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两点还有十分钟,叶蔓提前到了毛县长办公室。
毛县长正在忙:“稍等几分钟,我把这份文件看完。”
“好,毛县长您忙。”叶蔓坐下。
罗秘书给她端了茶上来,两人闲聊了几句,毛县长处理完工作,将文件递给罗秘书,这才坐到叶蔓对面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笑呵呵地说:“听说你们的彩电已经在省台做了广告,卖遍全省了?”
叶蔓笑了笑说:“是做了广告,不过只卖到了省内部分偏远地区,卖遍全省还早呢。”
毛县长摆手:“你就不用谦虚了。小叶同志,你们厂今年的纳税额在全县排第三,也是全县纳税上百万的三个单位中的一个。”
叶蔓错愕极了:“这样吗……”
他们厂子五月左右才成立,刚开始的产能销量并不好,销量暴增也就是最近四五个月的事,也就是说,实际上,老师傅家电今年的业绩也就靠最后这小半年。一个刚成立半年多,只有四百多人的小厂子,纳税额却干翻了县里一众老厂,难怪毛县长会在百忙中单独找她谈话。
对上叶蔓错愕的眼神,毛县长苦笑了一下,唏嘘道:“小叶同志啊,县里面的情况比你想象的糟糕啊,好多单位别说上交税利了,不伸手向县里面要钱就是好的了。”
这种事,叶蔓不好置评,只能无力地安慰他:“毛县长不用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毛县长摇头,摆手道:“难啊,改革这么多年,什么法子都想尽了,可还是不见什么成效。小叶,你们厂如果能够继续保持这种发展势头,明年肯定能成为咱们县第一纳税大户,县里的龙头企业。”
叶蔓也相信这点,不是老师傅家电太能打,而是县里的老国企们江河日下,一日不如一日,明年还是整整一年的时间呢,要还不能超过前面两个,老师傅家电也没啥竞争力,刻意直接关门了。
她含笑说:“毛县长,我们尽力。”
毛县长欣慰地点头,终于切入了正题:“小叶同志,你们老师傅家电发展这么好,能不能带动县里的单位发展?我也不瞒你,过完年,县里又有两三家厂子会破产倒闭,今年因为效益不好,厂子几乎都没新招工,年轻人没工作,现在又有这么多职工即将下岗,县里也没办法安置他们。这么多人没工作,会出大乱子的。”
叶蔓没想到毛县长会丢这么个烫手山芋过来,她能怎么办?这是时代的大势,不是她一个人的意志能够转移的。
不过既然毛县长问了,她也许能说一些自己的看法。
想了想,叶蔓说道:“毛县长,过完年,我们还准备从国外引进一两条生产线,等生产线拉回来后,还会招一批工人,不过大致也只能招一两百人。”
“这样啊……这也挺好,能解决好几百个家庭的生计问题呢。”毛县长笑着点头,“你们电视机厂发展真快。”
叶蔓跟着说:“我们明年是准备加快扩张的步伐,从低端往中端进军。别的忙我也帮不上,不过如果县里有单位愿意转型,生产跟咱们厂配套的一些零部件产品,只要价格跟我们目前的采购价差不多,咱们厂肯定的这个配套包括哪些?”
叶蔓一一给他盘点:“很多啊,从小的来说,比如电视机厂的包装纸箱、塑料泡沫,还有打包捆绑的尼龙绳这些是最简单的,此外,还有开关,电源线等等之类的相关配套产品。如果县里有企业愿意转型生产我们厂所需要的配套产品,最好原来就是做这一块的,这样转型的代价最小,同时要将成本控制好。毛县长,我们厂没什么根基,现在也不能说有多大的成绩,只能算勉强有口饭吃而已,所以丑话我也要先说在前面,这个价格控制不了,我们是不能要的,不然后期我们控制不了成本,产品在市面上也没有竞争力。卖不出去,到时候砸的就是我们全厂人的饭碗,我得对他们负责。”
毛县长点头:“应该的,那回头开会的时候,我提一提,有意向的单位,让他们先跟你们接洽,看能不能做,具体的你们自己谈,县里就不介入了。”
有这句保证叶蔓就放心了。不过对于这个提议,叶蔓也没太大的信心,国企转型哪是那么好转的,不然后来也不会有那么多国企倒闭了。想扩大就业,还得另外想办法。
琢磨了几秒后,叶蔓道:“毛县长,我有个不大成熟的想法,这么多年轻人没事干,家里没收入,生活困难,终究是个问题,过完年,县里能不能将路修一修,路修宽敞了,不管是运送货物出县,还是购买原材料回来,都会方便许多。”
自古以来,基建都是最耗费人力的,不光修路需要工人,同时还能拉动县里水泥厂、石子厂等相关产业的发展。
修路?毛县长惊讶地看着叶蔓:“你这小同志想法还真是多,修路确实能让不少人有活干,可也需要不少钱,县里财政恐怕有些困难啊。”
叶蔓笑了笑:“这只是我的一点个人看法,具体的还要看县里的状况。”
其实现在县里财政虽然不宽裕,可还没出现大规模的倒闭下岗潮,最困难的时候还没来。而且现在还没进行财税改革,企业各单位上缴的税收,绝大部分都留在了地方,只有少量上缴。但过几年,分税制改革后,一半的税收要上缴,地方只能留一半左右,那时候会更没钱。
她是非常想修路的,但老师傅家电现在刚起步,盈利的资金都要投入到扩大再生产中,做大做强,目前根本没有财力支持修路,只能看县里了。
这个事太大,毛县长沉吟片刻道:“回头我跟县里的领导讨论讨论。”
“毛县长,快三点了。”突然,罗秘书站在门口提醒道。
毛县长低头看了一眼腕表,不好意思地对叶蔓说:“我这三点还有个会,就不留你了。小叶同志,老师傅家电是咱们县一家非常有前景和潜力的单位,你们好好干,遇到困难,可以找县里,县里能帮的一定帮。”
叶蔓拿着包站了起来,躬身道:“谢谢毛县长对咱们工作的支持,我先回去了。”
回到厂里,木科长就迫不及待地问道:“毛县长说了什么?”
叶蔓放下包,捡了重点说:“……如果年后有企业转型,要做跟咱们电视机厂相关配套的产品,你一定要严格把关好,一是价格不能比目前的采购价格高,二质量不能差,这两点不合格的,坚决不能用,不管是什么人找你,都不能答应,你要不好意思,就推到我头上,回头签订正式的供货合同,我会让陈律师拟定好,将这两点也加入进去,一旦违约,解除供货合同,如果给咱们厂里造成了损失,会根据合同和相关法律,追求其责任。”
木科长连忙表态:“你放心,我一定严格把关。”
“我当然相信木科长你,我就是怕你被人情所困。”叶蔓直言不讳。小地方,人情社会,木科长这人又比较心善,万一被人缠着了呢!
木科长汗颜:“以前在红星工作,都是熟人,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有时候真的很难拒绝,不过我现在已经改多了。”
“嗯,我相信木科长,不然也不会放心将厂子交给你管理了。你准备一下,过完年,咱们厂还要招一批职工,人数在一百到两百左右,等新的生产线买到手就开始招工,提前培训,新生产线一运回来就正式开工。”叶蔓说了一下安排,年后她很可能大部分时间在奉河,厂里这些工作还得靠木科长。
木科长一口应下。
叶蔓刚给木科长提完醒,就有人找上门来了,但不是找木科长,而是找她的。
钟小琴见叶蔓神色莫辨,询问道:“厂长,要不我出去打发了她。”
叶蔓放下笔:“算了,让她进来吧,看看她要说什么。”
“好。”钟小琴出去,不一会儿就将叶二妮给带了回来。
一进门,叶二妮就咋咋呼呼地说:“三妮,要找你可真难,我来了好几趟,你都不在,你这去哪里啦,一直不着家?”
叶蔓淡淡地说:“去外地工作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吗?还是谷建城判刑了?”
叶二妮讪讪地说:“这个……我劝了,爸他不听我的,拿了谷家的钱,在谅解书上签了字,还到派出所去给谷建城说情,所以他被关了一阵子就放出来了。三妮,这个真的不是我不卖力,是爸掉进钱眼里了,根本不听我的,这个事不怨我啊……”
叶蔓点头:“确实不怨你,但你没办成我交代的事,当初咱们的协议也就作废。我还有很多工作要忙,你今天找我到底什么事?有事就说,没事就回去吧。”
叶二妮没想到叶蔓这么直白,有些不大自然地说:“我,我这不是很久没见你,想你了吗?对了,要过年了,你今年到我家过年吧,一个人孤零零的像什么话。”
叶蔓好笑,以前怎么不见这位二姐邀请自己去她家过年,还真是无利不起早,血亲之间都这样的势利,实在没意思。
“不用了,我还要去奉河,很可能在那边过年了。”
叶二妮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怎么过年也要走那么远啊,回家过年不好吗?你这老板怎么当得这么辛苦,过年都不清净。”
叶蔓挑眉:“不然你以为老板的钱从哪里来?你来就是说这个的?那请回吧。”
叶二妮赶紧说:“不是,我还有个事。那个……我听说啊,你们厂里要发三个月的工资做年终奖?”
叶蔓不意外这个消息会传出去,她也没想过要瞒着,毕竟是激励职工的手段,再过十来天,发钱的时候,大家也会知道。
不过,叶蔓瞅了叶二妮一眼:“你问这个干什么?”
叶二妮用傻了的眼神看着叶蔓:“你怎么这么糊涂,发那么多钱给工人干什么?一人三个月的年终奖,至少得好几万吧?你钱多也不是这么花的啊?”
“那怎么花?”叶蔓反问,“给你们花?凭什么?工人给厂里用心干活,做出了贡献,这是他们应得的。你有什么资格跳出来反对?”
叶二妮被问得哑口无言,好一会儿才找回来了自己的声音:“我……我都是为了你好。”
叶蔓讥诮地勾起唇:“谢了。如果没事,你请回吧。”
叶二妮见叶蔓油盐不进很是气恼,但她今天是来求人的,只得按捺下脾气说:“三妮啊,还有一个事,皮鞋厂的效益也越来越不好了,别说年终奖了,工资能准时发放就不错了。你看,我跟你姐夫能到你们厂上班吗?你们反正都还要招人,招谁不是招,不如先紧着自己人呗。”
她这是眼红上了年底的三倍工资奖励。
叶蔓无语:“我以前就跟你说得很清楚,不可以。哪天你正式下岗了,可以打张欠条,我借你一两千块钱做小买卖的,其他的没了,我也帮不上忙。”
半年不见,叶蔓还是一点都没变。
叶二妮气结:“我可是你亲姐,你对亲人也太无情无义了,难怪家里人都不喜欢你呢!”
说完,她抓起包气愤地推开门走了,一路还骂骂咧咧的,说叶蔓没人情味,不顾家里人什么的,全是抱怨。
黄爱玲没想到她来找叶蔓会听到这段,很是尴尬,连忙躲开,悄悄跑了回去,趁着休息的时候,她找到邵杨,将今天的事告诉了邵杨:“叶蔓也太可怜了,她那个姐姐好凶啊,还让叶蔓别给工人发奖金,工人辛辛苦苦勤勤恳恳干这么久的活凭什么不发奖金,真是坏透了。”
邵杨叹气:“行了,你也别管这些了,叶厂长既然能撑起这么大的厂子,她心里有数,你不用为她操心。”
黄爱玲撅嘴看他:“你小舅不是去日本了吗?听说叶厂长他们在到处找人帮忙采购生产线,你找你小舅帮个忙,给叶蔓买两条生产线。”
邵杨哭笑不得:“我的大小姐,我小舅是去参加医学交流研讨会议,他懂什么生产线,你这不是为难人吗?”
他小舅一个医生,只会拿手术刀,哪懂什么生产线啊。
黄爱玲不依:“我不管,小舅那么厉害,他肯定可以的。你就帮帮老师傅家电嘛,你看工人们工作多热情,木科长对咱们多好,还有叶厂长一个年轻姑娘撑起这么大的厂子多不容易,咱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嘛。你跟小舅说说,万一他有认识的人呢?能帮就帮,实在不行就算了,反正就一个电话的事,你要不说,我去说。”
说得简单,现在打越洋电话可不容易。
邵杨拗不过黄爱玲,只得说:“厂里的电话打不了越洋电话,等回去后再说吧,过年小舅肯定会打电话回来,到时候我跟他提提,要是行咱们再跟叶厂长提这个事,不行就算了,省得让人空欢喜一场。这总行了吧?”
黄爱玲高兴地抱着他的胳膊:“邵杨,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邵杨酸溜溜地说:“我还以为你心里只有叶厂长最好了呢,零食天天往她屋里抱,晚上也天天去找她。”
叶蔓完全不知道小情侣在背后的小动作。
等叶二妮走了之后,她想了想,还是找了个时间询问木科长叶家的情况,这些人虽然不足为惧,但为防这些人再度找上门,她什么都不知道,还是提前了解一下。
木科长听完叶蔓的询问,张了张嘴说:“就是你不问,我也准备找个时间告诉你。这几个月,你那个弟弟来过好几回,都被我挡回去了。当初你爸那事闹得挺大的,本来是要判刑的,但谷家卖了在郊区的老宅,凑了两千块给你爸,付了医院费,还有结余,你爸就答应了写谅解书。所以谷建城只关了一阵子就出来了。现在你爸爸还是跟那郭寡妇在一块儿生活吧,你弟弟和弟媳好像也跟他们生活在一起,还是像往常一样吧,旁人说起来都觉得荒唐。”
实在想不通,怎么会有这么一家人,老的小的都荒唐得很,闹成那样,叶宝华两口子竟然也没离婚,而叶国明没离婚又跟寡妇搞在一块儿,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叶蔓很了解叶国明父子,这两人都是窝里横,只会趴在女人身上吸血的东西,不足为惧。她更关心另外一个人:“谷建城呢?他放出来后干嘛去了?”
木科长想了想说:“好像还在开关厂上班吧,本来开关厂是要将他开除的,但他不是在厂里出事故才残疾的吗?他娘老子去厂里闹,哭诉,厂里没办法,就将他留了下来。不过听说现在大家都很怕他,见了他都绕道走,这个人啊……你以后要是碰到他,也离他远点。”
叶蔓点头:“我知道,我跟他能有什么交集呢?”
就是不用木科长说,她也会离这个恶心的东西远一点的。可惜了,叶国明那个蠢货,为了点蝇头小利,竟然将谷建城放了出来,这不是放虎归山吗?幸好她长期呆在奉河市。
顿了片刻,叶蔓叮嘱木科长:“以后不管是谁,我爸妈也好,我弟弟姐姐们都一样,不要放他们进厂里。他们要是硬闯就报案,不用顾忌我的颜面。”
木科长点头:“我知道。”
他们这些红星的老职工,都清楚叶蔓跟家里的恩怨,也明白她的态度,当然不会犯这个错误。而且叶家人这闹的一出接一出,也着实让人瞧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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