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谷关偏远荒芜, 周遭隐秘之地少有。
宋瑾修大半夜跑来营帐内寻人,说是要带秦君恩出门。
姑娘原是身着军装,但宋瑾修嫌不好看, 就非得要她换上一身女儿家的衣裳。
“我这次出门逃的匆忙, 倒是有一条裙子,但也是从那‘漫清楼’里带出来的歌女衣裳,穿上既不端正, 也不御寒。”秦君恩抱怨道, “再说你拿了弓,又拿了箭, 说是要去远处, 我穿条裙子得多碍事。”
宋瑾修衣着体面斯文,锦袍厚貂。
他端着热茶坐在秦君恩的营帐内, 一身行头倒是准备的充足。
“穿好看些,爬树,翻山,才有意境。”
意境?
秦君恩不解。
穿条裙子爬树、翻山, 这能有什么意境?
可虽是心下腹诽,但还是依着人的意思换了衣服,盘了头发, 还戴了支梅花珠钗在发间。
被宋瑾修抓着手往外跑的时候,脚边裙摆翻飞, 还得小心别要自己踩到自己。
秦君恩好像突然明白了一些意境的缘由,但她又说不清楚。
两个人都穿的好看,牵着马往外跑去,双手紧紧交握在一处,冷白色的月光洒在身上, 宋瑾修偶尔还会侧目回来瞧她。
身上背着弓箭,骑马在雪地里奔走,寒风吹起身上披着的貂衣,倒也确有颇有几分行走江湖,英雄儿女的气势。
秦君恩觉得过瘾。
虽是长夜、大雪、骑马飞驰等事物,她并非未曾经历过,但这番和宋瑾修一起出来,却又觉与以往不同。
直到行至云谷关后山,宋瑾修这才拉住了马儿缰绳。
他先是自己翻身跳下马背,又才伸手来接秦君恩。
倒也并非矫情,只是今日衣着却也繁杂了几分,秦君恩确实是自己不好下马,所以才主动伸手让宋瑾修抱着腰身下了马来。
天边有些微亮,还隐隐泛了些红光。
宋瑾修朝秦君恩伸过手去,他说“走。”
秦君恩也不知道这人到底要做什么。
这有马有箭,总不得是让自己穿条裙子出门来陪他游猎吧。
虽是不解,但自也豪爽,见宋瑾修将手伸出,秦君恩便大大方方的将自己的手交出去。
马儿就系在这山脚下。
宋瑾修带着秦君恩开始爬山。
这处三步一沙坑,十步一泥地,总之是难走的厉害。
又有乱石拦路,荆棘丛生,秦君恩因为踩着裙子边所以还脚滑了好几回。
这些枯枝烂木也老是将她的衣裙勾破,若不是宋瑾修抓人抓的紧,这姑娘怕是早已从坡上滚了下来。
“这便是王爷说的意境?”
秦君恩似懂,非懂,只在宋瑾修攀上崖边的一棵歪脖子老树,又回头伸手来拉她时。
这姑娘才没忍住问了一句。
像是有些恼了,头发也被勾乱许多,伸出去的那只手臂上的袖子,都破掉了大半。
宋瑾修忍住笑,他手下一个用力,便将秦君恩拉至身边。
“你不觉得有意境?”
秦君恩道,“倒是颇有几分逃难的意境。”
宋瑾修点头道,“逃难的意境也是意境。”
话毕,又将自己的脑袋凑去秦君恩眼跟前。
“本王头上有什么东西,你瞧瞧,方才便觉得有几分不对劲。”
秦君恩抬头去看,随即伸手拂开,她道,“有两片树叶子,都枯死了。”
宋瑾修再往右侧挪去半步,给秦君恩腾出地儿来。
他从背后拿出弓箭,寻找一个最能舒服稳定住的姿势。
“本王前两日在军营内,同你们家老爷子说过的话,你还记不记得。”
秦君恩点头,她也跟着摆弄起了自己带来的弓箭。
“记得啊!”秦君恩道,“你说国泰民安不是靠让步维持出来的,要保边疆百姓安宁,就必须得让哈赤族人明白,伤我中原百姓一命,他们关外便要拿千万条人命来抵。”
宋瑾修听完,颇感欣慰,他道,“你倒是记得清楚。”
秦君恩道,“你讲的这些道理谁不明白,可问题是,咱们怎么能在不自损的情况下,让他们拿出千万条性命来抵,若要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还不如保持如今的局面,至少表面平静,那也是好的。”
宋瑾修笑,他从衣襟里翻出一张小纸条来。
“拿去看看。”
秦君恩伸手接过,她打开读到,“犯我中原,虽远必诛。”
宋瑾修挑眉,“小时候在书里看到的,没想到如今还能派上用场。”
秦君恩问道,“你拿这个做什么用?”
宋瑾修把纸条穿进箭身,“一会儿城门底下,定会有一批哈赤族人前来闹事,咱们就专射那走在最前头的人,来一个射一个,来两个射一双,射到他们害怕,射到他们从今往后再也不敢靠近我云谷关十里之内为止。”
秦君恩盯着人,好半天才说,“主意倒是好主意,可问题是你拿我们中原字写的,他们哈赤族人怎么能看的明白。”
宋瑾修穿纸条的手指一顿,倒像是没考虑到这一点。
秦君恩乐了,她笑道,“王爷真是笨死了。”
宋瑾修问,“你会写哈赤族的文字吗?”
秦君恩一边往箭身上穿纸条,一边说,“不会,我不认识,也不会写,不过管他们呢,看不懂就自个儿找人认去,咱们中原人就只写中原字,谁说为了方便他们这帮子蛮夷,还得要学写哈赤族的文字。”
宋瑾修知道这是人姑娘在给自己台阶下,于是赞同点头道。
“说的有理。”
秦君恩拉弓搭箭做足了姿势,她说,“看我今天不射死这帮孙子。”
宋瑾修道,“我们每人各有五十枝箭,不如今天来比比谁射的多,射的准?”
“行啊。”秦君恩答应的果断,不过她又问,“但是没有赌注吗?”
宋瑾修问,“你想要什么赌注?”
秦君恩一时也想不出自己要什么,于是宋瑾修便又道。
“赌聘礼吧,你射准一箭,本王这番回了皇城,便多给你们秦家下一份聘礼。”
“我要你这聘礼干嘛使?”秦君恩并不满意,她说,“再说上次你都送过一回,虽说的不算数,要重新寻媒人上门来下聘,但这东西你也没拿回去。”
“送出去的东西哪有再搬回来的道理。”宋瑾修道,“再说本王多给你些,你还不乐意了?”
秦君恩道,“也不是不乐意,只是我拿你那么多东西又没用。”
宋瑾修问,“那你想要什么?”
秦君恩道,“我想要若是我今次能百发百中,射翻他哈赤族五十个领兵的首将,王爷能不能下令做主,把居住边关的百姓给移居至关内更安全的地方。”
宋瑾修回头来看秦君恩,像是不解。
秦君恩便解释道。
“关外土壤贫瘠,种菜、种粮食,那都是不行,养猪养鸡更不可能,这边的百姓们想吃些肉,便只能拉弓搭箭的去射杀一些天上的活物,可你也知道,这在天上飞的东西,哪能那般听人的话,它们飞来飞去,若是一不小心飞出了云谷关外,这射死下来的东西,反而还给了哈赤族人欺辱我西鄞百姓的理由。”
试了试弓弦的松紧度,秦君恩信心满满,她转头回来同宋瑾修说。
“原先我也想过,既然边疆地区生存环境这么难,那不如让这部分百姓全部搬走好了,让她们搬去更安全,更富饶的地方居住,可是谁又知道这各个城州也都有自己的规矩,你想移居,想迁徙,还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要么是有官职的,要么是有钱财的,要么是有学识的,要求还都多着呢。”
宋瑾修听毕,他点头道,“本王明白你的意思了。”
这各州知府为了维持原本,不愿意大动干戈的去动用府衙库银接纳难民,也避免了许多不确定性的因素,所以做出拒绝接纳的决定,倒是也可以理解。
秦君恩听后大喜,她忙问,“王爷真有法子解决?”
宋瑾修道,“当然,你以为王爷这两个字是让你叫着玩儿的。”
能保障关外百姓的居住安全,秦君恩也算了结自己心头一桩大事。
她欢喜不已,只在心里默念着今日一定要给他哈赤族人一点厉害瞧瞧。
五十支箭,必须要箭无虚发才好。
“本姑娘箭法可准得很,就是这衣裳碍事的不得了,否则就这棵树,我还能往上多爬几步。”
宋瑾修松开拉弓的手,他问,“你还想上去?”
秦君恩点头,她道,“站的越高,视野就越好。”
宋瑾修听毕,二话不说一个翻身就跳到了更高的地方。
他伸出手来,示意秦君恩拉住自己,“跟本王上来。”
倒是知道了宋瑾修是有两把刷子的,但也不能确定这位爷究竟到了哪种程度。
秦君恩抬头看着宋瑾修,倒像是赌气,她便讲,“我自己也是能上来的,就是这身衣裳碍事的不行,你老是拉我拽我,倒显得我功夫还不如你似的。”
宋瑾修挑眉,收回双手来抱至胸前,他笑道,“行啊,那你自己上来。”
秦君恩一撩衣摆,将这碍事的裙边给打了一个结。
她将弓箭在身上挂好,将双手搓热后,再纵身往上一跃,小腿轻轻荡起向上勾去,便是比他宋瑾修站的更高了一头。
秦君恩抬起下巴,她得意道,“怎么样?”
宋瑾修点头,还顺带为她鼓了个掌,“厉害。”
他们爬的是一棵大橡树,难得的树枝茂密。
“若不是你要我换的这身衣裳碍事,我还能再往高处走。”
宋瑾修笑着,他抬头去看秦君恩。
寒风穿过树丛,微微拂起一些姑娘的衣裙,头发盘的整齐,所以只有一些碎发在额头飘动。
梅花发钗在落进从中的阳光力量,显得格外耀眼夺目。
秦君恩还在埋怨,自己就不该穿裙子出门。
宋瑾修听她喋喋不休的讲,待姑娘闭了嘴之后才道。
“我们中原的姑娘,就算要野蛮,那也得做个漂漂亮亮的野蛮人。”
话毕,宋瑾修又抖了抖自己的衣袍。
他同秦君恩讲。
“你瞧本王,是不是野蛮的很有风度。”
秦君恩偏头,她想起那日从淳炙阿达手中逃脱,便问宋瑾修道。
“那日夜里,你跳下马去要与淳炙阿达决斗,也是为了野蛮的有风度吗?”
宋瑾修摇头道,“那不是,他辱骂我中原儿女,我自是不能认同,不过披风却是我故意扔给你的。”
“为什么?”
“为了能野蛮的有风度。”
“扔披风也算有风度?”
宋瑾修点头,“本王将披风扔给你,跳下马的那个动作,岂非是很帅?”
秦君恩彻底被人给逗乐,她笑道。
“帅什么帅,我还当你傻了呢,大半夜的那么冷,你就穿了一件内衣,骑在马上,风吹的那么急,得多冷啊。”
瞧着秦君恩笑,宋瑾修便也跟着笑。
他虽未开口,但心下却是想。
是啊,天那么冷,骑在马上的风又那么急,你那天来穿的少,我的衣服不给你,又要给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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