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皇子宋承治在荆州私吞赈灾款项, 中饱私囊,被人拆穿之后还意欲不轨,试图对晋王出手借以杀人灭口的事情一经传出, 便是惊呆了朝堂之上的一众大臣。
原是不少朝臣上奏说, 七皇子罔顾国法,不循礼道,心狠手辣, 该是除去封位, 发配南疆以儆效尤才是。
但在家养伤的晋王又很快上了一道折子,说是年轻人心浮气躁, 急于求成, 故做了错事,也并非是不能原谅的, 还是给个重新改过的机会才好。
晋王为人谦和,大度,这是众人皆知的事实,但面对这样谋匿犯上的晚辈也能给予宽容, 这却并非是常人所能做到。
如此这般举动一经传出,倒是又让人钦佩不少,街头巷尾都是在说着他晋王的好。
宋瑾修脖子上的那一圈儿伤, 连着养了大半个月才见好,秦君恩原先夜里连觉都是不太敢睡的, 生怕一觉醒来身边这个人就给凉了硬了。
于是时常半夜半夜的从梦中惊醒,然后便是要伸手在那人的鼻尖前试探,非得要等探到了鼻息,才能又安心睡下。
他们从荆州回来之后,秦君恩又特意把商知雪那一大家子都给接到了晋王府。
而宋承治虽被送回自己家中, 但也有人日夜看守,不允许他出家门半步,实为囚禁,对外则是宣称禁足的惩罚。
商知雪自知这回是彻底失了靠山,再加上自己拖家带口,举目无亲,也只好一改以往的莽撞,沉静下来不少。
直到一日那秦君恩与青果二人一同在池塘边喂金鱼的时候,她才又抱着自己刚刚满月的孩子寻了过来,然后‘扑通’一声跪在了秦君恩的面前。
“你这人,刚刚出了月子,不在房间里躺着休息,怎么抱着孩子出来了?”
青果瞧见她,嘴里说着责怪的话,手上却是做了个伸手去扶的动作。
秦君恩侧身将青果往自己身后一拦,她也不说话,只是伸着手又往池子里扔了两粒鱼食。
青果抬眼瞧了瞧秦君恩的手,虽是迟疑半步,但终究还是退了回来。
商知雪咬着唇,孩子在她怀中酣睡的香甜,小娃娃容貌倒是随了她的,漂亮,精致,肤色在阳光之下显得晶莹剔透。
甚至不肖多想,也能瞧得出这孩子日后长大了定是个体面人。
商知雪一张小嘴张张合合十来回,也终是没能说出一句求饶的话来。
尽管在王府的这些日子,秦君恩也没再刁难于她,可自己心下终究是心虚的,所以这番身子骨将将见了好,她才又特地主动找上门来。
手里的鱼食又扔出了两颗,秦君恩并不搭理与她,一直待到这春日里的阳光露了头,渐渐有了些刺目的趋势时。
那高高在上,攀附不得的王妃娘娘,才回过了头来。
商知雪月前刚刚生产,身子骨还见几分虚弱,她屈膝跪在这处,将自己整个人暴露在阳光之下,周身早已密起了一层细汗,眼周的视野也隐约有些发了黑。
青果见状忙道,“你有什么话就快说吧,这太阳又大又晃眼,一会儿就能晒得人口干舌燥,若是讲的晚了,我们家小姐就该要回去休息了。”
话毕,还不忘伸手去接过那女人手里的孩子。
青果抱着小宝儿哄了哄,见他拧眉要哭的模样缓和下去后,这才又站远了些去。
商知雪抬眼瞧了秦君恩好几回,终究是下定决心上了前去。
她曲着膝盖,跪在这地面上往前蹭了蹭。
“王妃娘娘,此前是知雪吃了熊心豹子胆冒犯与您,还妄想得到晋王的宠爱,做了不少错事,您大人有大量留知雪贱命至今,知雪感激不尽,但如今,知雪已有了自己的骨肉,此番本不该来此,但为了自己的孩子,知雪只好恬着脸过来求您。”
“求您。”那只手往前迟疑两下,犹豫许久,但终究还是抓住了秦君恩的裙角边,商知雪悲戚道,“求您放过我和孩子,求您,我发誓,只要您放我走,我这就带上我的孩子离开皇都城,这辈子,下辈子,永生永世都绝不回来,也绝不会再出现在您的眼前。”
秦君恩,“”
秦君恩没有立刻回应她的请求,甚至连头也没有抬起一个多高的角度。
她就这么一直沉默着,直到那跪在自己面前的商知雪整个人紧张到都开始发抖的时候,那双纤长漂亮的手指,才轻轻的将这鱼食盒给盖了起来。
秦君恩抚了抚自己的裙边,她慢吞吞的蹲下身来,说话时的声音很轻,但是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斧头一样,狠狠的劈在了商知雪的心上。
“我不可能放过你的。”秦君恩说,“这辈子都绝不可能。”
商知雪身子一颤,她双腿发软,脚下一个不稳,便是跌坐在了这地上。
“娘娘。”
“不过你也别觉得委屈,毕竟这都是你应得的。”
青果还站在不远处,就在阳光下,怀里抱着一团绵软,嘴巴轻轻张合,像是在唱着什么小调儿。
秦君恩伸手指了指她说,“你看青果,她是不是个好姑娘。”
商知雪愣了愣,然后后知后觉的点了个头,她说,“青果她,对我一直很好。”
“那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当初一朝得势的人是你,也许你会把她给杀掉呢?”秦君恩说,“让人踩着她的脸,把她从雪地里拖走,烧上一大锅的水,把她放进蒸笼里,往下一把又一把的添着柴火,听着她痛苦,听着她尖叫,听她哭听她喊,你说,那么好的姑娘,你怎么忍心,你当初怎么就没有放过她呢?”
秦君恩说话的嗓音很轻,也很缓慢。
商知雪听毕却是一惊,她眼里的恐惧从未那般深重过,甚至于秦君恩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整个身子都开始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这些事情自己并没有做过,青果也好端端的站在那里抱着她的孩子。
但就是秦君恩说出这些话来的时候,有些场面,有些声音,却好似真真切切发生过一般的在自己的脑海浮现,在自己耳边回响。
“啊!!!”
商知雪突然捂住自己的耳朵,她尖叫了一声。
秦君恩就在她的面前,没有被她发狂的叫声给吓到,甚至还不计前嫌的伸手替她捋了一下额前的头发。
“我是想放过你的,真的,可是一旦放过了你,我这辈子都没有办法放过我自己了,商知雪,你自己说,你自己说我该怎么对你。”
“娘娘,娘娘。”
“不过有一件事情是我做的不对,就是把你嫁给那个男人的时候,没有考虑到你们也许会带一条无辜的生命来这世上。”
“娘娘,娘娘,求您放过我,求您放过我。”
“我可以放过你的孩子。”秦君恩说,“但是你,绝对不行。”
秦家三百多条人命,她大哥,她大嫂,她爷爷,父亲,大伯,舅舅,姑姑,婶婶这些所有人,都不是一句算了,就可以解决的。
商知雪的手还是抖的厉害,她结巴着,试探着,又努力的问出那句。
“那我”
秦君恩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道,“你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吧,曾经宋承治风光的时候你陪着他作威作福,那现在他落魄了,于情于理,你也不该离开他才对。”
好一对儿狗东西,上辈子偷鸡摸狗也要在一起的,这辈子又怎么能分开呢?
商知雪脸上冰凉凉的,她已知此事绝没有再回旋的余地后,便伸手摸了一把自己的眼泪,又回头望了一眼青果手上抱着的,自己的孩子。
商知雪问,“那我的孩子?”
秦君恩道,“沈嬷嬷在王府忠心侍奉多年,未嫁人,未生子,前些日子我还听见她说,想要领养个穷苦人家的小孩自己带回来养,老嬷嬷入府多年,手上余钱颇多,人正直又细心,带好个孩子定也不成问题,如果你愿意的话,不如把孩子交到她的手上。”
秦君恩说到这里,她停顿半句,又接着讲,“当然你不同意也没关系,孩子你也可以一起带去七皇子府。”
宋承治以往发疯过的模样,商知雪就见过不少。
现下他又落魄成这般,想来脾气就更不可能好,孩子跟过去也许会跟着自己吃苦受罪,但如何也是自己十月怀胎,又拼了命生下来的宝贝。
又哪里舍得说送人就送人呢?
于是商知雪正在权衡的当下,便又听见秦君恩讲。
“当然宋承治如今落魄了,你也不用事事以他为先,你不必怕他,他现在也不过是个挂名的空壳皇子罢了,既没有实权,也没有威信,想来七皇子府上俸禄被停,除了你之外也不会再有其他下人,孩子你是留下,还是带走,我都不会阻拦与你,并且你是从我晋王府嫁出去的姑娘,我会定期接济你些钱财,但是这钱却也不能白白拿给你,听说你出生江南,手上的绣活儿做的不错,以后每个月,按时按量向我交些绣品来换取银两便好。”
话儿能说到这个份上,也是难得了。
商知雪面上的眼泪又多了些,她抬手拿袖子将眼泪擦掉,只声泪俱下道,“多谢娘娘,多谢娘娘的大恩大德,知雪永世难忘。”
秦君恩失笑,她转身往回走去,抬手示意青果将孩子还给商知雪,而后只留下一句。
“我的大恩大德,你最好还是忘了。”
若是当真再记上一世,那才是要了人的一条老命。
何况秦君恩实在是对‘永世难忘’这四个字儿有些排斥,有些反感。
前世宋承治曾对她说过‘姑娘的大恩大德,在下永世难忘’,结果反手就把她给害得家破人亡,逼她自刎于长乐宫殿外。
而后商知雪获救于她手,也曾经说过‘姐姐的大恩大德,知雪永世难忘’,结果回头就把她当年的恩情给忘到了九霄云外去,只欺辱于她,背叛于她,为了个男人连脸都不要,狗仗人势,作威作福,做尽了恶事。
只落到如今这个下场,也算是秦君恩高抬了贵手。
此后不多时,那七皇子府上府门忽得大开,皇都城百姓只见一行朝服人士有序入内后,又很快退了出来,听人说是御书房的公公入内宣过旨。
第二日,便见一顶红花轿被抬入了七皇子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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