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马车上嫣然看着紧紧抱着女儿的妇人满脸是血, 她递过手中的锦帕,温声道:“别怕,有我在, 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女儿。”
妇人目光胆怯在嫣然身上一闪而过,接过递来的锦帕,却不擦自己的脸, 而是低头给女儿擦拭脸上的血迹,“多谢夫人。”
嫣然双手抚摸在自己的小腹上, 这儿孕育着将军的孩子,原本欢天喜地的心情如今却沉到了谷底。
不一会儿,赵府很快就到了。
嫣然带着两人回府的消息很快传到赵老爷耳朵里,他无奈叹了口气,“我说女儿, 你何必去趟这摊浑水呢?”
“我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人死在我面前,还是被将军……”嫣然惨然一笑, “爹,我怀了将军的孩子, 我怕。”
“你怕什么?”
“我怕报应,我怕将军做的孽会报应在我的孩子身上,,爹, 我从来不知将军在外竟如此心狠手辣, 他杀了那么多人,连孩子都不放过。”
赵老爷沉沉叹了口气。
话音未落,便有家仆来报, 说是将军在府外求见。
嫣然手中手帕徒然紧攥, “爹, 将军他来只怕是为了那对母女。”
“别怕,有爹在!”
没多久穿戴盔甲手持长剑的万俟铮跟着一家仆进来,凌厉目光落在赵老爷身上,“岳父大人,不知嫣然带来的那对母子如今在何处?”
“万俟铮,你一言不合气势汹汹提剑上门咄咄逼人,这儿是赵家,不是你的府衙!”
“岳父大人何必如此疾言厉色,我只想知道嫣然带回来的那对母子如今在何处,或者岳父大人将那对母子交予我,我立刻离开。”
万俟铮话音刚落,后院一阵剧烈争吵声传来,不过片刻,几名士兵拖拽着一对母子从后院走来,押至万俟铮面前。
“女儿!我的女儿,将军,求求你放了我的女儿,她不是妖,她真的不是妖啊!”
万俟铮看着那妇人,冷声道:“若你女儿不是妖,为何显出了原形?”
妇人满脸是泪奔溃求饶:“不是,她不是妖,她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她是不是妖难道我一个当母亲的会不知道吗?若你要杀了我的女儿,你不如先杀了我!”
万俟铮拔出了长剑,剑尖直指那小女孩。
赵老爷满脸怒火,上前想阻拦,却被两名士兵拦住了。
“万俟铮!什么妖不妖的,她还只是个孩子!”
“岳父大人糊涂了,这样的妖,又怎么会是孩子。”万俟铮手中长剑紧握,剑尖已抵在了小女孩脖子上,仿佛下一瞬就会深深刺入小女孩颈脖。
但小女孩丝毫不惧怕他,浑圆的双眼一瞬不瞬望着他,那漆黑的眼眸中清晰倒影出万俟铮的脸,一张沾满了血迹,狰狞满目的脸。
万俟铮双眼微眯,手中剑柄紧握,下一瞬仿佛就要杀了面前的孩子。
“住手!”
赵嫣然匆匆从后院走来,一把将孩子抱在怀中,转头将万俟铮手上的长剑握在手心,锋利的剑刃立刻划破手心,鲜血瞬间溢出,一滴一滴顺着剑刃滴落在地,她看着万俟铮,“若你要杀她,先杀了我!”
万俟铮一怔,目光顺着鲜血的痕迹紧紧盯着嫣然握着剑锋的手心,“放开。”
“我不会放手,但你可以选择放手,将军,她只是个孩子而已。”
“她是妖!”
“你对此事心知肚明,为何一定要对一个孩子斩尽杀绝?若你真要杀她,就先杀了我吧。”她将手中的剑锋抵在自己咽喉上,刹那间,锋利的剑尖便在咽喉上划下一道血痕。
赵老爷怒嚎道:“嫣然,嫣然别动,万俟铮!你若还有些良知就放了我女儿!”
万俟铮手中的长剑紧了松,松了又紧,目光在嫣然与她怀中的孩子身上来回流连,沉声道:“嫣然,松手。”
嫣然看着如此铁面无私不近人情的将军,仿佛从未认识过他一般,心痛如绞,“将军,你杀了这么多人,男子,妇人,小孩,你就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这些你杀过的人,做过的孽,会不会报应在我身上,报应在……孩子身上?如果你真要杀她,就杀了我吧。”
嫣然将孩子紧紧护在怀里,闭上了眼睛。
她在城门见过了被屠戮的百姓,鲜血满地的气息她闻到过,那些百姓都是无辜的,她知道,万俟铮也知道。
紧紧抱着孩子的身体微微发颤,怀中孩子的脸埋在嫣然小腹,安静不说话。
不知多久,万俟铮手中的长剑终于松了,他轻轻掰开嫣然紧握着剑锋的手,将长剑入鞘,看着脸色苍白的嫣然沉声道:“回府衙!”
院内所有官兵听命有序离开赵府,万俟铮看了眼嫣然与她怀中护着的孩子,沉默离开赵府。
待人一走,嫣然颓唐跪坐在地,看着望着自己的孩子,温柔抚摸着她的头,微笑道:“别怕,没事了。”
——
在城门发生的事很快便传遍了大街小巷,但当时在场的百姓谁也没敢凑近,当时的情形只看了个大概,无人能说清楚,只说万俟将军与苍穹剑宗的仙君在城门口斩杀了数十妖魔,极大鼓舞了百姓士气。
悦来客栈内,来来往往吃饭的百姓高声攀谈此事。
“要我说,咱们锦官城只要有将军和几位仙君在,就算有再多的妖魔作祟也不怕。”
“那是!有将军在咱们都高枕无忧,什么妖魔鬼怪,都不能活着离开锦官城!”
“这群妖魔偷偷摸摸藏在我们中间,这些年指不定干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简直死有余辜!”穿着蓝衣的男子神色傲慢,饮了杯酒惬意道:“谁能想到呢,我跟你们说,就前两天,住我隔壁的那书生的夫人也是个妖,我之前就觉得奇怪,那小子从小就愚钝木讷,怎么娶妻之后突然之间就开窍了,做出的文章就连衡章书院的夫子都赞善有加,原来他妻子是个妖物,若不是这次显出原形,还不知道得瞒到什么时候去。”
“那书生现在怎么样了?”
蓝衣男子嗤笑道:“还能怎么样?被那妖物迷了眼失了心窍,也不做文章了,整天喝得天昏地暗,最有意思的是什么?将军将那妖物诛杀的当天,这书生就抱着那妖物的尸骨不放,好几日才埋在了自家祖坟里,你说晦不晦气?”
“我看他指定是被那妖物迷了心智,算了算了不提了,咱们喝酒!”
客栈门口进来一蓬头垢面的妇人,双目无神往里张望许久,嘴里似乎在念叨着什么。
小二一见这人当即皱起了眉头,一边捏着鼻子一边将人往外轰:“陈大娘,我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儿子不在我这里。”
妇人一听喃喃道:“怎么会不在这呢?他最喜欢吃你们这的烧鸡,出来的时候还说,要把鸡腿留给我的,你让我进去看看,他肯定在这。”
“真不在这,陈大娘,你要不回家看看,你儿子说不定已经回家了。”
“回家了?”
“对对对,回家了。”
“不可能,我刚从家里来,你让我进去看看,让我进去看看!”
客栈内有人道:“陈大娘,你儿子是妖魔你忘了?前几天被将军……”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儿子怎么会是妖魔!”陈大娘一听妖魔二字直接发了狂,双眼通红恶狠狠盯着那人,似乎要将人生吞活剥了一般。
说话的人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身边的人扯了扯衣袖,眼神示意他别说了。
店掌柜从后院走来,手中包着一份烧鸡递给陈大娘,“陈大娘,你儿子真的不在店里,不过呢他确实是来过了,在店里定了一份烧鸡说要带回去,既然你来了,你就把你儿子的烧鸡带回去吧。”
“烧鸡?”陈大娘茫然接过店掌柜递来的烧鸡,将烧鸡抱在怀里,疑惑问道:“那我儿子去哪了?”
“肯定是回家了,你回家看看就知道了。”
“这样啊,那好吧,我回家看看。”
等陈大娘走了,掌柜对店小二说道:“下次她要是再来,就给她一份烧鸡,照我刚才说的话和她说一遍。”
小二疑惑:“为何呀?”
“陈大娘她儿子就是来店里买烧鸡的时候被官兵诛杀的,自那以后,陈大娘就疯了。”掌柜叹了口气,“陈大娘的儿子是个老实本分的,说他是妖魔,我也不相信,这世道谁也不容易,能帮衬的就帮衬一二吧。”
客栈里霓裳听完这一切怒极,后槽牙紧咬,拍桌而起,怒道:“你们锦官城百年来安然无恙,一个月内怎么就多了这么多妖魔,你们就不觉得奇怪吗?”
客栈内客人埋头吃饭,无人出声。
见无人说话,霓裳冷笑道:“你们真的觉得这一个月以来锦官城内发生的事是妖邪所为吗?”
琳琅焦急拽了拽霓裳的衣袖,“霓裳……”
“别拉我,今天我非得和他们说清楚不可!什么妖邪,你们见过妖邪吗?他们若真是妖邪,还能毫无还手余地就被你们这些凡人一剑给杀了?照这样,也不用我们这些修仙之人下山来除妖了,你们自己的官兵就能除妖,还用我们干什么?”
有人坐不住了,反驳道:“万俟将军说了,那些都是修为低微的妖,所以才能……”
“修为低微?”霓裳冷笑,“你知道妖邪化为人有多难吗?他们需要修炼百年才能成人,百年的修炼,就相当于有了百年的修为,我们苍穹剑宗的入门弟子,想要降服一个修炼百年的妖物,都没那么容易,就你们一群人花拳绣腿还想不费吹灰之力就除妖?”
“若他们不是妖,那为何万俟将军……”
“还不明白吗?你们的万俟将军在草菅人命!他们只是被妖术控制才会发狂。”
“这位仙君,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万俟将军为了锦官城鞠躬尽瘁,你怎么能如此污蔑他!”蓝衣男子话音刚落,突然间喉间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手中的筷子无力掉落在地,眼前一黑,仿佛有什么东西如蛆附骨般从后背爬了上来。
“妖……妖怪啊!”
与蓝衣男子同吃饭的人见黑纹从他脖子上爬到了脸上,双眼通红,神色癫狂地将桌子掀翻在地,形如鹰爪般的手一把擒住他的脖子。
霓裳见状抽出缠在腰间的金鞭,上前狠狠一鞭甩在蓝衣男子身后,将人直接掀翻在地。
客栈内的人四散奔逃,蓝衣男子口中发出野兽般的怒吼,霓裳这暴脾气一鞭子将人打飞在地,但蓝衣男子仿佛不知道痛一般接着爬起来,伸着双手龇牙咧嘴朝着霓裳扑来,霓裳鞭子一甩将人缠绕住,男子顿时动弹不得。
琳琅连忙询问:“霓裳,你没事吧?”
“没事!”霓裳踹了地上男子一脚,蹲下去掌心贴在他胸前输入一缕真气,不过片刻,蓝衣男子悠悠转醒,茫然看着四周的满地狼藉,所有知觉回归,感受到身体上的疼痛,他低头一看,只见自己前胸衣服都被抽破了,大声道:“好痛!谁!谁打我!”
四周的人纷纷以惊悚的目光望着他,男子不明所以刚准备起身,就瞧见自己双手手背上竟长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短毛。
他不可置信看着自己的双手,“我……我这是怎么了?”
他伸手摸着自己的脸,脸上也长满了细短的黑毛,极其恶心。
霓裳冷笑:“怎么了?还能怎么,不过是只妖物终于显出原形罢了。”
“不!我不是妖!我怎么可能会是妖!仙君,仙君你救救我!”
霓裳将他说的话尽数还给他:“救你?你们这群妖魔偷偷摸摸藏在百姓中间,这些年指不定干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就是死,也是死有余辜!”
“不……不是的,仙君,我口无遮拦!”男子一巴掌狠狠甩在自己脸上,“我胡言乱语,我不是妖,我真的不是妖,仙君救救我!”
“救你?你求我?不如去求万俟将军,万俟将军为了锦官城鞠躬尽瘁,想必不会冤枉了你。”
蓝衣男子双腿瘫软在地,脸色煞白。
谁不知道,万俟将军诛杀妖邪,毫不手软。
琳琅在身后扯了扯霓裳的衣袖,“霓裳,你别逗他了。”
“我可没有逗他,不是他自己说的?若不是这次显出原形,还不知道得瞒到什么时候去,走,跟我去见万俟将军,看看你是什么妖。”
“不,我不去!”男子连连后退,“我不去我不去,打死我也不去!”
“嘴尖猴腮的怂包。”霓裳冷哼,“那你现在觉得锦官城里的那些半人半妖真的是妖吗?”
“不!不是!”男子高声道:“不是妖!锦官城内一个月出现这么多妖物太反常了!更何况,我若是妖,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霓裳抬头望向四周心有余悸的百姓,“你们应该看到了,他和城中其他显形的半人半妖没有差别,都是因为被妖术控制才会变得癫狂,所以大家不必害怕,更不必对其喊打喊杀。”
蓝衣男子站在她身后高声道:“对!我们只是被妖术控制才变成这样,你们不用害怕 ,也别对我喊打喊杀的,我不会伤害你们!”
“官兵来了!”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
蓝衣男子一脸紧张,“仙……仙君!救我!”
霓裳沉声道:“躲起来。”
“好!”
官兵涌入客栈,为首的是万俟铮身边的副将,他环视一圈后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是谁说悦来客栈有妖魔现身?”
“大人,误会,刚才有不长眼的小人冒犯了我,所以我稍稍教训了他一下,没有什么妖魔。”
副将看向四周的百姓,“是这样吗?”
百姓们战战兢兢低头不敢言语。
“问你们话为何不答!”
客栈里鸦雀无声,在官兵四处搜查无果后,副将高声道:“将军有令,城中出现妖魔一律斩杀,若有包庇者视为同罪!我再问你们一遍,客栈内是否有妖物?”
此时人群中有人站了出来,颤颤巍巍道:“大人,刚才确实是有人冒犯了这位仙君,并非妖物,估计是报官的那人看错了。”
有人说话,于是乎接二连三的话相继说出。
“对,大人,是那人看错了,我们这没有妖。”
“是啊没有妖,看错了。”
“是吗?”副将抬手一挥,“将人给我带上来当面对质。”
那前去府衙报官的人被两名官兵架了过来,副将双眼微眯看着那人,“是你报官说这儿有妖?”
“是,是这,刚刚,就刚刚那妖怪还差点掐我脖子杀了我,您看看这一地,就是那妖怪祸害的!”
“可他们说,这儿没有妖。”
那人惊呼:“怎么可能!你们明明都看见了,为什么说没有妖!大人,您相信我,真的有!”
霓裳冷笑道:“大人,这么多人都说没有看见,难不成大家都骗你的不成,更何况你自己也搜过了,有搜到什么吗?”
副将目光在众人身上一一划过,四周百姓心惊肉跳,琳琅站在霓裳身后捏了把冷汗,唯恐有人站出来说话。
许久,副将收回目光,“既然如此,那今日便罢了,日后若是见着妖邪,即刻上报,若有隐瞒不报者,与妖邪同罪!”
霓裳笑:“大人走好。”
待到一众官兵离开,楼上蓝衣男子才扶着楼梯抖着腿一步步走了下来,“多……多谢仙君的救命之恩!”
“不用谢我,你最应该谢的是他们。”霓裳望向客栈内的百姓。
蓝衣男子朝客栈里的百姓一一拱手:“多谢大家的救命之恩!”
客栈外倏然传来几声惊呼声,万里无云的天穹倏然间黑了下来,天空中遮天蔽日的乌鸦盘旋在锦官城上空,嘎嘎怪叫着,更有无数百姓走到街头仰头观看这千百年来从未有过的奇景,霓裳脸色一变,走出客栈,回头吩咐掌柜:“将门关上!没事不要出来!”
就在众人将门关上的瞬间,天空中无数乌鸦振翅飞下,不一会儿,长街上响起无数百姓的惨叫声。
第42章
整个锦官城一时间犹如人间地狱般, 无数的乌鸦仿佛有了灵性一般,用它们坚硬锐利的喙啄伤攻击百姓,不少人被乌鸦啄得浑身是血, 惨叫声响彻长街。
有不少剑宗弟子持长剑驱赶乌鸦,将一个个受伤的百姓护送至屋内,悦来客栈里的百姓将门堵得严严实实, 一个个趴在门缝往外看,一只乌鸦落在屋檐下, 转头漆黑的瞳孔里映出窥探的目光,在门缝里狠狠一啄,差点将屋内人的眼睛给啄瞎了。
眼看着屋外成群的乌鸦几乎快将霓裳给包围了,琳琅拉开堵在门口的人,不顾众人的劝阻, 开门走出客栈。
她因为身份原因,虽然暂时跟着付朝生, 但修炼一事却毫无进展,这么多年修为停滞不前, 斩妖除魔的事一点也帮不上忙,不拖后腿已经是万幸。
霓裳回头看她一眼,厉声道:“你出来能干什么?进去!”
琳琅没有自己的武器,四下找了根木棍走到霓裳身边驱赶那些乌鸦, 也是奇怪, 那些密密麻麻围在霓裳身边的乌鸦一见琳琅靠近便一窝蜂地飞开,仿佛她是什么不好惹的妖魔鬼怪似的。
霓裳还来不及疑惑,一道刺目剑光由南往北呼啸而来, 所有半空中的乌鸦被这道剑光所伤, 刹那间没了声息掉落在地。
两人倒吸了口凉气。
“师兄?”
“付师兄心情肯定很不好。”
霓裳与琳琅猜测得没错, 付朝生此刻心情特别不好,自他学有所成下山降妖除魔以来,就不曾有过如此憋闷的时候,人没救到,妖也没除掉,眼看着无数百姓死在他面前他却无能为力。
“师兄!”霓裳与琳琅两人快步走到付朝生身边,“怎么如此之多的乌鸦,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暂时还不太清楚,”付朝生脸色冷峻,目光望向四周受伤的百姓,“先将他们扶到屋内。”
“是。”
哀嚎声不绝于耳,剑宗弟子各处救治百姓分身乏术之际,蒹葭与陆仙君终于赶来,看着满地狼藉与受伤的百姓互视一眼,心底纷纷凉了半截。
付朝生遥遥瞧见了陆仙君,走过去在他身侧低声问道:“可是有什么发现?”
陆仙君眉心紧皱,“有多少受伤的百姓?”
“暂时还不清楚,但据我所知,这群乌鸦来势汹汹且诡异,全城各处都有,受伤的百姓只怕不在少数。”
陆仙君脸色沉重,“找个地方说话。”
“好。”
房间里除了付朝生几人之外,惊鸿与惊寒惊蛰三师兄弟也在,陆仙君与蒹葭两人将今日在破庙中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说了,几人听了,个个愁眉不展,事情比他们预料到的还要难办得多。
锦官城中体内被注入妖气的百姓必须得依靠他们修仙之人的一缕真气方能恢复神智,之前每日城中出现半妖的几率最多不过百,为百姓输入的真气不值一提,但如今全城不知有多少百姓被妖气所伤,或许有成千上万的百姓,他们体内的真气并非源源不断,就好比一缸水,救不了一城的人。
更何况若是城中一半的百姓真变成了半人半妖,又如何解决护城大阵之事?
“经过我这段时间的观察,那些被注入妖气后的百姓会在接下来五到十个时辰以内失去神智,所以我们必须在五个时辰以内将这些百姓体内的妖气祛除,或者将他们安顿好。”蒹葭想了想,“祛除妖气是不太可能了,唯一的办法只能将他们集中安顿好,我记得城北有军营,那儿完全可以容纳数万的百姓,到时候我使点小计将他们困在那不成问题,只是万俟铮这人固执己见,锦官城中他一人独大,此事不好办。”
陆仙君思索片刻后点头,“既然如此,惊鸿,你们三个带领剑宗弟子安抚百姓,将百姓挪至军营之中,亥时我会去军营与你们会和,付仙君,你去找万俟铮,和他说清楚此事利害,若他依旧不允……”他顿了顿,沉声道:“苍穹剑宗弟子以斩妖除魔为己任,万事以天下苍生为重。”
付朝生点头,“我明白了。”
“此事紧急且凶险,我这里有传音符,你们有什么事可以通过传音符互相告知。”蒹葭从自己的百宝袋中取出几个传音符来一个一个分给大家。
发完,蒹葭问道:“那我呢?我干什么?”
“至于我和你,”陆仙君看向蒹葭,“我们去个地方。”
“哪儿?”
“花萼楼。”
花萼楼是锦官城内最高的一座城楼,站在城楼之上,足以俯瞰整座城池,然而它最重要的并非欣赏锦官城风景这一点,最重要的是,花萼楼是护城大阵所在之地。
蒹葭与陆仙君两人站在城池之上,看着花萼楼上空悬浮着的一片金光。
这点金光普通百姓看不到,但修仙之人与妖魔都能看到。
“陆仙君,如果城中的百姓一半变成妖魔,真的会触动护城大阵吗?”
“不知道。”
蒹葭挑眉。
“护城大阵千百年来从未被触发过,只在古籍中有过记载,我偶然有见过。”
“一旦触发,真的会被灭城吗?”
陆仙君没有回答她的话,倏然间沉默下来,蒹葭一时觉得有些奇怪,遂问道:“陆仙君,那妖魔为什么非得费尽心血灭了锦官城?”
“每一座城池都有一座花萼楼,自古花萼楼便是护城大阵的所在地,而这护城大阵是千百年前不周山倒落人间繁衍妖灵后,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无法与妖物对抗,为护人间,各门派大能竭尽所能而创,其中崇安城,晋阳城,金陵城,幽州城,琅琊,梅州府,锦官城这七座城池的护城大阵各相呼应,七星阵法守护千里外的长安城,七星阵法缺一不可。”
“所以你的意思是,妖魔灭了锦官城,是为了斩断七座城池之间的联系,他们的真正目的其实是长安?”
“没错。”陆仙君声音沉重且疲惫,“前段时间陛下病危,长安王气减弱已是征兆,所以锦官城绝不能破!”
“这么大的事……”
“我已让付仙君将锦官城中的事告知了苍穹剑宗的掌门,短时间内估计赶不过来。”
“那你到底有什么办法阻止这一切?”
陆仙君望了一眼城中点点斑驳的灯火,只一眼,便将目光挪开,“其实最简单有效办法,万俟将军一直在做,以万人的命换百万人的命,如何取舍一目了然。”
蒹葭倏然间想起在悦来客栈时陆仙君对付朝生说得那番话:苍穹剑宗弟子以斩妖除魔为己任,万事以天下苍生为重。
一时间她哑然无声。
“这是迫不得已的办法,一定还有别的办法,对不对?”
“有,”陆仙君看向她,“所以我带你来了,今晚成败在此一举,就看你我的了。”
作者有话说:
抱歉哈,最近有点忙,我努力努力把更新补上来
第43章
“成败在此一举?”饶是蒹葭再迟钝也明白陆仙君这话里的意思, 可她思来想去,以她这百年游历的经验,根本想不到除了杀了那些半人半妖的百姓外, 还有别的能解决此事的办法。
“仙君有何高见?”
“城中若真有一半百姓变成半人半妖,那么护城大阵会立刻触发,到时玉石俱焚, 整个锦官城将不复存在,为了保住锦官城, 且保住那一半的百姓,只有对护城大阵动手。”
蒹葭不明白,“对护城大阵动手?如何动手?”
“封印护城大阵。”
蒹葭被呼啸的寒风呛住,闷头咳嗽好几声,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可置信望着他:“你说什么?我没听错吧?陆仙君,你说你要封印护城大阵?封印?千百年的护城大阵你想封印它?怎么封印?靠你还是靠我?”
“我来。”陆仙君神情淡然, 面色沉稳,许是修行多年, 从骨子里透出的那股出尘不染的仙风傲骨,给人一种有力的信服感,丝毫不让人怀疑说出的话是否能做到。
“……”蒹葭欲言又止,眉心紧皱看了眼花萼楼上空的那一片金光, 问道:“那护城大阵封印之后呢?满城的百姓没有了庇护, 岂不是成了城外妖邪的囊中之物?而且,就算护城大阵被封印了,百姓体内的妖气也没办法祛除。”
“护城大阵之所以能将城中所有妖邪尽数诛杀, 是因为集无数门派大能所创, 威力浩大, 若我能封印并控制护城大阵,我就能有办法将百姓体内的妖气祛除。”
蒹葭认真考虑过后觉得陆仙君这事行不通,“是,城中是有剑宗的弟子在,降妖除魔不在话下,可锦官城这么大,百姓众多,你又如何能保证剑宗弟子能护所有百姓的安危?”
“接下来就看你的了。”陆仙君望向她。
蒹葭错愕:“我?”
“你今日在破庙中与妖邪相斗时用的符咒,可以阻挡妖魔逃离,所以……”
蒹葭傻眼:“所以,你不会是想让我如法炮制,让我用符咒来顶替护城大阵,阻挡妖魔进城吧?”
陆仙君没有说话,但沉默足以说明一切。
蒹葭觉得面前这位陆仙君可能不太了解自己,这一顶拯救苍生的帽子扣下来她是真的戴不住。
“仙君,我觉得我需要向你普及一下护城大阵的知识,护城大阵是千年前不周山倒落人间繁衍妖灵后,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无法与妖物对抗,为护人间,各门派大能竭尽所能而创,注意,是各门派大能,竭尽所能而创,我,不二山庄的弟子,三流的修仙弟子,我那点花拳绣腿抓一只乌鸦尚可,可锦官城外的妖邪有多少没人知道,更何况还得护住整个锦官城,仙君,我要有那修为,在破庙的时候我就把那邪魔外道给就地诛杀了,还能让他为所欲为等到现在?”
陆仙君沉默不语,一瞬不瞬望着蒹葭。
蒹葭也保持沉默,但她受不了陆仙君一直望着她的目光,大约是拯救苍生的大事干多了,陆仙君的目光总透着一股慈悲劲,望着你时,仿佛一潭净水,将你倒映得一清二楚,你若不拯救苍生,都觉得心中有愧。
她无奈道:“那时候在破庙,我的符咒也就半个破庙那么大,困住的也就一只成精的乌鸦,你现在赶鸭子上架让我救整个锦官城,仙君,你真的想救锦官城吗?”
“我自然是想救。”
“那你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我来办,是不是太高估我了?”蒹葭叹气,“陆仙君,并非我不愿意,而是我是真的无能为力,抱歉。”
蒹葭不明白为何陆仙君会认为她有如此的能耐能救下满城的人,但有多大的能耐办多大的事,她向来很有自知之明。
她不是什么名门正派出身,没听过几次修仙之人当以斩妖除魔为己任,以天下苍生为重的教导,活得肆意又逍遥,说起来在遇见她夫君之前的百年间,她向来小心谨慎,保命第一,从不轻易出手,可从幽州城到锦官城,不知道不记得不顾性命豁出去了多少次,这一次锦官城之劫,她若真与陆仙君携手拯救锦官城,活下来的可能微乎其微。
在得知妖邪要灭城的当天她没离开锦官城,是她作为修仙之人最后的良心。
陆仙君的话少,今日更少,他听着蒹葭诚恳的话语微不可闻叹了口气,“应该是我说抱歉,我前几日才与你说修仙之人当以斩妖除魔为己任是律己而非律人,今日却以这话来要求你,既然如此,今日之事,我便自己来。”
蒹葭欲言又止。
她想问陆仙君这话的意思,是想自己撑起锦官城?但思来想去,即便是知道他如何打算又如何,她帮不上忙,不过她可以帮忙多杀几个妖邪。
“仙君,一切小心。”
陆仙君颔首。
一阵微风拂来,原地只剩陆仙君一人,他祭出自己的太阿残剑。
护城大阵的由来他又如何不知,千百年前由无数门派大能所创,又岂是他一个被封了仙骨与修为的人能破得了的,只是修仙之人以斩妖除魔为己任,天下苍生为重,锦官城中数万百姓的性命,并非刍狗。
他拿出蒹葭分发给众人的传音符。
“各位,亥时我会暂时将锦官城的护城大阵封印,并控制护城大阵,将百姓体内的妖气祛除,到时,城外妖邪入城,恐大肆屠戮,还望大家以斩妖除魔为己任,天下苍生为重,坚守锦官城。”
与此同时,前往府衙的付朝生接到陆仙君传来的消息,与他一同前往的霓裳接到传音符后的反应与蒹葭无二。
“师兄,护城大阵可是千百年前无数门派大能所创,即使小师叔天赋异禀,离飞升一步之遥,可他如今修为仙骨被封,如何能封印护城大阵?”
付朝生捏着传音符沉思,回道:“师叔,护城大阵非同小可,您伤势未好,此事不如我们先回禀师门再做决定。”
良久,传音符内陆仙君回复:“按我说的去做,事在人为,若我没有成功,你们定要以天下苍生为重。”
霓裳焦灼抢过付朝生手上的传音符,“师叔,我觉得此事我们不能轻举妄动,付师兄说得对,我们先回禀师门再做决定,护城大阵不是普通的阵法,一个不慎是会反噬粉身碎骨的!师叔!你三思而后行!”
见传音符内没有回应,霓裳咬牙,“我去找师叔!”
“站住!”付朝生叫住她。
“师兄!你在想什么,那可是护城大阵!”
“霓裳,离亥时不到四个时辰,如果你能在这四个时辰内想出更好的办法解决锦官城之事,师叔都不会剑走偏锋冒险行事。”
琳琅扯了扯霓裳的衣袖,“霓裳,我们要相信仙君,既然仙君说了此事,定然是有一定的把握。”
霓裳脸上纠结神色愈浓,可思来想去时间紧迫,他们没有更多的时间了。
“走!”
三人进入府衙。
万俟铮此刻正穿甲握剑往外走,一众士兵也已整装待发,今日乌鸦成群攻击百姓之事他已知晓,若说此事没有妖邪在其中作祟,他是万万不信的。
府衙外重兵集结,副将在一侧高声道:“将军,一切已准备妥当。”
“军营呢?”
“军营只等将军一声令下。”
万俟铮环视一圈,沉声道:“出发!”
“且慢!”付朝生几人赶来府衙,看着一众整装出发的官兵,沉声道:“万俟将军,有几句话想与你说。”
万俟铮于马上居高临下望着付朝生,“仙君,此时你不在城中为百姓降妖除魔,来我这府衙究竟有何事要与本将军说?若不是什么大事,待本将军归来再说吧。”
“自然是关乎锦官城的大事,万俟将军,请。”
万俟铮在马上沉思片刻,一跃下马,与付朝生几人进了府衙。
“说吧,究竟是何事?”
“将军如此声势浩大,不知要去哪?”
“本将军听闻今日城中有妖邪作祟,为了百姓安危,遂召集官兵全程戒严并巡逻。”
“将军说的可是今日锦官城中乌鸦成群攻击百姓之事?”
万俟铮轻笑,“仙君知道此事?看来此事真是妖邪在作祟。”
付朝生没有否认,“没错,今日之事确实是妖邪在作祟,而且我们今日来,也确实是为了此事而来。”
“哦?愿闻其详。”
付朝生没有时间再与他打哑谜浪费时间,直言道:“这一月以来妖邪祸害锦官城之事究竟源头出自何处我想将军心里清楚,那些百姓不过是被妖邪的妖术祸害才会变成半人半妖的模样,将军诛杀这些半人半妖的原因不用说我们也明白,不过是当城中一半百姓变为妖邪,护城大阵会自动触发,到时城毁人亡,锦官城是第一步,锦官城灭城之后,接下来妖邪的目标便是崇安,晋阳,金陵,幽州,琅琊,梅州府,将军如今的所作所为也是为了更多百姓的安危。”
万俟铮闻言并未说话。
付朝生继续道:“今日城中的乌鸦被妖邪控制,将百姓变成半人半妖,以便触动护城大阵,距离这些百姓体内妖气毒发不到四个时辰,四个时辰之后,锦官城将不复存在。”
万俟铮手中长剑紧握,望着付朝生的眸中泛寒,“你既然知道此事的后果,为何不!”
“万俟将军是想在这四个时辰之内将全城一半百姓屠杀殆尽吗?你有多少士兵,你又有多少把刀,你能杀得尽吗?”
“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锦官城毁在我的手里。”
“锦官城不会毁在你的手里,只要将军与我们配合行事,锦官城不会有事。”
“你想让我配合你们行事?”万俟铮狐疑道:“你们想怎么解决此事?难不成你们可以解决城中一半百姓体内的妖气?”
“我们无法解决城中一半百姓体内的妖气,但护城大阵可以。”
万俟铮沉默打量着面前几人,似乎在思考付朝生话的可信度。
霓裳没那么多的耐心,“万俟将军,我们是修仙之人,自然是以天下苍生为重,不知道将军在担心什么?”
“我虽不是修仙之人,但也明白护城大阵是千百年前无数门派大能所创,你们要如何利用护城大阵解决百姓体内的妖气?”
“这个你不需担心,只是在封印护城大阵后,城外妖邪会大举入侵锦官城,到时全城的百姓的安危就交到你我手中。”
万俟铮眉心紧蹙:“封印护城大阵?”
“没错,所以万俟将军,与其将手中的剑对准那些无辜的百姓,不如提刀诛杀那些作恶的妖邪。”
万俟铮握紧了手中的长剑,不知为何,眼前浮现过去嫣然看向他时失望的目光。
他心思微动,“若你们此次失败……”
付朝生沉声道:“若失败,我们当以天下苍生为重。”
霓裳心底疑惑,却又不敢相信:“师兄,你说得以天下苍生为重,不会是……”
“是!”
“师兄!”
万俟铮却笑了,“好,既如此,此次我与你们合作,但你也要记住你自己说的话,以天下苍生为重,我锦官城,决不可被灭城。”
“这是自然。”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所有驻守在锦官城中的士兵尽数出动,他们出入锦官城每一条街道,每一个房间,搜寻所有被今日乌鸦所伤的百姓,将其统一带去军营疗伤,另外,其他没有受伤的百姓自行在家,无事不得外出。
一时间整个锦官城风声鹤唳,但在官兵以及苍穹剑宗弟子的安抚之下,百姓对此颇为信赖,并未有多少怀疑,并自觉有序前往军营疗伤。
惊鸿惊寒与惊蛰三人率领一众剑宗弟子在锦官城中为百姓疗伤。
惊蛰是师兄弟三人中年龄最小,也是最坐不住的,听闻陆仙君要封印护城大阵的消息,当即风风火火惊讶道:“师兄,封印护城大阵?这位陆仙君到底是何来头,怎么敢如此行事?就不怕被护城大阵反噬吗?”
惊鸿抬眼扫了一眼惊蛰,惊蛰低低咳嗽一声,恭敬问道:“师兄,您觉得呢?”
惊鸿师兄弟三人在苍穹剑宗修行不过寥寥数十载,也曾无限敬仰师门中离飞升不过一步之遥的小师叔,只是小师叔忙于修炼,师门数十年也只见过寥寥几面。
惊鸿沉思片刻,“无论真假,也无论此事是否能成,我们都要做好护城大阵被封印的准备,若是护城大阵真被封印,那我们定要竭尽全力阻挡城外妖魔入侵,惊寒惊蛰,你们切记,一切以百姓为先。”
“是,师兄!”
惊鸿走到惊寒身边,还未说话,便瞧见惊寒收起手中的东西,恭敬道:“师兄,我去帮忙了。”
他手中的东西惊鸿早就看见了,是一个草编的还未编好的蚂蚱。
作者有话说:
来啦来啦
第44章
夜幕很快降临, 天空翻涌的橘红逐渐被黑云笼罩,夜幕四合,晚间风从林间起,
锦官城百姓安居乐业,往日入夜是灯火通明,勾栏瓦肆嬉笑声不断, 今日却是暗无灯火,一片漆黑, 繁华的街道百姓寥如晨星,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吹熄灯火,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锦官城中许多被乌鸦所伤的百姓都送到了军营中,但付朝生知道此刻军营中的百姓并非全部, 城中应该还有许多受伤的百姓因为万俟铮的铁血手腕而不敢轻易相信,遂让剑宗弟子与官兵在城中巡逻, 以免有任何意外情况发生。
军营空地被士兵围得水泄不通,百姓在听闻来军营疗伤, 起初还挺高兴,可渐渐天色渐晚,军营中的士兵却将他们团团包围在其中,不让离开, 时间一长, 竟有了些许的怨言,全靠剑宗弟子加以安抚,才勉强稳住了人心。
今夜的风有些大, 付朝生站在风口, 望着锦官城上空零星的几点星光, 以及普通百姓看不到的护城大阵散发出的点点金芒。
“师兄。”霓裳满目愁容走到他身侧,眼见四周无人,才压低了声音说道:“你觉得今晚小师叔能成功封印护城大阵吗?”
“如果,我是说如果师叔没有成功,我们真的……”霓裳回头看了一眼军营,“要那么做吗?他们都是无辜的。”
付朝生又如何不知道这些百姓是无辜的,只是用万人的命去救百万人的命,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但他如今也很迷茫。
修仙之人以天下苍生为重,如今这些待在军营中的百姓难道就不是天下苍生中的一员?无辜至极,却要用他们的性命去保全其他人的性命,这对他们而言何其不公。
“尽人事,听天命,一切只能看师叔的了。”
“霓裳,师兄,你们饿不饿呀,我给你们拿了两个馒头过来。”琳琅一手拿着两个干净的馒头,另一只手拿着一个咬了一半的馒头,没心没肺的边嚼边说。
霓裳一见她这样就生气,“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吃!”
琳琅举起馒头的手放了下来,有些委屈:“可是我看你们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没看我们烦着吗?吃不下!”
“你们别着急嘛,今晚的事还不一定呢,”琳琅咬了一口馒头,“万一到了亥时护城大阵并没有触发,那仙君就不用冒险以命相搏封印护城大阵,就不会有失败的机会,这些百姓也不会死啦。”
霓裳夺过她手上的馒头,咬了两口,“你倒乐观。”
琳琅笑语盈盈,“我是觉得咱们不要为还未发生的事担忧,既然我们都已经为所有可能做好了准备,静待结果就好了。”
不远处军营的瞭望塔上,万俟铮静静望着被圈禁在军营中的人。
“都安排好了吗?”
“将军放心,我已安排士兵将赵府团团包围,夫人不会有事。”
万俟铮沉声:“我不是问你赵府的事,我是问你军营的事。”
副将在他身侧低声道:“军营四周已经埋好了炸药,末将敢保证,到时不会有一个妖物活着离开军营,不过将军,在城中巡逻的士兵若是发现妖邪,杀还是不杀?”
万俟铮握剑的指腹无意识摩挲着剑柄,似在深思熟虑,良久未曾说话。
“我无意质疑将军的决定,但今晚他们若是失败,军营中的这些人我们能一举歼灭,藏匿在城中的那些妖邪可是没有人性的,若不第一时间诛杀,只怕会伤及到更多百姓。”
万俟铮却不回答他的话,而是问道:“你说,若此次这些剑宗的弟子成功封印了护城大阵,危机解除之后,我该如何自处。”
“末将不明白将军的意思。”
“从前那些百姓是我下令杀的,百姓不是妖邪我心知肚明,可我依然那么做了,虽然事出有因,但始终杀了那么多无辜的百姓。”
“但将军是为了更多的百姓着想,正如这些剑宗弟子所言,若是城中一半百姓成为妖邪,必定会触发护城大阵,到时不仅仅是城破人亡,恐怕还得祸及长安,将军这么做也是未雨绸缪,为了天下苍生,实在不必为此自责。”
万俟铮幽幽叹了口气,苦笑道:“可失去孩子的妇人,失去妻子的丈夫,他们并不会因为天下苍生而谅解,天下苍生是无辜的,难道她们的孩子,他们的妻子就不无辜吗?被我无情诛杀,难道就不心怀怨恨?”
“将军!”
“你不必多说,我自有分寸,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吩咐在城中巡逻的士兵,见到失去神智的妖邪,不必诛杀。”
副将只得应是。
而此刻军营中的百姓在被圈禁两三个时辰还不让走之后,再也按捺不住狂躁的心情,一位被乌鸦咬伤了手臂的高壮男子起身,“大人!我们的伤势都已经处理妥当了,什么时候能走啊?”
男子一出声,四周席地而坐的百姓纷纷开口:“是啊,我们在这都好几个时辰了,天都黑了,我家里老娘还等我回家,我们什么时候能走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要把我们扣在这不让我们走,就算是犯了罪,也得有个罪名吧?”
“对!没错!我们的伤势已经处理好了,让我们走!”
围在四周的官兵见状高声道:“将军说了,今晚亥时前你们都只能待在军营,哪都不许去。”
“凭什么!”
三个字激起千层浪,百姓高呼:“就是,凭什么!”
更有甚者企图趁着夜色偷偷溜走。
惊寒看着义愤填膺的百姓,高声解释道:“各位,稍安勿躁,听我说。”
“仙君,你是修仙之人,两个时辰之前你说的话我们都听了,可现在过去两个时辰了,大家又冷又饿,没什么事为什么非要把大家都关在这不让走?”
“对啊,凭什么要把大家光在这?”
“仙君,我夫人体弱,受不了这晚间的风寒,不知能否让我带夫人回家好好休息。”
看着满是祈求目光的百姓,惊寒不知该如何再和他们解释,明知让他们待在此地是为了等亥时后妖气发作,不让其在城中祸害其他百姓。
“夫人!夫人你怎么了?”
人群中一声惊呼,刚才还在说自己夫人体弱的男子一把扶着晕倒在地的夫人,焦灼望向惊寒,“仙君!我夫人这是怎么了!”
惊寒连忙上前,看着男子怀中抽搐不已的妇人,握着妇人的手,搭在她的手腕上。
如他所料不错,妇人体内的妖气已然发作,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完全丧失神智,攻击他人。
“仙君!我娘这是怎么了?”
“仙君!我弟弟……您来看看我弟弟!”
“爹!爹你没事吧?爹你怎么了,你别吓唬我!”
“夫君!夫君你醒醒,你怎么了夫君。”
惊慌失措的声音此起彼伏,惊寒搭在妇人手腕的手缓缓松开,抬头看着不明所以的男子,低声道:“抱歉。”
说完,他起身后退,一步步离开人群,而此刻人群中,接二连三有人倒下,终于有人发现不对想离开此处,但守在四周的官兵纷纷拔剑相向。
“妖……妖怪啊!”
军营中的混乱引起了瞭望塔上的万俟铮以及军营门口的付朝生几人的注意,看到军营中不断有百姓化身半人半妖并失去理智,便知道今晚最大的考验终于来了。
付朝生几人率领一众剑宗弟子站于军营校场四周,拔剑向天,无数道剑光冲天而起,随即形成一个巨大的光罩,将校场里失去神智望向冲出校场的百姓围困在其中。
而此刻,天穹闪过一点金光,谁也不曾注意的金光。
渐渐,金光大盛,刺目的光芒蔓延全城,化作一个坚不可摧的堡垒,将漆黑的锦官城笼罩其中。
所有的侥幸在这一刻被打碎,护城大阵终于现身,锦官城中化身为半人半妖的百姓,竟然有一半之数。
陆仙君站在花萼楼上,望着天空笼罩的护城大阵,抚摸着手中太阿残剑,瞬间金光大盛,无数道剑气从剑锋四散而出。
太阿剑,上古神剑,即便成了残剑,也有如此神力。
也幸好太阿剑还有如此神力,否则以他如今仙骨修为被封的身体,根本无力封印护城大阵。
今日,即使豁出性命,也要守住锦官城!
黑夜中风声猎猎,从四面八方而来的黑雾蔓延至锦官城上空,无数妖魔聚集在此,虎视眈眈望着城中的一切。
第45章
陆仙君此生有三次赴死, 一次是他跨越至飞升期时的九死一生,一次是他与魔君生死一战时的同归于尽,第三次, 便是今日,他要仅凭一把残剑,一副被封印了的仙骨的身躯, 与千百年前无数仙门大派所创的护城大阵拼死一搏。
笼罩在锦官城上空的穹顶金光大盛,陆仙君手执太阿剑立于半空之中, 剑气掀起的狂风将他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护城大阵的金光越来越盛,无数道如阳光般的金芒从穹顶上洒下,一片漆黑的街道被金光照亮,宛如白昼般通明。
军营中被剑宗弟子以护山大阵围困在校场的百姓神智全无, 似乎想逃离这里,可剑宗弟子布下的护山大阵, 却如同一道无形看不见的透明屏障,将其困在其中, 无论这些人如何叫喊挣扎,也无法从中逃离开来。
而此刻漆黑的天空洒下无数金芒,四周剑宗弟子以及官兵纷纷朝天空望去,这种普通百姓如沐春风般的金芒, 在这群失去神智的百姓身上, 却如同触碰到了滚烫的岩浆,在岩浆上炙烤般痛苦,校场上张牙舞爪的百姓瞬间痛苦倒地哀嚎, 浑身上下冒出滋滋白烟。
“师兄, 看来护城大阵已经被触发, 城中被妖气感染的百姓已超一半,小师叔那还没有动静,我们该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死在护城大阵之下?我们至少做点什么吧?”
付朝生手中长剑紧握,他们今晚的任务,是在陆仙君封印护城大阵后严守锦官城,不让城外的妖魔有机可乘,可如今让他眼睁睁看着场中无数撕心裂肺的百姓挣扎求生,实在于心不忍。
“师兄!难道我们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吗?”
付朝生沉声道:“所有剑宗弟子听命,所有被妖气感染的百姓,能救一个是一个!”
“是!”
离校场最近的惊寒第一个冲进护山大阵中,手掌抚在一名百姓的背后,将一缕真气渡入他体内,真入体的真气与体内的妖气相撞,很快,这名百姓便恢复了神智,看着眼前犹如尸山火海般的一幕,瘫软在地,差点尿了裤子。
“出去!”
惊寒推了他一把,将他退出阵法内,很快被阵法外的官兵扶住,被带去一侧。
紧接着所有剑宗弟子进入阵法之中,为百姓输送真气,阵法外,万俟铮带领一众官兵严阵以待,每救治一位百姓,便有官兵进入阵法内将那吓坏了的百姓带出阵法。
“禀告将军,城中出现无数妖魔,我们的人死伤惨重,需要将军带兵支援!”
阵法中的付朝生回头高声道:“万俟铮,这里交给我!”
万俟铮回头:“跟我走!”
此刻的锦官城正如付朝生所料,出现了无数失去神智的半人半妖,他们完全被兽性支配,见人就咬,见人就杀,无数还未反应过来的百姓猝不及防之下受伤被害,一时之间,整个锦官城犹如人间炼狱般惨叫声不断。
副将看着无数失去了神智的百姓,捏紧手中的长剑怒道:“将军,太多了,这样下去……”
“不要和我说任何泄气的话,都给我杀!”
大街小巷惨叫声不断,赵府老爷从大门门缝中看了一眼屋外,一个失去神智的妖魔撞向大门,吓得他连连后退。
“快快快!快把门给我堵上!堵紧点,还有围墙四周都给我看严实了,谁都不许给我放进来,硬闯进来的一律当妖魔处置,杀无赦!”
手持兵器的家仆异口同声道:“是。”
“爹?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嫣然从后院急急走来,赵老爷一见她出来连忙道:“谁让你出来的?这儿危险,还不快回去!”
嫣然神色焦灼看了眼门外,大门外有人在拍着门,渐渐拍门声越来越大,高呼救命的人也越来越多。
“爹,外面都是百姓,快把他们放进来!”
“哎哟我的女儿,现在外面是人是妖还说不定呢,放他们进来不是引狼入室?”
“爹……”
“秋月,还不把小姐扶进去?”
秋月扶着嫣然:“小姐,您还怀着孩子,就听老爷的话进去吧。”
“爹!”
“嫣然,现在锦官城中人人都难自保,府外不知有多少妖魔在虎视眈眈,不是爹不开门,爹都是为了你着想啊!”
大门外孩子凄厉惊恐的声音越来越大,嫣然无意识抚摸着小腹,“我也想……想为将军尽一份力,他如今在城中守护百姓,我身为将军夫人,又怎么能见死不救?爹,开门吧,若他们是妖魔,是不会说话的。”
见赵老爷不说话,嫣然猛然拔出身侧侍卫手中的长剑,朝大门走去。
“嫣然!快!给我拦阻她!行行行,爹开门爹开门,你先去回房好吗?别吓着肚子里的孩子。”
话音刚落,大门被家中的家仆打开一条缝隙,大门外无数惊恐万分的百姓涌进府中,而随着无数百姓进门避难的身后,是几名失去神智的半人半妖。
嫣然一马当先一剑刺穿一个面目狰狞的男人,抑制住想吐的冲动,握紧颤抖的手,高声道:“所有人听我说,前门后院全部堵死,围墙四周加派人手巡逻,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来报,府外若有百姓求助,不开门者,立即赶出去!”
“是!”
而与此同时,执剑立于半空中的陆仙君眉眼淡漠望着从金色穹顶上洒下的道道金芒,直到花萼楼上空那抹光芒金光大盛,他双手结印,太阿残剑环绕在他四周,渐渐一柄太阿残剑幻化成无数剑影,而由这些剑影组成一个奇特的阵法,陆仙君手握太阿残剑,朝那金光大盛的光芒挥去,由剑影组成的阵法带着凌厉的杀气与剑意直冲而去。
那道金光于剑意组成的阵法相撞,顷刻间相撞而成的余波导致无数道白芒冲击而出。
陆仙君一口鲜血吐出,染红胸前衣襟,但他丝毫不惧,目光冷峻坚毅,将上古太阿剑催发出无限剑意。
虚幻的剑影在太阿残剑的加持之下越发清晰,宛如一把把真实而锋利的刀剑,刃如秋霜。
但护城大阵乃是无数仙门大能所创,千百年来阻挡无数妖魔,其威力不可小觑,悬浮于半空中太阿残剑在护城大阵的反噬之下,剑身竟渐渐有了细微的裂缝,而这一裂缝的出现,犹如坚不可摧的长堤被洪水冲垮了一道小小的缺口,但在洪水的冲击之下,这道微末的缺口越来越大,渐渐冲垮了整座长堤。
太阿残剑的裂缝逐渐朝剑身四面八方蔓延,从这些扭转弯曲的裂缝中射出缕缕白芒,最终轰——一声,遍布裂缝的太阿残剑沿着裂缝瞬间四分五裂,无数碎片悬浮在半空,但依然有无上的剑意从这些碎片中迸射而出。
就在太阿残剑四分五裂之际,喉间的血水瞬间涌了上来,陆仙君再次张嘴吐出一口猩红的鲜血,他脸色煞白,在护城大阵之下,他亦被无数道剑气所伤,浑身上下划出一道又一道深长的伤口,身上白衣瞬间被鲜血浸红,浑身筋骨在威压之下遭受着宛如千锤万凿般的重击。
陆仙君的身体已到了极限,而那道与其对峙的金光却不知疲倦般光芒大盛,一道凌厉的金光穿透他的身躯,他强忍住从五脏六腑传来的剧痛,咬紧牙关,将太阿残剑的碎片挥向那道金光中。
金光瞬间黯淡,陆仙君趁势用尽所有的力气将那道金光封印在剑阵之下,只透出微弱的光芒。
锦官城上空的金色穹顶瞬间消失,所有在金芒之下挣扎求生的百姓登时不再痛苦哀嚎,一个个再次被兽性占据所有神智,开始攻击离自己最近的人。
夜色中有风从四面八方而来,城外林间的树叶吹得簌簌作响,无数道黑雾从天际袭来,缓缓取代护城大阵,将锦官城上空包裹得密不透风。
“为了城中这一半的百姓,封印护城大阵,不知道是聪明,还是愚蠢。”黑雾中缓缓走出一穿戴黑色斗篷之人,戏谑的笑声猖狂至极,“既然几位仙君邀请我们进城坐坐,却之不恭,不去岂非不识好歹?”说完,语气一变,杀气四伏,“杀!”
无数道黑雾如流星般坠落在锦官城内,黑雾化作一个个狰狞恐怖的妖邪,戏谑看着面前惊恐万分的百姓,举起了手中的大刀。
噌——
刀剑相接,妖邪的刀刃没有如想象中的落到百姓头上,而是被匆匆赶来的剑宗弟子接下,回手一挡,挥剑将那妖邪斩成两半。
“啊——”百姓尖叫声四起。
站在半空的妖邪似乎在看一场好戏,一波妖邪被剑宗弟子斩杀,再次派下另一波,越来越多的黑雾坠落到锦官城中,他们和那些丧失神智的百姓一齐屠戮着锦官城,从林间呼啸而来的晚风一吹,整个锦官城仿佛被鲜血笼罩。
蒹葭坐在城外林间回头相望,只见锦官城上空金色穹顶渐渐消失不见,四面八方的黑雾齐聚锦官城上空,不由得错愕。
那位陆仙君到底是何来头,竟然真的将护城大阵封印了!
千百年来闻所未闻的奇事。
不过不用想也知道,虽然护城大阵被封印了,那位陆仙君定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心中的那个猜测不断扩大,若陆仙君真是他夫君,若真是,此刻他岂非有性命之忧?
蒹葭并不能断定这位手眼通天能将护城大阵封印的仙君就是她的夫君,只是这一可能一直萦绕在她心头,在没有证实之前,陆仙君很有可能就是她的夫君。
她是来找夫君的,若夫君就死在她的见死不救里。
蒹葭咬牙起身,哪怕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也绝不能错过!
她飞奔进城至花萼楼,看着面前鲜血淋漓的陆仙君,仰头望着天空严丝合缝的黑雾,源源不断的妖邪从那黑雾中落到锦官城中,心中怒意犹如火烧,飞身至半空中,祭出一张符纸,双手结印,符纸上的符咒光芒四散,体内真气源源不断,半空中的光芒越发宏大,渐渐竟覆盖了小半条街。
但这还不够,她咬牙忍痛从百宝袋中将所有符纸拿出,无数张符纸在她四周悬浮,逐渐融合成一张巨大的符咒,在拜师学艺之际,教导她的人就告诉过她,以她的修为,最多一次只能使用一张符纸,再多,会耗空她的真气。
但时至今日,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符咒金光四散,在蒹葭咬牙支撑之下扩大至半个锦官城。
依然不够。
可她的百宝袋中已经没有符咒可用了。
锦官城上空的护城大阵已被封印,她实在难以想象那位陆仙君竟有如此本事,能将千百年的护城大阵成功封印,也不知他到底为此付出了多少代价。
陆仙君,夫君。
蒹葭闭眼,深吸口气,再睁眼,眼底寒芒渐起,她咬破手指,以血为墨,在半空中写出一道又一道复杂的符咒,这些以她鲜血而成的符咒威力更甚,双手结印,指尖的鲜血一滴一滴滴落,却在半空中被这些以鲜血画出来的符咒吸收,最终在蒹葭耗尽所有心血之际,金色符咒覆盖整座锦官城,她竭力朝陆仙君方向喊道:“陆仙君!我已帮你用符咒挡住了妖魔入侵,我撑不了多久,你抓紧时间!”
陆仙君浑身浴血站在飞檐之上,倏然半空中一道金色符咒覆盖,阻隔了锦官城外妄想进入城中的妖魔。
听到传来的声音,陆仙君沉声道:“多谢!”
即便浑身是伤,他也依然从容不迫,以伤体相迎,小心翼翼控制着被封印的护城大阵,无数道如阳光般温暖的金色光芒笼罩整个锦官城,城中无数半人半妖失去神智的百姓在这道微弱的金光下渐渐恢复神智,低头茫然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和浑身的血迹,吓得双腿瘫软,轰然倒地。
集结在锦官城外的无数妖魔被符咒所挡,无法进入城中。
为首的穿着斗篷的魔君“嗯”了一声,双眼微眯朝着蒹葭方向望来。
“主人,这是……”
魔君挥手,“我去。”
他飞身至蒹葭处,见人撑在半空中苦苦煎熬着,半空中缓缓朝她走去,立身站在她散发着金色光芒的符咒之上,附身看着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的蒹葭,突然笑了一笑。
“以血画符,你为了救这些人,连命不要了?”
听到声音,蒹葭抬头一看,魔君正站在她头顶上空。
一侧花萼楼飞檐上的陆仙君见到这一幕眼皮一跳,向来沉稳自如的脸色有了些许的慌乱,想抽身前往蒹葭方向,却被剑阵压得喘不过气来,动弹不得。
生命受到威胁,蒹葭眼瞳微张,双手撑着金色符咒却没办法逃,但即使没有撑着金色符咒,她也没办法逃,因为此刻的她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体内的真气已被符咒消耗殆尽,在这妖魔面前,她只有等死的份。
魔君缓缓蹲下,伸手穿过金色符咒的屏障,捏着蒹葭的下颚,迫使她抬头望向自己。
“知道什么是蚍蜉撼树,自不量力吗?现在的你,我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你,不过若你愿意到我身边来,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蒹葭抽出一只空闲的手将短刀刺向魔君,男子双指轻而易举接住她刺来的刀刃,严重戏谑神色愈浓,“你现在这样还想杀我?你还有力气杀我吗?”
“即便我杀不了你,但你这种邪魔外道迟早有一天……”
“邪魔外道?”男子冷冷一笑,“什么邪魔外道,不过是立场不同而已,你站在这些百姓的立场,就觉得我们是邪魔外道,可若你站在我的立场,就会知道,那些被困在不周山里千万年的我们,才是真的可怜,如今我们只是借这个机会从不周山里出来,找回原本就属于自己的地盘,我们有什么错吗?”
蒹葭咬牙不语。
“我其实很想知道,若我破了你的符咒,你会如何?”见蒹葭不说话,他说道:“让我猜猜看,你会死,对不对?”
他怜悯地看着蒹葭,“若非我答应了别人不杀你,你现在已经是我的手下亡魂了,罢了,本君是最信守承诺之人,今日便放了你。”
蒹葭一怔,“谁?”
魔君往下施压,一团鲜活的魔气从他手心冒出撞向蒹葭胸膛,蒹葭无力抵抗,瞬间呕出一口鲜血。
“这不重要,不过是我小瞧了你,让你给我制造了这么大的麻烦,所有的部署功亏一篑,原本一切都已经结束了的。”魔君伸手擦拭她嘴角的血迹,冷笑道:“不过没关系,下一次见面,我不会再给你这个机会。”
说完,一个闪身,半空中只留下一团被风一吹而散的魔气。
第46章
城中的妖魔在剑宗弟子和官兵付出巨大代价后终于将其斩杀干净, 锦官城上空一道巨大金黄的符咒将整座城池笼罩,包围锦官城的魔气因为蒹葭的符咒无法进入城中,却也知晓蒹葭如今的修为根本驾驭不住这巨大的符咒, 无数妖魔虎视眈眈等着她心血耗尽之时。
蒹葭脸色苍白,身形摇摇欲坠,体内真气急速流失, 几乎快被符咒耗尽心血,源源不断的鲜血从她手心冒出, 继而被符咒吞噬,一道刺目的金光洒下,刺得她睁不开眼。
封印护城大阵的陆仙君此刻也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能有如此能耐暂时封印护城大阵,完全靠着手中残破的太阿剑, 如今太阿剑断成碎片,蕴藏的神力也消耗一空, 千百年来屹立世间的护城大阵终于展现它真正的威力,无数太阿剑的碎片如同破铜烂铁一般落在地上。
蒹葭缓缓闭上眼睛。
实在没有力气了, 如今体内真气彻底消耗殆尽,最后一滴鲜血被符咒吞噬得干干净净,整个人直直地从半空中坠下。
这恐怕是百年以来,她最狼狈, 也是离死亡最近的一步。
她此生遇到过三次危机, 第一次是百年前,长安城那场大火差点让她葬身火海,后来是鬼王娶亲, 差点成了鬼王的鬼后永远待在鬼界, 第三次, 便是现在。
她实在是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哦,因为夫君。
她想睁开眼看看陆仙君,可她现在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她还不知道,陆仙君到底是不是她夫君。
耳边风声呼啸,直直下坠的身体倏然间落入一个不太温暖的怀抱,她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睁开双眼,陆仙君的脸在她眼前无限放大,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是他脸上唯一值得她注目的地方,但如今却也失去神采,眉心疲惫不堪得半蹙着。
将护城大阵封印,并利用护城大阵驱除锦官城百姓体内的妖气,代价是什么一目了然,陆仙君如今千疮百孔,浑身上下被鲜血染红,真气耗尽,修为被封,他将蒹葭护在怀中,狠狠砸向满目疮痍的地面。
失去封印阵法的护城大阵金光大盛,金色穹顶再次笼罩整个锦官城,威慑着围在锦官城四周的妖魔。
意识仅存一线,陆仙君漆黑的瞳仁印出天穹中大片的金光,游离在锦官城上空的妖魔渐渐散去,漫天的金光也在陆仙君阖上双眼的最后一刻散去,漆黑的夜晚在一片极致的安静中花萼楼亮起了灯光。
有两名藏匿在暗处的妖魔悄悄走出,两人面目狰狞,手中提着鬼头大刀,看着躺在地上昏迷不醒浑身是血的两人,相视一眼,各自朝两人举起了锋利的鬼头刀,朝两个生死不明的人砍去。
然而下一秒却徒生变故。
蒹葭与陆仙君两人怀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突然从怀中飞出,各自一道流光刺入妖魔的胸膛,两名妖魔还来不及反应,举着的大刀还来不及砍下便瞪大了眼睛往后倒去,顷刻间化为飞灰消失不见。
流光渐渐黯淡,悬浮在半空中的,是陆吾送给蒹葭的那支白玉发钗,以及蒹葭送给陆吾的保命符纸。
随即又飞回到两人怀中,仿佛刚才心惊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天空中下起了蒙蒙细雨,花萼楼角落中缓缓走出一人。
琳琅看着地上气息微不可闻的两人,缓缓蹲下,双手握在两人手腕处闭上了眼睛。
神魂已散,回天乏术。
她微微一笑,无穷无尽的真气从体内输送到两人体内,琳琅仿佛承受着莫大的痛苦,浑身颤抖得厉害,随着真气越送越多,身后一条巨大的尾巴出现,紧接着,是第二条,第三条,第四条,头上两只白绒绒的耳朵也随之显出原型。
“唔——”
琳琅强忍着身后两条尾巴断裂的疼痛,集中精神将真元渡过两人。
她是一条九尾狐,从生下来就有九条命,断一尾便是断送一条命。
握在两人手腕的手虚弱松开,琳琅浑身乏力瘫坐在地,她不喜欢救人,并不是每救一次人会失去一条命,而是每次救人的过程犹如走过刀山火海般痛苦,令她刻骨铭心。
“师兄!快点,他们应该就在前面!”
远处霓裳的声音传来,琳琅强撑起精神,收回身后仅剩的两条尾巴。
“琳琅,你怎么了?受伤了?”霓裳话音刚落,看到地上躺着的两人,瞬间将她抛到脑后,回头高声道:“师兄,小师叔他们在这!”
付朝生几人闻声赶来,检查一番陆仙君以及蒹葭的情况后,吩咐剑宗弟子将两人带回去。
琳琅坐在原地,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浑身都使不上劲,刚想喊师兄,却只瞧见付朝生几人匆匆里面的背影。
——
经历昨晚的腥风血雨,锦官城处处皆是残檐断壁,幸而昨晚下了一场大雨,否则就凭昨晚城中的大火,只怕此刻锦官城早已付之一炬。
蒹葭与陆仙君的重伤垂危,命悬一线,但好在付朝生几人发现及时,保住了性命。
蒹葭仿佛睡了一觉,这一觉很奇怪,醒来神清气爽,除了一些外伤,体内真气充沛,精神十足。
但她想起昨晚耗尽心血方才护住的锦官城,越想越觉得奇怪,昨晚拼死一搏,真气心血耗尽,在坠下锦官城之时,她知道自己已是回天乏术,大罗神仙恐怕都救不了她,那么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谁救了她?
屋子里静悄悄的,蒹葭下床推开门走出房间,院子里琳琅坐在院中的石凳上,不知在干什么。
蒹葭悄悄走到她身后,“在干什么?”
琳琅一惊,连忙将手中的东西藏了起来。
蒹葭好奇目光跟着她手的方向望去,“藏什么好东西呢?”
“没……”
蒹葭也就随便一说,并不在意她的宝贝,在她身边坐下。
“你的付师兄还有霓裳呢?”
“陆仙君伤势严重,付师兄和霓裳在为陆仙君疗伤。”
“陆仙君没什么大碍吧?”
琳琅摇头,“没有。”
“没有?”蒹葭疑惑,“这位陆仙君是什么来头?在封印护城大阵后还能全身而退没有大碍。”
琳琅小心翼翼解释道:“其实也不是没有大碍,听说伤得挺重的。”
“原来如此,”蒹葭看着身侧兴致不高的琳琅,手撑在石桌上,双手托腮笑眯眯望着她,“小琳琅,有件事我觉得很奇怪。”
“什么事?”
“昨晚上我耗尽心血布下了大阵,才让锦官城免受城外妖魔的侵扰,那么大的符咒,是我此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会给我造成什么样的后果我心里清楚,但令我疑惑的是,为什么我没有死呢?”
琳琅清澈且无辜的目光望着她,“仙君你舍命救人,老天爷都在保佑你。”
蒹葭见她不肯说实话,也不兜圈子了,单刀直入:“尾巴还剩几条?”
琳琅一惊,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但这话一出,琳琅就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闷闷不乐又低下头去不说话。
“我不知道啊,我只是猜测而已,想诈一诈你,没想到是真的。”
琳琅气急:“仙君!”
“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什么妖魔没见过?什么奇闻异事没听说过?传言妖魔中最为宝贵的妖是九尾狐,不仅仅是传说这种妖迷人妩媚,身姿撩人,更重要的是,九尾狐有九条命,一条尾巴代表一条命,可以救自己,也可以救他人,所以不仅是修仙之人,就连妖魔也想得到九尾狐,但千百年来九尾狐一族十分神秘,从未有人见过,没想到被我给遇到了,”蒹葭看着琳琅,“我竟然见到活的九尾狐了!”
身份被拆除,琳琅颇有些不高兴,“你还见过死的九尾狐吗?”
蒹葭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还没回答我的话,还剩几条尾巴?”
琳琅想了想,朝她伸出两根手指。
“什么!”蒹葭大惊失色站了起来。
琳琅扯着她的衣袖示意她坐下,“你别……别这样!小点声!”
“两条?”蒹葭压低了声音恨铁不成钢,“你不是有九条命吗?现在怎么只有两条了?”
琳琅回忆道:“昨晚救你和陆仙君用了两条,在幽州城救霓裳用了一条,在梅州府救付师兄用了一条,在阿弥岭救付师兄又用了一条,在阿弥岭被付师兄砍断了一条,在阿弥岭救一个小女孩用了一条。”
她细细算了算,点头,“就这样,现在只剩下两条了。”
“阿弥岭你用了三条尾巴?”
说起阿弥岭琳琅脸上满是笑意,“那是我家,也是我遇到付师兄的地方,那天我遇到一个小女孩,她好像要死了,我就救了她一命,可是被付师兄误会我要杀她,付师兄就把我给杀了。”
“……”
“后来付师兄在阿弥岭受伤,是我救了他。”说到这,琳琅低声道:“付师兄和霓裳都不知道这件事,你不要告诉他们。”
“为什么不告诉他们?”
琳琅脸色落寞,“付师兄不喜欢我,他如果知道我是妖怪,一定会赶我走的。”
蒹葭很想告诉她,你的付师兄早就知道你不是人了,不过九尾狐的真身并非一般的修仙之人能看出来,若非她使诈,她也猜不到琳琅竟然是九尾狐。
“好吧,我可以不告诉你的付师兄,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蒹葭凑近了她,问道:“你能告诉我,付师兄身边的那位陆仙君,是谁吗?”
作者有话说:
可爱的小琳琅=3=
第47章
看着蒹葭说话的表情与语气, 琳琅突然间想起一人来,但不太确定,迟疑闷声道:“你问陆仙君干什么?”
“当然是好奇, 昨晚这位陆仙君仅凭一己之力便将千百年来庇护锦官城的护城大阵给封印了,这等能耐,这样的修仙之人, 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都不曾听说过, 自然是好奇。”
琳琅知道陆仙君乃是名声遍修真界,苍穹剑宗那位半步飞升的仙君,但付朝生特意叮嘱过她,不得向外透露陆仙君的身份,付朝生的话她又怎么会不听, 遂摇了摇头,“我也不太清楚。”
蒹葭狐疑望着她:“真的?”
琳琅不擅长说话, 转移目光并不望着蒹葭,心虚点了点头, “嗯。”
蒹葭不知道琳琅的这些小心思,但对于琳琅对这位陆仙君的身份一无所知并不太相信,思来想去她故作叹息,说道:“可惜了, 我还想向你打听打听他师承何人, 来自何门何派,如今年方几何,有没有道侣……”
琳琅瞪大了眼睛望着她, “你……你打听这些干嘛呀?”
蒹葭意味深长:“当然是, 我对陆仙君, 有着你对你的付师兄那样的心思。”
“你……你喜欢陆仙君?”
“当然喜欢了,小琳琅,你不要自己喜欢你的付师兄,就不把其他男人看在眼里,你看看这位陆仙君玉树临风,一表人才,有着仙人之姿,况且他能封印护城大阵,说明他修为高深莫测,并非咱们看上去的那么简单,昨晚我与他携手舍命救下锦官城之际,是他舍命救了我,若非没有他,只怕我如今已经神魂消散,所以如此优秀的仙君,我如何不动心?”
“仙君,你……你还是别说了。”
“小琳琅,我真的心仪于他,你就和我说说这位陆仙君,告诉我他有没有道侣,师承何人,改日我也好上门拜访。”
琳琅欲言又止。
“你真的不知道这位陆仙君一星半点的消息?”
琳琅连连摇头。
“怎么了?”
琳琅指了指她身后。
蒹葭往后望去,小院的入口连廊中站着三人,付朝生,霓裳,和那位蒹葭有些许心动的陆仙君。
蒹葭倒吸了口凉气,见着鬼也比如今见着陆仙君要好,但她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脸色不变,转头问琳琅,“他们什么时候来的?”
琳琅小声道:“大概在你说陆仙君玉树临风的时候来的。”
蒹葭干笑两声,“你不早说?”
“我早说了呀。”
霓裳走到琳琅身边,揪着她的耳朵,低声质问:“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霓裳,霓裳你轻点,我没有……”
“跟我进屋。”
霓裳拎着琳琅进了屋,付朝生也沉默片刻,对陆仙君说道:“仙君,我想起还有事未和万俟将军交代,您昨晚九死一生,今日便在这好好休息。”
说完,转身离开。
待到院中只剩陆仙君与蒹葭两人,蒹葭才深吸口气。
此情此景她很想逃,可她还有事未完成,只得强忍着脚趾抓地的尴尬,若无其事走到陆仙君面前,看着玉树临风一表人才有着仙人之姿的陆仙君,笑道:“昨晚多谢陆仙君舍命相救,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唯恐蒹葭说出“唯有以身相许”这六个字,不等她说完,陆仙君连忙道:“不必多谢,是我应该做的。”
“昨晚陆仙君封印护城大阵想必深受重伤,我恰好有一些疗伤的丹药,不如让我给仙君把个脉看看伤?”
一向淡然自若的陆仙君张嘴,低低咳嗽一声,“多谢关心,我的伤并无大碍。”
“怎么会没有大碍,护城大阵的威力我不是没见过,昨晚我可亲眼看见你浑身是血,你说你的伤并无大碍我可不信,陆仙君不必强撑,给我瞧瞧吧。”
陆仙君连连后退几步,“姑娘见谅,我真的没有大碍,不劳烦费心。”
见陆仙君如此防备她,蒹葭有些难过,“我与仙君从前是有些口角,但那都是误会,如今我们一同经历过生死,且仙君也救了我一命,如今我只想报恩,仙君还要如此防备我吗?”
“我并非这个意思。”
“那仙君是何意?”
“我……”陆仙君一时语塞。
“我只是想看看仙君的伤势而已,仙君不必如此戒备。”蒹葭笑着握住陆仙君的手,一丝真气从她手心渡入陆仙君手腕,仿佛一泓溪水奔向了浩瀚无垠的大海。
握着陆仙君的手飞速弹开,蒹葭心瞬间凉了半截,“你有仙骨?”
陆仙君眉心微蹙,“我是修仙之人,自然有仙骨。”
“你竟然有仙骨!你怎么会有仙骨?”蒹葭极其失望,面前之人有仙骨,这就说明陆仙君并非她的夫君陆吾,自她从不周山捡到陆吾后,她摸过许多次,能肯定陆吾并无仙骨,只是个无法修炼没有真气的普通凡人。
说不上失望,也说不上高兴,毕竟昨晚她能舍命护锦官城是为了陆仙君是她夫君去的,可如今陆仙君身上的仙骨证明,陆仙君并非她夫君。
蒹葭叹了口气,“陆仙君,刚才我和小琳琅说的那番话,你不要往心里去,我胡说八道逗她的。”
陆仙君望着她,眉心微蹙,说道:“此等话之后不要轻易说出口,免得引人误会。”
“仙君说的极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袭来,蒹葭企图转移话题,尴尬笑道:“陆仙君可觉得昨晚之事奇怪?”
陆仙君沉声点头,“是有些奇怪,昨晚我明明已经心血耗尽,一晚醒来,不仅真气充沛,就连……就连身上的伤势也了无痕迹。”
昨晚封印护城大阵时,他是抱了必死的决心,最后一刻抱着蒹葭从城楼坠下的那一刻,他对自己的身体一清二楚,当时那种情况之下,他必死无疑。
可他偏偏活了下来,被魔君封印的仙骨更是破除了封印,这也算意外之喜。
蒹葭深知自己和陆仙君之所以还活着,是琳琅救了她二人一命,但既然琳琅不愿意此事让他人知晓,她自然要为琳琅保守秘密,此刻装傻充愣,“我的情况也与仙君无二,明明昨晚我已经耗尽了心血必死无疑,却还是活了下来,看来老天开眼,知道我们是为了天下苍生,如今锦官城之事已了,不知陆仙君此后要去往何处?”
陆仙君沉默片刻,“此行在锦官城耽误太久,明日一早我便启程回师门。”
“那在此我祝仙君一路顺风。”
陆仙君颔首:“多谢。”
——
锦官城经此一事人心惶惶,不少百姓在昨晚看见越来越多的人化身半人半妖的妖魔后,对这一个多月以来锦官城中出现的半人半妖是否是妖物现身一事心存怀疑。
锦官城中藏着一个两个,十个百个的妖物还算说得过去,可满城的失去神智的妖物作恶,这哪能说得过去?
百姓们在断壁残垣的街头,看着四周那天晚上被大火与妖魔毁之一炬的街道,想起之前那些被处死的百姓,不由得一阵心悸。
莫非从前被处死的,是百姓不是妖物?
于是乎不少百姓不约而同走上街头,去找万俟铮要个说法。
府衙中一盆盆血水从房间里端出,屋外的副将焦灼不安地来回走动,一位年过花甲的大夫用毛巾擦拭着手上的血水从房中走出,不住的叹息,“万俟将军伤势很重,老夫医术浅薄,实在无能为力,还望将军快快另请高明,救治万俟将军吧。”
“你说什么?你是城中医术最好的大夫,你无能为力?”副将揪着大夫的衣领,咬牙切齿道:“将军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
“你就算杀了老夫,老夫也无能为力,将军身上刀伤剑伤无数,但将军身强体壮,这些都是小伤,并无大碍,只是胸口那一刀深入肺腑,实在药石难医,还是早些将将军夫人请来,见将军最后一面吧。”
“药石难医?胡说八道!”副将一把将他扔在地上,倏然间灵光一现,回头吩咐道:“去请付仙君过来!”
侍卫领命:“是!”
没过多久,侍卫带着付朝生疾步赶来,副将迎了上去,八尺男儿除了万俟铮从未服过他人,但昨晚之事他亲眼所见,对付朝生一行人舍命护城的壮举心服口服,当即跪在付朝生面前:“从前是我目中无人看轻了仙君,若有任何得罪之处还望仙君海涵,今日请仙君前来,还望仙君不计前嫌救我将军一命!末将心知身无长处,但只要仙君吩咐,末将愿为仙君效犬马之劳!”
付朝生一怔,连忙将其扶起,“不必多礼,路上侍卫已经将将军的伤势告知我了,事情紧急,还请带我先去看看将军。”
“好!仙君这边请。”
来到房中,血腥气扑面而来,床上的万俟铮胸膛缠满了被鲜血染红的白色纱布,脸色煞白,神智已然不清醒。
付朝生把脉查看了一会,取出一粒黑色药丸让万俟铮服下,不消得片刻万俟铮便悠悠转醒。
“将军!将军你醒了?”
万俟铮虚弱至极,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别着急,你伤势过重,我喂你服下的丹药是保命用的,好好调养身体,过几日伤势便会痊愈。”
副将听闻这话又朝着付朝生跪了下去。
“多谢仙君!大恩大德,末将永世难忘!”
话音刚落,房外传来侍卫前来禀报的慌乱声音。
“启禀将军,门口聚集了不少百姓,说是要见将军。”
副将怒道:“不知道将军重伤在身不能下床吗?”
“可是……可是夫人也来了,在府衙门前,被百姓劫持了!”
“什么?”
付朝生与副将两人来到府衙门前,只见群情激奋的百姓将嫣然围在中间,而百姓中间的嫣然服下的易容丹失了效果,显出了原型。
“看啊,这就是万俟铮的夫人,他的夫人也是妖!”
“杀了她!快!杀了她!”
“万俟铮呢?出来!”
“住手!”副将怒道:“都活腻了吗敢在府衙门前闹事,都给我让开!”
有红了眼的男子将手中的刀横在嫣然颈下,恶狠狠看着副将,“从前万俟将军带领士兵杀了我的夫人,如今万俟将军的夫人也是妖,难道不该杀吗?”
副将咬牙切齿:“她不是妖!”
“为何不是妖,你看看她,她有尾巴,人有尾巴吗?这半人半妖的模样,不是妖是什么?你说,是什么!”
这话,是当初他们斩杀那些半人半妖百姓时说的话,如今,却一字不漏的还给了他们。
“你若不信我的话,这位是付仙君,他的话……”
男子一字一句说道:“当初付仙君也说我夫人不是妖,你们信了吗!”
被男子挟持在手的嫣然脸色苍白,“别管我,我……”
“住……住手!”一个虚弱的声音从府衙门口传了出来。
几人往后望去,只见万俟铮上身□□,只披着一件外衣便出来了,看着被男子挟持在手的嫣然,沉声道:“不是妖,从前被我诛杀的百姓,是中了妖邪的毒才会变成半人半妖的模样。”
万俟铮如此一说,四周的百姓群情激奋。
“你既然知道我儿子不是妖,为什么非要杀了他!”
“我夫人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你为什么要杀我夫人,为什么!”
万俟铮忍着剧痛一步步走向百姓,至台阶前双腿屈膝跪了下去,“往日种种是我的错,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锦官城,大家若有任何不满,我万俟铮可以以死谢罪,但我夫人是无辜的,还请诸位放过我夫人。”
一语毕,他俯身磕了下去。
“你的夫人是无辜的,难道我的夫人就不是无辜的吗!你让我放过你的夫人,我求你放过我的夫人时,你为何不放过她!”男子手中的刀微微颤抖,他是个书生,有着满腹经纶和善解人意的夫人,如今,他却提起了刀,所有的一切都成了过眼云烟。
“万俟铮,我不杀你,但你的夫人是妖,你是要亲手杀了这只妖,还是我来帮你?”
万俟铮抬头,满目狰狞望着他,“你敢!”
嫣然含泪望着万俟铮,突然释怀般笑了。
自她发现自己怀孕之后,便时常半夜从噩梦中惊醒,千奇百怪的梦境她记不清是什么了,但每次将她从噩梦中惊醒的,是那柄插进万俟铮胸膛的长剑。
从前,不知道锦官城中的半人半妖的百姓是被妖气入侵所致是真,后来,知道锦官城中的半人半妖的百姓是被妖气入侵所致也是真的。
她知道,只要万俟铮继续诛杀那些无辜的百姓,终会有这么一天的。
等到一切安然结束,被蒙在鼓里的百姓回过神来,知晓了所有的真相,他们不会感激万俟铮为了保住锦官城所做的一切努力,那些被万俟铮诛杀的百姓的亲人,会将从前不敢发出的怒火尽数向他发泄,只要万俟铮还活着一天,他们就会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将他挫骨扬灰!
万俟铮必将为他剑下冤魂得到报应。
但她没想到报应会来得如此之快,亦或许冥冥之中一切都已经注定好了,在她恳求仙君赐给她那颗易容丹时就有了今天的下场,铁面无私诛杀妖魔的将军,怎么会有一个半人半妖的夫人?又怎么会对自己半人半妖的夫人手下留情?
若不杀了他半人半妖的夫人,从前那些被他斩杀的百姓岂不是都成了笑话?如何能服众?
既然终有一人要为他剑下亡魂付出代价,只能是自己。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作孽太多是会有报应的,将军,你的报应我替你还。”
她手握着男子的刀,狠狠划破自己的颈脖。
鲜血四溅,她仿佛看到锦官城外,那个骑着黑马,为她射下一只大雁作为聘礼的少年将军朝她飞驰而来,经过她身边时将她拉上马,带她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不——”
万俟铮将她抱在怀里,曾经那位抱着孩子的母亲崩溃大喊的话再次回荡在耳边。
——“将军,难道你就没有父母妻儿吗?”
——“若我的父母妻儿是妖,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他想起嫣然曾经说过的话。
“将军,你杀了这么多人,男子,妇人,小孩,你就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这些你杀过的人,做过的孽,会不会报应在我身上,报应在孩子身上。”
“这就是你说的报应吗?”拥抱着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他抬头望着四周气势汹汹的百姓,一字一句道:“或许我做错了,但我从不后悔我所做的一切,也从不为我剑下诛杀的百姓而后悔,若你们有朝一日能杀我,那我等着你们。”
第48章
翌日一早, 蒹葭与陆仙君启程之际,整个锦官城白纸纷飞,烛火不熄, 无数穿着孝服的百姓扶棺出殡,哭声遍野。
残垣断壁的屋舍有百姓艰难扶起家中的桌子,孤身一人独自站在一片废墟中茫然望向四周。
人间每座城池虽有护城大阵, 但自千年前跨越飞升之境的仙君以身殉山后,妖物都被禁锢在不周山之中, 已相安无事千百年了。
锦官城经此一难,竟如此不堪一击。
若妖王真拿到了能破除不周山封印的山河洛书,人间必将大乱。
在锦官城没有找到夫君的蒹葭心中还惦记着陆吾,猜测陆吾没有跟随付朝生几人来到锦官城,只怕早已回了金陵。
几人至城门口, 陆仙君看着微微出神的蒹葭,问道:“不知仙君此后要去往何处?”
蒹葭笑道:“我自由自在惯了, 天南地北向来随心所欲,我也不知要去往何处。”
“既然仙君不知去往何处, 何不与我们一同前行?”
蒹葭一愣。
琳琅兴致勃勃:“对啊仙君,反正你也不知道去哪,不如同我们一块去长安。”
蒹葭连连摇头,“不了, 在幽州城与你们相遇结果幽州城妖魔作祟, 在锦官城相遇,锦官城差点被灭城,长安乃王城, 为保长安平安, 我还是不去凑那个热闹了。”
说完, 对几人拱手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各位,相逢于锦官城是缘分,今日就在此处别过,山高水长,大家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蒹葭转身潇洒离开。
看着蒹葭离开的背影,陆仙君陷入沉思。
“师叔,怎么了?”
陆仙君回神,摇头,“没什么,锦官城之事既然已经了结,那此地不宜久留,明日便前往长安。”
“是。”
“另外,昨日万俟铮的夫人自尽之时,你也在?”陆仙君这话是对付朝生说的。
付朝生坦然道:“启禀师叔,我当时确实在。”
陆仙君沉默望着付朝生许久,但最终还是什么也不曾说。
将军府大门紧闭,府门外的台阶上满是白纸,白色灯笼高高悬挂,将军府的牌匾摇摇欲坠,门可罗雀,整座将军府出奇的安静。
大堂内放着一张棺木,棺木前的案桌上两根白烛燃烧着。
万俟铮站在棺木前,看着躺在棺木中安然入睡般的嫣然,默然不语。
不知站了多久,将军府的大门被人推开,赵老爷提着剑从府外走进,怒目朝万俟铮走来,“万俟铮!你还我女儿!”
那一剑是冲着万俟铮的命去的,却被身侧的副将一把死死拦住。
“赵老爷,您冷静一点!”
“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赵老爷目眦尽裂,他指着棺木里躺着的人,“这里面躺着的是我的女儿!万俟铮!我把我女儿嫁给你,为你操持家务,为你生儿育女,你却连她的命都保不住,若我早知道会有今天,我绝不允许她嫁给你!”
万俟铮脸色苍白,双唇开裂毫无血色,眼神木然望向赵老爷,“岳父大人。”
“你闭嘴!你不配这么叫我!”赵老爷双手颤抖指着他,极尽后悔,“若非你对那些百姓赶尽杀绝,他们又怎么会害死我的嫣然,你做的孽,为什么要报应到我的女儿身上!你知不知道,她怀孕了!她怀了你的孩子!”
怀孕二字如同一击闷雷在万俟铮头顶炸响,他恍惚看着赵老爷,“你说……什么?”
“报应,都是报应啊!我可怜的外孙,连出生的机会都没有!我告诉我,我的嫣然因为你而死,我不可能把她留在你的将军府,我要把她带回去。”
万俟铮耳边嗡得一声,世间万物倏然安静了下来,他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了,愣神地望着棺木中的嫣然,突然想起许久之前,他因为忙于政务久未归家,嫣然派人送吃食来府衙,他决定暂时放下手上要务回府看看嫣然的那一晚。
那一晚,嫣然似乎有什么话要对他说。
所以当时,嫣然就怀孕了是吗?
副将看他脸色难看,伤势严重的身体摇摇欲坠,一把扶起瘫软在地上的赵老爷,强行将人扶了出去。
一股不知名的阴风从外席卷而来,案桌上的白色蜡烛火焰剧烈晃动,继而恢复原状。
阴郁邪恶的魔气环绕在他身侧,低声呢喃道:“不被外人理解,但我明白,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天下苍生,为了更多的百姓能活下来,然而你所做的努力却被人误解,仇视,愚昧的百姓他们目光狭隘,自私自利,他们甚至还想杀你泄愤,锦官城是你拿命守护的地方,可如今他们却想将你驱逐,万俟将军,如今你看着你的花容月貌般的夫人,还有你夫人腹中未出世的孩子,值得吗?”
万俟铮置若罔闻。
那缕魔气绕至他耳边,用着足以蛊惑人心的声音低声引诱道:“我可以让你的夫人,和你夫人肚子里的孩子活过来。”
毫无反应的万俟铮抚在棺木上的手指轻动,一瞬不瞬的眼睛望向一侧,“你、说、什、么?”
“我说,我可以让你的夫人,和你夫人肚子里的孩子活过来,让你一家享尽天伦之乐。”
有风呼啸而至,将棺木前桌案上的白色蜡烛猛地吹灭。
万俟铮回过神来举目四望,偌大的前厅只余他一个人。
——
蒹葭日夜兼程,终于在翌日一早赶回了金陵小院。
站在门外,她推开门的手顿在当场,明明在锦官城不过几日,却如一日三秋般之久,如今近乡情怯,竟不敢推开眼前这扇门。
她回头从百宝袋中拿出铜镜自己照了照,确定没有任何破绽后才一把推开小院的门。
院中陆吾正躬身给团子添食,听闻动静抬头望向蒹葭,“回来了?”
或许是在锦官城差点身死道消,如今见着陆吾,蒹葭是分外有所感触,心头微颤,鼻尖一酸,快步上前紧紧搂着陆吾的腰,埋头在他胸前,闷声道:“夫君,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
陆吾轻抚她后背,用着不太擅长的语气说道:“我也想你。”
“你不在的这几日,我日日挂念着你,听闻锦官城有妖物作祟,我真怕你有什么大碍,痛恨自己不在你身边,夫君,以后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好不好,哪怕是刀山火海我都愿意陪着你。”
剑宗的弟子平日在师门除了修炼,陪伴最多的便是自己的剑,别说情爱,就连普通女子也不曾接触过,从未有过如此温情蜜意之时。
陆吾只觉多日来一身疲惫席卷而空,微微叹了口气,一手环着蒹葭的腰,一手轻抚着她后背,心中无比庆幸蒹葭没有跟着他前往锦官城,“好。”
蒹葭一怔,抬头,泪眼婆娑的眼睛一瞬不瞬望着他:“真的?你说的,以后无论什么情况都不能丢下我,你答应我了的,不可以说话不算话。”
陆吾替她拭去脸颊的泪水,“嗯,我说话算话。”
蒹葭这才破涕为笑,进屋这么久只瞧见陆吾不见付朝生,心中暗自猜测莫非付朝生几人已先行前往长安了?遂好奇问道:“夫君,付仙君他们人呢?”
她没有理由直接问陆吾为何没有和付朝生一块去锦官城,这些日子他究竟去了哪里,只得旁敲侧击问道:“你们不是一块去的锦官城吗?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树荫下石桌旁坐着三人,面无表情望着两人拥抱好一会,霓裳才幽幽道:“我们不在吗?我们不是一直都在吗?”
蒹葭这才注意到三人,脸颊绯红地松开紧抱着陆吾的手,低头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泪,“原来你们都回来了,那……锦官城的事已经办完了?”
在霓裳眼中,她的小师叔是绝世不二的天才,是苛刻的师尊都忍不住点头称赞的存在,整个修真界谁不叹服他的天赋?可这样一个半步飞升的仙君,竟然被蒹葭勾了魂,还私定了终身。
和谁私定终身不好?就算是锦官城中那位舍身相救的女仙君也是好的,配的,偏偏是这样一个姿色平平的凡间女子,她实在难以理解,忍不住呛声道:“难不成我们是回来中场休息的?”
“……”蒹葭感受到了些许的敌意。
陆吾替她解围:“嗯,办完了,今晚你好好休息,明日一早我们便启程去长安。”
蒹葭笑容洋溢,“好。”
但不知为何,在陆吾怀中那一刻,她总不由自主地想起在锦官城九死一生之时,那个将自己护在怀中的怀抱。
在锦官城中她虽然试探了陆仙君,但心中仍有疑虑,为了打消心中的疑惑,看着精神焕发的陆仙君,蒹葭心里突然有了个主意。
第49章
或许是因为锦官城有妖邪作祟一事传到了金陵, 天边夜色还未完全降临,家家户户便已是闭门不出,就连曾经晚上也有人上香的鬼王庙此刻也早早关上了庙门。
蒹葭“独守空房”, 躺在床上百无聊赖想着这几日在锦官城中的事。
事后复盘总能有不小的收获,发现许多破绽。
“团子,我离开的这几日, 我夫君一直没回来?”
趴在桌上的团子打了个哈欠,“没有, 他们回来的时候我可为你捏了把汗,还好你后脚就回来了。”
这么巧?
蒹葭沉思,“那你觉不觉得我夫君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团子竖起了耳朵,“你怀疑什么?”
“也不是怀疑,只是我这段时间遇到一位陆仙君, 此人极为神秘,不知何门何派, 但我闯荡修真界近百年,从未听说过有这样的人物。”
“展开说说。”
蒹葭低声道:“这位陆仙君在锦官城时封印了护城大阵。”
团子倒吸了口凉气, “什么?封印了护城大阵!”
“嘘!你声音小点!”
“你说的这位陆仙君什么来头?那可是护城大阵!千百前无数仙门大派的大能所创,怎么可能那么轻而易举就被封印了?”
“我当然知道那是护城大阵,所以才觉得奇怪。”
团子不解:“那这位陆仙君和你夫君有什么关系?”
“我怀疑,他们俩是同一个人。”
团子怔怔看了她一会, 而后仿佛听了什么好听的笑话, 笑得它在桌子上打滚。
“哈哈哈哈哈哈你在说什么笑话?一个人?那可是能封印护城大阵的仙君,你夫君一个病秧子,没有仙骨无法修炼的普通人, 你怎么把两人联系到一块去的, 因为都姓陆吗?更何况你夫君没有仙骨, 你又不是没摸过。”
蒹葭白了它一眼,“猫眼看人低,你难道没有发现,我夫君回来之后脸色好了许多吗?而且明明是他和付朝生一块去的锦官城,可我后脚到锦官城,付朝生身边就不见我夫君的踪影,取而代之的是那位陆仙君,这么多破绽,很难不让人怀疑。”
团子的笑声戛然而止,但依然嘴硬不愿承认她那病秧子夫君是能封印护城大阵的神秘仙君。
“既然你怀疑你夫君是那位陆仙君,那你不妨再摸摸看你夫君,看他有没有仙骨。”
“你说得对,我是应该再试探试探他。”
想要试探试探陆吾,她得想个办法让陆吾回来与她同床共枕才行。
团子收敛了笑意,一本正经道:“不过我得提醒你,你夫君若真是修仙之人,我劝你还是早点和他散了,咱们和他们一路上玩玩可以,但终究不是一路人,走不到一块的。”
蒹葭沉默,透过纸糊的窗户,她看见陆吾与付朝生房间内有烛光摇晃。
从前在不周山时,木屋只有一间房,刚见到陆吾时他深受重伤,不良于行,于是仅有的一张床蒹葭便让给了陆吾,自己则在地上打地铺。
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恩人睡地上,陆吾良心不安,提出自己睡地铺却被蒹葭拒绝,陆吾也坚决不肯自己睡床她一个女孩子睡地上,后来取了个折中的办法,都睡床上。
蒹葭百年来自由自在,男女大防这种事并不忌讳,但她听说凡间的女子都讲究男女授受不亲,于是扭扭捏捏上了床。
陆吾在师门修炼百年,有自己的住所,从未与人同床共枕过,与蒹葭同床共枕的第一晚一夜未眠。
好在唯一的床榻够大,睡下两个人绰绰有余,一晚上相安无事。
后来陆吾伤势见好,两人也没有太多拘束,更多时候是蒹葭被不周山里不知名的狼嚎声吓得瑟瑟发抖,紧紧搂着陆吾才能安心入睡。
当然,她装的。
陆吾身上隐约有股奇特的气味,是她无法形容又说不上来的,但只要闻着,就格外令人舒心,她特别喜欢。
陆吾与付朝生确实还未睡下,两人就这几日在锦官城中发生的事,事无巨细,尽数书写成信传回师门。
灵鸽将信笺取走,陆吾问道:“长安有什么消息吗?”
“暂时没有收到前往长安城弟子的书信,不过为以防万一,我已派惊鸿师兄弟三人前往长安,师叔大可放心。”
陆吾深知魔君等人的目标是长安城,山河洛书若是落到魔君的手中,不周山禁锢破除,人间只怕会沦为地狱。
“师叔不必如此担忧,师尊已抵达长安,更何况长安有王气庇护,所有进入长安的妖魔都会被压制修为,魔君没那么容易得逞。”
“天璇长老已到长安?”
“是,师尊昨日到的长安。”
陆吾这才略松了口气。
“夫君……”忽闻门外一声声细如蚊的声音传来,陆吾一怔,起身去开门。
蒹葭抱着一个枕头,穿着单薄的里衣站在门外瑟瑟发抖,眼睛红了一圈,既无辜又害怕的表□□说还休。
“怎么回事?”
蒹葭伸出冰冷的手抓着他的衣袖,“夫君,我害怕。”
陆吾看了眼屋内的付朝生,朝他点点头,回头对蒹葭说:“我先送你回房。”
他将蒹葭冰冷的手握在手心,将人送回房间,又取了件外套给她披上,蒹葭却不要这些,一进屋便紧紧抱住陆吾不放。
陆吾无比耐心问道:“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蒹葭仰头望着他,眼底尽是未褪去的恐惧:“我刚才……做了个噩梦,我梦见夫君你……夫君,我好害怕,我睡不着,你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说完,她默默流泪,“你走的这些天,我每天晚上都睡不好,每天晚上都在做噩梦,特别是当我听到锦官城中有妖魔作祟的消息,我真的好害怕,夫君,你去锦官城到底干什么去了。”
陆吾不擅长说谎编造理由,可他去锦官城之事却又不能说出口,只沉默地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别怕,都过去了,今晚我陪你睡。”
蒹葭喜极而泣,“好。”
两人宽衣上床,蒹葭躺在陆吾身侧紧紧搂着他,深吸来自陆吾身上散发的奇特气味,问道:“夫君,这次你带我去长安,是想干嘛?”
陆吾原本的打算,是想将蒹葭带回苍穹剑宗,前往长安,只是顺路而已,但曾经听闻蒹葭不喜那些修仙之人,此事便暂时作罢,如今蒹葭问起,他思来想去说道:“带你去见我最尊敬的人。”
天璇长老已抵达长安城,他带蒹葭去见天璇长老,不算说谎。
“最尊敬的人?”蒹葭笑着枕在他肩头,“好!我一定会像夫君一样尊敬的,不过,夫君,这段时间你去锦官城干什么去了?”
“今日太晚了,下次我再仔细编给……说给你听。”
“真的?”
“当然是真的。”
“那好,下次你一定要好好和我说说你在锦官城发生的事。”
“嗯,太晚了,睡吧。”
蒹葭带着笑意闭上眼睛,闻着从陆吾身上传来的令人安心的气味,很快沉沉睡了过去。
感受到蒹葭平稳的呼吸,陆吾也闭上双眼。
月色渐渐爬上梢头,给安静的金陵城渡上一层银霜。
月色从窗台照进,蒹葭缓缓睁开了双眼,看着面前安睡的陆吾,被窝里的手小心翼翼握在陆吾手腕上,一缕真气小心翼翼沿着掌心就要渡入陆吾体内,但就在进入陆吾体内那一瞬间,蒹葭停住了。
若夫君真是陆仙君,那她这缕真气渡入陆吾体内他一定能感知到,那自己的身份岂不是也会因此暴露?
如此一想,蒹葭连忙收回了那缕真气。
锦官城一幕幕在眼前闪现,越来越多的破绽直指向陆吾。
黑夜中她看着陆吾隽秀脱俗的脸庞,与那日锦官城中陆仙君的脸渐渐重合,那个护城大阵之下将自己护在怀中的胸膛一如陆吾般令人心安。
不用试探了,她现在几乎可以确定,陆仙君就是陆吾。
只是陆仙君一直不曾提起自己的师门,想来若不是无门无派,就是小门小派,若是像付朝生那样师承苍穹剑宗这样的大门大派,只怕当初在幽州城之时就说了,毕竟没什么不能说的。
蒹葭更倾向于陆仙君无门无派,天资聪颖才有如此修为能封印护城大阵。
灵光一现间,她突然想起了那位与魔君自爆于不周山的少年仙君。
据说那位仙君乃是千年难得一遇的修炼奇才,师承苍穹剑宗,据说离飞升仅一步之遥。
陆吾眉心微蹙,转头向蒹葭方向。
蒹葭连忙闭眼躺下,如梦魇般喃喃自语:“夫君……夫君!夫君你别走,我害怕……”
陆吾将她拢在怀中轻抚着后背,“别怕,我在。”
第50章
蒹葭几乎一晚没睡, 满脑子全是夫君很可能是曾经封印护城大阵的陆仙君,甚至还有可能是那位离飞升只一步之遥的少年仙君。
修真界所有门派没有一家不是规矩一大堆的,这不许干那不许做, 还整天以斩妖除魔匡扶正义解救苍生为己任,特别是苍穹剑宗,哪里有妖魔就有剑宗的弟子冲锋陷阵, 几位剑尊个个迂腐得要命。
若她夫君真是剑宗弟子……
蒹葭想都不敢想。
可当初在不周山救下陆吾时,她是奔着陆吾只是个没有仙骨无法修炼的凡人去的, 想像人世间的普通夫妻一般相敬如宾和和美美地生活,为此,她愿意暂时放下修炼之事,毕竟漫漫修炼之路,这也算是一种修炼。
可如今一切都变了。
“若我夫君真是修仙之人, 那朝夕相处这么多天以来岂不是一直在骗我?”
一侧的团子甩了甩尾巴,无情戳穿她, “若你夫君真是修仙之人,谁也别说谁, 你不也是一直在骗他?”
“这不一样!”蒹葭一时间哑口无言,“反正我是不会原谅他的!”
“不过你既然没有确定,为什么不确定一下?试探试探他有没有仙骨不就行了?昨晚上没有试探吗?你不会又被美色冲昏了头脑吧?”
“我没敢试探!”蒹葭压低了声音,“之前在不周山摸遍了他全身, 那是因为当时他重伤在身昏迷不醒, 现在我再试探,如果他真是修仙之人,他肯定能察觉得到, 到时我不就暴露了?”
“既然如此, 那咱们找个时间溜了算了。”
蒹葭不好意思说道:“我的易容丹用完了。”
自百年前她踏进修真界的大门, 她便用易容丹掩盖了如今真实面容,可以说百年前鬼王娶亲时见过她如今真实模样,之后再见过她真实模样的,也就是陆吾了。
“……那么多你当饭吃呢?”
“在锦官城的时候见百姓受苦,所以分发给百姓了,咱们是修仙之人,修仙之人就该以斩妖除魔解救苍生为己任,不然你再帮我炼几颗,否则我实在不好跑路。”
团子刨着爪子,沉默了一会,“行吧,我试试。”
蒹葭默默收拾好行李出门,院中付朝生几人在房中正掩门说着什么,陆吾在厨房忙碌,不多时端出来一碗白粥,见蒹葭起了,端到她面前:“醒了?饿不饿?我给你熬了粥,多少吃点,免得待会路上饿。”
蒹葭惊喜交加,“夫君,你亲手给我做的?”
“自然是给你做的。”
“夫君你真好。”蒹葭坐在石桌旁一口接一口喝着。
屋内的霓裳看到这一幕眉心紧皱,想来想去也想不通,“师兄,你说师叔是怎么想的,天下女子那么多,女仙君也不再少数,你还记得五年前千山宗宗主的女儿扶阳仙君在宗门大比时与师叔对上,落败后当场向师叔表白的事吗?那扶阳仙君名震整个修真界,数一数二的大美人,修为就比师叔差那么一丁点,这样的女子师叔都看不上,怎么就单单看上了一个娇滴滴的凡间女子?凡间女子有什么好,不能修炼,也就百来年的寿命,百年来后不还是尘归尘土归土。”
付朝生透过半掩的房门看了眼院中景象,淡淡道:“这话在我面前说说可以,不可在师叔面前提及。”
“你放心,分寸我懂,只是不明白这个蒹葭到底有什么好的,能让师叔为她洗手做汤羹。”
一侧的琳琅说道:“可是我觉得蒹葭很好啊,她心底善良,而且长得也很漂亮,我也很喜欢她,喜欢是两厢情愿的事,仙君喜欢,凡间女子也爱,仙君不喜欢,哪怕是名震修真界的扶阳仙君也不喜欢,蒹葭虽然是凡间女子,寿命不长,但我相信只要仙君喜欢她,一定会想法设法为她延续寿命的。”
霓裳瞪了她一眼,伸手揪着她耳朵,“琳琅,你最近胆子越来越大了,总喜欢和我顶嘴是怎么回事?大道理一堆一堆的,谁教你的?”
“疼疼疼!师兄救救我!”
付朝生沉声道:“好了,别闹了,正事要紧。”
霓裳松开揪着琳琅耳朵的手,“这次就先绕了你,再有下次,我就把你的耳朵拧下来!”
琳琅捂着耳朵,怯生生望着霓裳不敢说话。
——
蒹葭用过早饭后一行人启程前往长安。
从金陵到长安路途遥远,骑马日夜兼程至少也得三日有余,马车更是缓慢。
蒹葭撩起帘子看着马车外骑马的付朝生几人,问道:“仙君,你们不是修仙之人吗?为何不御剑飞行前往长安?”
付朝生还未说话,一侧的霓裳甩着马鞭解释道:“从金陵到长安的路上需经过千山宗,千山宗的规矩,所以修仙之人在经过千山宗的地盘时,不得御剑飞行。”
“千山宗?”
“千山宗在修真界是数一数二的门派,五年前的宗门大比,千山宗掌教的女儿扶阳仙君仅败于我剑宗名声赫赫的天渊仙君,”说到这,霓裳顿了顿,“我差点忘了你是凡间女子,从未接触过这些,你只要知道,修真界中,我苍穹剑宗位列第一,千山宗位列第二,另外想不想听点修真界趣闻?”
“趣闻?”蒹葭仿佛来了兴趣,眼前一亮,“想听。”
“听说过千山宗的扶阳仙君吗?”
蒹葭摇头。
“扶阳仙君也是位惊才绝艳之人,天赋异禀,年纪轻轻便已是渡劫期,容貌绮丽,不知俘获了多少修仙弟子的芳心,但百年来这位扶阳仙君一心沉迷修行,洁身自好,从不沾染情爱之事,但自从遇到我师叔后,一切都变了,扶阳仙君在宗门大比惨败后,竟当众向我师叔……”霓裳瞧见马车内陆吾正沉沉望着她,到嘴的话一滞,咽了下去。
“当众向你师叔怎么了?”
“没什么,修真界的事你一个凡间女子少打听。”说完,她匆匆将蒹葭掀起的车帘放下,刚才说得上头,完全没注意到她口中所说的天渊仙君真坐在马车内,一时间竟有些忐忑不安。
蒹葭闷闷坐回车内,看着陆吾,低声道:“夫君,霓裳是不是不太喜欢我?”
琳琅在她耳边轻声解释道:“蒹葭,你不要介意,霓裳她就是这样,口是心非,其实她没有恶意的。”
陆吾安抚道:“霓裳不过是快人快语,你不必在意她的话。”
蒹葭点了点头。
其实霓裳说的五年前的宗门大比她略有耳闻,当年原本是想偷偷摸摸溜进比武现场,可惜当年被事给耽误了,没来得及,只不过在事后她听闻千山宗的扶阳仙君与苍穹剑宗的天渊仙君一战可真是精彩,天渊仙君在短短十招内打败扶阳仙君。
扶阳仙君惨败天渊仙君后,并不觉得屈辱,更是当众向天渊仙君表达爱意。
千山宗规矩虽不如苍穹剑宗那般多,但迂腐,却比苍穹剑宗还要迂腐得多。
扶阳仙君当众表达爱意,千山宗的掌教当时便黑了脸,认为扶阳仙君一介女子竟如此不知羞耻,简直毫无教养。
蒹葭当时是奔着苍穹剑宗的天渊仙君去的,没见着本人懊悔了好长一段时间。
马车路过几个村庄,往日都会有小孩打闹,妇人在河边浣衣,男子背着锄头从田地里回来的景象,可如今已是荒无人烟,家家户户大门紧闭,一点声响也没有。
“自从幽州城妖邪作祟之事后,为了避免妖魔,居住在郊外村落的百姓纷纷涌入城中求生。”
望着一望无际金黄的稻穗无人收割,陆吾几人皆沉默没有说话。
马车走了一日,几人正准备找地方过夜休息,刚准备下马车,三四名身着劲装的男子背着弓箭从树上一跃而下,看着几人,警惕道:“这儿是千山宗,你们是何人?”
付朝生见状拱手道:“我乃苍穹剑宗弟子,前往长安,不想误入贵派,还望见谅。”
“苍穹剑宗的?”为首的男子将弓箭收起,疑惑看了眼付朝生,倏然想了起来,“付仙君?”
“正是。”
“原来是付仙君,多有得罪还望仙君海涵,既然几位前往长安,不如随我前往千山宗休息一夜,明日再启程?”
付朝生看了眼陆吾。
马车内蒹葭已然靠在陆吾身侧睡着了,见状朝他点了点头。
付朝生下马拱手道:“既如此,那打扰了。”
“不必客气,几位仙君随我来。”
付朝生几人跟着千山宗弟子进入山门,摇摇晃晃的马车将蒹葭晃醒,掀起帘子看了眼马车外,一派的山清水秀宛如世外桃源般。
“夫君,我们这是在哪?”
“我们到了千山宗,千山宗的弟子与付仙君相识,特邀我们前往千山宗休息一晚,明日再启程。”
蒹葭点了点头。
修真界中,规矩严苛苍穹剑宗说一没人敢称第二,而千山宗则是作风迂腐,相比之下,蒹葭其实更不喜千山宗。
千山宗的大门巍峨高耸,金碧辉煌,到了山脚便不能再骑马乘坐马车了,无一例外都得自行登上山,从山脚望着蜿蜒向上看不到尽头的阶梯,蒹葭觉得,她宁愿在野外凑合一晚,也不愿爬上千山宗舒舒服服睡一晚。
千山宗的弟子看着蒹葭怀里的猫,疑惑道:“这猫……”
蒹葭护着团子连忙道:“这是我养的。”
千山宗弟子便不再多言,毕竟妖魔虽然人人得而诛之,但依然有不少修仙之人豢养灵宠解闷。
一道剑光如流星般落到千山宗山上。
蒹葭看着那道剑光最后消失的方向,好奇问道:“那是御剑飞行吗?”
她其实想说的是,既然可以御剑飞行,不如御剑将他们带上去好了。
但千山宗的弟子解释道:“千山宗除了掌门长老和几位师兄之外,其他人不得御剑飞行。”
下一瞬,那道飞往千山宗山顶的剑光落到几人面前,一个身姿挺拔穿着锦衣的男子站在几人面前,眉目间威仪十足,在场所有千山宗弟子纷纷朝其躬身行礼,“见过大师兄。”
被称为大师兄的男子扫过蒹葭等人,最后目光放在付朝生身上,“付朝生?”
付朝生颔首,“赵书砚,好久不见。”
“你们这是?”
“我们有要事前往长安,路过此地,想在贵派借住一晚。”
赵书砚点头,吩咐一侧的弟子,“此事我知道了,安排几间厢房给各位仙君。”
“是。”
说完,这位千山宗的大师兄御剑而行化作一道剑光消失在原地。
付朝生几人爬这山门并不觉得疲惫,倒是蒹葭,一介凡人,爬到半山腰已是喘息不已,拽着陆吾的衣袖,“夫君,还……还有多高?”
陆吾轻拍她后背,看着眼前至少还有一半阶梯的路程,说道:“要到山顶只怕还有一半的阶梯,爬不动了?”
蒹葭点了点头。
“我背你。”陆吾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付朝生几人皆停了下来,回头看着他二人。
一侧的千山宗弟子见状说道:“原来这位姑娘并非修仙之人,只因千山宗百年来还从未来过凡人,我没注意,是我失职,抱歉。”
蒹葭摆摆手,趴在陆吾背上。
陆吾轻松背着她爬山,脸不红心不跳,蒹葭搂着他的脖子好奇问道:“夫君,你和我一样都是凡人,爬这么高的阶梯,为何你一点都不累?”
“我虽是凡人,但自小习武,这几道阶梯还难不倒我。”
蒹葭撇撇嘴,装,继续装。
“可是夫君,我怎么觉得你从锦官城回来之后身体好了许多?”
陆吾顺着她的话说道:“我在锦官城找到一位神医,短短几日便治好了我体内的伤病。”
蒹葭给了他一个台阶下:“原来夫君你去锦官城是求医的?”她嘟囔道:“那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陆吾轻笑,“不想你担心罢了。”
“哦。”
很快,山顶到了。
比山下还要巍峨高耸的山门林立在几人面前,清冷月色悬挂,无数宫殿般的高大殿门被白云萦绕,仿佛置身仙界般。
“几位,请随我来。”
付朝生从山门下进入,几人穿过之际,一道透明屏障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每个宗门都有自己的护山大阵,看着眼前这道透明却依稀闪着银光的大阵,蒹葭猜测这估计就是千山宗的护山大阵了。
幸好回到金陵时她便封印了修为,否则只怕要被千山宗的护城大阵挡在门外。
几人被安置在位于千山宗西北方向一座小山峰上,这儿是千山宗历来招待其他门派弟子的居所,安置几人后,一直跟随的千山宗弟子拱手道:“几位仙君今日就暂时在这落脚休息,殿外有弟子巡逻,有任何需要尽管提。”
“多谢。”
千山宗弟子走后,蒹葭在陆吾肩头打了个哈欠,看样子早已睡着了,陆吾将其背进房中放在床榻之上,又替她盖上被子,这才阖门离开。
院中霓裳无奈抱怨,“付师兄,你说这蒹葭一个普通凡人,干啥啥不会,就会给我们拖后腿,小师叔干嘛还一直带着她?”
琳琅低声道:“霓裳,别说了。”
陆吾面无表情朝她走来。
见到陆吾霓裳立刻闭嘴不语。
“将剑宗门规抄写百遍。”
霓裳一惊:“百遍?师叔……”
“两百遍!明日一早交给我。”
霓裳敢怒不敢言。
说完,陆吾看向付朝生:“你随我前去拜访扶掌门。”
“是,师叔。”
陆吾与付朝生两人离开小院,与在山门中巡逻的千山宗弟子说明来意后,弟子回道:“启禀两位,掌门自三年前便已闭关,只怕不能与二位相见。”
“闭关了?那如今千山宗谁在管事?”
“如今千山宗是书砚师兄和扶阳师姐管理,大事由几位长老定夺。”
“我有要事求见,还望通报一声。”
“付仙君稍等片刻,容我通报一声。”
陆吾与付朝生在殿外等候,很快,弟子从殿内出来,朝二人拱手:“两位请进。”
陆吾与付朝生进入殿内,看着一白发老者站在大殿之上,双双拱手:“见过寻光长老。”
看着进来的二人,寻光长老的目光放在陆吾身上,脸色颇有些动容,“我昨日收到你们剑宗弟子在锦官城诛杀妖邪一事,你今日前来,是否为此事而来?”
陆吾拱手道:“是。”
“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吾将锦官城中的事以及魔君的阴谋一五一十地说了,最后送上苍穹剑宗掌门的亲笔信函,沉声道:“此事关乎天下苍生,若妖王得到山河洛书,打破不周山的禁锢从不周山中出来,那么天下必将大乱,这是整个修真界的大事,还望千山宗能鼎力相助。”
寻光长老将陆吾送上的信函仔细看了一遍,沉思片刻后说道:“此事我知道了,既然关乎天下苍生,我千山宗断然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你放心,此事我会仔细斟酌。”
“多谢寻光长老。”
待两人走后,寻光长老合上信笺,朝空无一人的大殿沉声道:“你们如何看待此事?”
话音刚落,大殿中凭空出现两人。
赵书砚说道:“锦官城之事的确如他所说无二,魔君未死向来是被不周山的妖王所救,魔君与妖王联手,若真让他们成功破除不周山的禁锢,此后天下必将大乱。”
寻光长老看向一侧不曾说话的女子,问道:“扶阳,你觉得呢?”
扶阳望着陆吾离开时的方向有些许恍惚,听到寻光长老的询问声回道:“回长老的话,我觉得书砚师兄所言甚是,覆巢之下无完卵,更何况还是不周山之事,扶阳请缨下山。”
寻光长老闻言点头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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