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
衣服上有“3”字样的地牢守卫跪伏在台阶下,对着紧闭大门旁设立的森白色幽冥之火深深低下头颅。
相比它那些思维运转缓慢的同伴们,戴头盔的3号骷髅显得要更机灵些,没有声带的骷髅支架里,传出属于灵魂的嘶哑共鸣之音:“那位客人,今天用餐时也在几次三番询问,您何时决定前来地牢。”
“嗯。”
黯淡的灰火陡然转亮,从里传出难以辨别喜怒的短促回应:“继续说。”
按惯例,这几日由它向主人报告与人类相关的异常情况。
说是异常情况——实际上事无巨细,上至哪个时间段人类在做什么,下至对哪种食物多吃了几口,是笑脸多还是面无表情的时候多,又无意中念叨过黑公爵几次,说没说梦话……
可怜上百年没怎么开口说话的死灵骷髅,在威压下被逼着结结巴巴回忆早已陌生的语法与词汇。
骨头被一次次压垮拆碎,又重新组合,可能彻底陷入永眠的威胁,令它说话从一开始的颠三倒四变得越来越流畅,硬生生创造出从“哑巴”到“结巴”再到“正常鬼”的飞跃式医学奇迹。
死灵快要生锈的凝滞思维吱嘎吱嘎开始转动,回禀情况时,3号骷髅甚至无意识带上了几分属于生前的狡猾。
譬如现在。
先是说完主人闻言后不会隔空捏碎它,还会好心情多回复几个字,耐心等待其他报告的消息,它才重重磕在冰冷的石板地面,斟酌字眼描述人类刚才一系列的异常行为,并将晏明灼的话一字不改地复述了一遍。
有了铺垫,这次,主人应该不会再拆它……
“废物……你为什么不早说?!”
哗啦啦!
伴随灰白火苗上下波动,剧烈到几欲噬人,而后骤然黯淡消逝,地上只留下一具盔甲空壳,以及被压在沉重盔甲下,团团堆起的杂乱白色骨头。
一两分钟后,露在外头的指骨连带小臂骨颤巍巍抬起,抓住头盔,其余骨头则飞快在石板摩擦滑动,托起盔甲与衣物退到角落,远离台阶。
属于3号骷髅的骨头们刚瑟瑟发抖找到躲藏地,嘭——!
通往古堡地牢的大门被猛地推开,灌入预示着死亡的呼啸寒风!
“自作聪明的蠢货。”猎猎袍角随力量而飞舞,黑公爵一步步走下石板台阶,看也不看往角落里随手一弹。
从指尖飞出道劲风,刹那间,将身体拼凑到一半的死灵骷髅重新击垮,骷髅其中一只胳膊骨,被劲风碾压得粉碎,雪白色骨头沫子簌簌下落。
“和生前一样惯于耍小心思。”对角落里装死一动不动的头盔骷髅,黑公爵厌恶地瞟去一眼,“若不是……”
他没有多余心思放在惩戒不听话的工具上,甩开步子,大踏步往地牢深处走去。
*
“压住环刀,斜躺跪坐,手背托住下颌骨,对准这个角度,侧脸微扬,别忘了绷紧足弓,脚趾骨要微微上翘,带着一丝丝娇媚与俏皮,这是亮点。”
晏明灼站在画架与沙发形成的夹道间,表情肃然,抬起画笔指挥着1号骷髅斜倚壁角,摆出宛如专业画册的诱惑姿势。
他一边在画布上不时添上几笔,一边认真教导:“听过一句俗语么?——美人在骨不在皮。”
“没有了红尘皮相的烦扰,只剩下光秃秃尸骨说不定更好,作为骷髅,也还是可以保持一颗追求美、追求积极向上的心嘛。”
1号听不太懂晏明灼的话,只知道顶着个惨白骷髅头,幽幽照做。
晏明灼怎么说,它就怎样矫揉造作地弯折柔韧性十足的骨节,举止之间轻拢慢捻,对指令完成度不打丝毫折扣。
卸下盔甲,衣物半遮半掩搭在骨架,没有庞大脂肪与血肉的累赘,也没有粗糙皮肤的遮挡,只余下光滑洁白的纤纤骨姿。
挥却乍见之下的恐惧与惊悚,细细品味,从人类不可能完成的复杂动作之间,隐约滋生出几分异常吸引力。
“好了。”画笔在画布上落下最后一笔,纤毫毕现地展现出死灵骷髅的模样,化作一幅活灵活现,刀剑伴生的“红粉骷髅图”。
退后几步,满意地欣赏片刻,晏明灼将画布取下搁置在一旁晾干黑白颜料,接着抬起笔尖,对准一旁弱小可怜又无助的骷髅头2号。
“该你了。”
……还来?!
整日说什么想见他,其实根本早就在地牢里找到作画的新目标,陷在“温柔乡”里乐不思蜀了!
隐于视线死角的黑公爵阴恻恻盯住眼前一幕。
不要脸,没有丝毫羞耻之心,可恶……所以到底为什么!看这群丑陋的垃圾骷髅骚姿弄首,都能看得那么专注!
眼前的场景如此辣眼,怪物偏偏又不肯错过晏明灼的一举一动。
惨白色的指尖无意识扣住牢房边角的栏杆处,越来越用力,越来越往下,失手之下,他险些直接拗断最外边一根金属栅栏!
忽然响起的怪异声响令晏明灼指挥动作为之一顿,他瞬间扭头瞥去,除去呈现些许不规则弯曲的栏杆,什么也没望见。
“没事。”晏明灼回过身,若无其事对傻愣愣的骷髅们道,“我们继续……”
他话音未落。
咔哒——牢房门传来被开启的动静!
从外刮来一阵入骨阴风,迷得人睁不开眼。
等晏明灼揉了揉泛出生理性眼泪的银眸,抬头再看时——
不仅晾晒在一旁的画布化作碎片,连面前的两个骷髅都尽数变为小山包似的冒尖遗骨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攒成一团难分彼此。
“我的画!”画家心痛地想要扑上前,抢救存活时间不到一分钟,却足以惊吓世人的本子遗留大作——简称“惊世遗作”
他上半身徒劳向前扑棱,腰间却被两只交叉的有力手臂死死揽住,不让他离开怀抱。
“这画儿,好看么?”带着热意的阴森低音,冷冷徘徊在晏明灼耳际。
“一般一般。”闻言,画家停止挣扎,扔下画笔自谦道,“我画这些风月图,还有很大进步空间,主要是经验不太足,限制了我的真实绘画水平,见笑了。”
进步……空间?
只顾着捕捉敏感字眼的黑公爵还没来得及发作,他的怒气就被晏明灼一句话噎在喉咙。
“尊敬的公爵大人。”
晏明灼转过身,含情脉脉地凝视着黑公爵英俊生威的脸庞:“你尽可放心,正如我之前所诚心请求的那样,如果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我发誓,一定会非常、非常用心!”
“用尽我所擅长的所有技法,不惜一切手段,以求描摹出那丰神端严的天人之姿。”
银眸青年双手合十,神情虔诚,低眸祈求着冷酷怪物的垂怜。
“……”
高傲矜持的贵族何时受过如此羞辱?!
他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怒气蹭蹭蹭直往脑门顶上窜,浑身血液倒涌,骷髅摆出的姿势,宛如挥之不去的一幕噩梦,重新浮现在脑海。
思维不受控制地颅内代入一下,万一,万一躺着的人换做是他……而晏明灼以刚才那样含情如水的目光自上往下扫视过他的身体。
草!
黑公爵平生第一次,微红着耳根,气得爆了粗俗下流的荤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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