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谷关城门又开, 秦君恩骑着骏马奔驰而出。
铺天盖地的白雪,明晃晃刺眼的厉害,她怕眼睛受伤, 于是又特意扯了一条轻薄的红带子来将双目覆上。
马儿在雪地里跑的飞快, 北疆地势秦君恩最是熟悉,绕开自己来时走的那条近路,这番还特意绕了个远。
能感觉到宋瑾修就在附近, 可偏是这样一眼就能望到头的地形, 什么都能看见,却又像是什么也看不见。
寻觅多时, 天色已逐渐见晚, 秦君恩独自一人骑在马背上,茫然的在这雪地里打着转儿。
她有些迟疑, 想来到底是该折返搬救兵,还是该继续往前寻找。
正当自己犹豫之际,忽而又觉前方有一块雪地看着奇怪。
于是抱着疑惑的态度前行一段小路,秦君恩突然瞳孔收紧, 她翻身跳下马来往前跑上几步,然后扑在地上,伸手扒起了雪来。
“长风, 长风。”
长风伤的很重,身下的血液早已干涸凝结。
秦君恩花了一番力气才将他从雪地里给拔了出来, 摸摸气息还有,但很微弱,而后再拿手拍拍人脸,这孩子只微微张了张眼,然后又紧紧闭上。
驻北军营里总共二十七位军医, 都是治疗包扎外伤的好手。
秦君恩将长风背回来,放入自己帐中,老爷子闻询赶来,一问才知道宋瑾修带人前往北疆的前因后果。
没同大伯一般开口就骂上两句‘胡闹’。
老爷子只沉默一瞬,而后立即道,“先救人,让骑射兵部副将陶骏,立刻带领三千人马出关去寻晋王的行踪。”
秦君恩跟上前来,她道,“爷爷,我也要去。”
秦老爷子没理会她,回身端起帐篷里余下洗脸用剩的冷水,抬手便是一盆泼到了长风身上。
秦君恩被这一下子给吓的不轻,她惊呼,“爷爷,他身上还有伤。”
秦老爷子骂道,“伤什么伤,晋王的命重要还是他的命重要。”
话毕上前,不由分说的一把揪起长风的衣领来,老爷子又是‘啪啪’两耳刮子扇在了长风脸上。
这时候,孩子的眼睫微颤两下,双目才缓缓睁开了来。
秦君恩惊喜,她扑上前来喊道。
“长风,长风,王爷呢?”
长风嘴唇干裂,他目光环视营帐半周,最后才又落回秦君恩的身上。
孩子像是回过了神,他突然挣扎着从床上爬起,然后一把抓着秦君恩的胳膊喊道。
“这是哪里?这是哪里?”
“这里是北疆云谷关营地,我知晓王爷来了此地,便从皇都城偷偷溜出来寻你们了。”
确认眼前的人就是秦君恩没错,长风这才坐直了身子。
北疆风大雪大,天气恶劣至极,再加上本就入了冬,躲在帐篷里虽是少有的暖意,但长风周身湿淋淋的,也难免会觉着冷。
秦君恩蹲下身子,她拉过被褥来替长风裹在身上。
“长风,你快说话呀,王爷身体不好,你多耽误一分时日,他便就多了一分时日的危险,云谷关外你们到底遇到了什么麻烦,为什么你会受伤?”
埋在雪地里的人不止长风一个,秦君恩也有数过。
加上长风一起,不多不少正好十个人,车没了,马没了,宋瑾修也没了,独独只剩下这十个随从,除长风重伤外,其余全数丢了性命。
“我们,本来马上就要入关,结果走至半路,王爷却见有许多西鄞的百姓,被一位穿红衣服的姑娘和她手下的人殴打辱骂,那姑娘说我们中原人是下等人,是天生就要给他们哈赤族人做奴隶的。”
穿红衣服的姑娘?
秦君恩与秦老爷子对视一眼后,便恨恨骂道,“又是这个淳炙和耶。”
长风试探问道,“你认识她?”
秦君恩道,“我怎么不认识她,以前在云谷关峡道,就是我与她作战,结果被她哥哥淳炙阿达暗箭重伤,这才无奈回了皇都城来。”
说来也是可恶。
蛮夷之人哪会和你讲什么礼仪诚信。
秦君恩骂道,“这个死女人,说好两军交战不伤百姓,不斩来使,结果她回回掳我中原子民,回城做奴做婢,辱骂虐杀,下回若是再让我抓着她,若不好生教训一番,那便枉我坐得这秦家副将的首位。”
长风道,“就是那个女人,她说她是哈赤的长公主,言语之间嚣张至极,将我国百姓如猪狗一般捆着拖在马后疾驰,然后拦住我们的马车,问王爷是不是中原人,王爷只点了个头,便是被她们抓了去。”
“太过分了。”
秦君恩起身,愤怒的将手一挥,她恨不得现下就冲去哈赤营帐内要人。
倒是秦老将军生的理智,他抬手将秦君恩拦住。
“莫要冲动,这个淳炙和耶生性凶残跋扈,她若是知道自己带走的男人是西鄞权势滔天的晋王,王爷的处境反倒是会变得更为危险。”
秦君恩道,“爷爷,你也知道那厮生性凶残跋扈,王爷被她掳走,此番不论身份有没有暴露,那都是十分危险的。”
秦老爷子道,“我自是知晓危险,何况王爷的身体状况也不允许他在外逗留过久。”
话毕,回头看了一眼长风,老爷子才又接着说。
“不过从这孩子的伤情来看,王爷应该也是刚被人掳走不久,这样,马上就要入夜了,你与陆骏一人带领三千精兵,前后围剿哈赤族营帐,看能不能偷偷潜入将王爷救出,若顺利,找着人便立马逃回来,可若是不顺利,爷爷便亲率十万精兵在云谷关外等你们。”
秦家军往常用来通信的弩号是一枝破空机关箭。
机关箭的弓体小巧,轻便,易于携带。
发射之时只需按下弓体,长箭便会伴随着尖锐的声响破空而出。
若配合夜晚使用,箭身再发射至一定的高度后,还会炸出一朵绚烂的烟花。
老爷子拿了一枝塞进秦君恩的手里,他吩咐道。
“此事事关重大,切记不可鲁莽行事,陆骏野/战经验丰富,出门在外你务必与他多商量些来。”
秦君恩道,“放心吧爷爷,我比你更担心晋王呢。”
白日里有些太阳光还算勉强,可以到了晚上,这冰天雪地的深夜里,冻的人吸口气,肺里都是疼的。
与陆骏商议过,秦君恩打头阵,陆骏带兵往后包抄,一旦有情况必须立即发射信号寻求帮助。
天气本来就冷,为了潜伏方便,秦君恩还特地把自己的戎马装换成了更为轻便的夜行服,连件最基本盔甲也没准备。
所幸关外风声大,倒是极好的掩盖了人群穿过芦苇从而发出的‘窸窣’声响。
秦君恩趴在冰凉的石壁上,她小心冒了个脑袋,随后朝哈赤族人的营帐内望去。
与中原人不同,这哈赤族人自幼游牧,从来都是走到哪里就在哪里扎寨住下,比起野外的适应能力,他们是有天生的种族优势。
秦君恩盯住坡体下方还燃着火光的营寨。
她自是不敢轻举妄动,不敢拿宋瑾修的性命来开玩笑,可埋伏了大抵一炷香的时辰,秦君恩就觉察出了不对劲来。
“那被绑在营口跪着的百姓,是从我们来就一直没有动过吗?”
话音刚落,忽而又听得下方异动。
嘈杂的惊叫声响起后,一群身着中原服饰的老弱病残便发了疯的朝营寨外跑来。
“不好。”秦君恩猛然从雪地里站起,她喊道,“计划有变,保护百姓,给我攻寨。”
意外来的太突然,甚至都不足以让人思考。
秦君恩第一个跳下了坡体,撑着雪地滚了两个圈儿,她刚刚从地上站起身来,便被疯狂向外涌出的人们给撞了好几个踉跄。
方才在高处看不清楚,这时候跳下来才瞧见,在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身后,竟是还有一支支冰冷尖锐的铁箭在朝她们射来。
“该死。”
秦君恩大骂一句后,便快速将腰间挂着的一把长剑拔出来,听得‘噹噹’两声,直挡了两只长箭出去。
“保护百姓。”
她又喊了一次。
随后便大步朝营寨内冲去。
原是安静的夜,突然就被火光、剑影、要逃命的人和疯狂的士兵填满整个画面。
恐惧的尖叫声一遍又一遍的在秦君恩耳边响起。
她听见有人在喊。
“中原兵来了,中原兵来了。”
抬剑砍了两个离自己最近的哈赤族人,秦君恩又以最快的速度确认了哨台之上还在放射的士兵。
她身形敏捷,不过抬手抓了两次木架子,双腿一蹬,便把长剑架在了那个放箭的士兵脖颈之上。
“今日你们公主抓的那个中原男人在哪里?”
淳炙和耶抓的人很多,但唯独令人印象深刻,提起男人二字便能立刻想到的人,怕是也就只有宋瑾修了。
于是那小兵几乎是想也没想的便道。
“在公主营帐内。”
话毕被人抹了脖子,秦君恩又从哨台跳了下来。
现下场面十分混乱,逃命的、救人的、抓人的、杀人的,全部混迹在一处。
秦君恩没有闲心与这些人纠缠,她虽未来过哈赤族人的营帐,但在外作战过的人都知道,身份越高之人,居住营帐就越为靠后。
所以她几乎是没有犹豫的再更加深入。
想到宋瑾修就在离她一帐之隔的距离,原是冷静淡定的秦君恩,心下竟也莫名的躁动起来。
她忽然有些紧张,也有些颤抖。
心里反复只念叨同样一句,宋瑾修,你可千万千万,不能出事。
在风中伸出去的手带着十二分的坚毅,秦君恩跑向前去,她伸手一把撩开这帐帘。
还没来得及看清前方,便是一股热流,带着浓浓的血腥味,洒在了她的脸上。
满是黏稠的糊住眼,顺着脸颊,再从下巴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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