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还是咳嗽的厉害, 一睁眼,便是喷出了一口热血。
秦君恩刚刚伸手撩开帐帘,便见宋瑾修有气无力的趴在那床沿边。
“王爷。”
她惊慌失措的喊了一声, 跟着冲上前来, 将人扶住又躺回了被褥里。
床榻间还包裹了些许热气,屋子里的炭火燃烧的旺盛,所幸身子骨没见寒气, 大抵是这烧还未完全退下。
秦君恩没管这些乱七八糟的血迹, 也没在意从宋瑾修身上又蹭到了自己身上的血迹,她只是将人的上身抱的紧紧, 然后拿手指, 一点一点把他唇边的余血抹掉。
宋瑾修抬眼瞧着她,突然笑出了声来。
秦君恩手指一僵, 她问,“你笑什么?”
宋瑾修偏过头去,他道,“你倒是不嫌本王脏。”
这话说来莫名其妙, 秦君恩眉头微皱,她又问,“一睁眼就胡说八道什么, 你脑子烧糊涂了?”
跟着拿手探了探对方的额头,又来探了探自己的, 然后自言自语一句,“这烧,好像也没有前几日的厉害了。”
热度还是有,但不比前两日那般摸着还觉得烫手。
宋瑾修瞧着没什么精力,眼神也有些涣散, 他抬眼望着秦君恩,开口说话时,嘴里还轻微喘着些气。
“本王十岁之前,一直都住在东宫,那时候父皇尚在,他怕我一个人孤单、寂寞,日后年岁大了无人照顾,便特意挑了一位朝中大臣的嫡长女,送入我宫中伺候。”
宋瑾修一字一句,慢慢说着,秦君恩虽不知他为何突然同自己讲这些,但却还是听的认真。
要说起这些王爷皇子,十二三岁有通房,十四五岁成婚嫁娶都是正常。
何况宋瑾修又是先帝最疼爱的小儿子,即便自幼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恶疾,要说拖至今日也没完成终身大事,确实是件怪事。
“当时父皇的意思,只说二人若相处和谐,待到十五岁时,便可办了喜事。”
手指缓缓向外挪去,宋瑾修抓住秦君恩的手指,捏在掌心握的紧紧。
“那年本王刚满十岁,还不明白,何为和谐,何为嫁娶,只听得有个姑娘能来陪我说说话,心里便是高兴的。”
秦君恩听毕,小心的撇了撇嘴,她吃醋道,“倒是哪家的闺女,还能让你欢喜了?”
宋瑾修未回答她的问题,只轻声笑着。
“本王只记得,那个姑娘刚进宫当天,穿了一条粉色的裙子,她站在阳光下,显得特别漂亮,一进门就跪着给我请安,本王伸手去扶她,加上那日身体本也就不太舒服,就无意吐了她满身的秽物。”
宋瑾修还记得,他深深记得对方那个嫌恶、惊恐、又逃避的眼神。
那也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他明白,原来这世间不是每一个人,因为他出身尊贵,就心甘情愿的会来关心他,照顾他。
原来这世间所有的好,都是分了真心和假意。
秦君恩那时还不明白他要说些什么,只听完后,心下觉得不太乐意,便故意生了气,而后轻轻将手给他甩开。
“你说这话来干什么,故意气我?想来若不是别人让位,我还没了跟你的机会?”
宋瑾修笑的略显疲累,他摇摇头道,“不是。”
秦君恩又问,“那你与我讲这个,是什么意思?”
宋瑾修道,“本王与她并无男女之情,只是如今想来,觉得有几分感慨。”
“你感慨什么?”
“感慨这世间,竟是还有你这般不嫌弃的本王,真心实意照顾本王的女子。”
“这有什么好嫌弃的,不就是一口血,你又不是故意要吐我身上,再说人好生生的,谁希望自己有病有灾,谁不希望自己健健康康,活蹦乱跳,谁见着都是高兴的,喜欢的?”
大义凛然的说完这番,而后又想起什么,秦君恩便突然抬头起来问。
“不过那姑娘人呢?”
宋瑾修说,“她入宫第一日,连杯热茶都没能喝上,便被本王给送回去了。”
听到这里,心里才算高兴了起来,秦君恩‘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她问。
“是哪家的姑娘,连咱们晋王都瞧不上?”
宋瑾修只自嘲笑道,“是高丞相家的长女,叫什么名字,本王自是不记得了。”
秦君恩一怔,她问,“高丞相的长女?高家小姐?”
是宋承治后来娶了的那位?
宋瑾修轻轻点头,道一句,“是她。”
秦君恩不再言语,只在心里琢磨着,这女人倒是跟自己一般眼瞎,放着天底下那么多的好男人不要,偏是瞧上了宋承治那么个混账玩意儿。
“罢了罢了,瞎了眼的始终是要瞎的,她嫌你便嫌你,我不嫌你就好。”
说完像是不解气,秦君恩又故意凑到宋瑾修的耳朵边上说。
“再说错过你,她还不知道得倒多大的霉呢,我悄悄同你讲,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
本是不该拿人家的痛处来开脱,但是听了宋瑾修的话,秦君恩不骂个两句,心里也是不舒服。
“那高家小姐,这辈子跟不了你,日后跟了别人去,也是没有好日子过的,她嫁的男人有正妻,进门之后只能做个侧房,生孩子的时候不幸难产去世,虽是个儿子,但自己一眼也没能瞧见过,她夫君只利用她的死,寻求她娘家的扶持,你说她那狗男人要是真心实意对她好也就罢了,但那厮实在不是个什么好人,死了夫人连滴眼泪也没落下来过,你说女人找错了夫君,她这一辈子能图个什么。”
宋瑾修听完只笑。
高家那小姐日后嫁与宋承治,吃的苦,受的罪,他也并非是不知情。
只是前世之事,那么多人,那么多事,他唯独只心疼过秦君恩。
想着那么好的一个姑娘,你说嫁给谁不好,若是进了晋王府的门,他是连冬日里洗脸的水都舍不得让她碰冷的。
又怎么能在争夺皇位的过程中,把她推至身前挡风遮雨,娶了侧房回来让她照顾伺候,生了不是和她共同的孩子,却还要让她抚养教育,让她做了皇后,却又想尽各种法子给她泼脏水,杀她全家,与她情同手足的姐妹一起背叛她。
那些年秦君恩的难过,宋瑾修只是想想,便能与她感同身受。
于是看着这姑娘那般小心翼翼的哄着自己开心,他便也配合的问上一句。
“是吗?她那么惨呢?”
秦君恩点头,“可不是。”
说完又觉得不忍心,于是迟疑半句后,又道。
“不过那姑娘其实也不坏,进宫当年最多也就十岁,与你又不相熟识,何况人家干干净净的漂亮衣裳,突然被弄脏了,心里肯定也是不痛快,许也是无意得罪了你,你也别同她计较。”
这事儿,宋瑾修自是早已不记挂了,但是秦君恩这般讲,他自然也是点头道。
“好,你说不计较,本王便不计较。”
秦君恩笑,她抱着宋瑾修,又伸手替他理了理头发。
“不过你是真厉害,这几日平白睡着,药也没喝一口,竟是能自己醒过来。”
“本王只是在做梦,梦见自己挂在了悬崖半腰的一颗枣树上,你站在崖顶一直唤着本王的名字,本王便往上爬啊爬啊,最后爬上顶时,自己便是醒了过来。”
“是我把你叫醒的吗?”秦君恩欣喜问道,“这几日确实是我日日守着,不过并没有叫你的名字,因为实在是太担心了,哪里还张得开什么嘴,我被吓得连半句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不过心里倒是与你讲了不少。”
宋瑾修问,“讲什么了?说来给本王听听。”
秦君恩道,“不是不告诉你,是我真不记得自己想过什么了,大概就是在想你为什么还不醒过来。”
“就只有这些?”
秦君恩不言,她不知道宋瑾修究竟想听些什么。
“本王以为,你多少应该为本王伤心的。”
“人又没死,我伤什么心。”秦君恩拿下巴去蹭了蹭宋瑾修的额头,“我们永远都不要伤心,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比他们谁都活的长,活的久,也不许比我先死,我最怕自己一个人留在后边,有王爷在,至少是有个依靠的,打着你的名号,我在皇都城内都可以横着走。”
想欺负谁就欺负谁,尤其喜欢看宋承治那想追我,又必须叫我一声皇婶的狗蛋怂样。
宋瑾修听完只笑,他微微闭上了些眼。
“听长风说,外头下雪了。”
秦君恩点头道,“嗯,下雪了,下的可大了,不过皇都城也经常下雪,而且皇都城的雪,似乎比北疆的雪还更冻人些。”
“等本王再睡一觉起来,就陪你出去看雪。”
“雪有什么好看的,营帐里多暖和呀。”
“本王想陪你一起去看,本王想带着你,一起到雪地里走一走。”
北疆和皇都城从不缺雪,一到冬天,便是铺天盖地的白色。
但在秦君恩的记忆里,她总觉得,似乎皇都的天气还会要更冷一些。
前生前世,在长乐宫里住着的那无数个日日夜夜,她都要紧紧和青果挨在一起,才能索取一些可怜的暖意。
只是她不知道,宋瑾修前世曾撞见她好几次,每一次都瞧见她一袭宫装,头戴繁杂的配饰,站在那长乐宫内望着北方,模样看起来尤其孤独。
也许是从那时候起,宋瑾修就想站到那个姑娘的身边去,想着至少能陪她说说话也是好的。
他也知道,北疆天寒地冻,荒芜飘零,自然是比皇都城要更冷几分。
只是秦君恩在北疆的时候,有家人,有朋友,到处都有爱有温暖。
后来她到了皇都城,进了宫,就什么也没了。
所以她才会一直觉得,皇都城好冷好冷。
“好,那你睡一会儿,我身上暖和,我就抱着你睡,等你一觉睡醒,我们就一起出去看雪,我们站到云谷关的城楼上去看,那里看的又高又远,不过我刚刚过来的时候,瞧见天边有红光,若是一会儿太阳升起来了,我们就得戴条布带子在眼睛上,否则白茫茫的大雪,会刺伤眼睛。”
宋瑾修迷迷糊糊,他轻轻应上一声,“嗯。”
而后又说,“君恩,你再多说些话吧,我想一直听着你的声音,在心里,在耳朵里,都想听。”
“好,你想听什么,我都告诉你,要不我和你说说我刚来北疆的时候吧,那会儿还不太懂规矩,不明白天空是分域的,脱离云谷关之外,就都不是我们西鄞的境地,飞过云谷关的鸟,不属于西鄞便是不能打,以前我不知道,就天天偷溜出去打鸟,结果有一天正好遇见淳炙阿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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