。”

    锦瑟圆满完成任务,面上含了欢喜的笑容,对着何长喜笑道:“那就多谢何公公了。”随后,锦瑟向何长喜和小寿子打了招呼,转身就向沉春阁走去。

    何长喜看着锦瑟带着点蹦跳的背影,也不自觉地笑了一下,然后捧着蒋乔的荷包,进了御书房。

    “何长喜,你手上拿的是什么?”永宣帝改完了奏折,正倚在美人塌上喝茶,见到何长喜捧着东西进来,就开口问道。

    何长喜连忙快走两步,将手中的荷包呈到永宣帝面前:“回皇上,刚刚是明容华身边的宫女来了,送来了明容华绣好的荷包。”

    永宣帝挑了挑眉,颇有兴味地拿起荷包,放在手中前前后后地观赏。

    蒋乔的荷包,选了永宣帝颇为喜爱的水蓝色,用了符合永宣帝身份的双龙戏珠图案,打底的是最简单的团纹图样。虽然整个荷包看着简单,但细看可看出针脚细密,是用了心绣出来的。

    永宣帝拿着荷包,仔细看了看所绣的双龙戏珠图案,不论是龙还是明珠,都有些圆圆胖胖的,看着叫人觉得有种“有点丑但是又蛮好看”的矛盾之感。

    若是永宣帝到现代来过,就能用一个恰当的词来形容了——“丑萌”。

    何长喜觑着永宣帝的面色,竟然从里面发现了几分喜欢之色,就赶紧说起好话:“皇上,奴才看着明容华绣的荷包,虽不是顶好看,但里头装的,都是明容华对皇上的一片心意呀!”

    永宣帝就点点头:后妃里也有送他各式各样绣件的,但大多数为了好看,都是让宫里绣娘绣好,再自己最后绣上一点,就权当是自己亲手绣的了。

    永宣帝对于这样的行为,一向是表示理解的:向他送荷包这类物件,一看就是想向他示好的。而他喜欢吟诗作画,审美水平颇高,又从小用宫里顶尖绣娘的手艺。妃嫔们自然怕亲手绣的荷包遭了他嫌弃,反倒弄巧成拙了。

    是以这么一些年来,除了德妃和娴婕妤,就没人送自己亲手绣的东西了。

    然而纵然是德妃和娴婕妤,也有一些叫永宣帝不满意:德妃的样式图案,一应都是大皇子喜欢的,一看就是顺手给永宣帝绣的;而娴婕妤呢,不知是因为孝安太后给娴婕妤女工启蒙的缘故,还是因为别的,娴婕妤的绣品,几乎都和孝安太后有六七成相似。永宣帝每每看到,都会想起孝安太后还在时的回忆。次数多了,永宣帝自然就不高兴了。

    如今看见了蒋乔绣的荷包,是属于个人的风格,又给旁人以一种新奇的矛盾感,永宣帝就愈发感受到蒋乔的一片真心。

    看着蒋乔所绣的、丑萌丑萌的荷包,永宣帝觉得心情颇好,就向何长喜问道:“明容华怎么不亲自来?”

    何长喜连忙将锦瑟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说道:“就是因为这样,明容华才没来呢。”

    “明容华的风寒可是要紧?”永宣帝放下荷包,皱着眉头问何长喜。

    何长喜早有应对:“回皇上,明容华刚刚叫了孙太医过去。”

    永宣帝心中一动,转头问何长喜:“你去问问周德福,朕上回叫他准备的轿辇可是准备好了?”

    何长喜点头哈腰地应下,亲自去殿中省跑了一趟,再回来回答永宣帝:“回皇上,周德福说,轿辇已经备好了。因着皇上的吩咐,那上面的栀子花和茉莉花图样,是整个尚衣局绣活最好的张绣娘绣的。”

    “既然如此,你就派人去殿中省亲自取了轿辇,随着朕去沉春阁看看明容华吧。”永宣帝嘴角含了一缕笑。

    何长喜在心中腹诽:您刚才叫我去的时候,直接吩咐这一句多好,那可就省的我多跑一趟了。

    然而何长喜在心中吐槽永宣帝,嘴上只能笑呵呵地应下,然后快步向殿中省走去,感觉自己在深秋的冷风底下,居然有流汗的趋势。

    何长喜在外头尽最大的速度行动,永宣帝等了一小会儿,觉得何长喜的速度实在是甚慢,就向着御书房外面扬声道:“来人!”

    进来的是十分机灵的小福子,行礼道:“奴才在,只是不知皇上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奴才?”

    “去将朕的轿辇给准备好,摆驾沉春阁。”永宣帝说道:“等何长喜回来,记得叫他直接把东西领到沉春阁。”

    小福子露出个讨喜的笑容:“是,奴才这就去办,皇上稍等片刻就是。”

    于是,在何长喜再次到达殿中省的时候,永宣帝的龙辇已经走在去往沉春阁的路上了。

    ——————

    “幸苦孙太医了,还烦请孙太医等会儿配合我一些。”蒋乔亲手给孙太医递了个荷包,又请孙太医坐下。

    孙太医微微一笑:“微臣多谢明容华赏赐。只是恕微臣多嘴,若是皇上没来可怎么办?”

    蒋乔就是抿嘴一笑:“孙太医放心吧。我敢肯定,皇上若是今天不来,那明天也会来的。”

    对于蒋乔的信心,孙太医点头道:“若是明容华能猜中几分皇上的心思,是极好的。”

    这样说着,孙太医就又想起怜嫔之事的那个晚上,蒋乔一副惶惶然、不知所措的模样。但如今转眼几个月过去,蒋乔却是淡然了许多,甚至开始发展自己的眼线、收买人心。

    这样就是极好的。孙太医自己在心里念叨:蒋博是他的恩人,蒋乔身为自己恩人的女儿,他自然希望对方可以在宫里活得好些。

    就在蒋乔和孙太医两厢静坐的时候,合上的窗棂闪过茗夏的身影,还有轻轻叩响的声音。

    这就是蒋乔事先定下的暗号,表示永宣帝进了院子。

    孙太医即刻就将帕子放在蒋乔的手腕上,将手搭上去,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说道:“回明容华,您的风寒并不严重。只要好好地歇上几天,不吃荤腥油腻,再用些汤药即可。”

    “不过,请恕微臣多嘴问一句。”孙太医起身,按着先前讲的问道:“明容华,微臣前几日来请平安脉的时候,就已经发现您有寒气入体的状况,还特意嘱咐您,要保暖一些。怎么今日还是染上了风寒呢?”

    蒋乔的声音听上去带了一点懊恼:“我这几日都有遵从孙太医的嘱咐。不过是昨晚沐浴出来,觉得有些热了,就开了点窗子。原想着透一会气就关上的,谁想到绣荷包绣入了迷”

    蒋乔话音未落,就见永宣帝推门而入,用一种责怪的口吻说道:“胡闹!怎么能为了绣荷包而感染了风寒!”

    ——————

    时间往回倒一点,将视角转到永宣帝这边。

    永宣帝遥遥看见了从沉春阁里探出头来的常绿树木,不由笑道:“从前经过沉春阁,觉得没有些特别的。倒是明容华搬了进来以后,觉得沉春阁的景色愈发吸引人了。”

    何长喜笑着说道:“那可不是。沉春阁是皇上亲自为明容华挑选的居所,明容华自然会精心料理的。”

    永宣帝轻轻点头,面色明显露出几分愉悦。

    等到了沉春阁门口,永宣帝挥了挥手,轻声制止了看门的小成子和小郭子行礼问安:“你们一律免礼。明容华如今病了,不要出声吵到她歇息。”

    性子机灵的小福子,听见永宣帝的吩咐,赶紧上前进到院子里面,快速吩咐了院子里的人不要出声、不用请安。

    永宣帝看了看院子里有序工作的宫人们,不由颔了颔首:总比在咸福宫的时候好多了,有老宫人,仗着资历偷奸耍滑。

    接着,永宣帝就走到走廊下,看见站在窗边的茗夏,又听见屋子里隐约的说话声,就用眼神询问茗夏。

    茗夏上前走了两步,低声道:“回皇上,孙太医正在给主子请平安脉。”

    永宣帝挑了挑眉,悄悄走到屋门口,听着蒋乔和孙太医的对话。

    等听到蒋乔那句“绣荷包绣入了迷”,心中受到了一点震动,快速地涌起一点暖意、要见蒋乔的急促,以及对蒋乔不爱惜身子的些许责怪。

    在这种情绪的催动下,永宣帝伸手推了门,对蒋乔说了那句话。

    见到永宣帝到来,蒋乔和孙太医面上俱是受到惊吓的表情,一齐起身问安。

    “回皇上,微臣已经替明容华请过诊了。”孙太医拱手道:“微臣现在要替明容华下去开药方,便就此告退。”

    永宣帝故意板着一张脸,对孙太医点点头。见对方迅速走出房间,并且关上房门之后,永宣帝就径直走向蒋乔方才坐着的美人塌,半点不理会对自己展开笑颜的蒋乔。

    蒋乔见永宣帝故作生气、不理自己的模样,在心里偷笑了一下,然后做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那又不是普通的荷包,是要送给皇上的荷包”

    蒋乔的话音刚落,永宣帝就哼了一声:“任凭什么荷包,怎么会有身子重要?”

    “皇上,嫔妾知道错了嫔妾下次再也不会这样了。”蒋乔软着嗓子,用手拽了拽永宣帝的衣袖,颇有点撒娇意味道:“嫔妾下次,一定关好了门窗,在炭盆旁边给皇上绣荷包呢。皇上就别板着脸,理一理嫔妾吧。”

    美人撒娇,永宣帝看着蒋乔一双素白的小手在自己的衣袖上晃呀晃,自然抵挡不住,用手捉了蒋乔的手,一副生气的样子:“你记住就好,下次再也不许这样了。”

    等蒋乔顺着力道,靠着永宣帝坐在美人塌上时,永宣帝就看着蒋乔的面色,从委屈变作欢喜,也不由跟着笑了起来:“对了,方才可是爱妃亲口说了,要在炭盆旁给朕绣荷包呢——那朕就却之不恭了,只等着爱妃的新年礼物。”

    蒋乔闻言就是一愣,扭了扭身子道:“皇上怎么这样狡诈!不但骗嫔妾做荷包,还要笑话嫔妾!”

    “怎么能用狡诈形容朕呢?”永宣帝皱了皱眉头:“还有,朕什么时候笑话爱妃了?”

    “嫔妾的荷包刚刚送过去,皇上就来了,还让嫔妾继续绣荷包。若是嫔妾绣得好也就罢了,可是嫔妾分明绣得丑丑的,皇上还要。”蒋乔说到这,撇了撇嘴,娇哼道:“那不分明就是皇上想取笑嫔妾么!指不定皇上不高兴的时候,拿出嫔妾绣的荷包,就笑开怀了。”

    永宣帝看着蒋乔娇哼的模样,原先还觉得有趣可爱,但仔细一看,就看见蒋乔眉眼中深藏着的失落和伤心。

    永宣帝就想起,从前孝安太后还在时,和自己曾经说过一句:“历云,你要记住,往后不论如何,都不要伤害对你一片真心的人,也不要对想利用你的人动半分恻隐之心。”

    那是他年纪尚幼,只是点头说:“母后,儿子记下了。”

    “不仅要记下,还要明白。”孝安太后笑得温柔:“母后就是年轻时没能明白这个道理,才会现在被困在这凤仪宫里。”

    而永宣帝直到遇见蒋博,才开始真正实践孝安太后教他的话。

    “爱妃误会朕了,朕可没有取笑爱妃的意思。”永宣帝下意识地握紧了蒋乔的双手,带了点自己都没注意到的小慌张:“爱妃给朕绣的荷包,朕觉得很独特,所以才想要爱妃再送朕一个的——若是爱妃不信,朕明日就将那个荷包带在身上!”

    双手骤然被握紧,蒋乔在那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面上闪过一瞬的痛色。

    永宣帝敏锐地意识到蒋乔现在的感觉有些不对,又感受到蒋乔的手方才有一瞬间想要收回的力道,就将蒋乔的手捧到眼前,细细地看起来。

    这一看,永宣帝就看了蒋乔的手指尖上,有针扎留下的痕迹。

    蒋乔算好时间,正好时永宣帝清楚看到痕迹的下一瞬,加大力气,将手抽回来:“皇上别看,一点都不好看,都是嫔妾不小心罢了。”

    永宣帝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双手,心中也莫名觉得有些空荡荡的。

    “你一点都不像你父亲。”永宣帝望着蒋乔,天生一双含情目,能轻易地叫女子溺死在里头:“蒋博聪颖,你可真是傻得很。”

    就像其他妃嫔一样,叫绣娘们完成大半,就能得到一个省事又好看的荷包了。何必如此费心费力,又染了风寒,又扎伤手指呢?

    想到此处,永宣帝就感觉自己的心是难得的柔软。

    “嫔妾才不傻呢。”蒋乔看见永宣帝的双眼透露出几分柔情,就知道永宣帝已经走上自己设定好的心理轨迹了,就趁机再补充一句:“皇上那么有审美,嫔妾相信皇上是真的喜欢嫔妾的荷包——只是,嫔妾有份私心,希望皇上好好地收着那个荷包就好了,就不必戴着了。”

    这原本是可以不必说的是,毕竟只是永宣帝随口一说说的话。但鉴于永宣帝的记忆力是个谜,蒋乔只好打个预防针,免得明天永宣帝真的挂了她绣的荷包。

    到时候,可不用徐徐图之做咸鱼了,蒋乔可就真的成为后宫公敌了。

    毕竟,到现在为止,永宣帝还没戴过那个妃嫔亲手绣的荷包呢。

    “好,朕答应你,一定会好好地收着那个荷包的。”永宣帝又小心地握住蒋乔的手,允准了蒋乔的这份私心。

    见永宣帝此时是难得的感动,蒋乔就趁势趁胜追击:“皇上既然来了,就不如留下来用个晚膳吧?”

    永宣帝听见蒋乔的问题,就不由“嗯?”了一句,在那一瞬间有了点帝王的警觉:往日他下午去妃嫔那儿,妃嫔自然都是留想留住他用晚膳——因为一旦他留下用晚膳,那么懒得翻牌子、直接宿在那儿的几率非常高。

    明容华前面这样真情流露,也是为了这个目的么?永宣帝的眼中隐约划过一抹失望的神色。

    不想,蒋乔下一句却是:“嫔妾近日还学了怎么下长寿面呢,皇上可要尝一尝?”

    永宣帝心中划过的失望迅速消散,随即被一种温情填满。望着蒋乔含情脉脉的眼眸,永宣帝不由得放缓了声音,温柔说道:“朕自然要尝一尝。不过,爱妃怎么不等朕生辰那一天再给朕做?”

    蒋乔眨了眨眼,整张脸都显得明艳而灵动:“皇上生辰那天肯定很忙的,要收好多礼物。嫔妾知道,肯定也会有别人给皇上送长寿面的——那么多长寿面,皇上估计没吃到嫔妾做的,就饱了。”

    永宣帝扬声笑起来:“原来爱妃是想让朕单独尝一尝爱妃的长寿面呢。”

    “那嫔妾也是为着皇上着想。”蒋乔眉眼间有几分恰到好处的小得意:“教我下面的黄师傅可是说了,我很有天分、进步很快呢。皇上尝不到,那是皇上的损失。”

    “好吧,朕就留下来,尝一尝爱妃亲手下的长寿面。”永宣帝抚掌而笑,点了点蒋乔的鼻头:“免得朕错失了这个机会,以后追悔莫及。”

    何长喜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地不出声,只在心里头感叹:这明容华,可真是有本事,皇上每次来到沉春阁,必然是满心欢喜的。而且明容华这本事,不是有心计的那种本事,而是所作所为都能让皇上高兴的本事——这种本事,只能用明容华的性子很合皇上心意的缘分来说了。

    永宣帝高兴了,就愿意和蒋乔提起蒋柯:“说起来,你哥哥真的是和你父亲一样,都是一心为民的好官。不论是洪县水灾,还是后续灾情的处理中,都做得很好。依着朕看,你哥哥值得一个特优的年终考评。”

    大晋朝有规定,每位官员每年都有年终考评,根据一年之中的表现和民意调查来评定。年终考评,分为“优良中差”四个等级,只有连续两年获得“优”的评价,或者连续三年获得“良”及以上的评价,就可以加薪升职。

    自然也有特例——若是得到“特优”的考评,那么过了年就可以即刻升职了。

    蒋乔明白永宣帝的言下之意,但仍要做没听懂的样子:“多谢皇上对哥哥的夸奖。”

    永宣帝就摇了摇头,又说了一句蒋乔傻,然后和蒋乔说起旁的事情来。

    时间一划就到了快用晚膳的时候。

    蒋乔抬眼望了望天色,有些兴奋地对永宣帝说道:“皇上,时候到了,嫔妾去给皇上下面了!”

    永宣帝看向蒋乔眉眼弯弯的模样,给了一句鼓励:“爱妃去吧,朕很期待。”

    蒋乔系好披风出门,茗夏自然跟着,整个沉春阁的内室,就只剩下永宣帝和何长喜。

    永宣帝翻了一会儿蒋乔塞给他的刺绣图样,在心中选好下一个荷包的搭配,就头也不抬地唤了一声何长喜。

    何长喜正在那儿进入“呆立”状态呢,听见自己的名字,当即就是一哆嗦,立刻上前道:“皇上,奴才在。”

    “这后宫里,还有几所没有主位的宫殿?”永宣帝冷不丁地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何长喜一震,脑子中有一个猜想,但又没有时间细想,只能优先选择回答永宣帝的问题:“回皇上,还有含章殿、长宁宫、钟粹宫、储秀宫、延禧宫、永和宫以及”

    何长喜一气将没有主位的近十个宫殿讲完,永宣帝也没有半点回应。

    在何长喜有些忐忑不安的时候,永宣帝摸了摸下巴道:“朕瞧着储秀宫很好,只是名字朕不大喜欢,等朕有空了,就为其亲自手写一个牌匾——何长喜,你觉得,永熙宫这个名字如何?”

    “皇上起的名字,自然是最好的。”何长喜堆笑道。

    永宣帝就摇摇头,一副“和你商量没多大价值”的模样,决定发挥帝王的专断——就这样决定了,将储秀宫改成永熙宫。

    就在永宣帝想着“永熙宫”的牌匾用什么字体写的时候,蒋乔亲自端了一小碗热气腾腾地面条回来了。

    “皇上,你快尝尝。”蒋乔双目含着期待,对永宣帝说道。

    永宣帝看着这碗面条:清浅的汤底,上头撒了翠绿的葱花和放了金黄的煎蛋,不但没有显得无食欲,反而很有诱惑力。

    一种平常而又温馨的诱惑力。

    “爱妃不用晚膳么?”永宣帝拿起筷子就要品尝,临吃前,还特意询问了一下蒋乔。

    有些昏黄的烛光下,蒋乔的一双眼却显得分外明亮动人:“唔,嫔妾想看着皇上吃嫔妾亲手做的面。”

    “那样的话,嫔妾会有一种满足的开心感。”蒋乔喃喃低语,将这句轻柔的话送进永宣帝的心里。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万字来啦,肝死我了呜呜,明天试一试语音码字

    阿乔:我今天演了那么多字的戏,你们有没有感觉到我的进步!

    永熙宫是不是蛮好听hhh

    么么爱你们

    【有奖问答】锦瑟和小寿子什么时候见了第一次面?

    第六十四章 ·

    永宣帝听见蒋乔这句话, 在那一瞬有几分难以言喻的感觉,有点像在大雪纷飞的夜晚,被暖暖的火炉围住的感觉。

    是一种叫人留恋不已的感觉。

    长寿面是有点滚烫的, 上头成腾起热热的雾氛, 带着点面食特有的香气,朦胧住蒋乔带笑的面容, 却也显得蒋乔的两汪秋水愈发的荡漾明艳, 是遮不住的光亮。

    永宣帝未曾再说话,只是将那一小碗长寿面用完,向蒋乔笑道:“朕用完了, 爱妃看够了没有。”

    蒋乔就笑着摇摇头:“还没有呢。”说完转头,就从茗夏手中接过一个盘子:“这是长寿糕。嫔妾小时候过生辰的时候, 嫔妾母亲就会买给嫔妾吃。”

    “但过生辰吃长寿糕, 似乎只是嫔妾母亲的祖籍地洛州的规矩, 在京城是没有的。”蒋乔微微笑着,看着永宣帝眼里闪过的恍惚和怀念。

    蒋乔记得是对的, 原书里提过,孝安太后祖籍在洛州,仍保有过生辰吃长寿糕的习惯。是以孝安太后在世时,每逢永宣帝的生辰,就会亲自下厨,做一盘长寿糕给永宣帝吃。

    长寿糕其实很简单,就是寻常做糯米糕的法子, 不过是在里面多加了几勺绵白糖, 用来寓意福寿绵长。

    正巧原主的母亲, 其祖籍地也是在洛州,蒋乔就以此借口, 为永宣帝奉上一盘长寿糕。

    果然,永宣帝用完一块长寿糕,看着蒋乔的面色就愈加柔和起来:“好了,朕用完了,爱妃也用膳吧。”

    蒋乔也不推辞,起身应了一句好,就转身去了另一个明间,匆匆用了一些炒饭就回来了。

    一回来,永宣帝就指着图样说:“朕可想好了,你下回送给朕的荷包,朕要祥云纹做底,上头绣瓜瓞绵绵的图样。”

    瓜瓞绵绵,出自《诗经》中的一句——“绵绵瓜瓞,民之初生,自土沮漆。”,寓意着子孙昌盛,繁荣富贵。名字听着复杂,但图样算是简单:一条绵延缠绕的长藤,上面结着许多的瓜,旁边还翩飞着蝴蝶。

    “是,嫔妾遵命。”蒋乔看好了图样,含笑着在永宣帝身边坐下:“嫔妾多谢皇上挑了个简单的样式。”

    永宣帝捏了捏蒋乔的面颊,笑道:“爱妃知道朕的苦心就好。”随即又亲自伸了龙爪,捧起蒋乔的手看一看:“还好,爱妃虽然笨手笨脚的,但还不至于下面也弄伤自己。”

    都过去那么久了,您才想起来关心么。

    蒋乔在心里默默腹诽,然而面上却是一派娇俏的笑容:“嫔妾才没那么笨呢——皇上可不许小看嫔妾。”

    永宣帝就在心中失笑:这不就是变相地承认自己有点笨了么?

    “好好好,朕不小看爱妃。”永宣帝笑着说了这句话,轻轻拍了拍蒋乔的手,温声道:“爱妃觉得,‘永熙’这两个字如何?”

    蒋乔蒙了一会儿,先皱眉问道:“皇上,这‘永熙’是哪儿两个字?”

    永宣帝轻笑起来,将蒋乔的手掌翻过来,在蒋乔的手掌上写下了“永熙”二字。

    蒋乔仔细想了想,笑道:“回皇上,嫔妾觉得‘永熙’这二字极好。嗯和嫔妾的封号‘明’也很相称——皇上是打算给沉春阁赐名么?”

    “爱妃觉得这两个字好,那朕就放心了。”永宣帝对蒋乔的问题避而不答,只是敛目笑道,遮掩住眼中的情绪。

    随后,永宣帝又拉着蒋乔,聊了一些话本上的轶闻趣事。等到了时辰,永宣帝就看了看天色,在蒋乔耳边轻声道:“时辰不早了,爱妃和朕安歇吧。”

    沉春阁的灯就这样逐渐暗下来。

    夜间,属于初冬的寒冷晚风席卷了皇宫的每个角落。

    ——————

    翌日早上,蒋乔醒来的时候,永宣帝和往常一样,已经离开了。

    蒋乔一出温暖的被窝,就感觉浑身一哆嗦,整个人被冻得清醒了过来:“锦瑟!茗夏!”

    锦瑟和茗夏二人闻声进来,一人手上捧着毛茸茸的兔毛软被,一人拿着装好的手炉进来,后头几位二品宫女合力端着一盆银炭。

    “昨晚起了冷风呢。”茗夏将手炉塞进蒋乔的手中,笑道:“所以奴婢一早就将银炭给烧起来,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蒋乔摇摇头:“没有呢,我这不是才起么。”

    锦瑟赶紧将兔毛软被给蒋乔披上,神情中是少女的激动:“主子,冬天要到了,马上又要下雪了!”

    蒋乔披好兔毛软被,拿好手炉,随后在宫人们的伺候下开始洗漱,在间隙向锦瑟笑道:“就知道你最喜欢下雪,也不嫌冷——不过在宫里,可不能轻易打雪仗了。”

    锦瑟撅起小嘴:“奴婢知道啦,宫规森严嘛。”

    茗夏在一旁好笑地摇摇头,加快速度为蒋乔穿好衣裳。

    等到了用膳的明间,蒋乔就是一惊:“这是”

    梧桐将餐具摆好,一脸欢喜地蹦到蒋乔面前,低声道:“主子主子!奴婢打听到两个好消息!”

    蒋乔看了看桌上比往日丰盛的膳食,对着梧桐点头道:“你说,是什么好消息?”

    “第一个好消息,是奴婢去大膳房的时候打听到的。”梧桐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桌上的早膳:“今天早上,皇上御前的小福子亲自去了大膳房,嘱咐他们今日要给主子准备正三品贵嫔的早膳呢。”

    “第二个消息,是奴婢在回来的路上知道的。”梧桐眨了眨眼睛:“也是今天早上,小寿子去了一趟殿中省,说是皇上有意修整收拾储秀宫呢。”

    蒋乔听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来她昨晚下了一番功夫,确实是颇有成效呀。

    “锦瑟,茗夏。你们两个去将我昨天定好的、皇上和太后的生辰礼物再核对一遍,确保万无一失。”蒋乔对锦瑟和茗夏吩咐道,见两人应下,又转头对梧桐说道:“对了,你近日要仔细看着点苏容华那边。”

    施贵太妃进京在即,苏侍郎一案即将要有定论。

    蒋乔先前觉得苏容华不会再折腾,可到如今,蒋乔却有一种直觉:苏容华不会善罢甘休,丧母之仇,她不可能就这样饶过苏良人和林姨娘。

    “奴婢知道了。对了主子,奴婢还知道沈选侍,在千雪居里不时地联系宫外的文昌伯呢。”梧桐向蒋乔询问道:“主子可要奴婢派人盯着一些沈选侍。”

    蒋乔点点头:“自然要盯着,若是沈选侍有什么异常,就即刻来回我。”

    沈选侍因为怜嫔之死被娴婕妤诬陷,才落得这般境地。蒋乔上次特意去提醒了沈选侍,相信对方一定会明白一些东西。

    若是沈选侍不甘心,想着要翻身复仇,蒋乔不介意帮她一把。

    现在能坑娴婕妤的事情,蒋乔是很愿意做的。

    ——————

    蒋乔想着怎么去坑娴婕妤,文充媛则想着如何拉端妃下水。

    “真是羡慕端妃,托生在许家,上头有个心机深沉的姑母保着——哪怕坏事做尽也没有事情呢。”文充媛语气是懒洋洋的,眼中却闪过冷冽的恨意。

    知书将重新装好的手炉放到文充媛手中,笑道:“再过不到半月,施贵太妃就要进京了。到时候,太后娘娘可没法子仔细看着端妃了。”

    文充媛握紧了手炉,想从上面汲取一些温暖,然后抬眼看向知画:“苏容华当真是这么说的?到时候算一算,才将将八个月,她当真敢?”

    知画微微一笑:“奴婢当时也很惊讶呢,特意询问了两三遍。苏容华亲口和陈太医说了,愿意付出一切代价,也做好了面对最坏结局的打算。”

    “呵,真没想到苏容华从前看着木讷温顺,疯起来真是够疯的。”文充媛眯了眯眼:“看得出来,苏容华当真是和苏夫人母女情深。”

    知书笑道:“许太后既然盯着苏容华的肚子娘娘,这可是个好机会。”

    “本宫知道。”文充媛的手扣了扣手炉:“今日叫陈太医来,为本宫请一个平安脉。”

    知画应下,随后就出去找陈太医来请平安脉了。

    ——————

    十一月初五,永宣帝的万寿节。

    一大早,建章宫里的宫人就像流水一样,进进出出地不得停歇,忙着将从各处送给永宣帝的生辰礼物送给永宣帝过目。

    先是邻国和附属小国的,再是诸位臣工侯爵的,最后是后宫众妃和许太后的。这么多的生辰礼物,建章宫的宫人足足搬了大半天才搬完。

    一时之间,建章宫内被珠光奇彩给笼罩,叫进去的人几乎被各色奇珍异宝迷得找不到路。

    饶是何长喜见多识广,心里也充满了震撼。

    等宫人们先将院子里堆了一大半后,何长喜就请批完奏章的永宣帝前来观摩。

    因着今日是永宣帝生辰,大臣们都颇为懂事,只上了极少数不重要的奏章。

    “皇上,这是施贵太妃和顺王一齐送过来的。”何长喜见永宣帝的目光锁定在一座龙凤呈祥的雕塑上,就赶紧介绍道。

    这一座龙凤呈祥的雕塑,是用纯金做出金龙,再用纯银做出银凤,上头又镶嵌了各色水晶宝石,在阳光下折射着斑斓五彩的光芒。

    永宣帝看着面前金银交映的雕塑,冷哼一声:“果然不出朕的所料。凭着施贵太妃和顺王的性子,必然要和朕好好炫耀一下,这先帝划给她们母子的封地金州,是多么地盛产黄金白银。”

    “他们母子到哪里了?”永宣帝撇过眼,不再看面前炫目的龙凤雕塑,只向何长喜问道。

    “回皇上,施贵太妃和顺王已经到了襄州了,估计十一月十五日就会到京城了。”何长喜弯腰回道。

    “若是朕记得不错,前些日子还说他们母子在十一月初就能进京了。叫朕吓了一跳,还以为都不能好好过个生辰了。”永宣帝悠悠叹道:“没想到,施贵太妃眼里只住着许太后呢,打算亲手给许太后奉上生日礼物。”

    何长喜就笑道:“因着奴才看,太后娘娘必然应付得过来。”

    正说着,就有不同宫里的宫女提前送来特殊的贺礼——自己主子亲手下的长寿面。

    永宣帝扫了一眼,就知道是大膳房统一出品的长寿面,十分地精致——用清黄的鸡汤做汤底,面条摔打揉搓地十分有劲道,里面是千篇一律的水煮荷包蛋,而非是金黄的煎蛋。

    “朕也有些饿了,将这一碗端上来吧。”永宣帝想起两天前,蒋乔亲自下厨做的长寿面,再对比眼前假借他人之手的长寿面,心里就生出了一点不满。但是不满归不满,宫里厨师的好手艺还是唤醒了永宣帝的饥饿之感。

    于是永宣帝随手一指,点了最小的那一碗长寿面。

    何长喜连忙端过来,回道:“禀皇上,是柔昭仪送来的长寿面。”

    永宣帝点点头:点了柔昭仪啊,那可是正好显示了自己对她的宠爱呀。

    说起柔昭仪,永宣帝就又想起了一件事情:“对了,朕听说,顺王妃已经有孕了?”

    何长喜连连点头,回道:“禀皇上,顺王妃的确有身孕了。”

    “自己的嫡妹,刚嫁出去就怀了身孕。”永宣帝轻轻道:“柔昭仪一定很开心,但又在心里挂念顺王妃吧?”

    “何长喜,你让人将延禧宫收拾出来,给顺王和施贵太妃居住。”永宣帝转了转玉扳指,吩咐道:“这样的话,柔昭仪就能时时去看望顺王妃了。”

    何长喜一边应下,一边在心里偷偷说道:延禧宫就在柔仪殿的旁边,柔昭仪不仅能时时看到顺王妃,还能经常看到顺王呢。说不定柔昭仪运气好,就能看到顺王妃和顺王这对新婚燕尔在一起卿卿我我呢。

    “皇上,严嬷嬷求见。”小福子突然到永宣帝面前,行礼说道。

    何长喜则是微微愣了一下:严嬷嬷年纪大了,又是孝安太后的乳母,皇上对她是十分敬重的。上次选秀,许太后派了陈嬷嬷掌管。皇上无奈之下,就将严嬷嬷请出山,和陈嬷嬷一起掌管秀女选秀的诸多事宜。而选秀结束后,皇上又让严嬷嬷回到殿中省,挂个名位,安心养老了。

    怎么今日,严嬷嬷亲自来了?

    永宣帝神色一正:“这天气渐渐冷了,快些请严嬷嬷进来吧。”说完这话,永宣帝就进了屋,顺便叫宫人将快熄灭的炭盆烧得旺一些。

    等严嬷嬷进了内殿,刚做了一个行礼的动作,永宣帝就急忙将严嬷嬷扶起:“严嬷嬷不必多礼。这时节入了冬季,嬷嬷要见朕,派个宫女来说一声便是,朕亲自去看嬷嬷,何必跑着一趟?”

    严嬷嬷面上笑开了一朵花:“今日是皇上的生辰,奴婢当然要亲自来一趟。”随即,严嬷嬷就开始将自己带来的食盒打开,露出里面的东西。

    “长寿糕嬷嬷,多谢你还能记得做给朕吃。”永宣帝看着严嬷嬷生出皱纹的面颊,内心亦是充满了几分感动:孝安太后逝去后,他是将严嬷嬷视为半个母亲的。

    严嬷嬷但笑不语,只是将长寿糕放到永宣帝面前,示意永宣帝赶紧尝尝。

    永宣帝就拿起一块热气腾腾地长寿糕,放进嘴里咬了一口,随即就面露惊讶:“严嬷嬷,今年这长寿糕”

    长寿糕虽然做法简单,但每个人做出来的味道和口感是不一样的。比如前两日蒋乔的长寿糕,是很标准的好吃,带给永宣帝的更多是心意和感动。而从前严嬷嬷在孝安太后逝去之后,也给永宣帝做过长寿糕,但在永宣帝看来,味道和口感都和孝安太后的不同,仅有四五成的相似。

    而严嬷嬷这次拿来的长寿糕,和孝安太后所做,足足又九成九的相似度。

    严嬷嬷见到永宣帝眼中的惊喜和怀念,就缓缓开口道:“皇上,今日这长寿糕,可是娴婕妤亲自做的。”

    听见严嬷嬷的话,永宣帝的面上欢喜不减,但心中却是微微一沉:“这次的长寿糕,朕极为喜欢。但既然是娴婕妤亲手做的,娴婕妤怎么不亲自来送?”

    严嬷嬷赶紧笑道:“是奴婢去大膳房准备做长寿糕的时候看见了娴婕妤呢。娴婕妤要做,奴婢就给娴婕妤打了打下手。因着在制作过程中,娴婕妤不慎被烫伤了,不方便来送,才由奴婢来送的。”

    “奴婢当时可尝过了,简直和孝安太后从前做的一模一样呢。”严嬷嬷搓了搓手:“奴婢想着,皇上定然会喜欢的。”

    “娴婕妤和奴婢说了,是试过了许多次,才做出记忆中孝安太后所作出的味道呢。”严嬷嬷说道。

    孝安太后在世时,每年永宣帝过生辰,都会其他几个安国公的下一代召过去,陪着永宣帝快快乐乐地过生辰。娴婕妤也在其中,当然有幸尝过孝安太后所做的长寿糕。

    “朕自然喜欢,还是嬷嬷最懂朕。”永宣帝下意识地轻笑,随即就关切道:“娴婕妤烫伤了?可是要紧?”

    严嬷嬷就道:“回皇上,娴婕妤当时捂住了受伤的地方,不叫奴婢看到呢。所以奴婢也不知道严不严重,现在还在心里担心呢。”

    严嬷嬷这话说的,就有几分叫永宣帝亲自去看娴婕妤的意思了。

    永宣帝自然听出了严嬷嬷的言下之意,带着一脸关切道:“朕在心中也有一些担心娴婕妤但是,朕这边还有一些政务未曾处理完。不如严嬷嬷就先到含章殿去,替朕先去看看娴婕妤吧。”

    见永宣帝果然被打动,准备等会儿去看娴婕妤,就立时笑道:“政务要紧,皇上晚点去是应当的。娴婕妤性子体贴,必然不会叫皇上烦心的。”

    “既然如此,奴婢就先告退,往含章殿去了。”严嬷嬷带着笑行礼,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去告诉娴婕妤这个好消息。

    娴婕妤是她和孝安太后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将来自然是由娴婕妤来照顾皇上,她才能安心去地底下见孝安太后呢。

    何长喜站在一旁当雕塑,看着严嬷嬷乐呵呵地离开,不由在心里摇头:严嬷嬷多年未曾近身伺候皇上,如今也看不出几分皇上的心思了。

    特意去效仿孝安太后的味道,皇上纵然吃的时候十分怀念,但转过头来细想,就会对娴婕妤有点不喜了。

    皇上最厌烦的,就是仗着故人故情,对着自己耍小心思的人了。

    ——————

    用完长寿面和长寿糕,吃饱了的永宣帝就叫何长喜去御膳房取消了午膳。在御书房里处理完自己口中“剩下的政务”之后,就依言去了含章殿。

    消息自然传到了旁人宫里。

    “皇上可真是勤于政务。”蒋乔知道后只悠悠叹了这一句:永宣帝晚上照例是要和许太后一起用晚膳的,如今离传膳只剩下一个时辰,永宣帝才“处理完政务”,去往含章殿,可见是为自己的快速离开准备好接口。

    “主子,如你所料,娴婕妤当真送了长寿糕呢。”锦瑟仰着头道:“可有了咱们珠玉在前,娴婕妤这就不能给皇上留下深刻映像了。”

    一旁的茗夏却是摇摇头:“大膳房的人不是说了么,严嬷嬷亲自尝过之后,可是说像极了孝安太后所做的口味么?”

    蒋乔轻轻笑起来:“这样才是正好呢。”

    那晚给永宣帝做了长寿糕,虽有刷永宣帝好感的考量在里面。但更重要的,是为了截断娴婕妤今日的好算盘。

    蒋乔是从原书中知道永宣帝无比怀念长寿糕,尤其是孝安太后所做的长寿糕。娴婕妤身为原书女主,自然也是知道这一点的。而正因为知道这点,娴婕妤必然会去模仿孝安太后的口感味道,力求给永宣帝一种感动。

    这个法子,永宣帝是百分百能感动到的。

    但偏偏蒋乔前头给永宣帝做过长寿糕了,还是单纯地因为小时候吃过,就想将它分享出去,分享给永宣帝吃。

    在永宣帝眼里,蒋乔无疑是带着一片真心的。

    那么,再看到娴婕妤这盘长寿糕的时候,永宣帝心中也会下意识地和蒋乔的对比起来,在心中有那么一点怀疑:娴婕妤特意做了孝安太后的口味,是有心圆自己的怀念孝安太后之感,还是更多地为了她自己的利益呢?

    蒋乔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第六十五章 ·

    正如蒋乔所想, 永宣帝去往含章殿的时候,就在心头想着这个问题。

    人皆为利己而生。

    而身处后宫,自然更要处处为自己打算才是。

    是以永宣帝虽然厌恶旁人借着孝安太后或者别的故人, 来对自己谋求算计, 但若是只有一两次,永宣帝认为自己还算可以接受。

    可细数一数娴婕妤的次数, 从选秀时所画的玉如意, 再到现在仿了口味的长寿糕,正在永宣帝的忍耐度的极限。

    永宣帝微微抿起嘴唇,想起孝安太后临终时所言——“历云, 母后支撑不住了你是嫡子,你是一定要登基的!千万不能叫施贤妃母子如意!”

    “你要多多联系你祖父, 安国公府不会放弃你的, 他们一定会帮你的!”

    “还有、还有娴安郡君, 她始终是你的表妹,若是可以, 将来你一定要照看一二”

    当时,他垂眸站在孝安太后的床前,将孝安太后的话一一应下。

    孝安太后是他的生母,对他自然是百般疼爱、真心照顾的。但身为安国公府出来的皇后,她亦有责任为安国公府做打算。为世家谋荣华保富贵,可以说是世家女子被教育终身奋斗的目标。

    说到最后,孝安太后已经是只剩一缕气息了。

    就像回光返照一般, 孝安太后牢牢抓住永宣帝的手腕:“历、历云, 母后知道这很困难。若是最后是在不得已, 你就千万要以自己为最重要!”

    永宣帝思及此,怀着点复杂的心情笑了笑:纵然那样百般不甘、万般不服, 到最后,母后还是给他留了一条退路。

    为着孝安太后,永宣帝可以给娴婕妤多一点忍耐心。

    永宣帝这样想着,被轿辇缓缓载到了含章殿。永宣帝下了轿辇,迎着一众宫人的问安步入含章殿侧殿的内室。

    永宣帝一进屋,就看见娴婕妤半卧在美人塌上,轻声安慰着严嬷嬷。严嬷嬷则是在一脸心疼地为娴婕妤上药。

    “皇上来了?”娴婕妤侧头望见永宣帝进来,面上露出娴雅的微笑,下意识地就要将手从严嬷嬷手中拿出,然后起身给永宣帝请安。

    “爱妃不必多礼。”永宣帝自然是笑着迎上去,然后按着娴婕妤的肩头,将其颇为温柔地置放在美人塌上的软枕上。

    “嬷嬷,娴婕妤的手可要紧?”永宣帝带着一点关切,向严嬷嬷问道。

    严嬷嬷一脸心疼,将娴婕妤被烫的通红的手拿给永宣帝看:“皇上瞧瞧。”

    看着严嬷嬷的表情,永宣帝就知道,身为看着娴婕妤长大的人,严嬷嬷已经当娴婕妤是女儿一般的人物了,连自己被利用都没有察觉或者说心甘情愿。

    “嬷嬷,朕来亲自给娴婕妤上药吧?”永宣帝这样说着,从严嬷嬷的手中轻轻地接过娴婕妤正在上药的手。

    娴婕妤就是面色一红:“嫔妾何德何能,能让皇上屈尊为嫔妾上药呢?”

    严嬷嬷看着永宣帝和娴婕妤,是越看越觉得满意:这不就是活生生的帝王夫妻么?见永宣帝要亲自为娴婕妤上药,就立刻识趣道:“回皇上,奴婢那儿还有点事情要回去,就先告退了,不打扰皇上和娴婕妤了。”

    永宣帝颔首应下,然后深深看了一眼何长喜:“何长喜,替朕将严嬷嬷送回殿中省吧?”

    严嬷嬷笑着行礼:“奴婢谢过皇上。”

    何长喜接收到永宣帝眼神,心下有了打算,领命后就护着严嬷嬷回去殿中省。

    “嬷嬷走慢些。”何长喜为严嬷嬷披上厚实的披风,又递了一个手炉,然后扶着严嬷嬷朝着殿中省的方向走。

    “严嬷嬷,您服侍孝安太后多年,也该歇一歇了。”何长喜在路上思虑了片刻,随即就委婉开口道:“皇上当初调您去殿中省,就有这个意思。”

    严嬷嬷还没听出何长喜的言外之意,只笑呵呵道:“皇上有心了。只不过给皇上做长寿糕,又不是什么劳累的事情,还不至于到歇一歇的地步。”

    说完这话,严嬷嬷转头看了看四周,见周围没有人,才对何长喜低声道:“咱们相识多年,我才和你说一句实话:我现在只盼着孝安太后的遗愿早点实现,这才能问心无愧地下去见太后娘娘呢。”

    孝安太后的遗愿有哪些呢?永宣帝登基、施贤妃母子不如意和安国公府再出一位皇后。

    就是为着这事,皇上才心烦呐!何长喜在心中对严嬷嬷无奈,嘴中说道:“嬷嬷,也因为咱们相识多年,所以我也对您说一句实话:嬷嬷,您该改变心态了。”

    严嬷嬷脚步一顿,看向何长喜,疑惑道:“什么心态?”

    “皇上已经登基五年了,他已经不再是需要照看的九皇子了。”何长喜停下脚步,望着严嬷嬷,诚恳地说道:“凡帝王者,心里自有决策,嬷嬷,您不要想着过多干涉。”

    严嬷嬷这才回过味来:“皇上难道对娴婕妤做的长寿糕不满么?那可是娴婕妤对皇上的一片真心呀!皇上可不能误会了呀!”

    何长喜摇摇头,就是一笑:“皇上不是对娴婕妤做的长寿糕不满,皇上不满的是,娴婕妤利用您来送长寿糕,再借用您的嘴,将做长寿糕时不慎受伤这件事情给讲出来。”

    “可是,我今日不过是在大膳房巧遇了娴婕妤。我来得比她还要晚一些,娴婕妤应当不可能未卜先知”严嬷嬷皱起眉头,喃喃道。

    “嬷嬷,您可别忘了。娴婕妤是安国公府精心培养出来的,入宫后又接手了孝安太后留给她的人脉势力。”何长喜缓缓道:“其实更让皇上不满的是,娴婕妤入宫后借着孝安太后耍的几次小心思。”

    见严嬷嬷兀自在心里思索,何长喜就又说道:“嬷嬷,在您心里,是更疼皇上一些,还是更疼娴婕妤一些?”

    “自然是皇上为先。”严嬷嬷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若说娴婕妤是严嬷嬷从小看到大的孩子,那永宣帝就是严嬷嬷亲手带大的孩子,感情偏向肯定也完全不一样。

    “那么嬷嬷,为了皇上着想,您就别偏帮着娴婕妤说好话、做好事了。”何长喜觉得自己颇有一些良心苦口的感觉:“这样不但不会帮到娴婕妤,还会叫皇上时不时想起孝安太后,更加烦心悲伤了。”

    “现在政务繁忙,施贵太妃又进京在即,皇上实在没有别的心思去为着娴婕妤的小心思烦心。”何长喜说道。

    “可是,我瞧着娴婕妤实在是为皇上打算,也是对孝安太后十分敬重”严嬷嬷回想起娴婕妤白日里恳切的话语,面露迟疑:“更何况,孝安太后生前就定好娴婕妤为皇上的正妻”

    “不错,孝安太后生前的确是有此意。您身为孝安太后身边最忠心的宫人,自然是要费心费力完成孝安太后遗愿的。”何长喜对着严嬷嬷劝道:“然而立后一事,全要看皇上的心意。娴婕妤如今才是从三品,又无子嗣,您纵然想着让娴婕妤为后,此时也不是最恰当的时机啊!”

    何长喜就叹气道:“娴婕妤也确实是这样,但她也有为自己打算的成分在里面——若是她真的关心皇上、敬重孝安太后的话,何必要每次都给嬷嬷您看见,然后让嬷嬷您告诉皇上呢?”

    严嬷嬷被何长喜说了一通,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娴婕妤利用了,更兼之心疼永宣帝在朝堂上独自撑着,当即就说道:“何公公,你回去叫皇上放心,我从此以后不会再随意掺和娴婕妤的事情了。”

    何长喜见严嬷嬷明白了,就抖了抖身子:“如今天气寒冷,嬷嬷,咱们快些走吧”

    等送严嬷嬷到了地方,何长喜还不放心,转身就向更着自己的小寿子道:“你回去,叫服侍严嬷嬷的人小心些,不要叫严嬷嬷随意见了娴婕妤。然后,你要将怜嫔那事儿,吹一点风到严嬷嬷的耳朵里面。”

    小寿子立刻应下,转身就去做了。

    何长喜完成永宣帝交代的任务,心下送了一口气,然后赶紧小步快跑,回到含章殿。

    ——————

    娴婕妤见严嬷嬷和何长喜双双离开,就看向永宣帝。

    永宣帝没有看娴婕妤,只是低头为娴婕妤涂上最后一点药膏。娴婕妤看着永宣帝透出认真的清俊面庞,一向端庄的神情中,带了一点小女儿的姿态:“皇上,您觉得今日,嫔妾做的长寿糕怎么样?”

    永宣帝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不紧不慢地为娴婕妤涂完药膏之后,才看了娴婕妤一眼:“爱妃做的长寿糕,甚为美味——不过,下次就不要在做了。”

    娴婕妤准备接受夸奖的笑容在脸上微微僵了一下,一双手有些不安地握紧:“皇上不喜欢么,那是嫔妾特意”

    “正是因为爱妃是特意的 ,所以朕才不高兴。”永宣帝打算娴婕妤的话,语气有些生硬。

    娴婕妤在那一瞬,就意识到自己入宫以来的步调,都做错了。不过没关系,看着永宣帝尚未生气的模样,娴婕妤就知道自己还有转变的余地。

    “皇上,嫔妾知道了。”娴婕妤保持着端庄娴雅的微笑:“嫔妾入宫不久,只想着好好照顾皇上,不想却是叫皇上不高兴。”

    娴婕妤说着就要起身请罪,永宣帝看了一眼娴婕妤涂满药膏的右手,轻声道:“你以后知道就好,不必起身了。”

    见娴婕妤面上有悔过之意,永宣帝缓了缓语气,说道:“含章殿的‘含章’二字,取自淑慎含章这一四字成语;而你郡君的封号的娴安,则代表了娴雅安和的意思。”

    “朕相信,爱妃绝对能配的上这些字眼,也绝不会比端妃要差。”

    娴婕妤仰起头,望着永宣帝一派平淡的面色,在心中明白:朝堂上,永宣帝要清理施家和许家的势力,就要捧出能干有才的新人来;而后宫中,永宣帝也是准备这么做的。自己想要被永宣帝捧上高位,就要配的上永宣帝对自己的期许,就要时时刻刻谨守“淑慎含章”和“娴雅安和”这八个字。

    不要再刻意利用孝安太后争宠,不要再出现怜嫔这种事情。

    “皇上,嫔妾明白了。”娴婕妤微微一笑:“嫔妾想为皇上分忧,自然不会叫皇上失望的。”

    见娴婕妤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永宣帝就是一笑,语气也温和下来:“爱妃想为朕分忧,自然是叫朕欢喜的——殿中省上半年的账目出来后,朕放在那儿还没看呢。回头朕叫何长喜拿过来,爱妃替朕看一看吧。”

    “还有,朕知道爱妃每个月都会去端圣殿为孝安太后上香。”永宣帝提及这件事,倒有点认可娴婕妤的心意:“爱妃的诚心,朕自然会知道。”

    娴婕妤闻言一笑,点头道:“不必何公公多跑一趟,我明日叫白穗给皇上送点心,再拿账本回来对就是了。”

    永宣帝闻言就是颔首:“这样也好。”说吧,永宣帝就抬眼看了看时辰,说道:“时辰不早了,朕该去慈安宫了。”

    “皇上去吧,嫔妾不敢耽搁皇上。”娴婕妤笑着回答,随即目送永宣帝出了含章殿。

    娴婕妤见永宣帝离开,就将白穗唤进来,将方才永宣帝所说的取账本一事交代清楚。

    青麦在一旁问道:“皇上将如此重任交给主子,主子打算怎么办?”

    娴婕妤懒懒歪了歪头:“皇上的意思,是叫我看看端妃有没有露出马脚,为年节之后的分权做打。”

    青麦面色一紧:“主子的意思是”

    “一切都遵从皇上的心意。”娴婕妤对着受伤的手轻轻呵了一口气:“端妃就算管账管得没问题,也得将问题找出来。”

    青麦和白穗双双对视一眼,回道:“主子聪慧。”

    娴婕妤就笑起来,吩咐白穗道:“感觉有些头疼呢。彩云呢?叫她来给我点上香灌蜡烛,要点桂花清香的。”

    ——————

    话说那头,永宣帝的龙辇到了慈安宫。陈嬷嬷亲自出来,将永宣帝迎到了内殿。

    永宣帝一进内殿,就看到许太后坐在大殿中央一张巨大的紫檀木桌上,向着自己招手:“皇帝来啦?”

    许太后的眼角眉梢所流露的模样,活脱脱一个等待儿子许久的慈母形象。

    永宣帝看着许太后显着年轻的面庞,在嘴角露出几分带着点嗤嘲的笑意:“儿臣给母后请安。让母后久等了,是儿臣的不是。”

    许太后急忙起身,将正要行礼的永宣帝扶起:“今个儿是你的生辰,没必要整这些虚礼。”随后,永宣帝用手指了指桌上:“哀家吩咐他们准备的菜,都是皇帝喜欢吃的。”

    “母后有心了。”永宣帝扫了一眼桌上,见果然如此,就笑着坐下。

    “皇帝,你可知今日外头发生的事情?”许太后亲手为永宣帝夹了一块糖醋里脊,问道。

    “儿臣自然知道。”永宣帝用了那块糖醋里脊,咽下去后说道:“现在的山贼居然如此大胆,竟然再襄州的交界山伏击顺王和施贵太妃!朕已经下令,派侍卫前去护送他们了。”

    “哎呦,施贵太妃一生娇生惯养,哪里受过这个惊吓呢?”许太后的眉眼间带上了明显的嗤笑:“哀家听闻,施贵太妃已经写信给施大将军,叫他派士兵前去护送了。”

    “足足三万士兵护送呢,先前先帝下江南也就是这个阵仗了。”许太后摇摇头,叹气道。

    “施贵太妃受了惊吓,施大将军心疼妹妹,多送点士兵也是应当的。”永宣帝轻轻一笑:“就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对了母后,你可知道,顺王和施贵太妃给儿臣送了什么生辰礼物?”永宣帝夹了一块胭脂鹅肝,向许太后问道。

    陈嬷嬷在替许太后盛汤,闻言就说道:“回皇上,太后娘娘自然知道——那么耀眼一座纯金和纯银交汇的雕塑,一路从朝阳门送到建章宫,这满后宫里都传遍了。”

    许太后接过陈嬷嬷惩盛好汤的青玉碗,叹气道:“虽然施贵太妃和顺王为了皇帝的生辰礼物,下足了血本和心思。但入秋以来几番灾情,施贵太妃和顺王怎么不体恤百姓疾苦,反而大张旗鼓地做这样一座雕塑呢?”

    永宣帝就皱眉道:“不错。不过到底是兄弟和长辈——何长喜,你去办这件事,千万不要叫别人随意嚼施贵太妃和顺王的舌根!”

    何长喜会意,向永宣帝和许太后嘿嘿一笑:“奴才领命。奴才保证,不到明日白天,就会将此事‘好好’解决的。”

    何长喜下去之后,永宣帝和许太后暂时没有情报交流,就履行“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各自用完了这顿丰盛的晚膳。

    “母后,儿臣看着端妃将后宫管理得颇好,准备年节时准予端妃的待遇。”永宣帝放下碗筷,对许太后道:“至于柔昭仪施大将军估计是年节前到京城,朕就将她晋为柔妃。”

    “皇帝自己有主意就行。”听见端妃有更上一层楼的趋势,许太后也未曾表露高兴的神色,只挑了挑眉问道:“皇帝的药都准备好了?”

    永宣帝颔首,一双眼中闪过冷厉的光:等年节之时,施大将军就要抉择了——是等盛宠的女儿诞下皇嗣,还是跟着妹妹一齐造反呢?

    见永宣帝点头,许太后就想起白日里许家其他弟子递上来求情的消息:“大理寺从苏侍郎那儿牵出了不少官员,皇帝打算怎么办?”

    “苏容华还有不到三个月就要临盆了,就先让苏侍郎禁足在苏府里头。”永宣帝平静道:“至于被苏侍郎供出来的官员就叫大理寺一一核实,若是罪名准确,就按照例律处罚就是。”

    许太后点点头,准备回头想想,许家在朝堂上还有什么没做干净的事情,这次一并算到里面,于是就要送客:“时辰不早了,皇帝累了一天,回去歇息吧。”

    永宣帝就行礼道:“多谢母后关心,儿臣告退。”

    ——————

    施贵太妃和顺王奢侈无度、不恤百姓的话悄然在京城、在市井之中流传。百姓之中,凡听闻者无不愤慨,在心中唾骂施贵太妃和顺王,也自然就称赞起节俭为民的永宣帝来。

    这样的话流传了十余天,直到施贵太妃进京那日。

    正如永宣帝所想,施贵太妃挑着许太后生辰那一日进了京城。

    顺王和施贵太妃一起,坐在华贵的辇车上面,看着繁华热闹的京城街道。

    “母妃,咱们已经好久没回京城了。”顺王感叹道:“儿臣都已经忘了京城的模样了。”

    施贵太妃一笑:“你父皇当初就是怕你想念京城,才特意吩咐,叫人在金州也为你建了一座小型的京城。”

    提起封地,顺王就一脸气恼:“母妃!当初父皇明明划分给我足足五处州作为封地,可许氏她居然哄得父皇只给我留下金州和鄞州!她还仗着舅舅远在封地,还将我的封号给改了!”

    原先顺王的封号,并非是“顺”一字,而是“宸”——是代表了帝王的紫宸星的宸。

    足可见先帝对顺王的宠爱。自然,是许太后入宫前的宠爱。

    “皇儿不必气恼。”施贵太妃微微笑道:“再过上几个月,别说封号、封地这些小玩意。到时候,整个天下都是你的了。”

    顺王点头道:“此事咱们做了完全的准备,一定会成功的!”

    施贵太妃摇了摇头:“不是一定会成功,而是必须要成功。”说完这话,施贵太妃就转头问顺王:“王妃在后头么,你去陪着她吧,这怀着孕一路颠簸也不容易。”

    “母妃,快要到皇宫了。”顺王拒绝道:“估计大表妹会在那儿等着我们呢,我就不和王妃离得太近了。”

    顺王口中的大表妹,就是柔昭仪。

    “你大表妹为了你付出了许多,也为咱们传了不少情报。”施贵太妃理了理头上摇摇欲坠的簪子:“事成之后,你可要给你大表妹一个安稳的去处。”

    “母妃放心吧,儿臣知道。”顺王挑起车帘,看向越来越近皇宫。

    施贵太妃眼中则是露出迫不及待的表情:“已经多年不见许贵妃了,不知道她对我这个生辰礼物,满不满意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中秋节快乐!

    很抱歉今天没有更新一万四,因为今天感冒加重了,还有点发烧,打算明天去医院看一看

    对不起qaq,请小天使们原谅

    但是中秋节欠下的【8000字】,我会在十月份前当作加更的,一定会补上的!

    第六十六章 ·

    许太后一早就得知了施贵太妃风风光光地进了京城, 此时正一脸平静地在镜子面前梳妆。

    倒是陈嬷嬷颇有愤恨之色:“哪天进京不好,偏偏要挑您生辰这一天?”真是叫人不安分!

    许太后无所谓地笑一笑:“横竖我也不办宴席的,她来也闹不了一场。”

    许太后从没将施贵太妃放在眼里。

    许太后当年一进宫, 看到施贵太妃, 她就明白了:施贵太妃是那种将聪明劲儿都用在男人身上的女人,对于朝堂上、后宫里那些纠葛算计, 只能说是半瓶水晃荡的级别。

    只因为碰上先帝这种好色昏庸的帝王, 施贵太妃才能凭着美貌,混得那样风生水起。

    但许太后进宫时,施贵太妃对于先帝来说, 已经有些年老色衰了。

    于是,许太后抓住机会, 将施贵太妃从后宫第一人的位置上拉下来。没了先帝的宠爱, 纵然外面有施大将军撑着, 施贵太妃和顺王也只能被许太后拿捏在手里,灰溜溜地被改了封号, 夺了半数的封地,然后被迫蹲在剩下的封地里面蹲了好几年。

    如今,施贵太妃可谓是信心十足地进了京城,在心里计划着搞一个大动作呢。

    对此,许太后只用看跳梁小丑的目光看施贵太妃和顺王——他们算什么,惟有年节之后,施大将军才是重点关注目标。

    陈嬷嬷仍是一边面色愤懑, 一边小心地为许太后簪上最后一根簪子。

    许太后侧首望了望镜中的自己, 忽然说道:“陈嬷嬷, 不要这根金丝八宝簪,换成七凤朝阳挂珠钗。”

    陈嬷嬷瞬间就明白过来, 笑着为许太后换上七凤朝阳挂珠钗:“还是太后娘娘聪慧,要见施贵太妃,自然用这支簪子最好。”

    一旁的青珠有些不大明白,趁着许太后去用早膳的时候,偷偷拽了拽陈嬷嬷的袖子:“干妈,太后娘娘怎么不戴那只象征身份的九凤钗,而是用这支旧簪子呢?”

    陈嬷嬷见许太后身边有红珠伺候,一时不着急,也就向青珠解释道:“你服侍太后娘娘的时间短,还不知道这件事。”

    “当年,施贵太妃和太后娘娘争夺贵妃之位。原本施贵太妃对贵妃之位势在必得,但先帝却在最后选择将贵妃之位给了太后娘娘——这支七凤朝阳挂珠钗,就是太后娘娘被封为贵妃时,先帝亲自赏赐的。”

    青珠了然地点了点头:“那施贵太妃看到这个,必然就能想起来这件事情了。”

    “依着施贵太妃的性子,必然是怒火冲天了。”陈嬷嬷得意一笑:“然而那有什么用?还不是得乖乖地给太后娘娘行礼请安?”

    正说着,许太后就在外头用膳的明间唤道:“陈嬷嬷,过来给哀家布菜。”陈嬷嬷赶紧应了,吩咐青珠一句小心做事,就出去了。

    许太后用完早膳,就优雅地用帕子擦了擦嘴巴:“走吧,咱们去仪凤门等着施贵太妃和顺王来。”

    ——————

    仪凤门前,提前得到许太后吩咐的妃嫔们已经聚集在了一块儿。

    蒋乔掐着中间的点赶到,向高位妃嫔们行过礼后,就自动站在了薛意如和常小仪的身边。

    “听说从前施贵太妃和太后娘娘很不对付呢。”薛意如开口说道:“一会儿见到了肯定是火药味十足。”

    常小仪笑道:“那咱们等会儿就站远一些,不要被这火药味给殃及到。”

    蒋乔先是扫了一眼在场的妃嫔,注意到柔昭仪神色平淡,还带着点不情愿的模样。蒋乔就想起来先前知道的消息——柔昭仪这样,必然是不想见顺王妃了。

    薛意如见蒋乔未曾答话,只是望着柔昭仪的方向,就伸手碰了碰蒋乔:“乔妹妹,你怎么盯着柔昭仪看?”

    “柔昭仪不是施贵太妃的侄女嘛。我就在想,这施贵太妃会不会和柔昭仪有几分相似。”蒋乔收回眼神,对着薛意如和常小仪笑道。

    薛意如摇摇头,低声道:“那可不一定。就像许太后和端妃一样,长相不一样,性子更不一样。”

    说完这句话,薛意如又瞧了瞧站在远处的娴婕妤,哼道:“我也听过那些老宫人谈论起孝安太后,都说孝安太后性子贤惠温和,和娴婕妤也是半分不像的。”

    薛意如话音刚落,常小仪就叹气道:“说起来,要不是薛姐姐告诉我这件事情,我都不知道娴婕妤,居然如此令人胆寒。我每次去请安,看见娴婕妤和蒋姐姐搭话,蒋姐姐还不得不和气回应的时候,我都为蒋姐姐感到心疼。”

    蒋乔拍了拍常小仪的手,笑道:“不过讲几句话,这没什么的。我知道妹妹心疼我,这就足够了。”

    真说着,又有一位妃嫔到了仪凤门面前。

    薛意如定睛一看,口中惊奇道:“苏容华,她怎么也来了?算算月份,快八个月了吧?”

    蒋乔回首一看,正看见苏容华挺着大肚子,由瑶儿扶着前来。

    “太后亲自下了令,全部妃嫔都要来迎接施贵太妃和顺王,苏容华自然也要来了。”常小仪回答道。

    蒋乔则是心中一动,想起来前头施贵太妃和顺王奢靡无度的传言。叫有孕的妃嫔前来迎接,若是传出去,旁人则定要感叹,施贵太妃和顺王真是好大的阵仗、好大的威风。

    看来,许太后打算先打舆论战呢。

    蒋乔正这么想着,就见到许太后的凤辇缓缓而来。

    众位妃嫔都熄了交谈的声音,转而异口同声地向许太后行礼问安。

    许太后笑容和气:“大家都快起身吧——这天气这么冷,难为大家起身了。”

    等众妃起身之后,许太后下了轿辇,就伸手拉了苏容华的手,格外关切道:“你月份大了,没有什么不舒服吧?”

    只见苏顺仪满脸温顺乖巧:乆丗洸“回太后娘娘,嫔妾没有什么不适。而且太医说了,嫔妾不能总待在永安宫里面,也要出来适量地活动一下。”

    端妃就叹气道:“活动又不是出来吹冷风不过,施贵太妃身份贵重,妹妹就理解一下吧。”

    许太后则是瞪了一眼端妃,摇头道:“端妃,施贵太妃到底是长辈,要慎言!”

    蒋乔在一旁看着,心里不由啧啧:许太后和端妃这几句话,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直接给旁人一个施贵太妃骄纵跋扈的模样。

    然而等金灿灿的曲柄六凤黄金华盖马车缓缓驶进仪凤门的时候,蒋乔才意识到:施贵太妃的确是骄纵跋扈的模样。不过相比于柔昭仪而言,施贵太妃的骄纵不是暗含在眉宇之间的,而是深深藏在骨子里。

    众妃皆是屏息,等着施贵太妃下马车,唯有许太后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容。

    最前头、最耀眼的曲柄六凤黄金华盖马车上,下来了一位中年美妇和一位青年,正是施贵太妃和顺王。而后头一辆稍微逊色一点的青鸾玉路车上,被好几个宫女搀扶着下来的是一名少妇,看着和柔昭仪有几分相似的眉眼,蒋乔心中就明白:这就是新过门、又怀有身孕的顺王妃了。

    且不提旁人如何看待,柔昭仪在看到顺王和顺王妃未曾坐在同一辆马车上时,眼睛就是蓦地一亮。再同顺王对视一眼,柔昭仪面上就渐渐显露出几分欢喜。

    施贵太妃下了马车,一抬眼就对上许太后的目光,彼此假模假样地笑了一下。

    正如薛意如所说,施贵太妃和柔昭仪并不算是很相像,但都是属于柔媚万分的美人,施贵太妃身上还多了几分岁月带来的风韵。

    而顺王呢,身为施贵太妃的儿子,长得也是丰神俊朗,就是看着有些憨傻的模样。

    蒋乔在心里摇头:柔昭仪对顺王死心塌地的原因,可能是幼时青梅竹马的滤镜。

    逶迤着长长的曳地长裙,施贵太妃在顺王的搀扶下,缓缓走向许太后。

    “真是好久不见妹妹了。”施贵太妃走到许太后面前停下,未曾行礼,只是微微笑着看向许太后:“妹妹当真和从前没有半分区别。”

    说完这话,施贵太妃又抬起了手,阻止自己儿子顺王给许太后行礼:“皇儿不用多礼,太后娘娘性子一向随和,不会在意这些礼数的。”

    嘶不止蒋乔,旁的妃嫔心中皆是倒吸一口凉气,看向施贵太妃。在她们看来,施贵太妃此举无疑是在挑衅许太后。

    蒋乔吸完凉气,身体中的看戏血统就不由得沸腾了起来,只在心中悄声道:打起来!打起来!

    许太后身边的陈嬷嬷就是面色一沉,许太后却是面色如常,还带着点笑意:“姐姐的性子也是和从前一样呢——虽然姐姐看着老了许多。”

    许太后随后看向施贵太妃身侧的顺王,说道:“顺王不必多礼,先帝曾经如此疼爱于你,哀家身为太后,自然也是一样对你的。”

    施贵太妃最喜欢自己的这张面庞,平日里最注重保养,如今平白被许太后说“老了许多”,心下就涌起几分恼怒和担心自己真的年老色衰的害怕。

    而顺王被许太后用长辈的位份压住,又被许太后盯着,心里想起从前不大美妙的记忆,就感到颇为紧张,下意识地又行了个半礼,加上先前被施贵太妃阻止的半礼,合在一起就算是一礼了。

    施贵太妃感受到顺王的退缩,就用力捏了一下自己不争气的儿子,随后眼中暗藏着些许的愤愤,看向许太后:先帝宠爱她们母子,不论她儿子做错什么,先帝就从未责罚过。他儿子当年那样意气风发、天不怕地不怕的骄傲模样,却偏偏因为许氏的几次花言巧语,叫先帝狠狠掌掴了几下,还给改了封号,才让她儿子有了惧怕许氏的心理。

    这一看,施贵太妃就看到了许太后头发上簪的七凤朝阳挂珠钗,心中就更是气结——贵妃之争败给许氏,是她人生中的一大污点!

    不动声色地怼完施贵太妃母子,许太后没有给施贵太妃再次开口的机会,而是转向安静沉默的顺王妃:“这就是顺王新娶的王妃吧?看着就是一个聪慧贤能的好妻子。”

    “颖儿不但聪慧贤能,还十分争气呢。”施贵太妃找到了能炫耀的资本,就连忙按下心头的怒火,笑眯眯地将顺王妃拉到身边来:“这不,才进门几个月,就为我儿开枝散叶了。”

    说完,施贵太妃就带着点自得,扫了一眼许太后身边的一众妃嫔,轻笑道:“若是皇上的妃嫔,能有颖儿这般争气就好了。”

    “哎呀,妹妹。我可听说了,咱们皇上虽然膝下有着两位皇子,但可以一个天生多病,一个就更是嗐,皇上可要多纳一些妃嫔,才能早日为大晋生下继承人呢。”施贵太妃笑得幸灾乐祸,在人前毫不忌讳地揭了德妃和陈修容的伤疤。

    蒋乔立刻将眼神落在德妃和陈修容身上:德妃面色一下子就变差,但尚能维持住平静。而性子莽直的陈修容,已经开始咬牙切齿地扯着手帕子了。

    施贵太妃眼神好,一下子就看见了在人群中、挺着肚子的苏容华:“哎呦,原来皇上的妃嫔中还有一位有了好消息呢——那可得好好养着呀,别步了大皇子和二皇子的后尘!”

    苏容华只是沉默,下意识地捂着肚子退后了两步。

    在施贵太妃说完这一番话之后,蒋乔就感觉到周围的气压都下降了好几度——很显然,施贵太妃的话,直接将生了皇嗣的、暂未有孕的、怀有身孕的各种妃嫔都得罪了一番。

    许太后则是轻轻笑出声来:“多谢姐姐的一番关心。哀家可是看出来姐姐是很疼爱顺王妃了——也是,顺王好不容易娶回家一个完好无损的王妃,姐姐你自然要诸多疼爱了。”

    众位在心中对施贵太妃暗暗恼怒的妃嫔们,在听到许太后的话之后,就想起有关顺王的事情来——先帝疼爱顺王,自然早早就为顺王指定了一位容貌才情家世都是一流的公卿小姐,不料却在及笄时不慎跌入池塘溺死。而之后,施贵太妃又做主,为顺王求了一门将军小姐的婚事。但不幸的是,这位将军小姐,也在即将出嫁时得了急病病死了。

    自此以后,就有顺王克妻的传言甚嚣尘上。诸位侯爵公卿,都在顺王面前将自己的女儿藏得好好的。自然也有那等不顾女儿性命、想要攀附施家的官员,但施贵太妃和顺王自己却看不上眼。

    所以,直到永宣帝登基五年后,顺王才迎娶了第一任顺王妃,即是柔昭仪的嫡妹。

    想到此事,众位妃嫔心口的那股气儿就消散了不少。刚刚还带着得意笑容的施贵太妃,则暗暗咬住了牙。顺王想起从前戳自己脊梁骨的传言,面部表情就有一些控制不住。顺王妃被施贵太妃拉着的手瞬间被甩下,只得自己退后一步,抬眼时正对上柔昭仪嗤笑的眼神,就面色灰暗地低下头去。

    许太后暂时赢了几分,但并未乘胜追击。感受到吹面而来的寒冷气息,许太后拢了拢长毛斗篷,笑着对施贵太妃说道:“姐姐一路上舟车劳顿,实在辛苦。既然姐姐已经到了皇宫,那就先去歇息一会儿吧。”

    施贵太妃也感觉到几分寒意,不欲站在外头和许太后纠缠,就点头道:“这是自然的——只不过,皇上可有给我安排住处?”

    “皇帝一早就给姐姐和顺王安排了住处。”许太后面带浅笑,指着西北方说道:“皇帝和哀家知道姐姐从前就住习惯了大宫殿,所以特意将延禧宫收拾了出来,给姐姐和顺王居住。”

    “延庆宫呢?难道已经有人住着了么?”施贵太妃皱了皱眉头,问起自己从前的宫殿。

    正住在延庆宫的端妃微微上前一步,开口就要说话,被许太后截断:“这是自然的。不过姐姐放心,延禧宫可是按照姐姐从其宫殿的模样好生布置了一番,姐姐定然不会感到不习惯的。”

    又是一阵冷风出来,从些角落缝隙钻到众人的身体里头,叫人寒颤不止。

    施贵太妃正好张口,在吃了满嘴的冷风之后,她立刻说道:“妹妹真是有心了。姐姐我感到十分劳累,就先回去歇着了。”

    “那姐姐快回去歇息吧。今晚在慈安宫,哀家和皇帝准备了一场热闹丰盛的宴席来为姐姐和顺王接风洗尘呢。”许太后接口道。

    见施贵太妃点头表示知道,许太后又转头对柔昭仪道:“柔昭仪,你不是和哀家说,十分思念你的嫡妹么?如今你的嫡妹到了你面前,你就和她一齐回柔仪殿好好谈谈心吧。”

    “另外,就像方才施贵太妃所言,顺王妃如此争气,那你这个姐姐自然也不能落下。”许太后将“不争气”的帽子扣在柔昭仪身上,神情却是一脸关切。

    柔昭仪不满许太后话中所言的深意,但有着和顺王妃长谈的意思,闻言就行礼道:“臣妾谢过太后娘娘关心。臣妾的确思念嫡妹良久,多谢太后娘娘将这个机会给了臣妾。”

    施贵太妃和顺王俱是急着回马车,听到许太后的安排只是点点头了事,只留下顺王妃有些无措地站在一旁。

    蒋乔看着顺王妃眼神有些闪躲的模样,心下思索:顺王妃,好像有一些怕柔昭仪啊?她原本一位,顺王和柔昭仪姐妹的戏码,应当是渣男为了权势利用姐姐的感情,然后再为了权势迎娶不知真相的妹妹。但现在看来,事情应当更加复杂一些啊——果然,现实比想象中更加狗血。

    再和顺王匆匆对视一眼后,接收到对方带着点催促警告的眼神,顺王妃只好向许太后行礼道谢:“臣妾谢过太后娘娘成全。”

    柔昭仪赶紧拨开人群,走到顺王妃面前:“妹妹小心,你如今怀有王爷的骨肉,应当更加小心才是。”将顺王妃搀扶起来之后,柔昭仪再一次行礼告退,扶着顺王妃坐上了青鸾玉路车,向柔仪殿行进。

    而早早上车、前往延禧宫的施贵太妃和顺王,已经走出去一大截路了。

    在施贵太妃一众人离开之后,许太后转身,向身后诸位妃嫔笑道:“施贵太妃和顺王,咱们也是顺利接到了,算是完成了皇上的交代。如今入了冬,你们就赶紧散了回去吧,小心别动着了。”

    众妃一齐应是。

    ——————

    能坐上皇室的马车夫,其本身就要有着过硬的实力。就像此时,驾驶着颇为笨重的青鸾玉路车,走在起伏的桥面上,车厢里面的柔昭仪和顺王妃也感觉不到半分颠簸,就像在平路上走着一般。

    柔昭仪一进了车厢,就卸下了紧张关心的表情,反而转身仔细观察起了车厢内的装饰。

    “哎呦,瞧瞧这坐垫上厚实的绒毛,看看这车厢上镶嵌着的碎玉珠子——妹妹,嫁给王爷的感觉怎么样?王爷这般精心装饰你的车厢,一看就很疼你吧?”柔昭仪面上的神情,是带着点嫉妒的,同时也有几分嗤嘲。

    “没、没有”顺王妃看着柔昭仪的表情,紧张道:“不过是寻常的装饰,没、没有什么好看的。”

    柔昭仪却不理会顺王妃的紧张,自顾自地说道:“可是妹妹若是我记得不错的话,你分明喜欢兔子的绒毛,但这坐垫其实是狐毛的。你最不喜欢的就是带玉的首饰,最喜欢亮晶晶的宝石。要是王爷真的疼你,应当是给你用狐毛坐垫和碎宝石镶嵌啊?”

    顺王妃下意识地捂住肚子,面色有些苍白:“姐、姐姐,我有些不舒服,别说了”

    柔昭仪停下话语,看向顺王妃的肚子,神秘一笑,然后猛然揪过顺王妃的衣领:“你在旁人面前装一装也就罢了,别在本宫面前恶心我!”

    “王爷都和我在信里和我说了——你根本就没有怀孕!不过是为着王爷,以及圆祖父早日抱上外孙的愿望,才装作有孕罢了!”柔昭仪死死地盯着顺王妃,眼里是扭曲的嫉恨和嘲讽。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不要觉得施贵太妃和顺王和聪明,她们从前那么得意纯粹是因为先帝好色,只看脸罢了

    谢谢小天使们对我的关心!

    今天好多了,感觉明天就能支棱起来

    不过有点卡文呜呜

    第六十七章 ·

    被柔昭仪揪住了衣领, 顺王妃反倒没那么害怕了,梗着脖子说道:“姐姐知道又如何?是打算告诉许太后,还是打算告诉父亲?”

    柔昭仪嗤笑一声, 缓缓松开顺王妃的衣领:“我又不是傻子, 怎么会做叫王爷不高兴的事情呢。”

    见顺王妃送了一口气,柔昭仪面上的讥嘲更明显, 但却是动作轻柔地为顺王妃抚平衣领上的皱褶:“好了, 这路上不好说话。等到了柔仪殿,妹妹再好好和我说一说,瞒着我嫁给王爷的感觉如何?”

    ——————

    曲柄六凤黄金华盖马车和青鸾玉路车缓缓离去, 众妃也因为许太后的许可而纷纷行礼告退。

    蒋乔格外注意苏容华的一举一动,看见苏容华离去的方向有些不对劲, 就转身同薛意如和常小仪问道:“苏容华离去的方向, 好像不是永安宫呀?”

    薛意如和常小仪转头看了一眼, 其中常小仪犹豫道:“那好像是祈佛殿的方向。”

    薛意如摆了摆手,大大咧咧道:“别管苏容华了, 兴许她是想去祈佛殿求一求佛祖保佑自己呢——方才施贵太妃那一番话,的确叫人不舒服。”

    “说起来,许太后和皇上在晚上设宴款待施贵太妃母子,我和常妹妹就款待乔妹妹,如何?”薛意如建议道。

    望着薛意如和常小仪带着笑意的面庞,蒋乔也笑了起来,对着她们点头道:“好啊, 那我就不回沉春阁了, 随你们回长宁宫吧。”

    薛意如挑眉笑道:“那妹妹可要记得去大膳房领午膳——我和常妹妹可不提供午膳。”

    “薛姐姐当真是小气。”蒋乔哼了一声, 拉起常小仪的手就往前走,边走边说道:“我和常妹妹就先走了。”

    “好了好了, 午膳我也请你吃。”薛意如摇了摇头,笑着快走几步,追了上去。

    ——————

    和薛意如二人待在一起,蒋乔感觉时间过得分外地快,一眨眼就到了用晚膳的时候。

    蒋乔闻到了软炸里脊的香气,有些丧气地放下手中的刺绣,闷闷道:“咱们去吃饭吧。”

    薛意如看着蒋乔的刺绣,失笑道:“真是难为你了,这般艰难地学习刺绣。”说完这话,薛意如就对蒋乔挤了挤眼睛:“也不晓得皇上是不是烛光太暗没看清楚,居然叫妹妹再绣一幅。”

    常小仪笑了笑,生怕蒋乔恼了薛意如的打趣,连忙道:“虽然蒋姐姐的绣工还不算精致,但绣出来的东西还是十分别致的。”

    说完这话,常小仪就赶忙拉了蒋乔和薛意如一块儿坐到桌子旁边,说道:“快些吃吧,如今天冷,饭菜也冷得快一些。”

    蒋乔和薛意如双双应下,随后三人就开始互相夹菜的互动。

    怎料饭还没有吃完一半,梧桐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主子!永安宫那里出事情了!”

    蒋乔眉头一皱,放下碗筷,问道:“你先喘口气,说清楚一些,是谁出事了?是苏容华还是苏良人?”

    “回主子,是苏容华。”梧桐依言喘了一口气,才说道:“奴婢打听到,苏容华晚上腹痛不止,直接去找了陈太医。可没过一会儿,苏容华身边的瑶儿和玥儿就分头出去了。玥儿去慈安宫求见皇上太后,瑶儿去殿中省将那些个稳婆女医都找了过来。”

    “稳婆女医苏容华早产了?”蒋乔面色微微沉下:果然,就像她先前预想得那样,苏容华的状态不会风平浪静下去。

    “怎么好端端地突然早产?”薛意如也是蹙起眉头,觉得此事没有那么简单:“咱们快些将晚膳用完,然后查一查咱们手底下的宫人们,看有没有形迹可疑、或者近日接触过永安宫的人。”

    “正是呢,我也是这样打算的。”有了上次怜嫔之事的教训,蒋乔就对这种事情分外警惕,先将事情吩咐给了梧桐:“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告诉锦瑟,叫她先排查一番。”

    见梧桐应下,小跑着出去,蒋乔就重新拾起碗筷,和薛意如二人一起,加快进食速度。匆匆用完晚膳之后,蒋乔就告别了薛意如和常小仪,带着茗夏回去沉春阁。

    宫里灯烛初上,一片暖黄的光晕蒙在黑夜之上。

    蒋乔坐在正四品的轿辇之上,看着被灯烛照映而显出透明的细密车帘。上头是极好看栀子花和茉莉花的图样,是以蒋乔从永宣帝手里收到的时候,感觉格外喜欢。然而此时坐在轿辇上,蒋乔却感觉分外急躁,心跳如雷。

    茗夏明显得察觉到蒋乔的情绪,温言出声道:“主子且放心吧。这段时间,我和锦瑟将沉春阁上下看得牢牢的,必然不会再出现一个木芝了。”。

    蒋乔点了点头,随后深呼吸一口气,平了平情绪。

    刚到沉春阁口,锦瑟就亲自迎上来:“主子,奴婢挨个亲自问过了,没有人鬼鬼祟祟,也没有人和永安宫的宫人接触过。”

    蒋乔点了点头,对锦瑟道:“叫梧桐好生盯着永安宫。”蒋乔的直觉告诉她,今晚又要有大事情发生了。

    梧桐接了新命令,先过来汇报了一通:“回主子,在主子回沉春阁的路上,皇上和太后娘娘已经到永安宫了。施贵太妃、端妃和柔昭仪也在侧。”汇报完后,梧桐就接口去殿中省,出去盯着消息了。跟着梧桐的,还有负责跑腿传递消息的小成子。

    “将院关了,留一个侧给梧桐。”蒋乔一边回里屋,一边叮嘱道:“叫底下的宫人都乖乖待在沉春阁里,出了值夜班的,剩下的都要回屋待着。”

    苏容华莫名早产,永宣帝必然会追究到底。这个时候,还是好生待在自己房间里面的好,省的出去乱转,最后被莫名扣上嫌疑。

    等看着锦瑟和茗夏下去有条不紊地为宫人们安排,蒋乔才觉得心里安稳了一些。

    蒋乔望向窗外,黑夜沉沉,明星稀薄。

    这又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

    永宣帝下了早朝,就从何长喜的嘴中听闻了施贵太妃和许太后的第一回 见面。

    “说起来,施贵太妃不论是吵嘴还是斗法,都没赢过许太后几回呢。”永宣帝见怪不怪地说道,只着重关心施贵太妃对他的子嗣说的那些话:“施贵太妃当真是这么说的?”

    何长喜听到永宣帝的声音冷了几度,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恭敬回道:“回皇上,施贵太妃的确是这么说的。”

    “施贵太妃年纪也大了,也不知道嘴上积一点福德。”永宣帝将看完的奏折扔到一边,发出极响的声音:“难怪报应都到了顺王的头上,还要叫顺王妃假孕,来更好地撺掇施大将军。”

    “皇上,方才太后娘娘派人来说,晚上在慈安宫定下了接风宴席,需要皇上出面。”何长喜不敢接话,在旁边静默了半晌,等永宣帝自己将奏折放好,才放心说了话。

    “朕知道了。”永宣帝听到自己要和施贵太妃同桌而食,就不由得露出厌恶的神色:“你等会儿告诉御膳房,叫他们多准备一些茶点。”到时候用晚膳的时候,他就可以少吃一点,早点跑路了。

    “苏容华现在如何?”永宣帝想起苏容华,就开口问道:“可有被影响到?”

    何长喜赶紧回道:“苏容华并没有被影响到。施贵太妃回去之后,苏容华去祈佛殿烧了些自己写的经书,又烧了一炷香,就回去了。”

    “苏良人不是在为苏容华抄经书么?”永宣帝微微蹙起眉头:“你回去告诉苏容华,以后不要亲自抄经书,小心抄坏了眼睛,也累着了皇嗣。”

    因着施贵太妃进京的蝴蝶效应,永宣帝最近收到的奏折多了一大堆,看着就很让人烦躁。

    “你下去吧,无事不要来打扰朕。”永宣帝心情颇为不快地吩咐道:“记得将新进的新奇玩意送给大皇子和二皇子。”

    何长喜诺诺应下,不敢再去烦扰永宣帝。一直到下午见到陈嬷嬷,何长喜才硬着头皮进去回道:“禀皇上,已经到了该用晚膳的时辰了——奴才已经将轿辇给准备下了。”

    永宣帝点点头,揉了揉有些发痛的额角,坐上了自己的龙辇,直奔慈安宫而去。

    等到了慈安宫,永宣帝就在口遇见了施贵太妃一行人。

    施贵太妃下了轿辇,就见侧面明黄黄一片,是曾经自己最为向往的颜色。

    见着永宣帝,施贵太妃到底不敢犯大不敬之罪,只好领着顺王给永宣帝行礼。

    永宣帝摆上虚假的笑意,对施贵太妃说道:“贵太妃和顺王免礼吧,来京城一趟不大容易。”随后看一圈,询问道:“怎么不见顺王妃?”

    “许久不见皇上,真是和当年有着天翻地覆一样的变化。”施贵太妃上下打量了永宣帝一眼,笑道:“至于顺王妃么——被柔昭仪拉过去聊天谈心了。”

    正说着,柔昭仪就和顺王妃乘坐着轿辇过来了。

    柔昭仪扶着顺王妃下了轿辇,不着痕迹地和顺王对视了一眼,才走到永宣帝面前行礼道:“臣妾见过皇上,给皇上请安。”

    永宣帝面上露出温和的笑意,亲自扶了柔昭仪起身:“爱妃不必多礼。”随后又看向顺王妃,在对方的肚子那里格外停留了一秒:“这便是顺王妃吧?不愧是柔昭仪的妹妹,都是顶好的大家闺秀。”

    等顺王妃请完安,永宣帝就挥了挥手:“外头风寒,咱们先进去吧。”

    一进去,就是一大桌子丰盛的饭菜,许太后和端妃正在一旁微笑等待。

    好似没有发生下午的口角一般,许太后上前和气招呼道:“你们总算来了——快点入席吧,饭菜还热乎着呢。”

    几个人均是笑着应答,但实际各怀着不同的心思。

    永宣帝下午特意用了许多点心,所以此时不过是动动筷子、应个景罢了。

    任由着施贵太妃和许太后你来我往地交锋,永宣帝在一旁冷眼看着顺王和柔昭仪轮流为“怀孕”的顺王妃夹菜。因着就近原则,两人都是从顺王妃面前夹的菜,是许太后特意吩咐过、加了一些寒凉食材的,就是为了试探顺王妃是否真的有孕——虽然永宣帝截胡了顺王写给柔昭仪的信给许太后看,许太后却仍是保持着几分警惕:若是永宣帝给她虚假信息怎么办,还是自己亲自获得的消息最准确。

    看得有些腻了,永宣帝又吃了一口端妃夹的软炸里脊,准备讲出想好的借口,借此赶紧离开这场叫人别扭恶心的接风宴席。

    结果还没有等永宣帝开口,就看见了何长喜一脸慌慌张张跑过来,身后还带着一个眼熟的宫女。

    “皇上苏容华身边的宫女玥儿有要事求见。”何长喜向永宣帝行礼道。

    永宣帝立刻道:“都免礼,快说苏容华怎么了?”桌上的其他人也都停了各自的心思,转头等着玥儿说话。

    玥儿面色有些煞白,声音略微有一些颤抖:“回皇上,苏容华她晚上突然说肚子很疼,来请陈太医看了看,陈太医说苏容华恐怕是要早产了!”

    “你们怎么照顾的苏容华!”许太后听闻苏容华早产,气得变了脸色——她想要一个健健康康的皇嗣,而非是身体素质颇差的早产儿。

    玥儿被许太后厉声问责,当即就身子颤抖,要一个哆嗦跪下来。

    何长喜眼疾手快,将玥儿托起来:“既然苏容华早产,还不快些带着皇上和太后娘娘前去。”

    玥儿点了点头,带着许太后和永宣帝疾步上了轿辇。

    施贵太妃怎么会放过这么一场好戏?在吩咐顺王带着顺王妃回延禧宫之后,当即就是紧步跟上。

    “可有叫女医和接生嬷嬷前去?”永宣帝坐上了龙辇,吩咐抬着轿辇的宫人加快速度之后,就有些焦急地问玥儿。

    玥儿点了点头,对永宣帝说道:“皇上放心,奴婢来告诉皇上的时候,瑶儿已经去殿中省找接生嬷嬷和女医了。”

    “等会儿到了永安宫,等朕看完苏容华,你就将苏容华今日做了什么,全都一五一十地道来!”永宣帝神色带着点怒火:苏容华的龙胎一向好生静养着,前几天他还召见了陈太医询问,对方可是告诉他苏容华的龙胎健康壮实的。

    若是陈太医没有说谎,那就是有人趁着今日施贵太妃进京的日子,对苏容华做了手脚!

    见玥儿忙不迭地点头,永宣帝又转头吩咐何长喜:“派人去找周德福,叫他将苏容华近日所用的器具物品全部都仔细查一遍!再去找林院正,将药材库给朕打开!若是苏容华急着用药,不必管什么药材,一律拿给苏容华用就是!”

    许太后面色也带着几分焦急,坐在轿辇上皱眉思索。

    端妃见许太后和永宣帝这样关心苏容华,虽然心中泛起酸意,但还是愿意做出善解人意的模样:“皇上、太后娘娘,苏容华有你们的庇佑,又是吉人自有天相,自然会平安无事的。”

    施贵太妃看着永宣帝三人的模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地转了转手上的佛珠,似笑非笑地转了转手上的佛珠:“阿弥陀佛,希望苏容华没事就好。”

    因着事关紧急,底下抬着轿辇的大力宫人走得飞快,任凭寒风抽打着面颊,飞快地从慈安宫抬到了建章宫。

    永宣帝这次没有叫何长喜扶,自己一个翻身就从轿辇上挑了下来,三两步进了永安宫的东侧殿。

    一进去,永宣帝就看到内室的紧闭着,用屏风牢牢地遮挡住,陈太医站在堂前和另外两名太医商量着写着药方,而在屋子中央主持大局的,是文充媛。

    “皇上别急,苏容华此时已经服了药物,好了许多。”文充媛迎了上来,对永宣帝柔声说道:“臣妾方才问过接生嬷嬷了,苏容华还要等些时候才好开始生产。”

    德妃和陈修容生产时,永宣帝都是亲自站在外头等着的,此时也知道一些东西:譬如产妇刚刚发作的时候,接生嬷嬷怕产妇刚开始就将力气用在痛呼上,会劝产妇保存力气,并在产妇嘴里塞些参片,最后叫产妇咬住布团,谨防产妇没忍住叫喊出了声。

    因此,永宣帝并没有去问为何苏容华没有半点声音。

    在听了文充媛的话之后,永宣帝微微送了一口气,向文充媛问道:“你身子一向不好,这么现在来了永安宫?”

    文充媛用一双有些冰凉的手碰了碰永宣帝,很快就像意识到于礼不合一样,又收了回来:“臣妾多谢皇上关心。一来,臣妾的潇湘殿就靠在永安宫隔壁,苏容华这里出了事情,自然需要旁人主持大局。臣妾先来看着,能叫皇上等会儿少操一些心。二来,苏容华莫名早产,臣妾恐怕是有人动了手脚,就先将整个永安宫的宫人给扣押了下来,以防有人在皇上没来之前溜走。”

    永宣帝温热的手掌被一瞬冰冷给触动,看着文充媛的目光十分温柔:“爱妃有心了——不过,朕和太后已经到了,爱妃且回去歇息吧。”

    “皇上,臣妾不要紧的。”文充媛苍白一笑,向后头晚了一步的许太后、端妃、柔昭仪和施贵太妃问安之后,就对永宣帝继续说道:“方才臣妾刚来的时候,苏容华十分害怕,臣妾答应了她不走,才镇定了下来。既然臣妾答应了苏容华,就要说到做到才对。”

    永宣帝不由喟叹:“爱妃真是一片赤忱心肠。”随后就叫文充媛的贴身宫女知书回去潇湘殿拿保暖措施。

    回来的瑶儿和玥儿连忙叫人搬了椅子给永宣帝等人坐下,又赶紧派人去准备茶水,随后就一头扎进了内室,陪苏容华生产。

    许太后的眼睛一直盯着陈太医那边,见他们写完药方,这才向几位太医问道:“苏容华情况如何?”

    几位太医对视了一眼,由陈太医回答道:“回太后娘娘、回皇上,苏容华胎气大动,才会导致如今的早产——而太后娘娘在后宫多年,自然是知道,早产的情况皆是不容乐观。”

    说完,陈太医缓了缓气,继续道:“所幸苏容华的龙胎平日里都十分健康壮实,此时早产也还算情况稳定。微臣几个已经开了药方,去给苏容华熬制催产药和补气汤了。”

    “若是苏容华的龙胎有半点问题——你们脑袋上的官帽,就别想要了!”永宣帝沉了面色,对着三位太医冷声说道。

    话音刚落,三位太医就不约而同地摸了摸脑袋上的纱帽,赶紧和里面接生嬷嬷交流苏容华的情况,力保苏容华平安生产。

    施贵太妃见许太后和永宣帝面色沉重,就扬起细眉,对柔昭仪问道:“柔昭仪你们后宫里似乎有个福星转世?”

    柔昭仪点一点头:“回贵太妃,正是禧嫔。”

    “妹妹,那还不赶紧将那个禧嫔给请过来,为苏容华和皇嗣增添一点福运?”施贵太妃一脸真诚地对许太后说道。

    “不必了。这儿有皇帝真龙之气的庇佑,苏容华必定会平安生产的。”许太后斜着看了一眼施贵太妃:“至于禧嫔——姐姐就等顺王妃生产的时候请过去吧。”

    正说着,外头殿中省总管周德福就带着人手到了:“皇上,奴才来检查苏容华近日所用的物件了。”

    永宣帝颔首之后,周德福的人就四下散开,在整个永安宫东侧殿翻找了起来,若是有可疑物品,就交给比较闲的冯太医检查。另一位今夜值班的张太医,则派去检查苏容华摆了一桌的晚膳。

    折腾了一个时辰之后,在内室终于传出苏容华低低的痛呼声和接生嬷嬷的指导声音之后,周德福抹着额头出的汗,对永宣帝抖声说道:“回皇上,出了苏容华的内室未曾看过之外,其余的每个角落,奴才都叫人看过了——奴才没发现任何问题。”

    “荒谬!”永宣帝重重放下茶盏:“难道苏容华会无缘无故早产么?周德福,不要敷衍朕,给朕继续查下去!”

    在一旁的文充媛,看到周德福欲哭无泪的模样,开口道:“皇上,今日苏容华还去过祈佛殿——皇上要不要派人去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身体好得差不多啦,明天加更!

    有奖问答:苏容华早产是谁做的?

    第六十八章 ·

    永安宫的东侧殿是一片灯火通明、人影憧憧。与之相对的, 是永安宫后殿的满室寂静与昏暗。

    苏良人在昏暗的烛光下抄写着厚厚的一沓子佛经,消瘦许多的面上只剩下麻木之情。

    温儿小心翼翼地端了茶水进来,看到苏良人这番模样, 就赶紧上前心疼道:“如今这烛光昏暗, 主子还是不要再抄了吧,小心眼睛抄坏了。”

    横竖没有皇上的命令, 您都要不断地抄写佛经, 何必急于这一时呢?温儿将口中的话咽下去。

    苏良人神色有些恍惚,并未曾理会温儿的话,只在不断抄写的间隙问道:“姨娘还是没有消息么?”这些天她除了抄写佛经, 就是派人去宫外闻讯林姨娘的消息。

    苏良人这些天知道的唯一消息,就是苏侍郎被停职, 暂时扣押在大理寺, 就连林姨娘都被抓了进去。是以她终日惶惶不安, 生怕林姨娘出了什么意外。

    为了求得林姨娘的消息,苏良人每日都抄写大量的佛经, 再送去苏容华那边,以一种极为卑微的姿态询问有关林姨娘的消息。

    可苏容华并不亲自拿佛经,只是派瑶儿或者玥儿出来拿,也并不回答任何有关林姨娘的问题。若是问得次数多了,苏容华才会出来回一句话——后宫不得干政,林姨娘为何被抓进大理寺、在大理寺如何,她也不曾知晓。

    苏良人自然不会相信苏容华的话, 只在心头暗恨自己无用, 也就愈发相信林姨娘已经被苏容华处置掉了。所以苏良人千方百计, 用治疗腹泻为由,拿到了一点香连片——若是林姨娘传来了不好的消息, 她必然是会让苏容华付出代价的。

    温儿咬了咬唇,丧气地摇头道:“奴婢无用,打听不到姨娘现在如何了。”

    此时清儿进来,将前头东侧殿的声音也带了进来。

    “苏容华出事情了?”苏良人一个激灵,连忙问清儿。

    清儿点点头:“奴婢看皇上和太后都来了,苏容华应当出了不小的事情。”

    听到此话,苏良人搁下了手头的笔,冷笑道:“她利用龙胎,不择手段地算计我和姨娘,如今出了事情,算是她的现世报!”

    “水儿那丫头呢?”苏良人冷笑完,问道:“我叫她去拿点心,结果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不知道躲到哪儿偷懒去了!”

    水儿,就是先前被苏良人撒气掌嘴的那一个,如今苏良人跌入深渊,她做事情也不如往日那样勤快了。

    清儿不欲苏良人生气,就对苏良人笑道:“主子,你也知道,大膳房那群宫人最会趋炎附势了。水儿过去拿点心,指不定要遭受多少为难呢。”

    苏良人哼了一声,觉得心里莫名烦躁,只得提起笔继续抄写佛经,边抄写还边在嘴里小声念叨:佛祖在上,保佑姨娘平安无事,保佑苏容华不得好死!

    ——————

    那边永宣帝听了文充媛的一席话,立即就点头道:“何长喜!你亲自去祈佛殿,将林院正带上,去看看是否有可疑的地方!”

    文充媛见何长喜小跑出去,面上微微露出微笑,侧身低头对知书说道:“你回去告诉知画,本宫想要那个花朵模样的手炉,叫她从库房里取出来给我。”

    知书应下:“奴婢知道了。不过拿花朵手炉已经在库房里收了大半年了,可能会找的时间比较久。”

    “没关系,找久一些也无妨。”文充媛垂下眼帘,轻声道。

    坐在文充媛旁边的端妃却感觉有些不爽,觉得文充媛是在故意炫耀呢——去年殿中省新进了一批款式新颖的手炉,其中最好看的就是那个花朵手炉。永宣帝自己也是十分喜欢,端妃求了几次都没有要过来。原先端妃还觉着不算什么,毕竟大家都没有,谁想永宣帝转眼就因为一首诗将手炉赐给了文充媛,叫端妃独自生气了好几天。

    这样想着,端妃特意瞟了瞟内室,对着文充媛轻笑道:“想不到苏容华在里面未卜生死,文充媛妹妹居然有闲情逸致选手炉的样式,可见往日里对着苏容华那般照看,全都是”

    “端妃想说什么?”文充媛微微挑起眉毛,平平静静地看向端妃:“我自然是为苏容华着急的。不过看着端妃比我还要焦急,只恨躺在里面的人不是自己而是苏容华了。”

    这是□□裸地讽刺端妃急于有孕了。

    端妃一愣,觉得今晚的文充媛格外带刺,随后察觉到文充媛的言下之意,就是一皱眉头:“文充媛,你”

    在一旁笑呵呵的施贵太妃察觉到许太后要开口,立刻就抢先于许太后开口:“到底是年轻妃嫔,这般年轻气盛,几句话就要吵起来了。”

    “妹妹啊,你从前面子上最会讲究姐妹和气,现在得赶紧劝一劝她们,别再叫她们吵起来,惹得皇上不高兴了。”施贵太妃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在一旁煽风点火:“莹儿,你说姑母说得对不对?”

    被点到名字的柔昭仪微微一愣,随即就露出和施贵太妃一样的柔媚笑容来:“姑母说的是——端妃和文充媛就不必在这个时候发生口角了。”

    许太后未曾动怒,只淡淡扫了施贵太妃和柔昭仪一眼,对着永宣帝说道:“皇帝,着夜已经深了,就叫柔昭仪侍奉施贵太妃回延禧宫吧。”

    永宣帝点了点头,颇为烦躁地转了转玉扳指,扬声道:“安陆!”

    外头的人应声而来,居然是一位御前带刀侍卫。

    “微臣在,不知皇上有什么吩咐?”安陆面色沉着,以一手扶刀行了一礼。

    “你带领今晚值班的侍卫,好生护送柔昭仪和施贵太妃回去。”永宣帝听着苏容华越来越大声的痛呼,只觉得心中十分焦躁不安,直接对安陆吩咐道。

    安陆领命,随后走向门外拍了拍手,一群高大威猛的带刀侍卫就在门前列了阵,各个手上都有一把微微泄出几分寒光的长刀。

    施贵太妃柔媚的笑意一僵,看着永宣帝阴沉的面色不似作假,就生恐永宣帝让这些侍卫拖着自己回去,连忙起身道:“哎呀,这夜色的确是深得吓人,莹儿,咱们先回去吧。”

    柔昭仪被施贵太妃拉起,向许太后和皇上行了一礼之后就出来了。

    “我还以为许太后收养了皇上,能再养一个笑面虎出来呢,没想到竟是这般直接。”施贵太妃觑着斜后方闪过的刀光,坐在轿辇上对柔昭仪嘀咕道。

    “姑母,今日苏容华早产,皇上本就没什么耐心。平日里,皇上也算是和和气气的。”柔昭仪对施贵太妃说道:“好了姑母,咱们回去就回去,在那儿干等着有什么意思。”

    施贵太妃就精神起来:“你说的不错,咱们赶紧回去。”她要去小佛堂里面好好地拜一拜佛祖,祈祷这个孩子又是个天生不行的。

    那边端妃见施贵太妃和柔昭仪离开,就将椅子挪远了文充媛,缓了缓怒火说道:“皇上,臣妾觉得要派人去看着各个宫苑,看看是否有形迹可疑的人。”

    永宣帝喝了一口热茶,对端妃淡淡道:“既然爱妃提了出来,那就爱妃去办这件事情吧。”

    端妃和许太后对视一眼,看到对方眼里的赞同,就转头吩咐了身边的玉珠下去办这件事情,许太后则是派了陈嬷嬷去跟进。

    陈嬷嬷和玉珠正好和带着花朵手炉回来的知书擦肩而过,文充媛从知书手上拿过花朵手炉,抱在怀里沉默不语,只偏头看向苏容华所在的内室,

    苏容华在里面的叫声愈加惨烈,几乎声声叫人心惊胆战。

    陈太医站在外头,不停地抹着汗——方才接生嬷嬷小声来说,苏容华有难产的预兆。

    这件事按理说是要及时禀报给永宣帝的,可陈太医悄悄看一眼永宣帝,就被对方的神色吓得腿软心惊,直觉自己若是说苏容华难产,可能会直接被开除出太医院。

    现在只盼着催产药和补气汤赶紧熬好送过来了。陈太医微微侧头,和文充媛交换了一个不妙的眼神。

    ——————

    永宣帝在永安宫坐着,何长喜和周德福在外头搜查看守,凡是还醒着的妃嫔均是紧紧地盯着永安宫。

    这一盯,就是从晚膳时分盯到半夜。

    “苏容华还没有生?”德妃为大皇子掖好了被角,转身出了房门,低声问自己的贴身宫女雨烟。

    雨烟摇摇头:“回娘娘,那边只说苏容华在那边痛呼不止,就是生不下来呢。”

    德妃抬眼望了望天上一轮被云雾遮掩的半弯月亮,叹气道:“本宫记得,本宫生玦儿的时候,也是难产,生了许久。”

    德妃记得,她当时死死地咬住布条,随着时间越长,身体就越没力气,心里也更加绝望。德妃只在心里头向各路神仙哀求:她什么也不要了,不要她的孩子是个皇子,不要她的孩子冰雪聪明,只要她的孩子能平安生下来就好。

    许是上天听了德妃的哀求,大皇子艰难而平安地生了下来。但大皇子虽然生性聪颖,身体却十分不好。初得皇子的永宣帝欢喜却又有遗憾,为自己的大儿子取名为“谢玦”。

    玦者,玉有缺也。

    “雨烟,本宫困倦了,服侍本宫去睡觉吧。”德妃望够了月亮,就准备转身回去睡觉。

    “那苏容华那边”雨烟向德妃询问。

    “不必盯着了,明早再去打听吧。”德妃双手合了一下十:“若是苏容华明早还没有生出来,那可真是很危险了。”

    不过,苏容华如何,和她也没有什么关系。

    ——————

    “香茵,永安宫怎么样了?”陈修容也是刚刚从二皇子的房间走出来,对着香茵说道。

    香茵行了一礼:“回娘娘,奴婢打听到了,苏容华有些难产的预兆,现在还没有生出皇嗣。皇上和许太后还在那里等着呢——皇上已经吩咐取消明日的早朝了。”

    “哼,皇上也真是看重苏容华腹中的龙胎。也不知道那个孩子有没有这个气运,能生下来继续享受皇上的看重。”陈修容带着一脸酸意说道:“你先前是不是还说皇上召见了周德福。”

    “不错,皇上派了周德福、何长喜和林院正去检查苏容华今日用过的器具、去过的地方。”香茵缓缓答道:“再后来,端妃娘娘就派人看住了各个宫苑,应当也是皇上的命令。”

    “看来皇上是怀疑有人要害苏容华呢?”陈修容慢慢地在院子中央踱步:“现在可有了什么线索?”

    “就在方才,周德福、何长喜和端妃的人都回到了永安宫,应当是查出了一些眉目,就等着皇上秋后算账呢。”香茵答道。

    “对了娘娘,恕奴婢多嘴询问一句——不知陈家,什么时候将安排好的宫女给娘娘您送过来?”香茵面上有着淡淡的疲惫之色,向陈修容小心问道。

    自从上回香卉撺掇陈修容争宠,结果害陈修容丢了妃位之后,陈修容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于是,香茵拿到了咸福宫的全权掌事权力,将那些不安分的宫人们都好生收拾了一顿。

    偏生香卉还不服气,几次三番地想要东山再起,和从前一样与香茵共分权力。

    吃了亏的陈修容自然再也不会相信香卉,转头就将人送回了陈家好生养着,又让陈家再送一个忠心的宫女进来。然而好几个月过去了,陈家却没有半点消息。

    “再等等吧。”听到香茵的问话,陈修容就乍然想起此事来,不觉有些丢人:她的母家陈家,此时在为着前朝的事情烦神呢。听说她的好哥哥,远在兖州,抗灾不利,此次要被处罚了。

    可再看看后宫主位们,有谁的母家向她的一样不中用?

    既然母家不中用,陈修容这下半辈子,就指望着二皇子了。

    “苏容华最好生个公主,不要是皇子才好。”陈修容停下了脚步,对着空寂的院子低声呢喃道。

    ——————

    含章殿内,看似只有灯火点点、主子已经睡下的模样,娴婕妤的内室可以说是亮如白昼。

    “主子,从永安宫后门跑出来的那个小宫女,是往延庆宫的方向跑的。”白穗对娴婕妤说道:“奴婢打听到了,是苏良人身边的宫女水儿。”

    “依着奴婢看,苏良人此事是难逃一劫了。”青麦在一旁感叹道:“不过苏良人居然这样固执,经过了上次的事情,这次哪怕有被赐死的可能,都不愿意见到苏容华平安诞下皇嗣?”

    “苏良人是不是这件事情的策划,我还暂且不知。”娴婕妤挑了挑眉说道:“但是,这件事情,咱们的端妃娘娘可是脱不了干系——水儿往延庆宫的方向跑,可见有人要对付端妃呢?”

    “端妃不聪明,很可能就是她自己下手的呢。”青麦提出这一点。

    “端妃这次,有许太后看着,可真是没机会下手的。”娴婕妤神秘一笑,对白穗吩咐道:“既然有人要针对端妃,机会难得,咱们就帮那人一把吧——让人将周德福他们尽快引到那个水儿身边。”

    说起来,端妃和许太后,是她和永宣帝并肩的最大阻碍,现在先去掉一个端妃也不错。娴婕妤垂首,看着烛光映照着被面上的细碎水晶,不由得笑了起来。

    ——————

    沉春阁这边,鉴于蒋乔这几个月都致力于发展情报系统,知道的消息可以说是又多又全。

    “回主子,端妃娘娘的人手派出去之后,皇上又将护送施贵太妃和柔昭仪的侍卫队派给了端妃娘娘。”梧桐说道。

    “那查到现在,可有发现?”蒋乔喝了一口浓浓的酽茶提了提神,向梧桐问道。

    梧桐点了点头:“奴婢方才去大膳房将夜宵的碗筷送进去的时候打听到的——周德福公公在祈佛殿的墨汁和烧纸的盆里发现了问题,端妃娘娘的人手则是在靠着延庆宫的附近捉到了一个形迹可疑的宫女。经过查看,那位宫女是苏良人身边的水儿。”

    蒋乔听到这里,就点了点头:果然和她想得差不多,苏容华不会对苏良人善罢甘休的。

    “等等延庆宫附近?”蒋乔忽然抓住了重点:“端妃这是抓贼抓得抓到了自己身上?”

    ——————

    永安宫里,永宣帝满面阴云地盯着周德福呈上来的证据和侍卫队抓到的宫女。

    旁人都是规规矩矩地坐着,唯有端妃显得有些慌张:这宫女在哪儿抓到都好,怎么偏偏在她的延庆宫附近被抓到了呢?

    许太后此时将目光望向端妃,目光充满了怀疑,意思是说:你是不是又趁着哀家不注意,一时冲动下手了?

    端妃连忙用眼神向许太后表示了“我没有我不是”的回答。

    许太后得到了端妃的回答,微微放下心来:她知道,凭借着端妃的胆识,是不会在这么重要的问题上欺骗她的。

    得到了端妃的否认,许太后又向端妃看了一眼:既然没做,就将腰板挺起来,不要做那些慌张的表情动作,叫人怀疑。

    等端妃重新挺直了腰板,许太后才向永宣帝道:“既然周德福等人已经将证据呈上来了,苏容华又还在生产之中,皇上不如就现在将此事解决吧?”

    永宣帝先转头看了看已将泛起白色的天色,挥了挥手,转头沉声问陈太医:“苏容华现在如何了?”

    陈太医赶紧和里面的接生嬷嬷交流了一番,一脸庆幸地回答道:“回皇上,方才微臣将催产药和补气汤都给苏容华灌下去了。如今苏容华又重新有了力气,皇嗣已经有小半个头出来了。”

    永宣帝轻轻松了一口气,转头就是眼神一厉:“何长喜,将找到的东西都原原本本地和朕讲一遍!”

    何长喜在隔壁周德福颇为同情的目光下上前一步,对永宣帝行礼道:“回皇上,周公公应皇上的命令,去了祈佛殿仔细搜查。最后结果,是林院正发现了祈佛殿抄写经书的桌子上,所放的墨水有一些问题,那里头的灰盆里也有不对劲的地方。”

    “林院正,如何不对劲?”永宣帝皱了皱眉头,转而点了年纪颇大被迫半夜起身的林院正。

    林院正不急不慌地摸了摸长长的白色胡须,站起身来回道:“回皇上,微臣随着周德福公公搜查祈佛殿,原先还没发现什么异常,直到微臣问道些许的麝香香气。”

    “麝香香气持久,微臣就随着这几缕香气,找到了砚台上干涸的墨汁和盆中烧剩下的灰烬,从里头发现了麝香。”林院正指着小宦官所捧着的的砚台和灰盆说道。

    “回皇上、回太后娘娘,奴才特意去问了在祈佛殿做事的宫人,他们和住持都说了,今早苏容华在房间里抄了大半天的佛经,最后亲自在佛前将佛经烧掉的。”周德福适时上前,对永宣帝和许太后说道:“住持还说了,苏容华在下午时的确感到身子不爽。不过为了向佛祖祈求皇嗣平安,苏容华还是坚持将佛经抄完才回去的。”

    “麝香?这等孕妇禁用之物居然出现在苏容华的手边!”许太后对这次的手法颇感意外,拍了拍桌子表达过愤怒之后,许太后就在心里暗自思索起来——她历经先帝一朝的勾心斗角,当了贵妃执掌六宫的时候,自然也经手了不少妃嫔小产的案子。里面大多数是在食物里添加一些隐秘的药物,譬如牛黄、香连片、瓜蒂等,但却是很少用到麝香。原因无他,唯有麝香难得的原因。凡是从太医院直接取用麝香,就太过明显,若是从宫外买来麝香,那些妃嫔们又没有这样的人脉或者钱财。

    唯有有人脉又有钱的高位妃嫔,才可能冒险从宫外买来麝香。

    高位妃嫔许太后眼神一跳,就看向了在延庆宫旁边发现的水儿——苏容华早产一事,背后之人是针对的端妃?

    还没等许太后有所反应,就听到室内,忽然传来一阵嘹亮的婴儿啼哭。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本来打算码8000字,其中两千当加更的,但白天家里突然有事,所以只写了六千,没有加更,抱歉,明天日万补偿,后天将中秋欠下的八千加更补上QAQ

    写完这一章,突然发现好多小天使还不知道永宣帝姓名

    是叫 谢历云 孝安太后所起,希望“历尽千帆,不坠青云”

    苏容华一事,有不少小天使都猜到苏容华啦,但有个合谋者没提到嘿嘿,下一章揭晓

    还有一些小天使想复杂了,前面说了娴婕妤收到永宣帝的警告,暂时收手啦,下一次交锋就是成长后的阿乔啦

    都发红包了哟,根据猜的内容金额会有一些不同

    第六十九章 ·

    随着婴儿啼哭的爆发, 瑶儿从内室跌跌撞撞地跑出来,面上是怎么都遮掩不住的欢喜之色。

    “皇上,皇上!苏容华生了!”瑶儿在永宣帝面前“扑通”一声跪下, 叩首道:“苏容华顺利生下一名公主, 如今母子平安。”

    永宣帝一听,也是面露喜色, 暂时顾不上何长喜这边, 就步履匆匆地往内室走去。

    正巧里面的接生嬷嬷用漂亮的襁褓包住了公主,从内室走了出来。

    见到永宣帝,接生嬷嬷就巧嘴道:“皇上真龙庇佑, 保佑苏容华诞下公主!”

    接着,屋子里里外外的宫人们都纷纷下跪贺喜:“奴才/奴婢恭贺皇上!”

    被一群人围着祝贺, 永宣帝的心情瞬间便好, 大手一挥, 慷慨道:“所有人统统有赏赐——凡是在产房伺候苏容华的,赏银一百两。在外头安生服侍, 不添乱的,就赏赐三个月的月例!”

    众位宫人一听,自然越发地祝贺起永宣帝来。

    永宣帝借着接生嬷嬷的手,看了一眼刚刚出生的公主:一身白嫩的肌肤,头上有着稀疏的胎毛,生得圆滚滚的,正在握着小拳头睡觉。

    “回皇上, 公主生得很壮实呢。也正因为如此, 苏容华生产时才受了一些苦。”接生嬷嬷连忙对永宣帝说道。

    看到自己的第一个女儿, 永宣帝自然是高兴万分,不由得轻轻用手触碰了一下公主的小脸蛋。

    公主没有醒来, 只是嘤咛了一声。

    “快将公主抱进去,仔细着凉了。”永宣帝赶紧回首,让跟在许太后和端妃后面进来的文充媛关上门,又转头问玥儿道:“苏容华如何了?”

    玥儿也是面带喜色,只是暗藏着一点惊魂未定,足见方才苏容华的情况是险之又险:“回皇上,苏容华累坏了,此时已经熟睡过去了——奴婢正准备叫陈太医去为苏容华看一看。”

    永宣帝点了点头,对玥儿和瑶儿说道:“你先进去好好服侍你的主子,千万不要落下什么病根,明白了么?”

    许太后才走到永宣帝身边,就听见永宣帝吩咐接生嬷嬷将公主抱下去,就笑道:“皇帝这下放心了吧,哀家说过,苏容华和皇嗣有皇嗣庇佑,必然是平安无事的。哀家还没看过公主,皇帝就急着将公主抱下去,可见是心疼公主。”

    永宣帝笑了笑,只是使了个神色,叫接生嬷嬷赶紧带着公主进内室。

    端妃在一旁看着永宣帝欢喜的神色,一边感觉到落寞和心酸,一边又是止不住地庆幸:幸好,幸好只是一个公主。若是苏容华诞下健康的皇子,施贵太妃可能就要插手了,而她在后宫主位里面,发言的力量就会越来越下降了。

    于是,端妃挤上来,照例恭贺了一番永宣帝,随即就说道:“皇上,苏容华为皇上诞下公主,自然应当好生奖赏一番,依着臣妾看”

    “这是自然的。”永宣帝微笑着说道:“何长喜,传朕旨意——苏容华诞下皇嗣有功,着晋封为正三品贵嫔,执掌永安宫的主位。”

    “奴才领命,回去即刻就让周德福收拾永安宫的主殿。”何长喜应下,转身出去就吩咐诸事,将这个消息传到了还未睡着的各个妃嫔耳朵里。

    传完消息,何长喜就有一些唏嘘:谁能想到,大半年前苏容华还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妃嫔,结果转瞬之间就成了难得的一宫主位呢。

    果然,在这个宫里,不到最后一刻,就永远不会知道赢家是谁。

    端妃听见永宣帝的命令,就有一些微微一愣: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依着端妃的打算和先前许太后说的话,端妃是准备开口将苏容华晋为从三品婕妤的——毕竟先前德妃和陈修容诞下皇子的时候,每个人是各晋了两级。然而公主自然不及皇子金贵,晋位一级也就罢了。

    正好端妃可以以宫规为由,指出苏容华未到一宫主位,不能抚养皇嗣,将公主送到自己身边来抚养。看着永宣帝对公主是颇为喜爱的,端妃就可以借此让永宣帝留宿在延庆宫了。

    然而永宣帝欢喜极了,直接晋了苏容华为正三品贵嫔。

    “皇上,苏容华的晋位是否有些越级了?毕竟前头生了皇子的德妃和陈修容”端妃心中一急,直接开口说道。

    许太后收回注视接生嬷嬷的目光,颇为头痛地对端妃说道:“端妃,你说得自然十分有道理,但苏容华所生的公主,乃是皇上的长女,其身份自然是不同的。”

    端妃看到了许太后的面部表情,就明白自己又说了不该说的话,又想起许太后曾经对自己所言:“纵然封了主位又是如何,自然有的是办法叫她不能抚养皇嗣。”

    再看看永宣帝,面上明显露出不悦的表情,端妃就面色讪讪地补救道:“太后娘娘说的是,臣妾未曾考虑清楚,还望皇上谅解。”

    永宣帝却是收起了不悦的神色,微笑问道:“爱妃考虑得很有道理,公主不及皇子,苏容华晋了两级,反倒是有些不恰当了——只是若依着爱妃所言,苏容华只晋为婕妤,那公主,应当有谁来抚养比较适合呢?”

    永宣帝话音刚落,许太后已经是在心里警铃大作:方才永宣帝知道是极为难得的麝香叫苏容华早产,加之水儿是在延庆宫附近被抓住的时候,估计心里已经对端妃生了几分疑心。如今这端妃两三句话一说,可让永宣帝在心里直接扣上了“意图去母留女”的嫌疑了。

    这件事情,明显是有人冲着端妃算计来的,偏生端妃没看出来,还被对方利用了性子,傻乎乎地给自己扣上了嫌疑。

    许太后在脑中头脑风暴,想着下头该如何及时将端妃给捞出来。

    文充媛一直站在一边围观,见事情果然如同自己预料的一样发展,又听见苏容华母子平安,当下就轻轻地松了一口气:她和苏容华合作,实际上怀了一点别的心思,将墨水中所掺的麝香粉末多加了一些,才导致苏容华直接早产的。

    若是苏容华和皇嗣出了什么事情,文充媛觉得此事可能会成为自己心上一道带着愧疚的疤痕。

    但文充媛不会后悔,好不容易能将端妃拉下水的事情,她是一定要去做的。

    见此时永宣帝三人没有时间理会自己,文充媛带着一脸放心和关切的神情,上前对永宣帝说道:“皇上,既然苏容华睡着了,接下来的清理之事,臣妾想去搭一把手,顺便看一看公主。”

    听到文充媛提及公主,永宣帝就想起文充媛那个不幸早产的孩子,目光微微软了一些:“去看看公主吧,应当会和你很有缘分。”

    文充媛垂首一笑,走过带着惶恐气息的端妃身边,向着内室走去。

    “母后,既然苏贵嫔已经平安生产,那咱们也应当为苏贵嫔讨个公道了——看谁如此恶毒,居然对皇嗣下手!”永宣帝微微眯了眯眼睛,目光扫过端妃,停留片刻之后才落到许太后身上,声音极为温和。

    许太后看了一眼陈嬷嬷,见对方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许太后才对永宣帝笑道:“皇帝说得不错,苏贵嫔早产之事,也应当有一个定论了。”

    永宣帝又去了院子里头,看着照旧站在院子的周德福:“你所查的东西都讲清楚了?”

    周德福点头如捣蒜:“回皇上,奴才所要说的,方才已经都交代给皇上了。”

    “哦,是么?那朕就要来问你了。”永宣帝在小福子搬来的交椅上坐下,状似随意地说道:“周德福,你告诉朕,这麝香是从那儿流出来的?”

    “太医院,还是宫外?”

    尚未离开的林院正听见牵扯到太医院,连忙道:“回皇上,微臣来之前正在整理太医院的取药记录,最近没有太医开出需要麝香的方子,也没有旁人来取麝香。为了以防万一,微臣方才遣了自己的药童会太医院的药方查看,麝香也没有少过。”

    永宣帝颔了颔首,微笑着望向周德福:“既然不是太医院出来的,那就是有人从宫外运过来的周德福,你最近的日子过的不错,居然能让麝香这种东西随意进了朕的皇宫?”

    在这皇宫里头,不论是妃嫔还是宫人递东西,又或者是宫外的人送东西,都是要经过殿中省的严格检查的。但自然,这里头有一条潜规则,你认识的人越多、出的银子越多,这检查力度会越来越小。

    周德福就曾经借着这条潜规则,捞了不少的油水。

    听见永宣帝的问话,周德福觉得自己的心跳暂停了一瞬,随即就下意识地跪了下来,满头地冷汗涔涔,声音也不由得颤抖起来:“皇上,奴才失职,奴才罪该万死!”

    “好了,朕现在没有心情去处置你。”永宣帝的面色冷了下来:“朕就想知道,在最近这段时日,有谁递了什么不知道的东西进宫!”

    周德福扣了扣首:“回皇上,记录进宫东西的本子就在奴才房里,奴才即刻就将记录本拿来核对!”

    “朕给你一炷香的时间。”永宣帝微微有些不耐烦,对周德福挥了挥手。

    周德福颤颤巍巍地起身,随后就连滚带爬地跑向自己房里去记录本。

    永宣帝在端妃面上扫了一圈,忽然转首问何长喜:“这个行踪鬼祟的宫女,是苏良人身边的?”

    何长喜乍然被永宣帝盯住,哆嗦了一下回道:“回皇上,这是苏良人身边的二品宫女水儿。”

    “你将苏容华的贴身宫女叫出来。”永宣帝便好似想起了什么,对小福子吩咐道:“不用全都叫过来,喊那个今日陪着苏贵嫔去祈佛殿的贴身宫女来就可以。”

    小福子领命进屋,片刻就将瑶儿带了出来。

    “是奴婢今日陪着苏贵嫔去祈佛殿的,不知皇上有什么问题想问奴婢?”如今苏贵嫔平安产下大公主,瑶儿面上已经没有了先前的惊慌之色,一派无比镇定的模样。

    “朕记得,先前仲秋节夜宴之事,朕是罚了苏良人每日抄写佛经,并且拿到祈佛殿烧掉,为苏贵嫔祈福。”永宣帝有些疑惑地问道;“既然已经有了苏良人为之抄写佛经祈福,苏贵嫔又为何亲自去祈佛殿呢?”

    “回皇上,原先一开始就是这样的。”瑶儿缓缓说道:“谁知几日前,苏贵嫔做了噩梦,就去祈佛殿烧香拜佛,也去看一看苏良人的宫女烧佛经,以防她们偷懒。”

    “当时也是奴婢陪着苏贵嫔的。没成想苏良人居然叫宫女请了祈佛殿的一位大师来,一边祝祷为苏贵嫔祈福,一边让宫女烧佛经。”瑶儿一边回忆一边说道:“见到主子之后,那位大师主动问了苏贵嫔的近况,并且对苏贵嫔说道,要想真的得到佛祖庇佑,还是要自己亲手抄写佛经,并且亲自烧掉的好。”

    “从那天以后,苏贵嫔这几日都会由奴婢陪着,在白天去往祈佛殿抄写佛经,再亲自烧掉。”

    “朕知道了,你继续回去服侍你的主子吧。”听完瑶儿的话,永宣帝挑了挑眉,对许太后笑道:“母后,这苏良人当真是悔过之心实足,居然能破费请了祈佛殿的大师过来。”

    许太后微微一笑:“依着哀家看,皇上不如将那位主动关心苏贵嫔的大师请过来问一问吧?”说罢,许太后就派了陈嬷嬷亲自去请。

    永宣帝未曾多加干涉,就向何长喜吩咐道:“何长喜,将那个叫水儿的宫女押过来。”

    等水儿被押到永宣帝的面前,能从她的面上清晰地看出惊恐的神色,眼神还不断地看向端妃。

    因着水儿向端妃使眼色的频率过高,永宣帝似笑非笑地望了一眼端妃。

    端妃本就被水儿看得浑身不自在,心里发慌,再被永宣帝一看,斥责的话就脱口而出:“放肆,居然敢不断地盯着本宫!”

    许太后不由扶额。

    水儿被端妃斥责,整个身体都瑟缩了一下:“回娘娘,因着奴、奴婢是第一回 见到娘娘,觉、觉得端妃娘娘十分美丽,就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永宣帝歪了歪脖子,对何长喜挥了挥手,示意对方替自己向水儿问话。

    何长喜接收到消息,随即就清了清嗓子,向水儿问道:“你为什么在延庆宫附近鬼鬼祟祟的?”

    水儿咽了一口口水,苦着一张脸喊冤道:“何公公误会,奴婢只是想去延庆宫见一见自己熟识的宫女罢了,怎么会是在延庆宫门口鬼鬼祟祟呢?”

    端妃听到了水儿的说法,略微放下了一些紧张之色,许太后却是紧紧地捏住了自己的袖口,心里直觉越发地不对劲起来。

    “皇上面前,你居然还敢狡辩?”何长喜冷哼了一声,将拂尘在空气中甩出一声清脆的响声:“若不是心里有鬼,怎么我和周公公喊你的时候,你不停下来解释,反而跑得飞快,最后求助了侍卫队才将你抓住呢?”

    水儿眼珠一转,带上了一点心虚的神色:“何公公,那、那是因为奴婢未曾找到相熟的宫人。延庆宫的宫女和奴婢说了,那位宫人因为手脚不干净而被逐出了延庆宫。奴、奴婢是以为何公公和周公公因为这件事情来找奴婢,奴婢恐怕受到牵连,这才急急忙忙地跑走的。”

    “胡言乱语!”何长喜看出水儿的心虚,立刻就厉声询问,想要攻破水儿的心里防线,叫她吐露出真相。

    结果,不过何长喜怎么问,水儿就一口咬定只是去寻找相熟的宫人,和今晚苏贵嫔早产之事没有干系,也不是奉了苏良人的命令,然后去找端妃的。

    “你在宫外可有家人?”永宣帝眉宇之间的阴郁之色愈加浓厚,见天光已经越来越亮,也变得越来越没有的耐心:“你可知,欺君之罪,乃是死罪?”

    何长喜在脑中迅速回想了片刻,回复永宣帝道:“回皇上,水儿似乎在宫外还有母亲和一个弟弟。”

    听到何长喜和永宣帝所说的话,水儿面上肯定的表情出现了些许的龟裂:“皇上,此事不关奴婢的家人”

    “既然她这样咬定了事实,那进了慎刑司估计也不会改口。”永宣帝点了点水儿:“既然如此,那就将她的家人带过来,送进慎刑司。她什么时候说真话,她的家人就什么时候放出来。”

    “自然,若是到时候这个水儿说了真相,那就是认定的欺君之罪,株连全家。”永宣帝的嗓音彻底冷了下来,像一把闪着寒光的刀落到地上。

    随着永宣帝的话语落地,水儿的身子也瘫软下来:“皇上、皇上奴婢有罪,奴婢有罪!请皇上不要去找寻奴婢的家人!”

    说完这话,水儿见何长喜迈出的步伐停了下来,就抓住机会,爬到了永宣帝的面前:“皇上、皇上,您是不是说到了进慎刑司的时候,您才会株连奴婢全家?那是不是——奴婢现在说了,就不会了?”

    永宣帝轻轻笑起来:“自然是这样的。”

    听到永宣帝的话,水儿的眼睛就亮起来,整个人哆嗦起来,向永宣帝的脚边缩去,看起来就像——在远离永宣帝身边的某个人。

    “水儿,你是叫水儿对么?”陈嬷嬷迟迟未曾回来,许太后终于按捺不住,轻声开了口:“欺君之罪乃是大罪,水儿你一定要谨慎开口,不要胡言乱语。”

    水儿的神色上又带了一点惊恐的神色,对着许太后缓缓道:“太后娘娘放心,奴婢不会胡言乱语的。奴、奴婢会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皇上的。”

    随后,水儿就将面容转向永宣帝,含着泪花道:“回皇上,奴婢方才的确说了谎——奴婢今晚,是奉了苏良人的命令,前往延庆宫找端妃娘娘求救的。苏良人特意吩咐了奴婢,不论什么人问起,都不要说出苏良人真正的吩咐。”

    “苏良人说了,若是叫别人知道此事,就让奴婢和奴婢的家人生不如死!”水儿的泪珠簌簌而下:“所、所以奴婢方才才说谎的!”

    端妃听到提及了自己的名字,当即就要起身辩解,被许太后按了下来。

    永宣帝扬了扬眉,对水儿道:“继续说下去,苏良人为何要你去找端妃求救,又为何不叫你告诉别人?”

    “回、回皇上,奴婢并不清楚。”水儿面上露出几分无措:“不过,苏良人是在苏容华喊了稳婆来的时候,着急忙慌地叫奴婢去的。”

    水儿正说着,周德福带着记录本,陈嬷嬷带着那位大师,同时回来了。

    永宣帝挥手叫水儿暂时退到一边,随后免了周德福几人的请安,直接点了陈嬷嬷带回来的大师问道:“你前几日是否受了苏良人之托为苏贵嫔祈福,并且见过苏贵嫔,还劝苏贵嫔亲自抄写佛经?”

    被点到名的,正是祈佛殿颇有名气的通惠大师。

    通惠大师满面慈悲之色,双手合十,对着永宣帝鞠了一躬:“回皇上,正是老衲。”

    “老衲知道皇上要问老衲什么问题。”通惠大师微微笑道:“前几日,的确是苏良人请了老内去为抄给苏贵嫔的佛经祈福。但遇见苏贵嫔属实是意外,而那几句和苏贵嫔的话,也只是出于老衲的本心而已。”

    “皇上也应当知道。若是想真的祈求佛祖庇佑,还是亲自祈福的好。”通惠大师平和道。

    永宣帝的眼神一凝:“通惠大师,您说的可都是真话。”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通惠大师仍旧是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

    “既然如此,那辛苦通惠大师跑着一趟了。”永宣帝的眼扫过院子里的人:带着通惠大师来的陈嬷嬷,神色平静的许太后,明显送了一口气的端妃,缓缓说道。

    通惠大师下去了,接下来就剩下周德福了。

    周德福乖巧,也不用永宣帝开口,就赶忙将记录本给送上了:“皇上请看,在近日送进宫来的东西里面,都是一一核实准确的,唯有一样东西,没有详细记录。”

    “那就是前七天,苏良人从宫外托人带了一小盒东西回来。因着当时记录的人,和苏良人身边的宫女颇为相熟,就没有打开来查看,只按着对方的要求记下——治疗腹泻的药物。”

    作者有话要说:

    严重卡文,已经替换

    暂时更新这么多,剩下没有更新的四千字 ,争取在凌晨三点前更新完

    有很多小天使都猜出文充媛啦!

    第七十章 ·

    永宣帝听了周德福的话, 又亲手翻查了这本记录本,确定了周德福所言为真。

    苏贵嫔早产之事,居然还是和苏良人有关系!

    永宣帝就想起仲秋节苏贵嫔失足一事, 苏良人在其心里的嫌疑几乎是直线上升。

    而如今再看苏良人呢?在出事之前, 苏良人就是许太后的人,又和端妃关系不错。此次早产之事, 苏良人一听闻就派人去找端妃求救, 就好像做事失误了一般,来向拿主意的讨办法。

    再看今晚端妃的表现,当真是处处可疑。

    这般想着, 永宣帝就对何长喜说道:“何长喜,将苏良人从后殿带过来。”

    端妃听见水儿提到自己的名字, 再看永宣帝将苏良人找来, 心下就有一些不安, 对永宣帝说道:“皇上,臣妾近日和苏良人并无来往。臣妾不知, 苏良人为何会叫她的宫女来找臣妾求救”

    “爱妃不用特地说明,等苏良人过来就能搞清楚了。”永宣帝看着端妃,有些似笑非笑。

    陈嬷嬷送走通惠大师,又回到许太后的身边,主仆两个是一起平稳的面色。

    许太后在心里已经不大着急了:从水儿在延庆宫附近被发现的时候,有件事情已经确定下来了——不论最后结果如何,又有何人会被牵扯出来, 端妃都会在永宣帝的怀疑名单上。

    既然这件事情改变不了, 那就只能让影响降到最小。

    通过陈嬷嬷改变通惠大师的口供之后, 接下来唯有苏良人没有出场了。

    苏良人的软肋是她的生母林姨娘。许太后低头抿了一口热茶:相信苏良人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

    苏良人彼时正在梦中熟睡——当听闻了苏容华久久生产不下的时候,她就满怀期待地入睡了, 期盼一觉醒来就听见苏容华的“好消息”。

    所以,当苏良人被温儿焦急地喊醒的时候,首先抓住了温儿的手,急急地询问道:“是不是苏容华最后没生下来?”

    “主子,皇上叫你过去。”温儿一惊,连忙上去捂住苏良人的嘴巴,低声道:“苏容华平安生下大公主,如今已经是苏贵嫔了。”

    苏良人顿时就显露出失望的神色,继而想道:既然苏贵嫔没有事情,那皇上叫她过去难道是苏贵嫔在皇上面前嚼了舌根的缘故?

    听到苏良人话语的何长喜神色惊异了一番,随即开口提醒道:“苏良人,动作快些穿衣服吧,皇上现在的耐心不是很好。”

    温儿赶紧替苏良人应下,服侍苏良人快速更衣。

    等苏良人出来,何长喜望着苏良人消瘦苍白、带着失望可惜的面庞,觉得此事十有八九和苏良人逃不了关系了。

    正这么想着,小寿子从另一个明间出来,拿着一个小巧的盒子,对何长喜说道:“师父,找到了。徒弟叫另一个二品宫女指认过了,这里面就是前几日苏良人从宫外拿回来的盒子。”

    看着装着香连片和盒子被拿出,苏良人瞬间就显露出惊慌的神色:难道自己打算用香连片谋害苏贵嫔的事情,已经被皇上知道了?

    “何公公,你、你派人找这个是干什么?”苏良人上前一步,想要从小寿子手中将盒子拿回来:“这里面放的,不过是治疗腹泻的香连片罢了。”

    何长喜将苏良人的神色变化都放在眼里,亲自接过盒子,此刻只是微笑道;“既然苏良人已经收拾好了,那就跟奴才走吧。”

    苏良人眼睁睁地看着何长喜拿了盒子就往外走,心里自然是心急如焚,不知该如何是好。

    温儿上前扶住苏良人,轻声道:“主子不要慌,皇上纵然发现了您的意图,那也不过是猜测罢了。主子只要咬定那里头的香连片是用来治疗腹泻的,就不会有事情。”

    苏良人点了点头,双手紧紧地握成拳:林姨娘还没有消息,她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事。

    何长喜两三步回到了东侧殿,将盒子交给了永宣帝,并将所见所闻都告诉了永宣帝。

    “她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看着苏贵嫔不能平安生产?”永宣帝冷冷哼了一声,额头上隐隐有着青筋跳动,已经将盒子里的东西默认成麝香了。

    永宣帝哼完这一声,就看到苏良人进了东侧殿的院子,面上是强作镇定的模样。

    “毒妇!”永宣帝看着苏良人不带半分悔改的镇定,忍无可忍地将一盏茶又砸到苏良人的脚边。

    苏良人被一句毒妇和飞过来的茶盏惊到,下意识地就往永宣帝的方向跪去:“皇上,嫔妾”

    “不必再说!”永宣帝指着盒子,对苏良人斥道:“居然谋害皇嗣,罪该万死!”

    苏良人看着没被打开的盒子,咬牙道:“皇上,嫔妾冤枉!那里面,不过是嫔妾用来治疗腹泻的香连片罢了!”

    苏良人这话一说出口,永宣帝和许太后都愣了一瞬:盒子里面,装的居然不是麝香。

    永宣帝皱起了眉头,将盒子丢给林院正:“林院正,你且看一看。”

    林院正接住了盒子,将盒子打开,仔细看查了一番,对永宣帝说道:“回皇上,这盒子里面装的,的确是能够治疗腹泻的香连片不过,微臣看到盒子里残留了些许麝香的香气,这里头应当是装过麝香的。”

    “而且,微臣多嘴一句,若是孕妇不慎服用了香连片,也是有小产的可能性的。”林院正拱手道。

    这回轮到苏良人愣住了:麝香?她倒是想搞来麝香,可是没钱呀!这盒子里面怎么会找到麝香的气味呢?

    方才交代完一切的水儿就重新叩头起来:“回皇上,奴婢记得,这里面的东西,被苏良人曾经拿出来用过一次!”

    苏良人注意到水儿,立刻就想起水儿是负责保管各个盒子的,当即就指着水儿说道:“皇上,千万不要听这个贱婢胡说!这个盒子,嫔妾拿回来之后,就一次也没有用过!平日里都是这个贱婢负责保管盒子的,有麝香的气味也应当是这个贱婢弄出来的!”

    “皇上,嫔妾并不知情呀!”苏良人看着永宣帝阴沉的面色,终于搞明白了情况:永宣帝要见她,并不是因为发现了自己意图谋害苏贵嫔。而是有人已经用麝香害的苏贵嫔早产,将锅甩到自己头上来了!

    “你不知情?你既然不知情,为何又在第一时间,派水儿去端妃那里求救?”永宣帝已经是全然不相信苏良人,只觉得对方在极力抵赖罢了。

    永宣帝将事情在心中还原了一番:端妃妒忌苏贵嫔有孕,就借着苏良人的手,借口寻来治疗腹泻的香连片,在底下藏着麝香运进宫来。再通过通惠大师(因着是陈嬷嬷带了通惠大师回来,永宣帝并不大相信通惠大师的证言),将苏贵嫔引去抄写佛经,接触加了麝香的墨水,以至于早产。

    苏良人闻言,则是蒙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端妃,口中说道:“回皇上,嫔妾没有派过水儿去向端妃娘娘求救啊!”

    “若你没有吩咐,她一个宫女就敢独自前往延庆宫,企图求救端妃?”永宣帝将目光在端妃和苏良人身上落了一个来回,扬了扬眉:“她也敢一声不吭地好生看管放了麝香的盒子?毒妇还在抵赖!”

    水儿在一旁拼命叩首:“皇上,奴婢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苏良人的吩咐!奴婢可以用奴婢的家人担保,奴婢所言的确都是实话!”

    苏良人气结,挥手就给了身旁的水儿一个响亮的耳光:“贱婢!居然敢诬陷我,你不要性命了?!”

    水儿捂着脸,呜咽着往一旁跪走:“皇上就在上头,苏良人您可不能再用奴婢的性命和家人来威胁奴婢了!”

    许太后长长叹息一声:就看苏良人这表现,落在永宣帝眼里,那可真是实打实的做贼心虚呀。凭着苏良人的脑子,没搞明白情况,就在那里冲动说话,三两下就加深了自己的嫌疑。

    那个冲着端妃来的人,就是利用苏良人被禁足的消息闭塞和冲动的性子,以此来间接针对端妃。

    只要这个水儿不改口,只要苏良人解释不清楚这盒子里残留的麝香香气,在旁人看来,此事完全就是端妃指使苏良人所做的。

    端妃的延庆宫应当查不出什么,却也没有人能证明水儿所说的都是假话,此事和端妃完全无关。

    许太后这几日都忙于朝堂上的状况频出,也就忽略了后宫里的动静。又因着苏良人已经无用,也就没看顾苏良人。结果如今一看,却是将端妃给拖了下去。

    还好陈嬷嬷及时处理好了通惠大师这边,让其的证词没有对端妃不利,否则端妃现在可能就不仅仅是有嫌疑的境况了。

    “皇上!您相信嫔妾!这麝香一事,嫔妾并不知情,也和端妃娘娘无关呀!”苏良人频频听见端妃的名字,也有一些回过味来了,看了眼许太后的神色,先咬定自己并不知情,此事和端妃无关。

    然后苏良人在脑中迅速思量对策:“皇上若是不信,嫔妾甘愿进慎刑司受刑!”

    苏良人还想着去救林姨娘:永宣帝早就已经厌弃了她,自然不可能为着她的求情放出林姨娘。至于苏贵嫔,苏良人已经看明白了,苏贵嫔前头的一番话全都是假的,其目的至始至终都是要她和林姨娘的性命!她却是傻乎乎地听信了苏贵嫔饶过的话,主动认了罪名,落得降位禁足的下场。

    现在,只有许太后能救林姨娘了。苏良人愿意主动牺牲,将端妃给保出来,以此求得许太后出手帮助林姨娘。

    天色渐亮,冬日里的太阳在天边迟迟攀上一层光亮,也消磨掉永宣帝的最后一丝耐心。

    熬了一整夜未曾合眼,永宣帝的眼中布满了血丝:“慎刑司,从未有过审问妃嫔的先例,朕也不会开这个先例。”

    “何长喜,将苏良人身边的宫人和延庆宫的宫人全都投入慎刑司!”永宣帝冷声道:“告诉杨盛海,朕要在一个时辰之内听到真话!”

    苏良人微微放下心来:她对温儿和清儿的忠诚度有着绝对的信心,慎刑司的审问皇上一向是深信不疑如此一来,自己和端妃娘娘就能洗清嫌疑了。

    端妃一开始听到永宣帝果决的话,微微愣了片刻,随后也是和苏良人一样的心理。而且,虽有皇上的命令,杨盛海也不敢对她延庆宫的宫人动用重刑。

    许太后却是心里一突:如今一事,背后之人如此缜密,必然会想到永宣帝最后可能动用慎刑司来审问宫人。杨盛海手段一向厉害,绝对能叫人吐出真话来。

    那么就说明,背后之人,在端妃或者苏良人的宫人里头,埋下了绝对忠诚的棋子。

    “陈嬷嬷,你代替哀家去看着这些宫人”许太后转头,想对陈嬷嬷吩咐,却被永宣帝给打断。

    “母后也劳累了一夜,就带着陈嬷嬷回去歇息吧。”永宣帝轻轻一笑:“陈嬷嬷去接了通惠大师一趟,应该也是累了。”

    “等母亲歇息好了,儿臣有几本拿不定主意的奏折想和母后商量商量。”永宣帝轻声说道。

    许太后就是眼神一凝:永宣帝亲政之后,除了初期那段时间,之后就再也不会主动给她看过奏折,只有关系到施家的事情,才会叫永宣帝和她说上一说。而随着时间慢慢过去,她安排在建章宫的人手,被一个个排除出去,知道朝堂上的消息,就会比以前慢上不少。

    如今永宣帝说的这几本奏折,应当是和许家息息相关的。

    看来,永宣帝宁愿让一些利益给许家,也要将这件事情给查下去。或者说,按背后之人设想的方向查下去。

    想到这,许太后轻轻叹了一口气:为人父母者,没有不爱孩子的。对于从小缺失父爱、连续两个孩子都有问题的情况之下,永宣帝就更会疼爱孩子了,更会无法容忍一星半点有关谋害皇嗣的行为。

    永宣帝这样的心理,也被背后之人算准了。

    而许家和端妃,许太后自然能毫不犹豫地做出选择。

    随着何长喜领命下去,许太后在端妃的目光中起身:“皇帝说得对,哀家的确十分困乏了。”临走前,许太后拍了拍端妃的手:“身正不怕影子斜,端妃不必害怕。”

    端妃有些无措,也不敢哀求许太后留下来,只好点头:“回太后娘娘,臣妾知道了。”

    ——————

    文充媛站在窗棂边上,挑起窗帘的一角,悄然观察着外面的情形。

    果然,所有的事情都和她设想的一样,苏良人因为消息闭塞稀里糊涂地做了头等嫌疑人。端妃的延庆宫虽然坚固如铁,但是对外界反应极慢,无法及时抓住外界的反应和自证清白。

    又因为施贵太妃进京和朝堂不顺,许太后身心俱疲,没有过多关照后宫,给了下手的机会。

    而对皇嗣格外关注的永宣帝,下定决心要查下去,让文充媛安插在苏良人身边的棋子有了作用。

    端妃那儿安插不进棋子也没有关系。到时候,苏良人身边的招供指认,端妃身边的人均是否认,只能让永宣帝更加肯定端妃是幕后主使,不过拿捏住了苏良人的把柄罢了。

    经此一事,端妃虽然不会伤及根本,但肯定会大伤元气。之后再想对端妃出手,就会变得简单一些了。

    看着端妃端起茶盏的手微微有些颤抖,文充媛不自觉地将手放在小腹上,轻轻笑起来:将来人生还有几十年,这才刚刚开始呢,端妃娘娘。

    ——————

    有了永宣帝的亲口命令,杨盛海行动迅速,在一个时辰之内,将两边宫人的口供给呈了上来。

    延庆宫的口供上下十分一致,都是不知麝香一事,不认识水儿,没有和苏良人的宫人有过往来。

    而苏良人这边,口供就有一些偏差:有几个二品宫女是真的啥都不知道,温儿一口咬定苏良人是被人冤枉的,水儿和另一位贴身宫女清儿却是指认苏良人和端妃合谋,谋害皇嗣。

    清儿?苏良人听见自己的贴身宫女指认自己,心中感受到了被背叛的不可置信与痛苦,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端妃蓦地站起,满面惊慌向永宣帝道:“皇上!臣妾绝对没有做过此事,分明是有人在诬陷臣妾!”

    永宣帝冷冷地将证词摔在端妃的脚下:“那这证词你如何解释?”

    永宣帝此时已经认定,苏贵嫔早产之事,就是端妃和苏良人合谋。

    端妃在后宫待了五年,虽不聪明,但此时也看懂了永宣帝已经认定了事实,任凭自己如何辩解都没有用了。更何况,她拿不出证据来反驳。

    想起自己手上还没有捧热乎的凤印,端妃咬牙按下不断跳动的神经,缓缓道:“皇上,这只不过是她们的一面之词,并没有任何证据来证明。”

    “的确如此。”永宣帝此刻认定了真相,面色已经不似方才一样阴沉愤怒了。

    “何长喜,苏良人谋害皇嗣,先拖下去禁足,贬为庶人。”永宣帝平静道:“等苏侍郎一案水落石出,再好好发落苏氏。”

    永宣帝的目光转向端妃:正如端妃所说,没有物证,只有人证。

    可以动端妃,但如今的局面还没到时候,也没有必要。

    “至于端妃,这段日子管理宫务,叫你辛苦了不少。”永宣帝忽然笑了,面上是端妃从前最喜欢看的笑容:“既然生病了,那就好好休养着吧。”

    “至于宫务,就交给德妃和柔昭仪吧。”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上还欠的四千(实际更了五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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