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沈之鸿目送陆仙君离开, 脸上不失礼节的笑容落下,幽幽叹了口气。
一百两黄金便一百两黄金吧。
如今幽州城阵法修补完善,受伤的百姓也已安置妥当, 城中燃起的大火也已被扑灭,隐匿在城中的妖魔也经地毯式搜寻,被苍穹剑宗的仙君斩杀干净, 几位仙君功不可没,又岂是百两黄金就能抵消的。
唤来下属询问城中情况如何, 得到确定回复后沈之鸿终于松了口气。
可这紧绷的神经还未来得及松懈下来,慌乱的脚步声传至跟前。
“大人,谢府刚派人前来询问大小姐有没有回来。”
一整晚的劳累让沈之鸿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茫然问了两句:“什么意思?舒月不见了?”
“谢府的人说晚上姑爷带大小姐去花灯节,之后便一直没回来。”
沈之鸿终于反应过来, 脚下连连后退,若不是管家眼疾手快搀扶住他, 只怕当场得瘫软在地。
“还等什么?快!快给我去找!”
“大人,别着急, 仙君不是说了吗?姑爷体内的妖魔已被斩杀,这说明……说明小姐已经平安。”
沈之鸿回过神来,仿佛抓住了根救命稻草:“对,你说得对, 既然妖魔已除, 舒月她肯定没事,快,快把府中下人全给我派出去找人!”
沈之鸿一声令下, 府中所有下人尽数出府找人, 而沈舒月此刻已顶着夜色回到了谢府, 府中挑了两名家丁就要走,一回头却看见谢予迟正朝她走来。
“夫君!”沈舒月欣喜交加,忙上前一把将谢予迟抱住,“你没事吧?”
谢予迟之前变成妖魔时,曾被迫观看“谢予迟”与沈舒月郎才女貌如胶似漆,心有不甘那个冒牌货顶着自己的脸自己的身体抱自己的夫人。
可如今他与沈舒月亲密接触,却僵硬得一动不敢动。
“嗯,没事。”
或许察觉到了些许的不对劲,沈舒月放开抱着谢予迟的手,迟疑道:“你……”
谢予迟向来纨绔,性子天不怕地不怕,可如今却没敢与她对视。
“你回来了?”
谢予迟点头,但下一瞬他就瞧见沈舒月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表情,回头看了眼四周,紧抓着谢予迟的手仓促询问:“他呢?”
谢予迟错愕,“你知道?”
“你不学无术,胸无点墨,又怎么能做出那般好文章,”沈舒月缓缓后退几步,苦笑道:“那你能告诉我他是谁吗?”
谢予迟喉咙发紧,仓促低头,“我……我也不知道他是谁。”
“也是,”沈舒月自嘲一笑,“一个妖魔而已,你又如何知晓他是谁,既然你平安回家,先去看看爹娘吧,这段时间他们为你急坏了。”
说完便转身离开。
谢予迟看她背影走得决绝,明明向来油嘴滑舌不着调,在沈舒月面前却笨拙的只憋出一个字,“好。”
若说谢予迟平安归家,最高兴的莫过于谢母,她难以置信打量谢予迟良久,声泪俱下。
谢父幽幽叹了口气,说不出遗憾还是高兴,只拍了拍谢予迟的肩膀,一言未发。
夜色已深,谢予迟安抚好谢母后来到书房。
这儿已不是他曾经玩物杂物乱堆的地方,如今的书房已彻彻底底成了挂满书画,堆满古籍,满是墨香的房间。
其中一幅沈舒月的画像悬挂于书架之上,一笔一画栩栩如生。
不怪舒月的疏远,父亲的那声叹息,他胸无点墨游手好闲,这等文采是他一辈子都无法赶上的。
他在书房内找到了“谢予迟”临死前说的那本书,翻开后看了两页,满篇治国策论他看不懂,只在书页最后看到了一个落款。
赵淮焉。
——
一家欢喜一家愁。
谢家一家欢喜,云家却是愁断了肠。
先不提云家大少那双断了的腿,就凭二少爷被驱逐出苍穹剑宗,云家在幽州城从此就得夹着尾巴做人了。
更何况从前云家得罪了不少达官显贵,妖魔事件后,难保不会被清算。
“怎么样了?”管家看着从大少爷房中出来的大夫连声问道:“我家大少爷的腿……”
大夫叹息道:“腿骨全断,估计是保不住了。”
管家一听横眉怒道:“大夫,你可是幽州城最好的大夫,多少断腿在你手上痊愈,你怎么能保不住呢!我告诉你,今天你若是不能把我家大少爷的腿医好,你这双腿也别要了!”
大夫早知云家凶名,若非被人架着过来,他万万不肯趟这摊浑水,见状只得擦着头上的细汗,战战兢兢道:“老朽医术有限,大少爷伤势过重,实在爱莫能助!”
管家揪着大夫衣领就欲动手,却被一个声音呵退,“退下。”
管家松开揪着大夫衣领的手,回头对云少声拱手道:“二少爷。”
“送大夫出府。”
“是。”
管家面色冷峻盯得大夫直发毛,喃喃道谢后跟着人离了府。
云少声推开门,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兄长,深知自己如今没了苍穹剑宗弟子身份后定是举步维艰,但并非没有退路。
一阵阴风袭来,吹得大开的房间哐当关上。
室内一片漆黑,一团黑雾于窗台下显出原形。
云少声下意识拔剑斩杀妖魔,却发现自己如今失去了苍穹弟子的身份,连身边的配剑也被收走。
黑雾怪笑道:“你如今已不是苍穹剑宗的弟子,何来拔剑的权利,可怜兄长断腿,从此只能卧病在床,你云家从前嚣张跋扈在幽州城横行霸道,郡守事后清算,第一个对付的,会不会是你云家呢?”
云少声脸色严峻,“邪魔外道,休得胡言!”
“哈哈哈我胡言?莫非你云家横行霸道欺男霸女不是事实?幽州百姓苦你云家久已,若非看在你苍穹剑宗弟子的身份,早一锅端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只是可惜你的天赋万里挑一,难道就此中断修炼之路?”黑雾凑到他耳边轻笑:“散修没有秘籍和功法修炼起来何其艰难,不过我这有能助你修炼的法决,你若是能答应,我不仅能让你兄长的腿好起来,还能让你重踏修仙之路,苍穹剑宗算什么?总有一日,这天下都是我们的。”
云少声站定于原地,双眼通红如疯魔一般死死盯着虚空中逐渐消散的黑雾。
一抹白霞从窗台映入。
天边缓缓升起的霞光驱散夜色,闪烁着金色光芒的护城大阵渐渐散去光芒,古老的城池屹立不倒,矗立在不周山巍峨山脉旁。
云来客栈外的满地狼藉还未来得及清扫干净,大火焚烧后的房檐只剩屋架残迹,曾在这疗伤的百姓也被官府接走统一安置,现如今除了老板找来维修客栈大门的工人外,再无其他闲人。
蒹葭心砰砰直跳,火速赶往自己的房间,卸下所有伪装后整理好一整晚的情绪,深吸口气,推开门。
陆吾的房间外她的符纸还在那,推开门,房内却空无一人。
“夫君?”
蒹葭在客栈内找了一圈也没见着人影,问了客栈里的人,可昨晚兵荒马乱,谁又会在意某个人的去留。
但昨晚妖魔解决得差不多,陆吾应该不会遭遇什么不测。
更何况他身上还戴着自己的符纸。
那么到底去哪了呢?
身后熟悉的脚步声响起。
蒹葭想都没想回头:“夫君!你去哪了?”
陆吾从街道一侧缓步而来,手里提着用油纸包着桂花糖糕,看着蒹葭的笑容温声道:“给你买早点去了,听说这个很好吃,你尝尝。”
蒹葭就着他手里的桂花糕咬了一口。
香甜软糯的滋味瞬间在舌尖炸开,鼻尖满满全是桂花的香味。
她已经记不清楚到底有多少年没吃过凡间的糕点了。
“好吃吗?”
蒹葭点头,“好吃!”她捻起一块糕点递到陆吾嘴边,“你也尝尝看。”
陆吾张嘴咬下一块细细品尝,眼底有难得的笑意。
昨晚的惊心动魄,被这瞬间的平静所冲淡。
两人就着初开的城门离开幽州城。
不周山脚下的小木屋里鸡犬不宁。
小黑窜入木栏中追着公鸡上蹿下跳,鸡毛满天飞,咯咯咯的鸡叫声听起来颇为惨烈。
一侧的小白兔一边啃着胡萝卜一边观赏着这出好戏,大白鹅悠闲地游荡在湖中时不时仰头嘎嘎大笑。
眼看着公鸡被追得奄奄一息,蒹葭这才喝住小黑住手,招手让他过来。
小黑放过嘴下讨人厌的大公鸡,慢吞吞走到蒹葭面前。
蒹葭蹲下看了一眼他身上的伤势,客栈里塞他嘴里的丹药治愈了他的内伤,后退的伤势肉眼可见的好转,见没什么大碍摸摸他的头,道:“小黑,明日我就和夫君去长安了,家里没人,你能待在这看好家吗?我不想从长安回来后无家可归。”
小黑蹭蹭她的手心,无言答应下来。
她又看了眼木栏里的公鸡,恐吓道:“还有你,等我从长安回来就杀你炖汤喝!”
大公鸡气喘吁吁瘫软在地,三只小鸡仔叽叽喳喳围在他身侧乱叫乱啄。
哎,杀吧杀吧,累了。
——
幽州城之事既然已经解决,陆吾决定翌日启程前往长安。
需要收拾的行李没有多少,蒹葭总共就带了两件换洗的衣物,再加一只猫。
蒹葭本不想带着他,可奈何团子死皮赖脸跟上来甩也甩不掉,无奈之下只好带上这只猫。
另外,那一百两黄金她没拿出来。
毕竟是一百两黄金,若是陆吾问起来历,她支支吾吾说不出反倒引他怀疑,不如在路途中偷偷花销,不让他知道便是。
临走前她看了眼生活了一个月的木屋,又看了看一侧苍苍郁郁延绵不绝的不周山,这种平静的生活她从未有过,这一个月以来,倒也不错。
陆吾却误以为她不舍得这儿,道:“你若喜欢这,等咱们到了长安,办完该办的事,我再陪你回来。”
“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
陆吾的话蒹葭向来相信,眼底落寞神色一扫而空,与陆吾踏上前往长安的路。
长安路途遥远,陆吾修为被封无法御剑飞行,又兼顾蒹葭的身体,雇了辆马车赶路。
团子蜷缩在马车一角,闭目养神。
对于团子,陆吾本不愿带他一块上路,但这诡计多端的妖物跟在他们马车后,磨的四个爪子血肉模糊,蒹葭心疼不已,祈求的眼神望着他,希望把这只猫也带上。
无奈之下,他只好答应。
蒹葭还是第一次乘坐马车出行,她向来不喜欢凡人这种缓慢的出行方式,慢不说,还麻烦,但如今她不急着赶时间,与陆吾一块,倒也别有一番意思。
眼看天色渐晚,却依然不曾看到炊烟城池,今晚估计是要露宿野外了。
这对蒹葭来说算不得什么大事,她东奔西走这么多年,多是在野外将就,只是陆吾体弱,气虚,一路上只吃了些干巴巴的干粮,这么下去迟早得病倒在路上。
陆吾在一片空地上升起了篝火,蒹葭看他拿出些许干粮,将水壶里的水全倒地上,道:“夫君,马车过来时我看那边有一条小溪,水壶里没水了,我去打点水来。”
“天色这么晚了……”陆吾眼里尽是迟疑与担忧。
“我们一路走来也没瞧见几个人,只是去取水而已,不会有事的。”
“你待在这,我去。”
蒹葭微微一笑,“好啊。”
将水壶递于他,陆吾拿着水壶前去取水,蒹葭见他身影消失在丛林深处,脸色一变,叫上团子,一人一猫往丛林更深处走去。
森林中最多的便是各种野生的家禽,运气好,百年后或许能和她院子里的公鸡一般修炼成人,运气不好,也只能成为人腹中美食。
蒹葭与团子蹲在一棵树上看着树下做的陷阱,百无聊赖叹了口气。
“团子,你还记得长安吗?”
团子舔了舔爪子,“不怎么记得了,快一百年了吧?这么多年了,当年的人早投胎转世了。”
蒹葭目光飘忽望向远方,眼底陷入深深迷惘。
百年之久,有些事她其实记不得太清了,长安那个地方很好,但每每想到要去长安,她心底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抗拒。
一只灰色野兔正蹲在一颗树下啃食着野草,浑然不知身后一双虎视眈眈的眼睛紧紧盯着它,已将它视为盘中餐,等它察觉到危机反应过来耳朵竖起要逃跑时已经来不及了。
一根削尖了的木棍破空刺入它后腿。
力道之重,木棍刺入泥里,竟还掀起了一阵尘土飞扬。
蒹葭上前正准备收获自己的战利品,另一个人影却比她更快将野兔提了起来。
“……”这天地下还有人敢在她手底下抢东西?
“喂,那是我……”话哽在喉间,看清提着兔子的人后,她嚣张跋扈的脸色瞬间压下,眉眼可怜兮兮皱起,轻声细语礼貌道:“仙君,这是我的。”
付朝生提着野兔的耳朵冷冷望着她,“你?你一介凡人如何能将木棍刺入这野兔的腿上?”
“这是我阿爹教我的捕猎方法,仙君,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一只野兔,麻烦你给我好吗?我夫君身体不好,连日赶路只吃了一些干粮,我想给他补补身子。”
付朝生眼底怀疑神色愈浓。
自他在幽州城见蒹葭的第一面起,他就心知这女子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般简单,那股熟悉的感觉每次见面总萦绕不去,更何况刚才这女子变脸比谁都快,又怎么会是简单人物。
只是他一直打探不出这女子的真实面目,只好作罢。
“你身边这只猫……”
蒹葭将团子抱在怀里,“他只是一只猫而已,你想干什么?”
付朝生一眼看出团子的修为,并不放在眼里,对他而言,面前这个看不出深浅的蒹葭才是他戒备之人,“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还敢杀野兔?”
“我带回去让夫君杀。”
“我帮你吧。”说着,他提着野兔朝蒹葭来时的方向走去。
“……”蒹葭强压着心头的火气,心里再三告诫自己陆吾还在,不能生气,绝不能生气,绝不能在陆吾面前功亏一篑。
她柔柔弱弱跟在付朝生身后回到原地,陆吾恰好提着水壶与两条鱼回来,似是不曾预料在这见着付朝生,眉心不由得皱起。
“夫君!”
一见着陆吾,蒹葭小鸟依人般扑进他怀里,亲密挽着陆吾的手臂,在他耳边低声告状:“刚才我看到一只野兔从我身边跑过,想着抓回来给你补补身体,没想到却被他抢走了,还说一些很奇怪的话,他好可恶!”
听蒹葭的话,陆吾略有不悦,“我不是让你待在原地吗?这树林杳无人烟,不知道有多少野兽,这么晚了你贸然去抓野兔遇到怎么危险怎么办?”
“我以后不会如此莽撞了,但是那只兔子是我的!”
“你怎么会……”陆吾看向付朝生,脱口而出的话自觉说话语气不对,停顿片刻后,缓和道:“荒郊野外,仙君怎么会出现在这?”
付朝生点头示意,“我与师妹前往长安,途径此地休息,不巧正遇到这位姑娘在林中打猎,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没想到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竟然有这等力气。”
他提着野兔,将血淋淋的右腿和横插右腿的木棍给陆吾看。
“从小我与阿爹相依为命,这些都是阿爹教我的,我只是看上去娇弱而已,谁规定娇弱的女子不能打猎?你抢我野兔不说,还编排我!”
付朝生微微沉眉,实在不善于口舌之争,且在陆吾注视下,只得将手中野兔扔篝火旁。
“是我唐突。”
蒹葭忙将野兔抓了过来。
右腿血淋淋的,她无从下手。
陆吾顺势接过,“这些我来处理,你去车上再拿些干粮过来。”
“拿干粮干什么,这些还不够吃吗?”
“三人如何够吃?去吧。”
蒹葭暗自瞪了付朝生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去车上拿干粮。
待蒹葭一走,陆吾压低了声音问付朝生:“长安之事凶险紧迫,为何不御剑而行?”
付朝生解释道:“小师妹伤势未愈,不能御剑,所以我带她驭车。”
“霓裳受伤了?幽州城修补阵法时受的伤?”
“是之前进不周山时受的伤,不过已无大碍,师叔不必担忧。”
“既然如此,你与霓裳便与我们同行,只是……”陆吾看向马车边蒹葭的背影,“不要暴露我的身份,对了,长安之事如何了?”
付朝生仍是恭谨道:“弟子已将情况告知师门,掌门与师尊已派弟子前往长安以及各大城池,稳固城池阵法,陛下病情也已稳定,小师叔不必担心。”
既然师门已知消息,陆吾心头的大石总算放下了,将手中从小溪里捕获的两条鱼与野兔一块用木棍戳了放篝火上烤,不一会儿便烤出了浓浓香味。
付朝生看着拿着干粮的蒹葭朝这边走来,不由得多说两句:“师叔,那姑娘……”
陆吾沉默片刻,“蒹葭天性率真,性情单纯,若说了什么你不必放在心上。”
“可是师叔,我所见所闻,她绝非普通女子,也并非看上去这么简单……”
“我知道你对蒹葭有成见,此事不必再说了。”
见陆吾脸色,付朝生也不知陆吾是对此并不在意,还是对蒹葭的身份深信不疑,但无论如何,他不该再多言。
“……是。”
在车上翻着干粮的蒹葭瞧着篝火处陆吾与付朝生似乎在说什么,气得牙痒痒。
这付朝生一看就非等闲之辈,三番五次试探自己绝非偶然,定是知道了些蹊跷,若继续让他待在身边,只怕总有一日得戳穿她的身份。
倒也不是说自己身份见不得人,只是既然骗了陆吾这么长时间,突然拆穿一旦回忆起这段时间的相处,陆吾该怎么看自己?
所以一旦骗了那就一直骗下去,陆吾是凡人,也不过骗个百来年,若是现在就被付朝生揭穿了身份,她就得连夜换个地方生活了。
真是愁人。
这付朝生怎么这么烦呢?
拿了车上仅剩的一点干粮回到篝火旁,蒹葭有些不舍,“这些是咱们最后的干粮了,还不知多久才能到金陵,若是吃完了,这荒郊野外的,咱们就得饿肚子了。”
“别担心,刚才这位仙君说可以与我们一块去长安,金陵就在前面不远,不用担心饿肚子。”
“什么?与我们一块去长安?”蒹葭不可置信看着付朝生,这人怎么还缠上她了?
一只兔子,至于吗?
付朝生朝她拱手:“姑娘不愿意可是因为刚才付某出言不逊?既如此我向姑娘道歉,刚才是我唐突,还望姑娘见谅。”
付朝生言辞恳求,看起来颇为真诚,又有陆吾在身侧看着,蒹葭觉得若是自己不接受他的道歉便是自己小气了。
蒹葭深吸口气,没关系,不着急,只要她不露出破绽,付朝生就抓不住自己的把柄,再者,就算付朝生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又如何?她又不是要害陆吾,到时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修仙之人并非铁石心肠,还能活活拆散天造地设的一对不成?
“仙君客气了,我并未生气,既然仙君也要去长安,那就一同前往吧,正好我和夫君还在担忧若是路上遇着歹人该如何,仙君与我们结伴而行,我就不担心了。”
付朝生深深看了她一眼,“姑娘放心,我定护二位周全。”
作者有话说:
付朝生:盯。
蒹葭:危。
入V的第一更,晚点还有一更,今天评论全发红包,谢谢大家支持!
第23章
去长安的路上多了个电灯泡, 蒹葭情绪并不高,却依然一脸高兴地坐在篝火旁将陆吾捕回来的鱼烤得漆黑。
她将其中一条大的鱼递给陆吾,“夫君, 趁热吃。”
陆吾接过,撕下一些鱼肉慢慢咀嚼,细嚼慢咽的模样像是在品味什么珍馐美味。
“怎么样?”
陆吾捧场夸赞道:“好吃。”
蒹葭嘴角的笑意直达眼角眉梢, 另外一条她分两半,心不甘情不愿地将其中一半递给付朝生。
付朝生看那发黑的鱼肉发自内心的抗拒, 但见陆吾吃得如此香甜,尝试性地吃了一点,鱼肉生硬发苦,入嘴便皱起了眉,根本嚼不烂。
眼看着蒹葭拿过一侧的兔肉放明火上烤, 他放下鱼肉,不动声色伸手接过, “我来吧。”
蒹葭也不推辞,伸手将兔肉递给他。
付朝生拿树枝将篝火里炭火拨到一侧, 将兔肉放在炭火上烤,不一会儿香气飘来,兔肉被烤成了焦黄的模样,皮肉炸开, 滋滋冒着油。
蒹葭手中的鱼肉突然不香了。
修仙之人辟谷, 根本无须吃这些凡人饱腹之物,她亦没有这些口舌之欲,是以, 东奔西走这么多年, 吃这些吃食的时候甚少。
平时她自己做的食物还挺香的, 怎么付朝生做的比她的还要香?
手中的鱼肉渐冷,付朝生手里的野兔也已经熟了,他割下两块兔肉递给两人。
蒹葭并不想领情,本想说自己被鱼肉和干粮吃饱了,可眼神触及到那烤得焦黄焦黄的兔肉散发出浓浓的肉香,焦皮里的肉白嫩得能掐出肉汁,不自觉咽了口口水。
陆吾撕了一块兔肉放入嘴里咀嚼,皮薄肉嫩,焦香可口,与之前苦涩的鱼肉相比,好吃太多。
蒹葭目光灼灼盯着他,“夫君,好吃吗?”
修仙之人没有口腹之欲,陆吾自修炼以来便跨入辟谷境,不需要吃饭,自然也没吃过什么,之前只觉得蒹葭做的饭菜色香味俱全,如今这兔肉却是说不出的美味。
“嗯,好吃。”
蒹葭警惕问道:“比我的还好吃?”
陆吾咽下嘴里的兔肉,心中掂量后说道:“自然不及你的。”
蒹葭心满意足一笑,小心翼翼撕下一块兔肉往嘴里塞,指尖烫得斯哈斯哈,却耐不住肉香,嘴里嚼了两下仿佛发现了什么天材地宝一般眼前一亮。
这么可爱的兔子,烤熟之后竟然这么好吃,早知道她就把家里那两只兔子烤了吃了。
但在付朝生面前,她是不会输的。
她砸吧嘴,故作嫌弃,“还可以,一般。”
付朝生瞥她,不置一词。
“付仙君,我记得你并非独自一人,你的师妹呢?”
付朝生将兔子分食,轻描淡写道:“她伤势未好,在金陵疗养。”
蒹葭居心叵测,“那付仙君怎么不在金陵照顾你的小师妹?就这么撇下你的小师妹和我一块去长安?不合适吧?”
林间晚风吹得篝火炸起火星,付朝生拿木棍轻轻拨了拨灰烬,撕了点兔肉扔给一侧眼巴巴望着他的团子,又递给蒹葭一条兔腿。
团子不争气投靠敌营,埋头大吃起来。
蒹葭没骨气地咽了口口水,思考三秒后接过烤得焦香的兔腿,吃得大快朵颐。
被食物堵住了嘴,自然就问不出话了。
吃饱喝足,几人决定明日一早动身前往金陵。
这儿离金陵不远,三五个时辰便能赶到,明晚便不用再尝风餐露宿之苦。
陆吾与付朝生各自靠着一棵大树休息,蒹葭被安置在马车上安睡,团子蜷缩在她脚边。
野外虫鸣鸟叫,并伴随着篝火偶尔霹雳吧啦的声音打破宁静。
马车车窗上的帷裳无风扬起,一阵诡异的唢呐声传来,蒹葭缓缓睁开双眼,身上汗毛随着唢呐逼近,一根根竖起。
她没敢动,脚边的团子身上毛发一根根竖起。
彼时马车外杂乱的脚步声蜂拥踏至,敲锣打鼓的声音从远处缓缓传来。
荒郊野外,夜色正浓,不用去看,她几乎已经确定遇上了什么。
幽州城新娘干尸案被百姓称之为“鬼娶亲”,其实只是戏称,现在她遇着的,才是真正的鬼娶亲。
古书典籍有记载,鬼王百年娶亲一次,娶亲之夜天地无光,人神避让,遇上鬼娶亲,不能说话不能动,最好将自己当成哑巴,死人,否则若是被百鬼发现,轻则生,嫁与鬼王为妾,重则死,替鬼王抬轿。
蒹葭只觉晦气。
百年前遇着鬼王娶亲,百年后又遇着他娶亲,怎么回回让她给碰上?
陆吾是凡人,听不着看不见,付朝生是修仙之人,必然知道鬼娶亲之事,想必也不会轻举妄动。
并非打不过,只是小鬼难缠,且人鬼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多年,没必要因为这百年一次的娶亲而大动干戈。
诡异的唢呐声越来越近,蒹葭闭上眼睛调整好自己呼吸,力求平稳,在鬼娶亲的队伍经过马车旁时,一阵诡谲空灵的笑声从天际钻入她脑海中。
阴风猛地掀起马车上悬挂的布帘,一双瘦骨嶙峋,长着灰白指甲的手在马车边缘划出一道道深刻的痕迹。
“鬼王……娶妻,人神……避让。”尖锐刺耳的声音从传来,刺得人头皮发麻。
蒹葭听不得这声音,直犯恶心,眉头稍动,那尖锐声猛地一停,连马车外的唢呐声与笑声也一并停了,灌入的阴风掺杂着难以言喻的腐臭味,熏的人几经呕吐。
咯吱——
指甲滑动马车边缘的声音再次徐徐传来,蒹葭能感觉到有东西在盯着自己看,但她一动未动。
良久,那注视的目光终于离开,喜庆而诡异的唢呐声再次吹打起来,在这荒凉无人的野外倍添阴森。
蒹葭松了口气。
但这口气她松得太快了,送亲的队伍猛地一停,所有小鬼齐齐回头望向马车,瞪大了灰白的眼,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个森然的微笑。
完了。
这是蒹葭的第一反应,电光火石间她点了团子的睡穴。
救人!
这是陆吾的第一反应。
吹锣打鼓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敲响,敲得人头疼欲裂。
蒹葭睁开眼,狭窄的空间恰好只她一人安然躺下,头顶的木板近在咫尺,若是她没料错,现在她应该置身于鬼王娶亲的棺木中。
棺木晃得人头晕目眩,她愤愤锤了锤头顶的棺木。
“一次两次,有完没完!我有夫君了!”
唢呐与笑声盖过她的声音。
蒹葭无力躺下,不再挣扎。
没用的,鬼王用来娶亲的棺木能封印一切修为,有着遇人娶人,遇神娶神的称号。
不过不用急,付朝生是修仙之人,他会知道怎么救人的。
只希望付朝生心胸能宽广些,别和自己这张破嘴计较,早日来救她。
若是他心胸狭窄,就只能靠自己了。
想起百年前的九死一生,蒹葭头疼地从百宝袋里拿出一张符纸,为今之计,只能靠你保命了。
娶亲的队伍逐渐消失在虚空中。
陆吾手握太阿的手心尽是细汗,蒹葭是凡人,不可能听得见看得见鬼王娶亲的阵仗,原以为蒹葭熟睡,等鬼王娶亲的队伍过去便好,却没想到蒹葭竟途中惊醒。
若非修为被封,也不至于眼睁睁看着蒹葭被娶亲的队伍带走。
他目光森然望着虚空处,冷声道:“我记得金陵有鬼界的入口?”
“是。”
“去金陵!”
——
砰——
棺木猛地落地。
被颠了一路的蒹葭腰酸背痛,还没来得及舒展手脚,头顶盖着的棺木腾空飞起。
四周寂静,不闻响动之声。
蒹葭从棺木中坐起,环顾四周,只见红绸满地,红烛噼里啪啦地燃烧着,悬挂于房梁上的红色灯笼上贴着喜字,明明是喜庆的装潢,却处处透着一股阴森诡异的气息。
她从棺木中起身,这才发现除了大殿中央放置了一口红色棺材,棺材前放置的一张木桌,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时间太过久远,上一次误闯鬼娶亲被带到这来已是百年前,很多关于鬼界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只记得上次鬼王娶亲还是高朋满座客似云来,怎么才百年,就这么冷清了?
大殿外一片灰蒙蒙,看不清是何情形,但有过一次经验的蒹葭心知,只要坚守本心穿过这道浓雾,就能顺利离开鬼王府。
四下无鬼,或许鬼王还来不及过来。
她深吸口气,正准备踏进浓雾中,一阵猛烈的阴风迎面而来,猛地掀起堂内悬挂的红绸,棺材前的两盏烛火猛地一晃,烛光熄至烛心。
来不及细想,蒹葭下意识抬手遮面,侧身避让,下一瞬却被一股凶狠不容挣脱的力道被推得连连后退,腰重重撞上木桌的边缘,蒹葭半身后仰在木桌上,疼得冷汗直冒。
但这还不是最让她毛骨悚然的。
最令她毛骨悚然的是面前一手钳制住她的人。
不,不是人。
“蒹葭,”阴森诡谲、恨不得将人咬牙切齿和血吞的声音一字一句蹦进蒹葭耳中,“你让本王好、找、啊。”
蒹葭嘴角咧出一抹虚弱的微笑,“小鬼王,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百年了,确实好久不见,本王想念你百年,你呢?有没有想念本王?”
第24章
人妖有别, 人鬼更是殊途。
千百年来人间与鬼界有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契约,有着泾渭分明的界限。
鬼界不得随意行走人间,若非鬼王百年才能凭借娶亲回人间一趟, 蒹葭也不至于百年前有恃无恐□□烧鬼界后,拍拍屁股走人。
百年前蒹葭误入鬼王娶亲现场,因怀着凑热闹的心思多看了两眼, 结果直接被一并带入鬼界。
彼时的蒹葭修为低弱,小鬼难缠, 她毫无自保能力,若是鬼王强行将她留在鬼界,时间久了,她或许就真成了鬼,回不了人间, 从此再无修行的可能。
好在当时的小鬼王刚继任不久,不知人间险恶, 从未怀疑过蒹葭的单纯良善,只三言两语便对她言听计从, 这才给了蒹葭逃往人间的可能。
她心知鬼王一百年才能有一次前往人间的机会,坑蒙拐骗又如何,□□烧又如何,等她回到人间, 海阔凭鱼跃, 天空任鸟飞,人间那么大,蒹葭不相信他还能轻易抓到自己, 是以, 当时为了逃命没给自己留后手。
可谁又能料到, 百年后的鬼王娶亲,又一次把她给抓了过来。
在同一件事同一个鬼身上栽倒两次,真是倒霉。
强忍着后腰的疼痛,蒹葭勉强勾勒一抹微笑,“其实,百年不见,我也很想念你。”
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似乎勾起了鬼王脑海深处锥心刺骨的记忆,掐着蒹葭颈脖的手不松反紧,戏谑打量着她后仰的颈脖,好似只要他轻轻一拧,手底下经脉跳动、白皙脆弱的颈脖就能被他轻而易举折断,漆黑的眼瞳仿佛有幽火跳动,原本苍白的脸色更显阴翳。
“想念本王?想念本王什么?想念忘川河畔被你一把火烧个干净的彼岸花?想念被你砸了的十方阎罗殿?还是想念曾经被你耍得团团转的本王?蒹葭,你大可再编造一些谎话,你看我会不会再信你一个字。”
蒹葭心底咯噔一声。
听鬼王说话如此不为所动,想必百年前之事只怕至今还记恨在心。
如今自己落入他手里,只怕是在劫难逃。
骗是不能再骗了,现在的鬼王看起来比百年前要聪明许多。
“有话好好说,其实,百年前的事,我是可以解释的。”
鬼王笑得阴翳,“解释?好啊,你解释给我听听,若解释我不满意,蒹葭,你猜本王会不会拧断你的脖子?”
百年不见,蒹葭不能断定鬼王到底疯成什么样了,只是在百年前她离开鬼界之时站在茫茫出口回头遥遥看了一眼,忘川河畔火势滔天,鬼王双目通红站在火光前,看着她离开的方向发出泣血般的嘶嚎:“蒹葭——”
那声音咆哮,整个鬼界为之战栗,如今回忆起来,仍心有戚戚。
“……我是人,你是鬼,咱们人鬼殊途,强扭的瓜不甜,缘分一事不能强求,鬼后的位置我不能要,我真的是为了你着想。”
“为了我着想,所以烧了我的彼岸花,砸了我的阎罗殿?”
解释是解释不清的,蒹葭硬着头皮道:“我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鬼王戏谑一笑,似是终于没了与她周旋的心思,松开钳制她脖子的手,冷声道:“蒹葭,百年前我给你鬼后的位置你不要,如今就算你想要,我也不会给你,你这种没心肝的东西,只配当我的妾!”
大殿内无端出现数十名鬼奴,将蒹葭团团包围。
“看好她,明日本王便纳她为妾,从此便是你们半个主子了。”
鬼奴齐声应道:“是!”
蒹葭揉着淤青的脖子,扶着桌子猛烈咳嗽,一转身,殿内只剩数十名鬼奴,不见鬼王的踪影。
蒹葭紧攥着手中的符纸,打量着四周的鬼奴,思忖着从这逃出去的几率有多高。
为首的鬼奴面无波澜望着她,“姑娘请。”
虽然这些鬼奴个个存在感很低,看不出修为如何,但蒹葭心里明白,鬼王既然对她过往“心知肚明”,怀恨在心,那么定不会只派些虾兵蟹将来看管自己。
若是逃,触怒了鬼王,谁知道他会对自己干出什么事来。
为今之计,不能鲁莽,只能伺机而动。
下一瞬,她紧握的手心松开,手中的符纸也消失不见。
不着急,她并非百年前那般孤身一人山穷水尽。
会有人来救她的。
——
事实证明,没有冲动行事的蒹葭确实是对的。
在她被抓进鬼界不久,金陵城外两道金芒一闪而过,飞入城中,于一小巷内落下身影。
落地的瞬间陆吾随之一口鲜血涌出。
“师叔!”
陆吾摇头,擦去嘴角血迹,“我没事。”
话虽如此,他体内气息早已不稳,能强撑着御剑至金陵已是强弩之末。
“师叔,您伤势严重,前往鬼界之事交给我,我一定能将蒹葭带出来。”
陆吾深吸口气,内体仅剩的真气快速流转,“不,我必须得去,鬼界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你若贸然前往,不仅不能救出蒹葭,只怕你也得折在那。”
“可是……”
“别说了,我自有分寸。”
既然如此,付朝生也不再多言,与陆吾一同进了鬼王庙。
鬼王庙自金陵建造之初便矗立于此,千万年间经历无数风吹雨打改朝换代,故人老去,城池大火,不变的,永远是这座城池中央的鬼王庙。
相传千万年前,不周山从天而降,一簇天火也落到了金陵附近,百里开外被焚得寸草不生,大火经久不灭,百姓死伤无数。
或许是苍天有眼,降下大雨将天火熄灭,而那些丧生于天火中的百姓则离奇生还。
据那些生还的百姓透露,鬼王仁慈,见他们遭遇这等无妄之灾倍感痛心,于是赦免他们重返人间,从此金陵城中便有了这座鬼王庙,日日受人供奉,香火不断。
也是奇怪,这金陵与幽州城相距不远,向来是荒凉之所,自鬼王庙建造后,金陵城越发繁荣,百姓日子也越来越好。
于是百姓便将这一切都归功于鬼王身上,至此千年,香火越发旺盛。
然而大多数百姓所不知的是,这不仅仅是一座香火旺盛的鬼王庙,还是能前往鬼界的入口。
鬼王庙中有一颗苍郁的大树,树干如盘虬卧龙,不知已有多少年岁。
遮天蔽日的树枝上则挂满了百姓祈福的红色丝绸,在如今丝绸仍是价格高昂的成衣制品,多少百姓买不起只能穿粗麻布衣,但树上密密麻麻的红色丝绸却写满了心愿与祝福。
陆吾在树后双手结印,划出一道诡异的光晕,在付朝生踏进光晕的前一秒,道:“人鬼两界从未大动干戈,咱们是苍穹剑宗的弟子,此去鬼界,不得以真面目示人,若是引起两界动荡,咱们都是罪人。”
陆吾熟练用易容丹改头换面,并递给付朝生一颗,“走!”
两人齐齐踏入光晕中。
一阵巨大的迷雾迎面而来,将俩人卷入其中,四周皆是浑浑噩噩的人影茫无目的地往前走,这些都是死后前往鬼界的灵魂。
陆吾与付朝生敛去气息,混入其中,随着人群往前走。
鬼界并不好混入,每个人的生死自有定数,生平过往写在生死簿上,若生死簿上没有你的名字,则绝不可能浑水摸鱼误入鬼界。
迷雾散尽后,一面巨大光幕出现在眼前,不断有人影穿过光幕,穿过时,光幕上空凭空出现关于这人的生平过往,五秒后人影消失不见,而那光幕上的文字也随之消失不见。
“师叔,这……”付朝生第一次进鬼界,不知如何是好。
陆吾脸色微沉,手中太阿剑翻转,寒芒微现,一剑刺入那巨大光幕中。
太阿剑是上古神剑,又是死物,并不能引起光幕的注意,乘着太阿剑在光幕上撕开了一个口子,两人由此进入鬼界。
“说吧,你是怎么死的?”
“我是……老死的。”
“老死的?”坐在凳上的鬼界官吏随意翻了翻手中的古籍,也不知看到了没有,不耐烦挥挥手,让那新来的鬼过去。
入鬼界并非只需通过那道光幕,光幕之后还需过那座断桥,才能去往鬼界,而断桥前自有鬼界中人把守,严防有人混迹其中。
眼看着队伍越来越长,那鬼界官吏在这盘问了一百年,每天重复着枯燥的工作,早不耐烦了。
他嘀嘀咕咕道:“天天查天天查,有什么好查的,谁做人做得好好的非要来鬼界当鬼不成?说!怎么死的?”
被盘问的鬼也是第一次死,没有经验,支支吾吾道:“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那官吏翻了翻书,“什么名字?我核实一下。”
“张三。”
“哦,你是饿死的,过去吧。”
“你呢,怎么死的?”
“落水淹死的。”
官吏随意翻了翻,挥挥手不耐烦:“行了,过去吧。”
队伍缓慢往前,轮到陆吾两人,官吏打了个哈欠,问道:“怎么死的?”
“病死的。”
“去吧。”
付朝生顺利通过。
“你呢?怎么死的?”
陆吾低声道:“病死的。”
“又一个病死的?”官吏翻了翻手边的纪实簿,翻了两下竟没翻到,又翻了翻,抬头疑惑道:“我这怎么没记载?叫什么名字?”
断桥前的付朝生捏了一把冷汗。
陆吾并非那些浑浑噩噩的鬼魂,在哪官吏翻书的瞬间瞧见了一个名字,“秦渊。”
“嗯,确实有一个病死的秦渊,”他抬头看了眼脸色苍白的陆吾,不再怀疑,摆摆手,“行了,过去吧。”
两人通过断桥,此刻的鬼界不是两人想象中的死气沉沉,四处可见张灯结彩,红绸满地,在鬼界等待投胎多年的鬼魂已渐渐通了灵识,纷纷交头接耳最近为何如此喜庆。
“今日整个鬼界都拉上了红绸,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你还不知道呢?今日可是鬼王百年一次的娶亲,我听说,鬼王为了这次娶亲准备了百年之久,今天终于娶到人了,能不高兴吗?”
“可现在鬼界这红彤彤的模样,哪里还有鬼界的样子。”
“嘘,你不要命了敢说这种话,整个鬼界都是鬼王的,别说变成这红彤彤的样子 ,就是把鬼界给拆了鬼王也乐意。”
“那王妃究竟是人是鬼?”
“鬼王还未昭告鬼界,咱们谁也不清楚,听说是从人间娶回来的,应该是人,你说鬼王如此重视这次娶亲,可见将王妃看得如珍如宝,等明日洞房了,鬼王一高兴,会不会让咱们早些去投胎呢?”
听着这些鬼魂的闲言碎语,隐匿在暗处的陆吾眉心紧蹙,将手中的太阿剑捏得死紧。
“师叔,当务之急是要找到蒹葭。”
陆吾沉了口气,从乾坤袋中拿出一个罗盘,之前为了蒹葭的安危,他送了一只玉钗给她,幸好有先见之明,此刻才能探见蒹葭的行踪。
罗盘旋转,不消片刻,指针很快指向两人的东南方向。
“在那,走!”
作者有话说:
来啦~
晚了这么久,真的很抱歉!
第25章
整个鬼界分为东南西北四条街道, 每条街道又如树枝枝干般朝四周延伸,其中一条鲜红如血的忘川河如树干般横穿整个鬼界。
人死后来到鬼界,并非立马就能投胎, 鬼差得查看你生前品行,是否行善,是否作恶等等, 来决定你来生投胎的人家。
然而鬼界官吏少,办事人员不够, 等待投胎的鬼多,人手总不够用,人死后在鬼界等待投胎的时间,最长可长达人间百年之久。
当然,有两种情况除外, 一种是作恶满盈之人,死后不用排队, 立马就能下地狱,还有一种则是一生行善的大善人, 可立即安排投往大富大贵人家。
是以,在这种情形之下,鬼界倒也和凡间一般繁荣,街道两侧有叫卖香火的, 有叫卖元宝的, 还有叫卖纸人的,只是一眼望去,全是惨白的脸色和麻木的表情, 在这阴森的鬼界, 颇有些不寒而栗之感。
陆吾跟着罗盘指针方向往前走, 很快,一座气势恢宏的大殿矗立在眼前。
正如鬼街上那些游魂所说,鬼王对此次娶亲颇为重视,阎罗殿前张灯结彩,红绸铺了满地,不少鬼差手持刀戟在大殿周围巡视,所有误入的鬼魂不问缘由全部拿下,看管得颇为严格。
两人趁巡视的鬼差不注意从一处围墙进入阎罗殿。
进了大殿,这才发现鬼街那些装潢和这相比简直是小儿科,阎罗殿里的装潢才是真正让人眼花缭乱。
亭台楼阁,用的是明珠装饰,湖泊小榭,飘着的是花瓣金粉,一眼望去,整个漆黑的阎罗殿,竟装扮得如同人间般富丽堂皇。
可见是下了血本和心思的。
陆吾沉着脸继续朝罗盘指针方向走去,一座亭台楼阁前停下脚步。
“师叔?”
“有禁制。”
付朝生定睛一看,这才发现那座富丽堂皇的亭台楼阁有一层肉眼难以瞧见的光罩。
而陆吾手中的罗盘指针正指向这座楼阁,蒹葭在里面无疑了。
就在陆吾想强行破开禁制将人从里面带走时,脚步声传来,两人只得暂时先躲藏起来,免得打草惊蛇。
隐约中只见几名鬼奴手中捧着大红的嫁衣与首饰,跟着为首的男子一块进入楼阁里。
那男子若料想不错,应该便是主宰鬼界的鬼王。
——
房间内蒹葭如望夫石似的坐在窗前,自她被那些鬼奴从大殿带到这阁楼上后,就不曾再出去过。
相比于一百年前,鬼王手段确实高超不少,不仅知道派鬼奴盯着她,还在阁楼下了禁制,她想尽了办法也无法踏出阁楼一步。
可恶,鬼王难道真把她当闺阁中待嫁的女子不成?
不行,还是得想办法逃出去。
也不知道付朝生会不会来救自己,夫君又是一介凡人,付朝生又怎么会冒着得罪鬼界、挑起两界动荡的可能来救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凡人?
坐以待毙是不可能了,看鬼王那意思,估计明日就得和自己成亲,自己要真成了他的妾,往后她可就只能呆在这暗无天日的鬼界,别说修炼,便是凡间也不可能去了。
所以,稳住,不要慌,想办法,一定会有办法逃出去的。
蒹葭从百宝袋中拿出那张符纸,看着守在门外的鬼奴的背影,悄悄走至门前。
这些鬼奴若能抵御她的符纸,那么被困在这她也只能“心甘情愿”了。
若不能,那么在被鬼王发现前,还有一线生机。
大不了和百年前一样,砸了他的十方阎罗殿,烧了他的彼岸花,她就不信了,倒霉的事还能在她身上发生两次不成?
脚步声由远及近,蒹葭一怔,透过门缝瞧见廊桥走来的鬼王。
错过了最好的时机蒹葭当机立断退回床前,将手中的符纸收入百宝袋中,好整以暇看着推门而入的鬼王。
鬼王看她临危不惧的眼神,扫了一眼房间四周,大手一挥,背后跟着的几名鬼奴将大红的嫁衣与首饰摆在桌上。
“你很少有这么乖觉的时候,让本王猜猜,你是不是在想着怎么离开这?”
蒹葭偏过头去,并不说话。
鬼王上下打量着她,似乎有什么在他眼前微微一闪,他目光停驻在蒹葭头上戴着的一根玉钗上。
他伸手便将玉钗从她头上拔下,“往后你便是本王的侍妾,这等玉钗不配你的身份,以后不要再戴了。”
“我的玉钗!”蒹葭伸手便抢,鬼王却高举着玉钗不让她拿到,眼底晦暗不明。
“看来这玉钗对你而言很重要?那我就更不能给你了。”
蒹葭心知是自己太急了,深吸口气,“那是我的东西。”
“你乖乖听话,拜堂之后我就还给你。”鬼王大手一挥,手中的玉钗消失不见,没了玉钗的点缀,他看蒹葭顺眼许多,“虽然本王是纳你为妾,但也不能失了本王的面子,嫁衣,首饰,妆娘我都替你准备好了,你老老实实待嫁,你若听话,以后我娶了鬼后,也不会冷落你。”
大红的嫁衣摆在她面前,蒹葭被这红色刺红了眼。
鬼王居高临下,看着蒹葭逐渐通红的眼睛,沉了口气,心知面前这女人最会的便是扮可怜装良善,从前他就是被这女子这幅模样给骗了去,如今决不可再信她一个字,一个表情!
“妾?你让我当你的小妾?是不是未来你的鬼后入门,我还要给她跪下敬茶?”
鬼王负手在后的手心紧攥,脸色冷硬:“这是规矩!”
“规矩?”蒹葭不可置信,“你真想让我给你的鬼后跪下敬茶?”
她怒不可遏,将桌上的嫁衣与首饰扔得满屋都是,“我告诉你,百年前我没有答应嫁给你成为你的鬼后,今天也绝不可能成为你的妾!你想让我当妾做梦去吧,我就算魂飞魄散,也绝不答应!”
“放肆!”
蒹葭看着他,突然势弱般颓丧下来。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她双肩颤抖,捂脸哽咽,“你怎么能让我给你做妾,还给你的鬼后跪下敬茶,百年前是我对不起你,可是都一百年了,鬼界被你治理得这么好,再大的仇百年还不能消吗?更何况百年前我做的那些并非我所愿。”
她泪腺浅,哭得可怜,不一会儿眼睛就肿了,哽咽之余时不时抬头泪眼滂沱看鬼王一眼,眼底写尽了有苦难言的苦楚。
鬼王果然疑惑,“并非你所愿?什么意思?”
蒹葭咬牙,倔强的眼神看着他,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淌,“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人鬼殊途,我区区一介凡间女子,怎配做你的鬼后?你就不怕他们议论吗?”
鬼王扬眉一怒:“谁敢说你不配?谁敢议论本王!”
蒹葭咬唇,偏过头去,瓮声道:“你现在不就觉得我不配了吗?”
“……”鬼王心中火气四起,心底瞬间清明,这或许是蒹葭扮可怜故意为之,但却又存着一丝侥幸,若当年蒹葭是有苦衷呢?
不可能!
这女子当年砸他的十方阎罗殿,烧他的彼岸花,差点将鬼界搅得天翻地覆,若是有苦衷,何必将事做的那般绝情,不留一点余地。
这女子可恶!当真可恶!可恶至极!
事到如今还在妄想着在他面前扮可怜博同情,以为自己如百年前那般愚蠢吗?
还想要当他的鬼后?
做梦!
他蹲下身,钳住蒹葭的下颚,冷声道:“现在哭,不如留着眼泪晚上再哭,蒹葭,不管你说什么,这次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再信你,你想离开鬼界是不可能的了,老老实实把衣服换上,跟我去拜堂,你若听话,我就不娶鬼后只你一个。”
滚烫的眼泪顺着脸颊落到他手心,鬼王后槽牙紧咬,“你若乖顺,鬼后这个位置也不是不可以。”
或许是不想再见蒹葭的眼泪,不想再听蒹葭扮可怜的话,鬼王霍然起身,看着身后几名鬼奴,“伺候她更衣,不要误了吉时!”
“是!”
鬼王甩手离开。
还流着泪的蒹葭牙关紧咬,鬼王这百年到底发生了什么,竟然能一眼看出她是装的,她演得这么好,一眼看出他是怎么做到的?
鬼奴上前将扔在地上的嫁衣捡起,又将蒹葭扶至梳妆台前给她上妆。
嫁衣繁琐,首饰沉重,一换上,蒹葭哪哪都觉得不舒服,再加之计划失败,整个人都恹恹的。
“姑娘大可不必如此伤心,鬼王并非铁石心肠,他说了,只要您顺着他,鬼后的位置也不是不可能,日子久了,您定会得到鬼王的喜爱。”
谁想得到鬼王的喜爱?
她真的只是两次路过鬼王娶亲现场而已,没什么鸿鹄大志,只想跑些战场捡一捡战利品,安静修仙,过个逍遥日子。
鬼界这鬼地方暗无天日,一个活人都见不着,要她以后生活在这,不如一刀杀了她!
但即便如此,面对妆娘的宽慰,她也只得勉强笑道:“鬼王俊朗非凡,谁不想嫁给他,可我是人,怎么配得上他鬼后的位置。”
“姑娘未免过于妄自菲薄了。”
“并非我妄自菲薄,原是我不配,他想让我做妾我也认了。”
梳着头发的妆娘手上一停,终究不再多说。
蒹葭透过化妆镜看身后妆娘的脸色,想必刚才这番话妆娘该是听进去了。
她听进去了,待会鬼王必定会知晓。
为今之计不能硬来,只能智取。
先取得鬼王的信任,才能徐徐图之。
“好了,姑娘在此等待吉时吧,待会会有鬼奴来接您,我们就先退下了。”
蒹葭坐在床沿,由着妆娘给她盖上大红盖头,心底却盘算着待会从这到大殿上拜堂逃跑的可能。
思索之间她并未注意到一侧窗台悄悄开了扇窗,有脚步声逐渐朝她靠近。
等反应过来时,那脚步已到了盖着盖头的蒹葭视线之下。
蒹葭一惊,掀起盖在头上的盖头,在触及来人时眉心一皱,“你……”
来者是陆仙君,但对于“蒹葭”来说,她不应该见过他。
“你是谁?”
陆仙君看着满是的红绸与红烛,目光沉沉望着蒹葭,“我受你夫君委托前来救你。”
“夫君?”蒹葭心上一喜,她就知道,夫君一定会想办法来救她的。
“我夫君他是不是很着急?我……算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有办法救我出去?那快走吧,待会鬼王来了就麻烦了。”
陆仙君却不动,他一瞬不瞬盯着蒹葭,“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可是出自真心?”
蒹葭一怔,回想起刚才自己与妆娘说的那番话,原是为了麻痹鬼王所说,但在陆仙君面前她为何要回答这个问题,这与他有何关系?
她敷衍道:“什么事我们出了鬼界再说。”
有脚步声传来,陆仙君当机立断握住蒹葭的手,“走!”
房门被猛地推开,空荡的房间窗户大开,只剩掉落在床前的红色盖头。
鬼王捡起地上的红色盖头,手心攥紧的力气越来越重,手背青筋爆现,看着打开的窗户,竟阴翳地笑了。
蒹葭!
蒹葭!!!
“搜遍整个鬼界,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
作者有话说:
来啦~
第26章
一束冲天的火焰在漆黑上空炸响, 瞬间照亮整个暗无天日的鬼界。
所有驻足在街道上的鬼魂不约而同往天空望去,看着那束炸开的火焰,不知想到了什么令人恐惧的事, 纷纷奔走而逃。
鬼界各大街小巷凭空出现无数穿着盔甲手持刀戟的阴兵,大肆搜捕。
“这……这是怎么了?天上那是什么?烟花吗?”
“你个嫩头青,那是鬼王令!鬼王轻易不会发出此令, 百年前发过一次鬼王令,那是新娘逃婚, 砸阎罗殿,烧忘川河,扰得鬼界不得安宁,今日这是何故?莫非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莫非又是那新娘逃了?”
“嘘!不要命了,都和你说了, 不能在鬼界议论新娘逃婚之事!”
“为何不能?”
“百年前因为新娘逃婚一事鬼王气得牙痒痒,差点把整个鬼界给掀了, 后来下了禁令,谁敢提及此事, 立刻打下十八层地狱,今日好不容易鬼王娶亲,又出了纰漏,你再提, 只怕是会被魂飞魄散!”
那小鬼瑟瑟发抖, 闭嘴不敢再提。
陆仙君一手紧攥着蒹葭手腕,与付朝生奔逃在大街上,身后是四面八方而来穷追不舍的鬼界阴兵。
未到街上, 蒹葭还不知鬼界今日竟如此喜庆, 大街小巷, 乃至早已干涸的忘川河都被红绸铺满,整个鬼界被耀眼的红色覆盖。
“怎么回事?怎么这些阴兵像是知道我们在哪一样,甩都甩不掉,难道是她身上这身衣服太显眼了?”
蒹葭身上的红色嫁衣在这阴森诡谲的鬼界很是显眼,宽大衣袖逃跑起来磕磕碰碰,连带头上的金钗摇摇晃晃颇为碍事。
陆仙君眉心紧拧,摇头,“不是衣服的原因,这儿是鬼界,一举一动都在鬼王耳目之下,他轻而易举就能知晓我们的下落。”
付朝生看了眼四面八方的追兵,“那如何是好?”
“没有办法,只能硬闯,在被抓到之前逃出鬼界,记住,非必要时刻,不得与鬼界阴兵发生冲突。”
“我明白!”
几人接连躲过几处阴兵的追捕,正如陆仙君所说,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鬼王耳目之下,所到之处必有阴兵在此搜寻,风声鹤唳,无数条曾热闹非凡的街道此刻已是空无一人。
前面便是人间通往鬼界的断桥,过了断桥,再过光幕,便是人间。
到了人间,即使鬼王神通广大,也无能为力。
但就在蒹葭踏上断桥的一刻,一个人影从天而降,落到蒹葭面前。
蒹葭一惊,连连后退。
“鬼王……”
鬼王身上隐隐冒着黑气,墨色深瞳比这鬼界还要漆黑,冷冽的目光盯着蒹葭,眼底是隐隐压制不住的怒火。
“你们,这是要带本王的王妃去哪?”
蒹葭心知鬼王这是怒到极致,不与鬼王正面发生冲突,退至陆仙君身后,怯弱模样,瑟瑟发抖,似乎不敢与鬼王对视一眼。
鬼王见她如此模样,竟然笑了,看着陆仙君与付朝生,“你们两个是修仙之人,来我鬼界抢人,是否不合规矩?”
“这位姑娘在人间已有夫君,不过是误入鬼王娶亲,还望鬼王能成人之美。”
“已、有、夫、君?”像是恨毒了,一个字一个字从嘴里蹦出,目光直逼陆仙君身后的蒹葭,“你在人间已有夫君,是这样吗?蒹葭。”
“……”蒹葭不答。
这个时候回答无疑是在激怒鬼王。
“本王的王妃不敢回答我这个问题,看来你说得不是真的。”
陆仙君眉心沟壑深陷,握着太阿的手心紧了又紧,“人鬼殊途,强扭的瓜不甜,缘分一事不能强求,鬼王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咄咄逼人?你既是修仙之人,应该听说过本王娶亲,遇人娶人,遇神娶神,何为人鬼殊途?本王娶了她,便是殊途同归,这等道理,你不懂?”
陆仙君眼神晦暗不明。
“我虽不知你们是何门何派,但若是你们今日将本王的王妃带走,本王只会记住,是人间的修仙之人抢走了本王的王妃。”
鬼王这话说得显而易见,若是强行将蒹葭带走,那么他定会前往人间讨要一个公道,若是引起两界动荡,陆仙君与付朝生,便是两界的罪人。
一时之间,陆仙君并未说话,两两僵持着。
付朝生在他身边低声道:“师叔,您说的,我们不能成为两界的罪人。”
陆仙君心知肚明。
但他也心知,若他就此让开,蒹葭此生,便只能待在这暗无天日的鬼界。
手中的太阿剑越握越紧,剑身竟发出凛冽的剑光。
修仙之人,以斩妖除魔为己任。
护人间安宁,守百姓平安。
若此刻便被鬼王的三言两语所恫吓,他妄为修仙之人。
“两界的罪人?若鬼王一意孤行,那引起两界动荡的罪人是你,而非我们!”
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搭在陆仙君手握太阿的手背上,她目光坚定地看着面前的鬼王,“别打了,你放过他们,我愿意嫁给你,做你的……王妃。”
鬼王眼角轻佻,望着蒹葭脸上坚定的表情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为什么,不重要。
目的是什么,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蒹葭愿意嫁给他。
“过来。”
蒹葭松开握着陆仙君手背的手,一步步朝断桥中央走去,削瘦的背影似乎在诉说两人的无能为力。
与陆仙君错身的瞬间,手腕被陆仙君紧紧攥住。
蒹葭回头。
“为何要去?”
蒹葭从容冲他笑了笑,并不说话,只握着他紧攥自己手腕的手背,暗暗用力,眼神说尽了“相信我”。
紧攥的手缓缓松开,陆仙君看着蒹葭一步步走到鬼王身侧。
“我跟你走,你让他们走吧。”
鬼王搂着蒹葭的腰,嘴角的笑不达眼底眉梢,“我自然会让他们走,但来者是客,今日是本王的好日子,两位不如留下来喝杯喜酒,喝完再回人间如何?”
陆仙君目光一直牢牢锁在蒹葭身上,直到鬼王带着蒹葭离开,还未能回过神来。
“她是为了……”
付朝生沉声道:“天下苍生。”
陆仙君手中的太阿剑发出争鸣的声音。
他提剑朝那十方阎罗殿方向道:“跟上!”
——
十方阎罗殿里,鬼奴吹打着唢呐,力求想让气氛喜庆些。
可前来参加婚礼的个个脸色苍白,面无表情,无论怎么敲打,也无法让这诡异的气氛热闹起来。
蒹葭穿着一袭红装,脸色木然跟在鬼王身侧,听着喜娘的一拜天地,二拜先王,夫妻对拜。
全程她腰身挺直,未躬身半点。
鬼王也不恼,随她去。
这是人间的婚礼,鬼界没有这么多繁杂的仪式,他不看重这些。
礼成后送入洞房,看着烛台燃尽,鬼王才一脸微醺地走了进来。
他走到蒹葭身前,用秤杆挑起蒹葭头上的盖头,道:“这是你们人间的婚礼,喜欢吗?”
蒹葭抬头,眼神木然看着他,似乎已经认命了,“喜欢。”
鬼王捏着她的下巴,“但你为什么不笑?”
“我不笑是觉得不好笑,你不喜欢我这样?”
“自然不喜。”
蒹葭勾唇一笑,“那你要适应了,因为从此以后,只要我待在鬼界,你就只能看到这样的我。”
“只要能将你留在身边,这样的你,也没关系。”既然已经认命,鬼王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不笑不开心又如何,他还有千年万年的时间,让她高兴让她笑。
“只要以后你不再骗我,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以后你就是鬼界唯一的女主人。”
蒹葭反问:“唯一的女主人?我不是你的妾吗?”
鬼王心一沉,“不会再有别人,只你一个。”
“可是,会有人说我不配……”
鬼王脸上凶光毕露,“谁敢说你不配?那就杀了他!”
蒹葭恍惚抬头,看着微醺脸色却依然苍白的鬼王,不由得感叹百年前天真的小鬼王如今是真的长大了,不由得扑哧一笑,“本来就死了,还怎么杀?”
鬼王没想到她会笑,这么一笑,他紧绷的嘴角倏地放松,轻轻勾起一抹纵容的弧度,“我打他下十八层地狱,让他飞灰湮灭。”
“你说的?”
“嗯,我说的。”
鬼界没有白天黑夜之说,每一刻每一秒都是黑的。
所以人间所说的洞房花烛夜,在这只是一句空话。
鬼王俯身解开蒹葭上襟的纽扣,或许是蒹葭终于答应留在鬼界,亦或许是喝了些酒,指尖竟微微有些发颤。
一道符纸在他身后凭空出现,无火自燃,燃起的黑雾悄无声息送入他鼻翼,他眉心一蹙,解纽扣的手微微一滞,很快,微醺的鬼王便倒在床上昏睡不醒。
蒹葭松了口气。
这是她最后的保命手段,和百年前一样,只能趁鬼王毫无防备时使出才有效果。
她将自己身上繁琐的嫁衣脱下,换上自己的衣服,临走前在鬼王身上找了找自己的玉钗,却没找到。
看着床上昏睡不醒的鬼王,心中难免有些奇怪,百年前的小鬼王自不必再提,但如今鬼王办事滴水不漏,面面俱到,怎么这么轻而易举就被自己给迷晕了?
未免过于好骗,过于信任自己。
思来想去,蒹葭沉了口气,坐在床沿看着鬼王苍白如病态般的脸色发怔,良久才低声道:“对不起,我真的不能留在这里,你很好,谢谢你为我准备的这场婚礼,我看到了遍布鬼界的红绸与喜字,若是在人间,这必是一场十里红妆,人人都羡慕的婚礼,可是这不是。”
她沉沉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人间有白天黑夜,白天有太阳,晚上有月亮,天晴是蓝天,天阴会下雨,人间还有桂花糕,那是甜的,花是香的,人的温度是暖的。不像这里,鬼界是黑的,没有白天,没有月亮,不会下雨,也没有桂花糕,你身上没有花香,没有温度,你是冷的。”
“我真的很怕黑,我害怕那些苍白麻木的鬼魂面无表情的样子,可你从来没问过我怕不怕,我知道你不懂,但百年前我就和你说过,真心喜欢一个人,不是一味的掠夺,而是尊重,尊重她的喜好,尊重她的选择,尊重她的一切,你明白吗?”
话已至此,蒹葭无话可说,转身离开之际,却被鬼王一把擒住手腕,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
蒹葭心惊,下意识将鬼王擒住的手腕抽出,可他力道之重,手腕纹丝不动。
“你……”
鬼王紧攥她的手不放,缓缓从床上坐起,他看着蒹葭,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你忘了,百年前你就是这样逃的,百年后我怎么可能再上你的当。”
蒹葭是真怕了。
她知道自己坏,一而再再而三,搁她身上,她该发疯杀人了。
“百年前你骗我一次,百年后又骗我一次,现在,是第三次,”可鬼王看上去异常平静,“你就这么想走吗?”
蒹葭硬着头皮点头,“想。”
“你说的人间有那么好吗?”
蒹葭轻咬牙关,“有。”
“这么讨厌鬼界?”
“我不喜欢。”
“那好,曾经我为了讨你欢心,将忘川河畔最好看的一株曼珠沙华送给了你,现在忘川河畔没有花了,你把那朵花还给我。”鬼王笑道:“你把那朵花还给我,我就把你的簪子还给你,送你回你的人间。”
作者有话说:
来啦~
第27章
彼岸花花开一千年, 花落一千年,百年前,正是忘川河畔彼岸花开正盛之际, 小鬼王第一次娶亲,见到了貌美如花的小姑娘,开心得不得了, 特地从忘川河选了一朵最漂亮的花,想送给她。
当年整个鬼界与如今一般幽暗, 不同的是百年前有一条横穿鬼界的忘川河如火如荼,是这漫长轮回路上唯一的风景。
当年蒹葭为了逃出鬼界,砸了阎罗殿,烧了忘川河,脱了嫁衣, 卸了金钗,只带走了小鬼王送给她的那朵彼岸花。
她想, 她闹出如此惊天动地之事,总要留个东西, 留作纪念。
可惜彼时的蒹葭并不知晓,这彼岸花只能在鬼界盛开,一到人间,徇烂的花瓣开始凋零, 遇到阳光很快便化成飞灰, 根茎挛缩化成一颗小小种子。
当时她哪里知道那就是彼岸花的种子,随手就给扔了。
把那朵彼岸花还给他?
她拿什么还?
虽然不知道鬼王为何突然改变心意愿意成全自己,但这好歹也是他的第一次妥协, 不管这彼岸花她拿不拿得出, 必须得先答应下来, 才有退路。
“我可以将彼岸花还给你,但是,彼岸花现在不在我身上,在人间,我回去拿给你。”
鬼王钳制的手越来越紧,紧盯着蒹葭的眼睛,声音森寒:“是拿,还是找?”
“……百年之前我没见过彼岸花,不知道一到人间就凋零了,不过有颗种子还在人间,我可以帮你找一找。”
“你骗了我三次,我怎么知道你这次是不是又在骗我。”
“事不过三,你既然答应只要我把彼岸花还给你,你就放我回人间,那我自然不会骗你。”
侧脸被鬼王注视得微微发烫,蒹葭暗暗发誓,这次若能顺利离开鬼界,从此以后绝不再轻易骗人。
撒谎的代价太高了。
“我可以放你回人间找彼岸花,但你必须得给我一个相信你的理由。”
“你想如何?”
紧攥的手心出现一道刺眼的光芒,蒹葭一时不察,灵魂撕裂的感觉仿佛将她从中劈开,头上冷汗直冒,想甩开鬼王的手,却发现体内真气停滞,全身酸软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鬼王从她体内抽出一魄。
等手心那道光芒消失,她脸色苍白,茫然游离万物外的不真实感让她心慌不已。
硬生生从蒹葭体内抽出一魄的鬼王收回手,“我也想相信你,但你骗我三次,这次无论如何不能什么都不做便放你离开,我刚才抽的这一魄是你的七情六欲,你若骗我,那你这辈子都无法再对任何人动情。”
“……”蒹葭张嘴想说话,却看到鬼王身侧站着一个与她一模一样的残影,那残影目光呆滞,面无表情,任人摆布。
门外有鬼奴来报,有人强闯阎罗殿,众阴兵不敌,现如今已打到殿内了。
鬼王看她一眼,袖手一挥,站在身侧的残影消失不见。
大殿内已是一片狼藉,阴兵虽镇守鬼界多年,但与陆仙君付朝生二人相比,不过拳脚功夫,不消片刻,两人就从殿外打进殿内,丝毫忘了来鬼界前“引起两界动荡”的话。
鬼王站于高台上,高声道:“两位仙君若是想来喝杯喜酒,自有美酒相待,何必大动干戈?”
陆仙君执剑,剑眉微沉望着高台上的鬼王与一侧的蒹葭。
“我还是是那句话,缘分一事不可强求,今日你若强娶,我便强行将人带走!三界内,并非你鬼王为所欲为之地!”
两人对视,剑拔弩张。
蒹葭与陆仙君也算并肩作战过几次,虽然不喜欢这人骨子里的孤傲,但他清风道骨,从未见他有过如此失态的时候。
鬼界是鬼王的底盘,若真动起手来,引起两界风波,大家都是罪人。
蒹葭低声道:“你刚才答应过我什么?”
就在众人以为两人即将拔剑相向之际,鬼王却笑了,“你说得对,缘分一事,不可强求,既如此,蒹葭你们便带走吧。”
陆仙君与付朝生俱是一怔。
不怪他们如此,只因鬼王之前种种态度表明他并不会轻易放弃蒹葭,如今却答应得太过爽快,这其中难道有什么猫腻?
“不过,有一个条件……”
蒹葭心一颤,拦下鬼王呼之欲出的话,压低了声音:“这事,我和他们说吧。”
既然陆仙君是夫君请来的,这件事能瞒还是先瞒着吧。
“可以,”他盯着蒹葭低声道:“但你记住,百年前彼岸花是你烧毁了,将最后一株彼岸花从人间找回是你的责任!鬼界只开七日,七日后你若不回,就只能百年后再来了。”
鬼界百年一次的鬼王娶亲,人鬼两界的通道敞开七日,这七日内,鬼王其实是可以离开鬼界的,而人也是可以进来,但七日后,进出鬼界的通道关闭,此后除了死去的亡魂,再无人能进出鬼界。
这也是百年前蒹葭能在鬼界徐徐图之,最后一日获得小鬼王信任离开鬼界的原因。
蒹葭心中暗暗叫苦,若是七日后她没找到彼岸花的种子,她那一魄,真要就此留在鬼界百年?
但天地之大,她去哪找彼岸花?
还想与鬼王讨价还价,鬼王却不愿与她在多说,直接命阴兵将几人送出阎罗殿。
“鬼王说有一个条件,你与他做了什么交易?”
回程的路上,被抽取了一魄的蒹葭,到现在还有种不真切感,看什么都像是隔了一层似的。
“鬼王说,百年前有人从鬼界带走了一朵彼岸花,七日内若能帮他寻回这朵彼岸花,他便放过我,不再强娶我为妻。”
“彼岸花?”两人齐齐朝身侧干涸的忘川河望去。
相传鬼界的忘川河畔种满了如火如荼的彼岸花,是鬼界一绝,不仅是这漫长轮回路上唯一的风景,而且还能唤起死者生前的记忆。
人在死的那一刹那三魂七魄离体,记忆消散,只有步入鬼界后,闻到彼岸花香,才能想起生前之事。
是以蒹葭几人在鬼界瞧见的如此之多浑浑噩噩的亡魂,除了自己的名字与死因,其他一概不知。
“那他可说是谁带走了那朵彼岸花?”
蒹葭沉默片刻,摇头。
陆仙君脸上神色不容乐观,“天下之大,小小一朵彼岸花从何处找起,更何况只有短短七天的时间。”
“哪怕只有七天,也得尽力一试。”蒹葭愁眉不展,过去百年了,天下之大,犹如大海捞针。
鬼街上亡魂游荡,刚死不久的亡魂浑浑噩噩,没有神智,嘴里喃喃着:“这是哪?我为什么在这?”
陆仙君扶住那即将撞上来的的亡魂,指引他去另外一条路上。
“这些亡魂,若没有彼岸花香便想不起生前之事,只能这样浑浑噩噩地等待投胎的机会。”
“若生前相爱之人许过承诺,岂非连这些海枯石烂的诺言都不记得了?”
“忘了所有的事,这些自然也都忘了。”
蒹葭看着那面无表情的亡魂,想起百年前符咒的余火掉在彼岸花上的模样。
鬼界的火,都是阴火,犹如人间的月光,阴冷昏暗,只能照见一点微光。
而她的符火,只是星星之火,却在瞬间燃红了整条忘川河。
——
从鬼界出来,蒹葭这才发现除陆仙君外,另一人原来是乔装之后的付朝生。
付朝生告诉她,陆吾在一间小院内暂时休养生息,这间小院是此前他为那伤势严重无法御剑而行的小师妹所安排的。
也是奇怪,平日听到陆吾的名字,再消沉的情绪蒹葭也能高兴几分,可如今听到陆吾的名字,她竟觉得有些陌生,激不起她任何的情绪变化。
是因为鬼王从她身体内抽出的一魄吗?
蒹葭有些茫然。
院门从内打开,陆吾依旧穿着那日赶路时的衣服,只是脸色比之之前还要苍白许多,想来为了她的事,昨日该是担心得一夜未眠。
还未等蒹葭说话,喵一声,一团黑色一跃跳进蒹葭怀里。
蒹葭稳稳当当抱着团子,抚摸着他的短毛,“团子,我回来了。”
团子在他怀里喵了一声。
这两天团子可吓坏了,自蒹葭被鬼王娶亲带走之后,自己就被带到了这个地方,遇到的两个女人好可怕,逮着他撸,皮都快撸掉了。
安抚了一会团子后将他放了下来,看着面前的陆吾,微笑道:“夫君,我回来了。”
“回来了就好。”看到蒹葭,陆吾紧绷的脸色松懈不少,似是终于松了口气,想与她一个拥抱,却被蒹葭稍稍后退躲过。
看着蒹葭疏离而平静的眼神,陆吾怔在原地,“怎么了?”
蒹葭后知后觉自己竟然后退了几步,自己都感到诧异。
可她刚才见到陆吾想给她一个拥抱,第一反应就是后退。
抽取了一魄后,真的将她所有的七情六欲都抽去了,就连从前那股令她怦然心动的感觉也不知是何滋味。
“我有点累。”
陆吾看着蒹葭脸上不同往常的表情,是从未见过的冷漠。
他眉心微蹙,却并不多说,只是温声道:“那你今日先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彼岸花一事时间紧迫,容不得明日再说。
她跟着陆吾走进院内,边走边对付朝生道:“付仙君,彼岸花之时我们只有七天时间,付仙君是修仙之人,自然比我这等凡人要神通广大,不知仙君能否帮忙寻找彼岸花?”
“此事我义不容辞。”
“那付仙君可有什么办法?”
付朝生沉思道:“苍穹剑宗弟子遍布天下,我传讯回师门问问是否有弟子见过彼岸花,你放心,只要彼岸花曾经出现在人间,那么必定有所记载。”
“那我静候付仙君消息。”
付朝生颔首,大步朝外给师门传讯。
蒹葭松了口气,回头却瞧见陆吾正瞧着自己,那眼神分外奇怪,像是审视,又像是在沉思。
她眨了眨眼睛,“夫君,怎么了?”
“你在鬼界,究竟发生了什么?”陆吾从蒹葭的言行举止几乎可以判断,这和之前的蒹葭如同判若两人,可眼前之人又确实是蒹葭,做不得假,那么唯一的答案,便是他不在的时候,蒹葭与鬼王发生了什么。
蒹葭掐头去尾,“鬼王娶亲把我给抓了去,说要娶我为妾,幸好有那位付仙君出现救了我,鬼王说,只要我七日内找到遗失在人间的彼岸花,就会放过我,不再执意纳我为妾。”
“就这些?”
“嗯,就这些。”
陆吾盯着蒹葭的眼睛,“没有其他了?”
蒹葭想了想,摇头。
“不害怕吗?”
“当时害怕,但是现在我已经不在鬼界,所以不害怕了。”
陆吾想起之前在不周山时,蒹葭听到他说有妖魔除魔,都吓得躲进他怀中瑟瑟发抖。
在鬼界时,也曾胆怯躲在自己身后。
如此这般淡然自若的模样,实在不像她从前分毫。
过多思虑和在鬼界一战调动了真气,旧伤未愈,陆吾撑着桌沿闷声咳嗽起来。
蒹葭还在思索着自己百年前从鬼界出来,究竟将彼岸花随手扔哪了。
人间通往鬼界的通道不过四处,一处在金陵,一处在长安,一处在幽州,还有一处在琅琊。
好像,她当年就是从金陵出来的?
蒹葭摇摇头,好像又不是。
毕竟已过去百年,这事太过久远,当初也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如今回忆起来,简直如大海捞针。
咳嗽又重了几声。
蒹葭终于回神,看着咳嗽不止的陆吾,问道:“怎么咳成这样?是不是昨晚一夜没睡?”
陆吾终于将体内真气抑制住,点头。
见他不咳了,只一眼,蒹葭收回目光,道:“那你要多喝热水多休息,别熬坏了身体。”
作者有话说:
来啦~
第28章
茶壶的水尽了, 陆吾起身准备去院中倒水。
一个穿着白衣的女孩提着滚烫的水壶到屋内,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陆吾殷勤笑道:“是要水吗?”
女孩看上去年纪不大,耳边发髻上各别有两搓白色的绒毛, 脸上尽是讨喜的笑。
陆吾点头。
女孩将滚烫的茶水给陆吾倒了一杯,又倒了一杯给蒹葭,“你们慢慢喝, 我就在外面,有什么事可以叫我, 我叫琳琅。”
“多谢。”
琳琅连连摆手,“不用谢,付师兄吩咐过我要好好照顾你们,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琳琅?蒹葭回想起之前,似乎没在付朝生身边见过她。
不, 第一次她乔装打扮成说书人,带付朝生去不周山时曾经见过她, 当时她躲在付朝生身后不说话,以至于蒹葭并未过多注意到她。
和付朝生那位骄横跋扈的小师妹不同, 琳琅乖巧可爱,有些婴儿肥的脸颊看起来分外讨喜,咧嘴一笑还有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蒹葭见她那两颗小虎牙可爱,笑问道:“你叫琳琅, 也是付仙君的师妹, 苍穹剑宗的弟子吗?”
琳琅低下头,摇了摇头,道:“我不是苍穹剑宗的弟子, 只是付师兄见我可怜, 一直把我带在身边照顾我。”
“看你年纪不大, 应该比我小吧?”
“我……”琳琅对这个问题似乎有些不知如何回答。
“师兄?师兄!”
屋外似乎有人在喊付朝生,琳琅似乎松了口气般,连忙将手中水壶放下,“霓裳师姐受伤了,我去看看她,待会我再过来。”
蒹葭看着她进了东边的那间房,问陆吾:“付仙君师妹的伤很严重吗?”
“看伤势是挺严重的,只能卧床修养。”
“那我去看看她。”
看着蒹葭的背影,陆吾欲言又止。
一封书信凭空而现,是苍穹剑宗联络各弟子的灵符,上面只写有一个字:无。
东边房内,霓裳脸色煞白坐躺在床上,接过琳琅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她是苍穹剑宗长老的掌上明珠,向来顺风顺水,从同门师兄弟护着,没受过一丁点的伤,性格被养得骄纵,不久之前幽州城那场大战为救付朝生深受重伤,身体里传来的疼痛让她辗转反侧,性情更是喜怒无常。
“师兄呢?”
琳琅轻声道:“付师兄出去了,有什么事你可以吩咐我。”
霓裳委屈看她一眼,倒头将自己闷进被子里,“出去出去出去!”
琳琅知道生病的人心情不好,也不敢再招惹她,轻声道:“那我先出去了,有事你叫我。”
从房间出来,琳琅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看着趴在台阶上的团子,笑着把他抱在怀里撸。
蒹葭朝她走来,刚想说话,琳琅朝她嘘了一声,压低了声音说道:“霓裳师姐身体不好,在休息。”
蒹葭也不进去,问她:“那你干嘛坐在台阶上?”
“我坐在这,万一霓裳师姐有什么事叫我,我就能在第一时间出现在她面前。”
这样一个逆来顺受且毫无心机的女子引起了蒹葭的注意,“我刚才问你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
“什么问题?”
“看你年纪不大,应该比我小?”
琳琅看着蒹葭的眼神猝然收回,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似的看向地面,支支吾吾不肯回答蒹葭的问题。
“难道和我一样大?”
琳琅还是不敢说话。
蒹葭托腮看着她,笑道:“既然你和我一样大,以后你叫我蒹葭就好了。”
琳琅目光怯弱看着她,“蒹葭?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当然可以。”
琳琅展颜一笑,“那好,我以后就叫你蒹葭,你可以叫我琳琅。”
蒹葭意味不明道:“看来,你真的和我一样大。”
从跨进这间院子起,她就感受到院子里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在看到琳琅的第一眼开始,她几乎可以断定,这股不同寻常的气息是来自琳琅身上。
若是妖,她一眼便能看出。
可琳琅的身份她却如何也看不出来。
唯一能确定的是,她并非凡人。
那么这就很有意思了。
苍穹剑宗以降妖除魔为己任,非我族类,宁可杀错,不可放过,对待妖魔向来心狠手辣,怎么苍穹剑宗天璇长老门下大弟子付朝生,将一个妖魔放在自己身边?
“蒹葭,这是你的猫吗?”
“嗯,他叫团子,调皮得很,你担心别被他爪子给抓了。”
“不会,团子很可爱。”
琳琅怀里的团子被撸得烦了,挣扎着要从她怀里跑出来。
蒹葭摸摸他的后颈安抚他,“琳琅想摸摸你你就让他摸嘛,男子汉大丈夫,被摸几下怎么了?”
团子汗毛乍竖,冲蒹葭龇牙咧嘴,却又真的不敢从琳琅怀里跳出去,只得慢慢偃旗息鼓,趴在琳琅怀里任由她撸。
“真可爱,肉肉的一团。”
院门从外推开,付朝生眉心紧蹙,急急赶来,对满怀希望目光的蒹葭摇了摇头。
“抱歉,百年来,师门从未记载彼岸花在人间出现过。”
“从未在人间出现过?确定吗?”
“确定。”
蒹葭眉心紧蹙。
连苍穹剑宗这样的门派都未查到彼岸花的下落,看来百年前那颗根茎化作的种子早就已经销声匿迹。
天下之大,她又上哪去找那小小的一颗种子?
“不过你放心,我已传令所有苍穹剑宗弟子,若有彼岸花的下落,第一时间传信于我,你不必如此优心。”
蒹葭强颜欢笑,“多谢。”
看来还是得靠自己的记忆,才有可能找到那颗小小的种子。
一百年,整整一百年。
那么丁点小的东西就算想起当初扔哪了,一百年过去,还能找得到吗?
陆吾从屋内走出,看着一筹莫展的蒹葭沉声道:“好了,你别太着急,天下之大,想要找一朵彼岸花也需要时间,你刚化险为夷,今天先好好休息,明日我们再想办法。”
蒹葭沉了口气,点了点头。
小院一共只有三间房,琳琅与霓裳一间,付朝生与陆吾一间,蒹葭独自一间。
独自一间也好,陆吾不会打扰到她。
团子趴在床前有一搭没一搭地甩着尾巴,“可惜我两次都没能陪你一块去鬼界,否则那鬼地方,本大爷一爪子就给挠了。”
“那你还记得百年前我从鬼界出来之后,你在哪找到的我吗?”
甩来甩去的尾巴一愣,团子把头埋进肚子里,酣然入睡。
蒹葭懒得理这个只会说大话的猫。
想要凭空想起百年前的事,唯一的办法只有搜魂。
但这是上古秘术,轻易不能尝试,若非实在没有办法,蒹葭也不想冒这么大的险。
她盘腿坐在床上,双手结印,体内真气肆意游走,数年前,甚至是数十年前的一幕一幕在她脑海中闪现。
翻找记忆并非一件容易的事,不仅需要忍受脑海中千万根针扎的疼痛,还有忍受真气在体内肆意逆行的痛楚。
百年前她刚离开长安,野外时偶遇鬼王娶亲,明知鬼王娶亲生人勿进,却依然抵抗不了好奇心的驱使,趴在树上拿两片树叶遮了眼,只露出一条缝自欺欺人地偷看。
彼时的小鬼王还嫩得很,也许是从未来过人间,竟借着百年一次鬼王娶亲的日子亲自来到人间看这人间的万物。
蒹葭以为鬼界的鬼,个个都凶神恶煞,青面獠牙,却没想到那小鬼王竟如此的好看,眉清目秀,面如冠玉,眼底是还未经人间险恶的清明与稚嫩。
她当时也不明白,明明她只是待在树上偷看,没发出一点声音,却依然被抓了个正着。
年轻气盛的小鬼王朝她方向望去,吓得她直接从树上掉下,跌进他怀里。
他笑盈盈地望着蒹葭,骄傲又张扬,“父王果然没说错,只要我长大了,就会有漂亮的姑娘嫁给我。”
苍天可鉴,蒹葭真的只是想看看这位传闻中的鬼王长什么样,传说中的鬼娶亲是怎样的。
这小鬼王就算长得再好看,她也不能真的嫁去鬼界,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了此残生吧?
她可是要修炼成仙的。
后面的记忆断了。
因为在她跌入小鬼王怀里时,一股迷雾侵入鼻翼,很快她便昏迷不醒。
再醒来时,她已经身处鬼界,躺在小鬼王的十方阎罗殿内的大床上,即便盖着被子,也抵抗不住刺骨的凉意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冻得她瑟瑟发抖。
小鬼王就坐在床榻上,眼巴巴望着她,脸上堆满了笑,“你是我娶回来的娘子,以后就是我的鬼后了,你放心,我会好好对你的。”
大红的嫁衣就摆在身侧,满目的红绸几乎要灼伤她的眼睛。
蒹葭茫然望着他,一时间忘记了说话。
或许是害怕吓到蒹葭,小鬼王让所有伺候的鬼奴戴上了面具,等她终于熟悉十方阎罗殿的环境后,偷偷带着蒹葭去了鬼市去看忘川河。
当时的忘川河一眼都是望不尽的彼岸花,如火如荼,随着微风摇曳。
“好漂亮的花。”
“这个叫彼岸花,只有鬼界才有,你待在鬼界,以后每天都能看到这么好看的花。”
蒹葭默然。
小鬼王想讨她欢心,“我送一朵给你好不好?”
彼岸花虽然好看,但孕育彼岸花的忘川河水并非和人间的河水一般,亡魂若误入忘川河,便是魂飞魄散的后果。
小鬼王虽然是鬼界之主,却也强忍着被河水噬魂腐骨的痛苦,在忘川河中摘了一朵最漂亮的彼岸花送给她。
心中的愧疚,百年后的蒹葭依然能体会到。
她骗了小鬼王。
用符纸迷晕了他,逃了出去。
只是在逃出去之际遇到了阴兵,她与阴兵缠斗了许久,十方阎罗殿也因为她与阴兵缠斗而差点毁之一炬。
而从她身上遗漏的符火,不过星星之火,却在瞬间蔓延了整条忘川河。
她拿着小鬼王送给她的那朵彼岸花,在即将踏出鬼界之时,回头遥遥望着身后忘川河燃起的大火,鬼王双目通红站在火光前,她听到了震慑整个鬼界的嘶嚎声:“蒹葭——”
她毅然跨入那道即将关闭的人鬼两界的通道。
阿爹说过,强扭的瓜不甜,缘分一事不能强求。
她与小鬼王人鬼殊途,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她不喜欢鬼界,没有太阳,没有月亮,看不到白天,永远只有黑夜。
刚跨入人间,明媚刺眼的阳光照在她身上,温暖了这么多天以来在鬼界逐渐变冷的身体。
她手中握着的彼岸花花瓣在阳光下开始凋零,很快便化成飞灰,只剩下那小小的一根根茎,逐渐挛缩化成一颗小小种子。
“这是什么?”蒹葭在太阳下端详着那颗种子,“是种子吗?”
她也不知道。
在这之前,她从未见过彼岸花。
“若你是种子,那我把你种在这里,希望来年,能在这里看到好大一片的彼岸花。”
那个地方是……金陵的鬼王庙!
噗——
一口鲜血涌出。
蒹葭脸色煞白。
想起来了,当时她就是从金陵的鬼王庙出来的,那颗彼岸花的种子就被她种在鬼王庙的那颗大树旁。
蒹葭迫不及待起身,想去鬼王庙找那颗种子,双腿一软,整个人扑倒在地就此昏迷过去。
——
“到底是怎么回事?自从蒹葭从鬼界回来之后,我一直觉得奇怪,她往日并非如此。”
“……或许发生了咱们不知道的事。”
“……”
“彼岸花有消息了吗?”
“没有,不过……”
谈话的声音在她耳边断断续续传来,蒹葭费力睁开疲惫的眼睛,双唇啜动,虚弱地吐出一个字:“水……”
“付师兄,蒹葭醒了!”
院中的陆吾连忙进房,看着稍稍清醒了的蒹葭,端来一杯水给她喝下。
蒹葭就这他手中的那杯水湿润了干涸的喉咙,“谢谢。”
陆吾眉心不展,“好些了吗?”
蒹葭点头,“没事了,你别担心,我睡了多久?”
“你睡了一天一夜了,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好端端的你怎么吐血昏迷了?你和我说实话,在鬼界究竟发生了什么?”
蒹葭垂下头,“我不想你担心。”
“事到如今你还想瞒着我?有付仙君在这,他是修仙之人,无论发生了什么,他都能帮你。”
“他帮不了我,除非能帮我找到彼岸花。”蒹葭牙关紧咬,“鬼王抽了我一魄,让我用彼岸花交换。”
几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陆吾更是握着她的手腕替她把脉,许久沉眸望着她,“抽了你一魄?你为何不早说?”
“我不想你担心。”
“你……”看着蒹葭因愧疚而低垂的头颅,陆吾将所有想说的话咽了下去,“没关系,我们还有时间,别担心,彼岸花我一定会帮你找到。”
他替蒹葭掖好被角,“你好好休息,我去帮你找彼岸花。”
蒹葭点了点头。
她在想,从鬼界出来时,在鬼王庙的大树下,并未看到彼岸花,也就是说,当年她种下的那颗种子并未发芽,既然如此,那么那颗种子说不定还在那颗大树底下。
暮色四合。
整个院子静谧一片,只偶尔传来一两声虫鸣蛙叫声。
“团子,我出去一下,你留在家里看家。”给床上酣睡的猫留下这么一句话,蒹葭掀开被子起床,小院内空无一人,只东边的那间房的窗户透出点点烛光。
“蒹葭,你去哪?”琳琅从房内出来,见着院中准备出门的蒹葭,问道:“付师兄说你被抽了一魄,身体不好,要卧床好好休息,不能伤了元气。”
蒹葭笑道:“金陵有座鬼王庙,我想去看看,说不定会有彼岸花的线索也说不定。”
“可是付师兄说……”
“不如你陪我一块去?你的霓裳师姐睡了吗?”
琳琅下意识看了眼房间,窗户里摇曳着烛光。
“睡了。”
“那正好,你陪我一块去,走吧。”
琳琅思索片刻,目光望着霓裳房间的烛火,有些犹豫不决。
“你不去也没事,我一个人去,你放心,我只是去转一圈,立马就回来。”
“不行!付师兄说了,不能让你一个人……”琳琅咬咬牙,“我陪你一块去!”
蒹葭笑:“好。”
夜色微凉,金陵城中依然有不少晚间出门玩乐的百姓,热闹如同白昼。
这全得益于给与金陵百姓安心的鬼王庙,金陵百姓世代相传,大家从心底相信,只要有鬼王庙在,就能保佑他们平安。
离鬼王庙还有一条街的距离,蒹葭就已闻到空气中弥漫着的香火的气息。
“我听说鬼王庙附近有个老婆婆买的桂花糕特别好吃,蒹葭,待会我们回去的时候带点桂花糕回去吧,霓裳师姐喜欢吃,她现在身体难受,吃点好吃的糕点心情会好些。”
“好。”
走到鬼王庙门口,两人脚步一滞。
鬼王庙内已是人挤人,就算鬼王庙香火旺盛,也不至于大晚上的,还有这么多人争相供奉鬼王吧?
“快点快点,我们也来拜拜鬼王。”
“怎么这么多人呐?诶都让让都让让,我是住秦渊家对面的,先让我拜!”
“哎呀,别挤别挤!”
蒹葭与琳琅面面相觑,一大娘被人群挤了出来,两人齐齐扶住她。
“大娘,小心点。”
“哎哟,谢谢二位姑娘,真是,这群人差点就把我给挤摔倒了,就不能让我一个老人家先拜吗?”
蒹葭疑惑问道:“大娘,鬼王庙香火这么旺吗?您大晚上来拜?”
“哪里啊,若非最近有鬼作祟,我又怎么可能大晚上的来拜鬼王。”
“有鬼作祟?”
大娘看了眼四周,压低了声音,“我家对面有一书生,前些日子病死了,可没想到,他死了没两日竟然来敲我家的门,你可不知道,金陵城千百年没出过闹鬼的事了,这一出现,谁不来赶着来拜拜鬼王?”
“敲你家的门?大娘,您不会看错了吧?”
“若是我一个人那肯定是我老眼昏花看错了,可你看这么多来拜鬼王的街坊邻居,全都曾看见那秦渊的亡魂在街上游荡。”
蒹葭与琳琅俱是一怔。
虽说鬼王娶亲,百年一见,娶亲这期间人鬼两界的通道敞开七日,这七日内,鬼王可以离开鬼界,而人也是可以进来,但已入鬼界的鬼可是记录在生死簿上,绝不可能再重返人间的。
怎么还会有亡魂现世?
“蒹葭,这事你别管了,待会我们回家后告诉付师兄,让付师兄解决就好。”
“也好。”
等前来拜鬼王的百姓渐渐离去,两人这才进入到鬼王庙中。
鬼王庙中央那座盛着香火的大鼎已满是余灰,几个看护鬼王庙的小僧拿着扫帚在清扫地上的灰烬与未燃尽的纸钱。
蒹葭看着大开的鬼王庙正殿门,走了进去。
大殿内鬼王的金身雕塑几乎与房梁同高,面目狰狞,与鬼界的小鬼王毫无相同之处,若是小鬼王瞧见人间供奉他的模样,只怕得气得吐血。
琳琅在一侧蒲团上跪下,双手合十,诚心祈福。
蒹葭悄悄走出殿外,在正殿前那棵苍天古树前矗立良久。
没错了,这棵古树便是百年前她从鬼界出来时的那棵树,当时的树干还没有这么大,枝叶还没有这般繁密。
低头在树下寻了一圈,那断裂的树枝在树下的泥里挖掘翻找着,只是她将古树半米内距离的泥土都翻了个遍,都没能找到彼岸花的种子。
不可能,当年她确实是将彼岸花的种子种到了这棵树下,难道被人挖走了?
“蒹葭,你在找什么?”
蒹葭将手中的树枝扔掉,笑道:“没找什么,你拜完了吗?拜完了我们回去吧。”
“好。”
在庙门口琳琅买了些桂花糕,桂花糕入口即化,甜甜的,还带着桂花的香甜。
“蒹葭,你别担心,有付师兄在,一定能找到彼岸花,呐,别愁眉苦脸了,吃点桂花糕。”
蒹葭捻了一块放进嘴里,入口即化,确实很甜。
她其实也没怎么发愁。
自被鬼王抽去那有着七情六欲的一魄,她好像什么情绪都没有了,不高兴,也不难过,不生气,也并不忧虑。
麻木着一张脸,在昨晚翻找记忆时,看到曾经自己脸上的笑,她甚至都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笑得那么开心。
长街昏暗,一股阴风从长街尽头席卷而来,莫名一股寒气爬遍全身。
琳琅如临大敌般望着长街方向,将蒹葭挡在身后,“蒹葭,你别怕,我保护你。”
蒹葭想告诉她别怕,只是一个游魂而已。
在鬼界她见过太多的游魂,因为没有彼岸花,浑浑噩噩只记得自己的名字,除此之外一概不知,不会伤人也不会作恶。
阴风越来越盛,一抹虚幻的残影失魂落魄游荡在大街上,脸色煞白,眼底毫无焦距,目光茫然放在蒹葭身上,喃喃发问:“这是哪里,你是谁?”
倏然像是闻到了什么,他吸吸鼻子,目光望向蒹葭身后的街道,“对了,我叫秦渊,我要上京赶考,侍奉双亲。”
蒹葭眉心紧蹙,他想起来了?
亡魂没有彼岸花的香气,怎么会想起生前的事?
难道?
蒹葭望着秦渊的方向,对琳琅低声道:“琳琅,咱们跟上他!”
“跟上他?为什么?”
“在鬼界时鬼王说,死去的亡魂是不会想起生前事的,除非闻到彼岸花香,刚才那秦渊突然想起了生前的事,所以一定是闻到了彼岸花的香味,亡魂对彼岸花的感知比我们敏感,他一定知道彼岸花在哪,走,我们跟上去!”
琳琅其实不太同意蒹葭如此冒险,在她看来,蒹葭如今只是个被抽去了一魄,需要人照顾和保护的病人。
大晚上去追亡魂?
“我们不如回去和付师兄说……”
“放心,鬼除了吓人之外,没有伤人的本事,有你在,收拾他绰绰有余。”不等琳琅说完 ,蒹葭拉着琳琅的手朝秦渊方向追去。
若是秦渊真的闻到了彼岸花香,那么等他全部想起生前之事,恢复了神智,那么再找到他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蒹葭与琳琅一路跟着秦渊走过三条街,最后出了城。
金陵城外,秦渊朝着一个方向走去,眼神从迷茫到坚定。
四周风声鹤唳,草木齐腰。
在一处丛林后,是一片豁然开朗的荒地,一阵迷雾之后,荒地上突然出现一圈篱笆,那篱笆围了一间院子,院子里有一间小房子,房子窗户映出点点灯光。
秦渊站在木屋外,闭眼深呼吸,似乎在闻着从门缝中溢出的花香。
琳琅看了眼四周的荒草,“这儿会有彼岸花吗?”
蒹葭目不转睛望着木门,片刻后,木门从内打开,一个穿着红衣的女子站在门口,看着门外的秦渊,似乎并不害怕。
“公子为何站在我门外,荒郊野外,可是迷路了?”
秦渊眼底更是清明。
他茫然看向四周,似乎也对自己深夜出现在这倍感迷茫。
不等秦渊点头,蒹葭拉着琳琅走出荒草中,对那红衣女子道:“姑娘,我们也迷路了,不知今晚能否再次借宿一宿?”
红衣女子看着两人,也并未感到有多少惊讶,只是顺从点了点头,将大门打开,“夜晚寒凉,两位姑娘快进来吧。”
作者有话说:
来了~
不好意思最近写飘了,对剧情和人设方面大家如果有意见都可以提出来的,谢谢大家支持~
第29章
皓月当空, 不远处树林中雾气弥漫,而蒹葭脚下这片荒地,只有浅浅野草冒头。
对于一个修行之人来说, 这儿的灵气少得可怜。
琳琅扯了扯蒹葭的衣袖,朝她轻轻摇了摇头,附耳低声道:“她好像不简单, 蒹葭,我看不出她是个什么……东西。”
蒹葭反握住琳琅的手, “有你在,我一点都不怕。”
“可是……”琳琅苦着脸,我怕。
不等琳琅说完,蒹葭率先跨入屋内,一股浓郁的花香扑面而来。
这股香味, 蒹葭在百年前闻过,那时忘川河边彼岸花开繁茂, 整个鬼界都飘荡着浓浓的彼岸花香,一不小心就会沉醉其中, 无法自拔。
“这么晚了几位为何还在野外游荡,这儿野兽很多,若非遇到了我,几位只怕是要迷路了。”
屋内恢复了神智的亡魂秦渊看向蒹葭两人, “恕我冒昧, 我闻姑娘花香而来,只是不知这二位,为何而来?”
琳琅挡在蒹葭面前, “我们为什么跟着你来, 你心里没数吗?你人都下葬了还在人间游荡, 不是故意吓唬人吗?”
秦渊微微垂头,“我并非故意吓唬人,只是我也不知道我为何会出现在这。”
蒹葭也觉得奇怪,死后之后一定会进鬼界,无一例外。
“那你还记得你死后发生的事吗?”
琳琅扯了扯蒹葭的衣袖,朝红衣女子方向努嘴。
红衣女子在给她们烧水泡茶喝,毫不在意笑道:“你们说你们的,不用管我。”
秦渊沉思片刻后说:“我记得我死后去了一个地方,他问我叫什么名字,我说我叫秦渊,但他说,我不是秦渊,之后,我就发现我回到了人间。”
这是鬼界的失误,但百年间从未听说过。
“所以这两日你都在人间游荡?”
“嗯。”
蒹葭思忖着,莫非是鬼界出什么事了,否则亡魂怎么可能重返人间?
可是前日她从鬼界出来时,并未发生什么异样。
红衣女子端了杯茶过来,递给琳琅。
琳琅接过递过来的花茶,闻了闻,茶的香味是她从未闻过的馥郁,由衷叹道:“好香啊,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
浑然忘了在屋外是怎么劝蒹葭离开的。
花娘递给蒹葭一杯茶,“叫我花娘便好,这是我自己采摘晾晒的花茶,你若喜欢,待会走的时候可以送你一包。”
“可以吗?”琳琅下意识看向蒹葭。
“当然可以,我夫君也喜欢我的花茶,每次他出远门,我都会给他包上一包。”
琳琅嘴快,蒹葭一时没能捂住她的嘴,让她问出了口,“你的夫君?”
“对,前段时间他出远门,我还给他包了好大一包花茶,这么久了,不知道喝完没有。”
“你和你夫君这么恩爱啊。”
花娘脸上浮现幸福的笑,“我与夫君成婚多年,他对我一直很好,用功读书,说要进京赶考,高中后带我去长安,对!夫君去长安赴考了。”
“原来是个读书人,那他一定能高中。”
花娘脸上逐渐出现迷茫神色,本端给秦渊的茶杯收了回去,原地踱步喃喃道:“可是,我也不记得他出门多久了,我包给他的花茶应该喝完了吧?对啊,很久了,肯定喝完了,那他怎么还没回来。”
蒹葭与琳琅互视一眼,纷纷放下了手中的茶盏,退到了门边,打定了注意,若是花娘突然发难,她们好夺门而出。
秦渊接茶杯的手接了个空,看着红衣女子如此模样,也随着蒹葭两人退至了门边。
“夫君都走了这么久了,怎么还不回来?说好了我在这等他的,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回来?”
花娘的眼睛红了,看向蒹葭等人时,蒹葭连忙拉着琳琅偏头,不与她对视。
琳琅朝蒹葭对口型,“怎么办?”
蒹葭倒觉得这可能是个好机会,她大声问花娘:“你夫君叫什么?”
“我夫君?”花娘喃喃:“我夫君叫徐卿文。”
徐卿文?
蒹葭看向一侧的秦渊,他也是读书人,同是金陵人士,认识也说不定。
秦渊知道她眼神的意思,朝她轻轻摇了摇头。
见秦渊摇头,蒹葭思来想去,对花娘说:“你别着急,我可以帮你找他的行踪。”
花娘怔怔望着蒹葭,眼底的红色逐渐褪去,“你帮我?你能帮我找到我夫君在哪?”
“你夫君叫徐卿文,可是金陵人士?”
“是。”
“好,你在此等我消息,我一定将你夫君的下落告知与你,不过到时你知道了你夫君的下落,能否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陪我去一趟鬼界。”
鬼界的彼岸花虽然都被烧得一干二净,但彼岸花生生不息,只要有一朵,就能幻化千朵万朵。
听见有人能帮她找回夫君,花娘毫不犹豫应道:“好,我答应你。”
徐卿文,金陵人士,赴京赶考,必是个秀才,既然是个秀才,那么府衙一定会有他的线索。
蒹葭与琳琅两人回到家中,一见两人,卧病在床的霓裳横眉倒竖,倒不敢对蒹葭吼,只敢冲着琳琅道:“这么晚你去哪了?不知道我身上有伤不能动弹,乱跑什么?”
琳琅将自己怀中藏着的桂花糕拿出来,并不在乎霓裳对她的态度,笑嘻嘻道:“霓裳,我给你买桂花糕去了,你吃,可好吃了。”
霓裳看着她献宝似的送上桂花糕,又怒又恼,“谁让你去买了,我说过我想吃吗?”
“那你吃不吃嘛?”
霓裳明显生气得很,却愤愤接过琳琅的桂花糕,“师兄找你们有事,你们过去吧。”
琳琅笑嘻嘻挽着蒹葭的手腕,一同进了屋内。
屋内陆吾与付朝生脸色严肃,有兴师问罪的打算。
但蒹葭不给他们这个机会,一进屋便道:“我和琳琅找到彼岸花了。”
果不其然,两人俱是一怔,“找到了?”
蒹葭点头,“找到了,不过有件事还需付仙君帮忙。”
“何事?你尽管说。”
“我只是一介凡人,不如你的身份有分量,还望付仙君能去府衙查一查徐卿文这个人。”
“徐卿文?”
“他是金陵人士,赴京赶考至今未归。”
“重要吗?”
“重要!”琳琅插嘴道:“那朵彼岸花在人间百年已经修炼成精了,这个徐卿文就是她在人间找的夫君,只是他夫君赴京赶考至今未归,她心有执念……”
付朝生眼神冷冷望了过来,琳琅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插话了,躲到蒹葭身后不说了。
“琳琅说得没错,我猜徐卿文就是她的夫君,她如今修炼成仙,若是我们强行带她回鬼界,只怕得费一番功夫,但她答应了我,只要我能查出她夫君的下落,就随我去一趟鬼界,所以还望付仙君去府衙查一查。”
付朝生稍稍思量片刻,“那好,我现在就去。”
“多谢。”
待到付朝生与琳琅离开,房间内只剩陆吾与她两人。
冰冷沉默的气氛中,蒹葭感觉到了陆吾的不同寻常。
不同于平时温和的目光,今晚的陆吾,眼底毫无温度。
蒹葭被他的眼神看得心底发毛,暗自猜测莫非陆吾生气了?
从前陆吾生气,她会在陆吾面前装可怜扮柔弱,再不济撒个娇,陆吾向来心软,总会原谅她。
可自从被抽去一魄后,蒹葭每每想起从前自己在陆吾面前装可怜扮柔弱的模样,很难以接受,不敢相信自己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还是那样的语气,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夫君?你生气了吗?”
“你说呢?”
“我说……没生气吧?”
陆吾不说话。
蒹葭当他默认了,松了口气,“没生气就好,今天太晚了,我累了,夫君你也早点休息,别太累着了。”
担心了一晚上,一肚子闷气的陆吾:“?”
作者有话说:
来啦~
第30章
自从离开鬼界后, 陆吾并非不知蒹葭的异样,这是当前迫在眉睫之事是找到彼岸花,去鬼界与鬼王交易, 换回蒹葭一魄。
彼岸花遗落人间百年,想要找回谈何容易,连苍穹剑宗也不曾记载过彼岸花的踪迹, 竟然就这么被蒹葭轻而易举找到了?
思索再三,等蒹葭房中的灯熄灭之后, 他敲响了琳琅的房门。
“陆公子?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琳琅披着外衣,拿着火盏,睡眼惺忪站在门口问他。
陆吾看了眼房中床上熟睡了的霓裳,“有件事想问问你, 打扰吗?”
琳琅连连点头。
“那去我房中我们谈一谈。”
“好。”
琳琅隐约猜到陆吾或许是想问今晚她和蒹葭发生的事,还不等他开口, 就将今晚的事说了个一清二楚。
“你是说,有亡魂从鬼界回来了?他叫什么名字?”
“秦渊。”琳琅问道:“我在付师兄身边走南闯北这么多年, 见过不少妖魔鬼怪,就是从未见过从鬼界回来的亡魂,是不是鬼界出什么事了?”
“秦渊?”陆吾想起那日混入地府接受盘查时,看到生死簿上秦渊的名字, 遂冒名顶替了他, 没想到那群鬼界官吏竟如此草率,不加以排查也就算了,竟然还将真的秦渊直接从鬼界驱逐回了人间。
“是啊, 陆公子知道他吗?”
陆吾并未正面回答, 而是叮嘱道:“记住, 下次若蒹葭再单独带你出门,你第一时间告诉我活着你付师兄,不得单独行动,明白吗?”
琳琅点头,“我知道了,下次绝对不会再像今晚一样。”
话音刚落,付朝生从外推门而入。
夜晚寒凉,付朝生披星戴月而归,白衣肩上露气深重,沉沉压抑的眉心看得琳琅心惊肉跳。
“付师兄。”
付朝生对她向来疾言厉色,“你怎么在这?”
“我……”
“我让她过来的,”陆吾替琳琅解围:“我想知道晚上蒹葭与她是如何找到彼岸花的。”
付朝生脸色稍缓,对琳琅道:“你先出去。”
“那……那我先走了。”
待到琳琅离开,陆吾看着付朝生,眼底满是不赞同的神色,“从前我听闻你对琳琅苛刻,既然如此不喜,又何必将她亲自带在身边?”
“谨遵师叔教诲。”付朝生向来对陆吾敬重有加,但此事却不想再说,岔开话题,道:“今晚我去府衙走了一圈,查了下蒹葭所说的徐卿文是何人。”
“是何人?”
“这个徐卿文确有其人,但,是八十年前的人。”
“八十年前?”
“是,他是那一年的金陵乡试第一名,所以府衙记录在案,后来前往长安科举,从此再无消息,这在当时也是一宗无果悬案。”
陆吾眉心紧蹙,“再无消息?”
“我传讯给长安的弟子,当年长安也没有徐卿文参加科举的记录,多半凶多吉少。”
“无论他八十年前是否身亡,八十年过去,即便寿终正寝也早已去了鬼界,转世投胎也未可知,看来想要找到徐卿文,我们还是得再去一次鬼界。”
——
翌日,付朝生将昨晚查到的有关于徐卿文的资料告知蒹葭,让她带路,前往那红衣女子的住处。
夕阳西下,金陵城外荒草萋萋,一侧广茂树林随风簌簌作响,而树林旁的空地上原本有一个院子,院子里有一个小木房子,此刻却只有一片荒芜的空地。
“昨晚,这儿明明有个房子的。”
付朝生询问:“你没记错地方?”
蒹葭摇头,“我记得很清楚,就是这儿。”
她是不可能记错地方的,唯一有可能的是,昨晚那女子是彼岸花修炼百年成人,她们所见到的那座房子,那个院子,都是女子化作的幻境而已。
“难道我们只能晚上看到她?”
“彼岸花生长于鬼界,鬼界常年无光,她惧怕日光也很正常。”
陆吾环顾四周,心中大约猜测到了,越发觉得昨晚上蒹葭与琳琅二人来此地实属冒险,琳琅修为底下,蒹葭更是……
目光从蒹葭身上挪开,眼看天边暮色四合,“天快黑了,我们等一等。”
几人蹲守在林间,等待着夜幕彻底降临。
蒹葭昨晚几乎又是一晚没睡,被抽去一魄后体力肉眼可见地下降,才蹲了这么一会,就仰头打了个哈欠。
陆吾看她一眼,“你若累了,就回去休息,这儿有我和付朝生。”
“你身体不好,你回去休息才对。”
陆吾身体虚弱,连日来操劳已久,蒹葭觉得他身体估计要承受不住了,一介凡人,实在没必要在这和他们修仙之人一块苦等。
“我是男子……”
“男子怎么了?你们男子能做的我一介女子也可以,”蒹葭皱起眉头,“夫君,你最近说话越来越奇怪了。”
“……”陆吾闭口不言。
晚间月明星稀,映得这片荒地越发阴森诡谲,一阵阴风自树林深处而来,吹散了树林深处的浓雾,朦胧间,一座小院在那荒地上出现。
烛光在纸糊的窗户前映出橘色淡光,一个女子的剪影站在窗前,倏然回头望向后方,似乎在笑着说些什么。
一个男子的剪影从窗前走过,并笑着抽去女子手中的书。
“我昨天来的时候,这儿只有她一人,还有一人是谁?”
几人目光严肃看着小院方向,没多久,门开了。
还是昨晚那红衣女子,她抬头看了眼天穹皎洁的月光,回头笑着冲屋内喊道:“夫君,你快来看,今晚的月色真美。”
“是吗?”年轻清亮的声音响起,一个身材高挑健瘦的男子出现在她身后,举手投足,是文人儒雅的做派。
“你整天看书不离手,今晚不如把书放下,看看人间月色?”
男子低头冲她微微一笑,“人间月色如何比得上你?”
蒹葭抬头看了眼天穹皎洁的月色,这文人说话,都这么酸溜溜的吗?
偏头看了眼陆吾,还好她夫君没有对她说过这种话,否则她浑身鸡皮疙瘩都得起来。
陆吾回头,恰好与蒹葭目光对个正着,却又见她下一秒仓皇移开目光,看着院中男子对女主的各种文人诗句的赞美,眉心微蹙。
陆吾心中暗自猜测,莫非蒹葭喜欢这些?
付朝生低声道:“那男子不是真人,是女子幻化出来的幻境,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整个院子,房子,全都是女子幻化出来的。”
“那可有破解的办法?或者说,付仙君,你的修为可在那女子之上?”
付朝生点头。
“那就不必担心了。”蒹葭走出草丛,陆吾与付朝生紧随其后。
“这位姑娘,我与夫君路过此地迷路了,请问能否向姑娘讨要杯茶吃?”
花娘似乎不认得蒹葭了一般,见她身后站着的两气度不凡的男子,抿嘴一笑,“天下之大,我还从未见过女子有两位夫君的,姑娘好生厉害。”
蒹葭:“……”
“既然迷路了,几位快进来坐,我给几位泡杯茶喝,去去身上的冷气。”
几人不客气进屋,端坐于房中,看着那男子帮花娘泡茶,如同人间寻常夫妻般恩爱。
“好香啊。”蒹葭接过花娘端来的茶,感叹道。
“这是我自己采摘晾晒的花茶,你若喜欢,待会走的时候可以送你一包。”
蒹葭不动声色道:“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夫君也喜欢我的花茶,每次他出远门,我都会给他包上一包。”
蒹葭又问:“见姑娘的夫君一表人才,不知哪年生?可与我夫君同岁?”
“我夫君今年二十有三,太初四年生。”
“太初四年生,可今年不是太始十八年吗?”
花娘一怔,渐渐有红纹爬上眼底,“太始十八年?”
“是啊,当今陛下已即位十八年,年号太始,太初陛下薨了十八年了。今年既是太始十八年,你夫君太初四年生,今年如何才二十有三?”
花娘眼底红纹更显,在原地喃喃道:“是,如今是太始十八年,夫君应该……夫君……”
她抬头看向男子,男子却依然如傀儡一般微笑望着她,眼底却毫无笑意。
“你的夫君已经很久没回了,你就不担心他吗?”
眼前男子的幻象一点一点变成薄雾消失不见。
红纹彻底占据花娘眼瞳,她看着消失不见的男子,伸手想去抓,却扑了个空,撕心裂肺,“夫君……夫君!”她心中有怨,回头怒目而视,“你为何要打破我的幻境!”
“一厢情愿活在幻境中,为何不去找他?”
“我为何不去找他?”花娘陷入迷茫之中,“我为什么不去找他?我找了,谁说我没找,我找了他好久,可是我没找到他,后来,我在人间听到好多戏文,穷苦的秀才上京赴考后娶了公主当上了驸马,我怕我找到他,他就已经是别人的夫君了,所以我就再也不敢找他了。”
蒹葭附身握住她的手腕,付朝生眉心紧蹙,就要上前阻止,陆吾冲他摇头。
“我知道你夫君在哪,我带你去见他,好吗?”
“你……真的知道我夫君在哪?他在哪?他是不是……有喜欢的姑娘了?”
“不如,你亲自去问问他?”
“好。”
作者有话说:
来啦~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