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的宋承治满脑子想的都是一了百了。
他觉得自己活的太累了, 即便这二十来年几乎每一天都生活在勾心斗角之中的人,也难免会厌倦这样生活。
他根本翻不动那块压在自己身上的石头,他的力量还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他喘不过气来, 又时常会有被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无助和绝望, 情绪一直被拉扯到一个极限就会崩溃。
宋承治想他现在大概就是了。
在绝对的权势面前,他还是根本就没有任何反抗的办法。
他从来没有那么迫切的想要除掉挡在自己身前的每一个人,包括宋瑾修, 包括秦君恩, 他恨不得让他们全部都去死,恨不得让他们全部都消失。
桌子上的茶杯茶壶, 糕点和香薰全部被人给掀翻在地。
宋瑾修的右手被那桌角给砸了一下, 痛意刺骨不说,皮肉之上还瞬间淤青了大片。
所有人都没想到局面会突然变成这般不受控制的模样, 至少宋承治也该要再多辩解两句才对。
但是他没有辩解,他放弃了,他选择了一条更危险但是也更方便更快捷的道路。
“保护王爷,保护王爷。”
华服男子还在扯着嗓子大声喊着。
他不过一介普通商人, 又没有武功,遇着这样的场面自然是比谁人都还要更加惊慌几分。
方才是想过要去保护宋瑾修的,可抬眼看见宋承治手里拿着那把明晃晃的匕首, 这人就恨不得把自己钻到桌子底下去牢牢藏起来。
早前为了掩人耳目的谈下这桩生意,宋承治已经将厢房外的人全部都赶到了一楼。
所以现下门外是没有人能立刻冲进来保护宋瑾修的。
但是他也知道, 这样安宁的时候持续不了太长时间,动静一旦传出去,很快就有人会冲上来。
所以能留给他动手的时间其实并不算多。
宋瑾修起身往后退了几步,他侧身一躲,正好是擦着边儿的闪过了那朝自己正面飞来的木桌。
桌子砸中门板, 只听得‘砰’一声巨响,震的那门框上似乎都有木屑子稀稀拉拉的在往下掉落。
宋承治眼里的杀意很重。
冲动只是一瞬,但是他也很快冷静下来。
如今既然已经走了这一步,那自然没有回旋的余地,宋瑾修今天必须死在这里,但是他的死法,却也许还能再有些其他说头。
在荆州待满已有足足三个整月,这段时间宋承治与这陈大人,陆大人等好几位手握重权的朝臣来往都颇为密切。
他自是认为在利益面前,所有人都要俯首称臣的,至少秦君恩和宋承治两个人只要死在荆州,那么剩下的话,不就任由他随口去说了吗。
不管他们是路遇山贼,运气不好没了命,还是马车在悬崖边脱缰侧翻,连人带马尸首全无,这些都是可以的。
于是想到这里,宋承治心头突起的杀心,便更为加重了几分。
他扑身而上,只一把抓住宋瑾修的左臂,抬起自己的右手就要狠狠将匕首扎下去。
却又在那时候看见那叔叔不紧不慢,抬手一挡,腕臂微折,手上一个巧劲儿拍出来,宋承治手中的匕首竟是就这样轻轻松松被人打落在地。
“保护王爷,保护王爷。”
华服男子还在大声尖叫。
说实话与人交手的当下,宋承治是不敢信的,毕竟在他记忆中的宋瑾修,分明是个喝口热茶都要提前缓上三口气儿的病人,他怎么能,又怎么会可能有能力反击自己呢?
只在这个惊讶的当下,宋瑾修便立即欺身而上,他步步逼出之时,还不忘抬腿一脚再把那躲在另一张桌子底下的华服男子,往更深处给踹去了些。
本是吃了娘胎里早产的亏,宋瑾修能活下命来已是不易,于是在早五岁之时便有用心练习武术,借以强身健体。
虽是常常生病的毛病并未多有改善,但是一般的小毛贼在他手下却也走不过三招。
本以为能一招制敌,结果自己反倒被压制下来,宋承治自是惊讶过多,惊吓也过多。
他的眼睛略微睁的大了些,像是不敢相信那个一招便能防住自己的人就是宋瑾修,就是他那肩不能提,手不能挑,在他人眼里还不如个姑娘厉害的人就是自己的十七皇叔。
“来人啊,快来人啊,有人要谋害晋王。”
做不了其他许多,唯独的一个作用大概也就是用自己的嗓门尽快将在楼底下把守的侍卫给叫唤上来。
在那一个当头,宋承治几乎都已经听到有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在朝他靠近。
于是顾不得自己落了地的匕首,宋承治又快速逼身上前。
他最多最多,只有那么喘上一口气的功夫,就必须得臼恃広要将宋瑾修给掐死才好。
起了杀心的人,孤注一掷的人,踏错这一步就将要万劫不复的人,只有这最后一丝细微的机会握在手上。
宋承治深知自己的处境,所以朝着宋瑾修出手的每一掌,都是勇猛无比。
反而从头至尾,宋瑾修都没想过要杀他。
面对攻势,能躲则躲,不能躲的勉强接下一招就是。
只是几番套弄下来,人难免有些乏累。
双方在交手的过程中,宋瑾修的袖口被宋承治抓住,他用力往回拉扯两下,两个人便纠缠扭打到了一起。
几乎是在房门被人一脚踹开的同时,宋承治的手指节便稳稳当当的扣到了宋瑾修的咽喉之上。
就是现在,只有这一次机会,只要他死,只要他死。
宋承治瞳孔放大几分,那一刻的他几乎已经疯魔,手臂上的青筋暴起到快要炸开的模样。
他面目狰狞,双目猩红,头脑已经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他就看着被自己按在桌子上的宋瑾修,逐渐呼吸困难,眼神也逐渐开始失去焦距。
他要死了,他就要死了,这个人他终于要死了。
宋承治越来越兴奋,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踏上金銮殿,坐上了龙椅的模样。
但是很快,他的所有美好,都被那门开的一瞬,贴着缝隙飞进来的一颗小石子儿给全部打碎。
牢牢掐住自己颈部的手指突然松开,宋瑾修深吸一口气便猛然咳嗽起来。
宋承治被人打开,那颗石子儿不偏不倚正好击中了他的右眼眼球,瞬间的剧痛传来,让他吃痛喊了一声后,随即伸手捂住受伤的部位,感受着那处源源不断的涌出热流。
“王爷。”
宋承治听见了秦君恩的声音。
他微微将另一只眼睁开一些,但是能看到的那一只眼睛的视线也是十分模糊。
他隐约瞧见秦君恩穿了一条粉霞锦绶藕丝缎裙,姑娘往前跑的很快,但却不是朝着他所在的方向。
“王爷。”
秦君恩又喊了一声,她大步跑上前去。
宋承治和宋瑾修二人被迫分开之际,双方都互相推了对方一把,宋承治撞上了身后一只摆着花瓶的木台,连人带台子一块儿砸在了地上,白釉的瓷瓶落了地也瞬间摔成粉碎。
有些碎片溅起来划破了他的脸,那个人血肉模糊的模样,看起来十分狰狞。
不比宋瑾修有人去扶,有人去救,宋承治才刚刚动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头,便是有无数把长剑,瞬间架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王爷,王爷。”
没有任何一个人想得到宋承治会突然发狂,在听见楼上的喊叫的救命声时,秦君恩险些没被吓死。
宋瑾修遭人掐的脖颈处红了一整圈,他岔了一口气,双颊涨的通红,一口气吊上不来还咳嗽的停不住。
秦君恩伸手将人搀起,又是给他拍背,又是给他顺气,折折腾腾许久的时间,这人的症状才见了些缓和。
匆忙之中被人喊叫过来诊脉的老大夫,颠着脚儿一路跑上来,进门的时候差点儿没被绊个大跟头,但是所幸人并没有出事,只是咳嗽过劲儿来之后,便也就没有大碍。
“王爷,王爷,王爷您没事吧。”
华服男子这时才拔掉还卡住自己腰身的桌腿,他朝宋瑾修所在的方向爬了两步,喘着大气儿的说。
“我的个娘诶,这可太吓人了,平白出门谈个生意,可是险些要了鄙人一条狗命。”
给宋瑾修诊完脉搏的老大夫,起身又倒了一杯热水递给了秦君恩。
秦君恩扶着宋瑾修将热水服下后,又才搀着人站直了身来。
这时仍是心有余悸的,于是张嘴便骂了一句。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把这个谋逆犯上的家伙给关起来。”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手指头有意无意的点了一下宋承治所在的方向,那男人却突然仰天大笑起来,却是把秦君恩给吓了一跳。
宋承治被人架着往外走,地上淌了些血迹下来,他却还放声大喊道。
“秦君恩,秦君恩,你欺我骗我,羞我辱我,把我当做傻子一样给耍的团团转,我知你第一眼见我便于我不满,但是我们究竟是有什么仇什么怨,要让你这样残害于我?”
“当年红砖墙上,我也曾倾心于你,男欢女爱之事,你若不满我也从来不曾逼迫于你,可是你对我做了什么,你对我做了什么?”
“你恨不得我死,你恨不得我立刻就死,你挡我前路,断我后路,绝我周遭人脉,处处与我做对,还骗我,你骗我,你骗我为你晋王府,为你秦君恩当牛做马,如今却又这般栽害于我。”
“秦君恩,秦君恩,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原是前三句话她也未曾在意过,但偏偏是最后那一句‘不得好死’。
秦君恩为宋瑾修顺气的手指一顿,她拧起眉头,回头冲那吵闹处喊了一声,“站住。”
宋承治还在挣扎着,像是对她有许多不满。
秦君恩上前两步,走到宋承治的面前,她伸手推开了两把挡在自己面前的长剑,手指头轻轻拭去那男人嘴角边的一抹血迹后,便是高高的将巴掌给扬了起来。
“怕吗?”秦君恩问,“你怕不怕这个巴掌会落在你的脸上?”
宋承治不明白秦君恩这句话的意思,他只是恶狠狠的将人盯住,却不言语。
秦君恩却也没打他,只是将这个巴掌轻轻落在那男人的脸上,然后‘啪啪’拍了两下。
“现在不怕,以后会慢慢让你怕的,你以为这是结束吗?”秦君恩笑了笑,她道,“不,这只是个开始而已。”
这只是为他们秦家人赎罪的一个开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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