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仔细数来, 其实不过两三招罢了。
淳炙阿达的力气很大,秦君恩往日里与他交过手,不说有多吃力, 但是也绝对不轻松。
只是让人想不到, 如宋瑾修这般金贵的主儿,竟是与人随意玩弄几手,便能将那哈赤族首将的武器给挑落在地。
淳炙阿达丢了刀, 自己也摔在地上的时候, 眼里的惊讶并不比秦君恩少。
他像是不信,不信自己这般轻松的便能由人打败。
宋瑾修长身立于白月之下, 周身更显几分清冷, 他手里拿着剑,身姿随着落地的淳炙阿达一起。
抬手往上时, 这剑锋,便停在在离人右眼眼球一指距离不到的位置。
“知道你妹妹是怎么死的了吗?”
嗓音略带几分喑哑,宋瑾修道。
“中原规矩,冒犯皇族, 皆是死罪。”
秦君恩愣愣的瞧着这一幕,她坐在马背上吞下一口口水。
倒是没想着再多杀一个人,宋瑾修心里也是知晓, 若是现下淳炙阿达一死,他身后这至少两千的哈赤士兵, 必然是自己控制不住的。
于是收了剑,宋瑾修只留了一个字。
“滚。”
跟着翻身上马,将秦君恩护进怀中,把缰绳拉紧,驾马继续朝云谷关的方向跑去。
秦君恩心下百味杂陈, 一时之间说不出个什么一二三来。
只是宋瑾修清瘦冰冷的胸膛贴着自己的背脊,紧靠之间,竟也带起了丝丝温热。
待淳炙阿达回过神来,那两人已经跑了很远的距离。
“该死的,放箭。”
这是此前就曾说过无数次的话,他们哈赤族人不讲道义。
既然你不杀我,那可就别怪我杀你了。
淳炙阿达一声令下,身后几乎是齐刷刷的响起了放箭声。
‘嗖嗖嗖’,响彻黑夜。
马蹄奔走之间,忽然,宋瑾修把自己手中的缰绳塞进了秦君恩的手里。
“别分心。”他贴在她的耳边说,“抓紧马绳,用最快的速度往前。”
话毕不等秦君恩开口,便是一把抽掉了姑娘腰间的系带。
秦君恩稍稍有些紧张,但她很快就明白过来,宋瑾修这是拿腰带将两人捆在了一起。
同时扯下腰带的过程,还顺手从秦君恩腰间摸走了那只破空箭。
“这是发射求救信号用的。”秦君恩接过缰绳,她双腿紧夹马腹,一边往前跑,一边不忘开口同宋瑾修说,“不过我们要求增援的兵力都在云谷关埋伏,现在应该还没有出动。”
宋瑾修不言,他只是撤回身来。
随后闭上一只眼,举起弓箭,将箭头对准了淳炙阿达的右眼。
清冷的月光洒在地面,马蹄疾驰,呼呼的风声响彻耳畔。
马身颠簸,但宋瑾修举起弓箭的手,却是异常的稳重。
跟着按住弓体的手指一松,破空箭‘嗖’的一声向外发射出去。
只听得‘啪’一声闷响,长箭不偏不倚,正好从淳炙阿达的右眼穿出。
伴随着血肉破裂的声响,‘嘭’的一下,炸开一团花火。
“啊!!!”
秦君恩驾马跑远,只余身后传来阵阵痛苦的哀嚎。
逼近西鄞驻军云谷关之后,哈赤族人的追赶已经逐渐缓慢下来。
谷门城楼之上灯火通明,守城将领高高站在上方向下望着。
陆骏的左臂受了轻微的箭伤,此时正候在城墙之上等着秦君恩的行踪。
在远远瞧见一匹骏马奔驰而来时,他便立即站起身来,在确认是秦君恩之后,才赶忙喊道。
“是秦副将,开城门,快开城门。”
宋瑾修已经晕过去了。
大概在甩掉淳炙阿达之后,秦君恩就感觉到背上这个人失去了意识。
他轻轻将头搭在姑娘的肩颈处,一声不吭,轻飘飘的像是随时就能消失一般。
秦君恩一入云谷关城门,刚刚一把扯开腰间将两人紧紧系在一起的带子,背上的男人便不受控制的向下滑去。
“叫军医,快叫军医。”
伸手一把将人接住,秦君恩抱着宋瑾修就往自己的营帐内跑。
长风刚刚睡饱一觉醒来,他手里正捧着一碗热水准备喝进肚子里,那营帐的帐帘就被人给一脚踢开。
秦君恩风风火火的冲进来,她面颊之上染了几分绯红,像是着急过了头。
而那宋瑾修被人抱在手里,整张脸苍白的不像样子。
长风赶忙从床榻上爬起来。
所幸他下午睡的时间长,这时候刚刚才醒,被窝里都还是暖和的。
秦君恩将宋瑾修塞进去,怕对方还冷,于是又解了自己身上的披风给他盖上。
她抓了他的手来,用力搓,使劲搓,生怕宋瑾修这么活生生的一个人,突然就失了温度。
长风光脚站在一旁,他想说些什么,结果还没来得及等自己开口,秦君恩却又突然站起身来。
那姑娘冲出门外去,很快又抱着一堆柴火跑进营帐,她把用来取暖的火堆烧的更大了些。
营帐内被火光映衬的亮亮堂堂,霎时间温暖了许多。
秦君恩又扑回到宋瑾修的营帐旁边,往日里话最多,又爱与长风吵架抬杠的姑娘,这时候却是一句话也不肯多说了。
她安静、沉默,只牢牢抓住宋瑾修的手,不停的替他搓着,企图给这双冰凉的手,带来一丝难得的温度。
军医提着药箱匆匆赶来时,还险些在这营帐门前,被绊了个跟头。
“王爷身上并无外伤,只不过方才周身冰凉,现下却是起了些低烧来,许是回关途中受了风寒,再加上之前旧疾在身,这病老夫也不知前因后果,故而难以下药,若是副将不嫌麻烦,最好还是带王爷回皇都城去,寻了御医来瞧这身上的毛病。”
关外天寒地冻,又哪里养的住身子这么金贵的人。
往常谁人有个小病小痛,最多也就是给开两贴祛风寒的药方,若吃的好便好,吃不好便也就由着自生自灭去。
原也就知道这是包扎外伤的大夫,宋瑾修这病若是谁人都能瞧的好,那也不至于把人堂堂一个王爷给捱到今日。
秦君恩知晓,所以也就没太过为难前来诊脉的军医。
长风在一旁道,“王爷如今本就病的严重,若是再返程皇都去,这身子骨定是扛不住的。”
说话时,他就蹲在秦君恩的身边。
往日里怎么瞧怎么不顺眼的人,如今远离皇城,又在四下无人的境地,长风心下,倒是还对秦君恩产生了几分依赖。
“我也知道关外天气恶劣,王爷自是越早回皇都越好,但是这番前来途中,他已是高烧反复了好几回,现在又失去了意识,若是再在路上颠簸折腾几日,任谁都是经不住。”
秦君恩听闻,却不多言,她只是握着宋瑾修的手。
握的紧紧。
屋子里很暖和,几乎全军营都自觉自愿的把自己营帐内所需的柴火给送了过来。
宋瑾修前半夜低烧,后半夜便发起高烧来。
他嘴唇干涸,秦君恩来来回回的在他唇面上抹了好几回的热水,又将这手握着,握的自己掌心里都是层层细汗。
“那个,要不换我来守,你先去歇会儿吧。”
直到第三日,夜里下起了大雪,长风提着一大桶热水进屋,他与秦君恩说话时还有几分别扭。
拿脚在这地面碾来碾去,而后又道,“要是王爷醒来,我会第一时间过来通知你的。”
秦君恩双目低垂,只将宋瑾修盯的紧紧,她的腰背早已在这处趴的酸疼肿胀,而人却偏是不想动的。
回头去看长风的时候,眼底多了些茫然与憔悴。
秦君恩轻声埋怨一句道,“王爷身体这么差,他要来北疆,你怎么也不拦着。”
长风道,“我拦了,没拦住,王爷说既然答应了要娶你,便是要对你负责的。”
秦君恩听完,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于是又无力的将脑袋低下。
宋瑾修的手已经被她捂的热热乎乎,二人双手交握处,都被汗水浸润的湿透了。
“你确定要带王爷回皇都?”
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宋瑾修已经连续高烧到了第五日。
秦君恩唯一能做的,便是每天在他干裂的唇面上涂抹热水。
可是即便这样,她挂在心尖上的那个人,也压根儿没有一星半点要醒来的迹象。
不吃不喝,高烧不退,这样下去任谁都是抗不住的,想来与其静安天命,倒是不如拼一把,搏一把。
于是等到天还未亮,秦君恩便是跑来了老爷子的营帐内,她站在自家爷爷身后,只上前一步道。
“我带他回去,出了任何事情,我自己负责。”
秦老爷子道,“你负责,你拿什么负责,圣上原就忌惮我们秦家手握西鄞兵权,只因苦于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理由,这才放任我们活至今日,爷爷今年马上就要七十的高寿,至今不敢回皇都的原因,你当真以为是北疆未平,我就无法脱身吗?”
“可是王爷留在北疆,若真出了什么事情,爷爷便更加无法脱身了。”
老爷子一怔,而后身后抓着秦君恩的肩膀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秦君恩一撩衣摆,她端端正正跪在老爷子眼前。
“爷爷,君恩生于秦家,却从来也未曾为秦家做过任何好事,只享尽先辈的红利,娇养至今,现王爷来北疆本也就是为了我,君恩自是盼望他好,可若他又当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君恩拿命赔给他也是心甘情愿的,但决计不可再搭上整个秦家的三百多条人命。”
拿全家的性命来给自己陪葬这种事情,秦君恩是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
何况如今宋瑾修留在北疆,他的情况也就是个‘拖’字,能不能醒来全凭自己意志。
秦君恩不敢去赌,她胆小,她怕事,她怕宋瑾修死,她更怕秦家受牵连。
“让我带晋王走,晋王尚有一线生机,可若是让他留在北疆出了事,倒是让上头的人能抓着把柄,将我们秦家一网打尽。”
秦老爷子听毕,眉头紧锁,秦君恩所言厉害,他也并非不知情。
只是拿自己宠爱孙女的性命去换取家族平安,他却还是心疼的。
这番只将手伸出去扶,可哪知道手指还没来得及搭上对方的肩膀,长风便突然从帐帘外冲进来喊道。
“王爷醒了,王爷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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