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惊鸟四起, 风声鹤唳。
蒹葭搀扶着陆吾穿梭在丛林间,沿途滴落的鲜血顺着繁茂的枝丫绿叶滑落,也不知走了有多久, 直到四周静谧安静,连风吹落树叶的声音也听到的之时两人这才停下脚步。
蒹葭在丛林寻了一处空地扶着陆吾倚靠着树干坐下,看着他肩胛处的伤口颇有些手足无措。
“我……我去给你找点草药来。”
陆吾无奈一笑, “不用了,寻常的草药对我来说起不了什么作用, 我已经吃过药了,休息一会便好了。”
“真的?”
“骗你干什么?”
听陆吾这么说,蒹葭这才放下心来,坐在陆吾面前愁眉不展,“崖底都被那臭鸟砸坏了, 那么多浆果可惜了,以后我们该怎么办呀。”
“不着急, 这密林这么大,咱们总能找到一个去处。”
“可是那妖兽为什么要找我们的麻烦?我们得罪她了吗?”
陆吾沉思片刻, 问道:“你从林中捡到的那个蛋在哪?”
“在这里!”蒹葭将蛋从自己的百宝袋中拿出来。
也是奇怪,她其实根本不记得自己有百宝袋这个东西,但就是很自然的用了,不过此刻她无暇顾及百宝袋的问题, 将目光放在面前这颗蛋上。
“你的意思是说, 那个臭鸟之所以揍我们,是因为我偷了这颗蛋?这颗蛋是她的?”
“很有可能。”
“可这上面又没刻着她的名字,我捡到蛋的时候旁边也没见着那只臭鸟, 早知道这颗蛋是她的, 我才不会惹这么大的麻烦。”
“这不能怪你, 这密林如此之大,无主之物甚多,一颗蛋而已,捡就捡了。”
蒹葭扬眉一笑,“我就知道你不会怪我,你好好休息,等把伤养好了我们一起打回去,拔了那臭鸟的毛,烤了吃!”
陆吾无奈失笑,“你怎么如此蛮横无理,虽说我不曾怪你,但事实始终是你误捡了人家的蛋在先,她找回自己的蛋在后,你却要拔了她的毛。”
蒹葭嘟囔:“你不是说不怪我嘛,那臭鸟都把你打成这样了你还为她说话。”
“我没怪你,但是非得和你说清楚,更何况,它还是只凤凰,你想把它烤了吃,恐怕有些困难。”
蒹葭瞪大了眼睛:“凤凰?那只臭鸟竟然是凤凰!”
陆吾摇头失笑。
“那这颗鸟蛋怎么办?”
陆吾沉思片刻,“我修为被封,不宜和她正面冲突,你把这颗蛋留在这吧。”
“行吧。”蒹葭捧着那颗蛋,恋恋不舍将它放在地上,叹了口气,“还以为能吃到烤蛋的,可惜了。”
“行了,走吧。”
蒹葭搀扶着陆吾继续往密林深处走去,两人不知道的是,身后的蛋在他们离开后发出淡淡的红光。
密林深处并不好走,陆吾的外伤虽然在丹药的作用下暂时愈合,但治愈不了呕血的内伤,他如今急需一个安静的环境打坐疗伤。
在密林中兜兜转转,两人终于找到一处平坦之地,一苍天古树的树洞内足以容下一人盘膝打坐。
蒹葭则百无聊赖坐在树洞外,充当着护法的角色。
其实相比于陆吾,蒹葭的疑惑不比他少,她对自己的过去一片空白,也对未来的自己感到迷茫,甚至于她连陆吾是好是坏也无从得知。
沉思间蒹葭想起今日在崖底时自己甩出的那张灵符。
只可惜当时太过凶险,甩出灵符的举动几乎是下意识的,如今回想起来根本抓不住任何细节,更别提妄想透过灵符回想起什么来。
夜间的风从林间来,裹挟着丛林枝叶的清香,很快便让蒹葭陷入沉睡中。
一阵细微咕噜的声音传来,不远处齐膝的草丛中滚出一颗冒着红光的巨蛋,一路沿着蒹葭的气息而来,滚到她脚边。
也不知睡了有多久,蒹葭再次清醒是被眼前一阵若隐若现刺眼的红光晃醒的,打了个哈欠,还没合上嘴,就被眼前的一切震得瞪大了眼睛。
那颗被她放在丛林间的蛋正静静地待在她脚边。
蒹葭环顾四周,风平浪静草木摇曳,疑心之际好奇伸手戳了戳它的蛋壳。
也是奇怪,这颗蛋仿佛有了灵性,被蒹葭一戳,不仅不往后滚,还往蒹葭方向靠了靠,蒹葭觉得新奇,百无聊赖之际还真和它玩了起来。
“你真的是那只臭鸟的蛋吗?怎么你脾气这么好那臭鸟的脾气那么差?”说完蒹葭一惊,“你不会不是那臭鸟生的蛋吧?难道你也是被它捡到的?”
蒹葭越说越觉得有可能,“难怪你宁愿来找我也不愿意去找那只臭鸟,好吧,看你这么喜欢我的份上,我暂时就不把你给烤了。”
或许是听懂了蒹葭的话,崎岖的蛋壳里发出淡淡红色微光,如石头一般厚重的灰色外壳隐约有些透明,仿佛能看到蛋壳里面的东西,好奇心驱使下蒹葭将蛋捧起,凑近了去瞧,倏然间蛋壳悄然裂开一道缝隙,在蒹葭不曾察觉到时,一道红光径直朝蒹葭飞来。
蒹葭瞪大了眼,下意识往身侧一躲,那原本飞进蒹葭脑海中的红光便径直飞进了陆吾的脑海中。
“……”她惊恐看着闭眼打坐的陆吾,又回头恶狠狠指着巨蛋,“好哇你,我还以为你和那臭鸟不同,没想到你们是一丘之貉,偷袭我?说,你刚才那道红光是什么东西?不说我就把你烤了吃了!”
巨蛋中的红光偃旗息鼓。
蒹葭敲了敲坚硬的蛋壳,见敲不破,又往石头上砸了砸,却依然纹丝不动。
她泄气地看着这个巨蛋,又担忧地坐在陆吾面前。
无数光怪陆离的景象在陆吾脑海中如走马灯般流转,闭眼打坐中的陆吾仿佛看到了令他极为痛苦的画面,平稳的气息徒然不畅,双眉紧拧,下一瞬猛地睁开眼:“蒹葭!”
蒹葭看向陆吾,眼底满是惊喜,“陆吾,你醒啦?”她从上到下紧张打量着陆吾,“你没事吧?”
陆吾一瞬不瞬盯着她,呼吸沉重,眼底还藏着难以置信的惊愕。
蒹葭被这眼神给吓到了,无比担忧道:“陆吾,你没事吧,刚才这臭蛋发出了一道红光,那道红光就这么嗖一声钻进了你脑子里,你现在没事吧?”
“没事。”陆吾回过神来,目光偏向一侧,落到面前不远处的那颗蛋上,“这颗蛋……”
“我现在就把它烤了吃!”
“别。”陆吾拦住她,解释道:“它没有恶意,那道红光不过是其他人一些乱七八糟的记忆而已。”
“真的?”
“自然是真的,好了,天色太晚了,休息吧。”
晚间的风有些凉了,陆吾升起了一团篝火,心事重重,显然还没有从那光怪陆离的画面中脱离。
身侧蒹葭靠在他膝上睡着了,一片枯叶被风吹落枝头,打着旋儿飘落到蒹葭青丝上。
陆吾伸手将这片枯叶取下,出神看着蒹葭这张还不到八岁的稚嫩脸庞。
他曾疑心她是否就是蒹葭,自己被拉进了画境中,或许蒹葭也被拉进来了也未可知。
但眼前人失去了记忆,一问三不知,他的猜测也仅仅只是猜测而已。
直到他在那些光怪陆离的画面中,看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过去,远比他在城主灵魂中看到的还要多得多,他明白了一切的起因,也知道该如何结束这一切,正如误入这画境中一般,只有结束这一切,他才能离开这。
—
翌日一早,陆吾与蒹葭继续往前走,没有方向,没有目的,一路走来,抱着巨蛋的蒹葭从八岁孩童长成了十三四岁的豆蔻年华,稚嫩的脸庞长开后与蒹葭的模样无二。
这儿是一片齐膝的草丛空地,四周被高耸繁密的树林围绕,风从林间来,吹得草丛如海浪般涌动。
蒹葭拿着一根笔直的木棍甩在齐膝的野草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陆吾说话,“陆吾,我们究竟去哪啊。”
“去我们来的地方。”
“我们来的地方?那是哪里?”
“我捡到你的地方。”
“啊,我知道了,悬崖边对不对?但是我们去那干什么?”
“离开这里。”
甩着野草的木棍一僵,蒹葭赶到陆吾前面问他:“你知道怎么离开这里?你为什么会知道?因为这个臭蛋的那道红光吗?”
陆吾没有否认。
“那我呢?”
“我不会丢下你。”
“你要带我一起离开这?”
陆吾反问:“你不愿意离开这?”
“倒也不是。”蒹葭沉思道:“只是我觉得这个地方挺好的,虽然我不记得从前的事,但和你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我觉得是我最开心的时候,什么烦心事都没有,现在要离开,还真有些舍不得。那说好了,如果你要离开这,不能丢下我一个人,否则,我就当从未认识过你。”
看着蒹葭澄澈的眼底,陆吾心中蓦然一痛,“你真的会,当从未认识过我?”
蒹葭面露疑色,“你不会真的想把我丢下吧?”
“不会,”陆吾伸手,将她的手心牢牢握在自己手中,“我永远都不会丢下你。”
第92章
蒹葭与陆吾在密林中转了几日, 他们在林中兜兜转转,但奇怪的是,蒹葭带着那颗凤凰蛋在林中兜兜转转, 都没有再遇见那只凤凰。
夜晚林间的风很大,繁密的树枝在月色下摇曳,陆吾自他拥有了凤凰蛋中的记忆中, 修为恢复得突飞猛进,仅靠这几日, 修为便已恢复了六七成。
见陆吾又入定打坐,蒹葭陪着凤凰蛋玩了一会后也靠坐在他身侧睡熟,只不过两人都不曾察觉到一旁的巨蛋正冒出萤萤的金光,不多时,一个模糊的影子从巨蛋里缓缓飘出。
那是一个极为虚幻的幼鸟影子, 仿佛只是一个寄生在蛋中的游魂,浑身上下长着五彩斑斓的羽毛, 隐约冒着金色火焰的余温。
小凤凰扑腾着翅膀落到陆吾肩头,落下的瞬间浑身火焰消散, 它盯着打坐中的陆吾看了一会,又回头看了眼睡得正香蒹葭,冒着火光的眼睛极为疑惑。
它试探性的朝陆吾挥了挥羽毛,一道虚幻的火光悄然进入陆吾体内, 下一瞬小凤凰瞪大了双眼, 恶狠狠在陆吾肩上踩了两脚,又朝着蒹葭飞去。
它小心翼翼落在蒹葭的肩头,伸长了脖子将前额抵在她的额头, 发出哀哀的低鸣声。
一阵奇异的金光如在水面荡漾而过, 五官舒展的蒹葭眉心渐渐皱起, 一阵从未见过的记忆一股脑涌入她脑海中,像是做了噩梦一般不安,双手紧攥着身侧的衣襟,从无声的喘息中惊醒。
她双眼无神地看着前方,显然还未从那荒诞的回忆中回过神来,抵在她额前的小凤凰绕着她飞了一圈,最后挥动着翅膀,化作一团虚幻的火光进入蒹葭体内。
蒹葭浑身一震,双眼冒着如火一般的金光,但她自己并未察觉到自己的异常,兀自腾空而起,望着面前无穷无尽与黑夜融为一体的密林,林间风声呼啸,可她却巍然不动,抬手间风声消散,仿佛天地尽数掌握在自己手中。
她缓缓落在陆吾面前。
陆吾还沉浸在打坐修炼中,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她突然想起在禁地中城主临死前说的那番话:“这天底下,没有人比我更希望你活着。”
如果说陆吾完全融合了城主的灵魂,那么城主知道的事,陆吾是不是也已经知道了。
陆吾倏然间睁开了眼。
在陆吾眼底,蒹葭似乎看到了些许不同寻常的痕迹,那是她从不周山捡到陆吾后,一直到长安城这遥遥路途中所不曾看到的东西。
但她没有问,陆吾也没说。
“怎么了?”
蒹葭双手托腮问道:“可以再说一遍你从悬崖边上捡到我的故事吗?”
自蒹葭进入画境被乱石砸至受伤昏迷之后的事她其实没半点印象,只记得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是陆吾。
“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陆吾的话渐渐飘荡在夜风中,很久很久之前的画面在蒹葭脑海中徐徐展开,风雨交加的夜晚,她走投无路浑身是血倒在悬崖边上,前途末路,她似乎只有从这悬崖上跳下去这一个选择。
就在她生死危机关头是陆吾出现救下了她,将她带了回去。
蒹葭眉心紧锁,“陆吾,你现在会不会后悔当初救了我?”
“为什么这么问?”
“我好像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所有的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从来不觉得我所经历的任何一件事是别人造成的,我只是在经历我该经历的,做我该做的事,我不后悔我做过的每一件事,我既然做了,自然会承担后果和责任。”
“那我出现在你的生命中,也是定数吗?”
“是。”
蒹葭又问道:“那我也是你的后果和责任?”
“是。”
或许是陆吾眼底的目光太过坚定,蒹葭心中莫名有些触动,她好像从来没有被人如此坚定的选择过,忍不住双手环住他的腰身,将头靠在他颈侧,“陆吾,你真好。”
这样亲密的接触是从未有过的,陆吾端坐的身形有些许的僵硬。
“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
话音刚落,天空传来一声刺破云霄的怒鸣声,随之一阵狂风袭来,黑暗的天空顿时如大火烧山般被照亮,无数妖兽在林中奔跑窜逃,整个密林都为之颤动。
陆吾与蒹葭起身朝骚乱方向望去,只见熊熊燃烧的大火正随着密林的树木席卷而来,陆吾带着蒹葭连连后退。
飞至半空,这才发现不远处凤凰浑身燃烧着金色火焰,翅膀拍下的余火瞬间将底下的密林点燃,见着两人,凤凰仰头一声哀鸣,朝着陆吾方向飞来。
陆吾功力如今恢复也不过六七成,凤凰乃是上古神兽,实力可见一斑,与其对上只怕有一场恶战要打。
他带着蒹葭连连后退,颇为狼狈躲避身后凤凰的追赶,不知过了多久,陆吾一个不慎,被身后凤凰翅膀拍出的金色火焰袭中,抱着蒹葭落了下去。
他们落下的地方,正是当初卷进画境时的断崖。
已是走投无路。
陆吾回头望着天穹遮天蔽日的凤凰,聚气成刃,迎面而上,无数狂风和剑气吹得蒹葭的衣裙猎猎作响,她仰头看着陆吾艰难与凤凰对战。
可凤凰乃是上古神兽,身形之大,陆吾在她面前不过一团火焰便能烧得魂飞魄散的存在,陆吾强忍着被凤凰前爪狠狠抓住时被火焰炙烤得疼痛,将手中的长剑狠狠刺入凤凰的翅膀,凤凰吃痛哀鸣一声,将陆吾重重扔下。
陆吾从地上缓缓起身,一手以剑气抵挡住凤凰朝他袭来的无数金色火焰,另一手指尖微动,口中轻念灵决,无数真气化作剑刃出现在凤凰身后,他大呵一声,漫天的剑雨便朝着凤凰刺去。
伴随着凤凰发出一声极痛苦哀鸣的是陆吾身后的一声惨叫。
“啊——”
蒹葭浑身是血趴在地上,后背已是血迹斑斑,血迹一点点滴落在地。
千回百转间漫天的剑雨消散在空中,陆吾竖起屏障将两人隔绝在其中,以此来阻挡凤凰的攻势,他跪倒在蒹葭面前,看着浑身是血的她又回头看了眼屏障之外的凤凰。
他认得蒹葭后背上的伤,那是被他的剑刃伤到的痕迹。
可他刚才明明是将剑刃刺进了凤凰的后背。
“为什么会这样?”
蒹葭忍痛不语。
陆吾将她抱起,“我带你离开这里。”
“别走。”蒹葭拉着陆吾的衣袖,说:“你不是想离开这里吗?你看。”
蒹葭满是血迹的手指向半空中,只见那原本漆黑一片,连光照都照不进的地方此刻却好像被人撕开了一条口子,刺眼的白光顺着那条口子刺破这黎明前的黑暗。
她低声在陆吾耳边说:“是我的血。”
陆吾却咬牙道:“还会有别的办法的。”
“你还不明白吗?想要离开这,就得杀了凤凰,可是你的修为还未完全恢复,是打不过她的。”
身后的凤凰仿佛失去了理智,燥怒地拍打着翅膀,以无数金色火焰拍打着那道屏障。
屏障自头顶应声裂开一条缝隙,再强大的阵法也无法抵御上古神兽的真火。
“但你可以选择杀了我,我和凤凰一体,我就是她,她就是我,你杀了我,我们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我说过,我永远不会再丢下你!”
“我知道城主创造这个画境的用意是想让你杀了我,让我怨恨你,可是正因为我知道,所以我不会恨你,陆吾,杀了我吧,你心里很清楚,这只是一个幻境而已,我不会真的死去,我只是会有一点点疼而已。”
“别说了,我先带你离开这。”
蒹葭看着身后的凤凰,微微一笑,心神微动,一柄足以划破云霄的长剑自天空那道狭窄的口子呼啸而来,落在蒹葭的手中。
“太阿剑。”
这一切只发生在须臾之间。
锋利冷冽的剑身倒影出陆吾震惊的目光,下一瞬,一抹温热的鲜血撒在陆吾下颚,太阿剑无声落地,头顶愤怒的凤凰在震慑天地的哀鸣声中被金色火焰吞噬,渐渐化作飞灰消散不见。
喧闹的天地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天空中那道狭窄的口子如旋涡般越来越大,渐渐覆盖整座漆黑的天空,狂风之下,陆吾抱着蒹葭冷却的尸身木然站在原地,他仰头看着天空方向仿佛在看着什么。
一道白光将整个画境照得失真,在这道强光之下陆吾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再睁眼,他已经回到了人间。
窗户大开着,放在桌上的画卷被窗外的风一吹掀起一角,茂密的丛林漫山的大火,渐渐与这画卷烧成灰烬。
团子风风火火带着屋外的人从窗户一跃而进。
“臭猫!把我的锦囊还给我!”霓裳推门而入,冷不丁看到屋内陆吾抱着蒹葭这一幕,又惊得连忙转身,“师叔,我不知道您在,霓裳冒犯,先告退了!”
关门声传来,陆吾怀中的蒹葭探头看了门口一眼,对陆吾笑道:“夫君,把我放下来吧。”
回到人间,她脖子上的那道剑痕也随之消失不见。
陆吾却充耳不闻。
蒹葭抱住他,在他耳边低声道:“我没事,我都说了,只是一个幻境而已,我不会真的死去,我还好好地活着。”
第93章
正如陆吾在画境中猜测的那般, 画境中的时间和人间的时间流逝并不对等,他与蒹葭在画境中这几个月,人间也不过须臾而已。
房间的门被霓裳小心掩上, 陆吾却还保持着抱着蒹葭的姿势。
蒹葭知道他是为何失态,抱住他,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放我下来吧。”
陆吾还沉浸在蒹葭拔剑自刎的情绪中难以自拔, 直到窗外一股凉风吹入,吹散他脸颊一侧鲜血的温热这才回过神来, 手微微一松,刚想说话,蒹葭却紧紧抱着他,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些什么,但是现在请你什么都不要说, 等长安的事了了之后,我们再好好谈谈, 好吗?”
陆吾知道蒹葭的顾虑,不想就此说破是不想让彼此这么快就陷入两难的境界, 轻叹一声,“好。”
长安之难迫在眉睫,原本藏于皇宫内的山河洛书一天找不到,城外虎视眈眈的妖魔便一日不会退去, 但如今山河洛书是何时遗失的都无人知晓, 更何况还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它。
饶是陆吾,暂时也毫无头绪。
但蒹葭却有些想法。
“山河洛书既然能打开不周山的封印,那么其失踪必然与妖魔有关, 神通广大, 能进长安城, 还能将手伸进皇宫的妖魔可不多,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
蒹葭回想之前在溪洲宴时有过一面之缘的三皇子,“我与三皇子在溪洲宴见过一面,我觉得那位三皇子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而且,他四周有魔气。”
陆吾沉思片刻,“既然如此,明日我去会一会这位三皇子。”
“我也去!”
——
翌日便听闻三皇子与七皇子在大昭寺为陛下祈福,声势浩大,一早大昭寺的庙门前便被大批披盔戴甲的皇城守卫驻守在外,拦下前来进香的百姓。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拦着我们不让进?”
“这是谁来大昭寺上香?这么大阵仗?”
“你还不知道呢?听说是三皇子和七皇子来大昭寺为陛下祈福。”
“三皇子?还有七皇子?”
窃窃私语的议论声中,长街传来踏踏马蹄声,不多时,俩男子身着锦衣骑马而来,周身气度不同于四周伸长脖子的百姓,贵气逼人,齐齐在寺前下马。
其中一穿着白色锦衣男子笑道:“我听闻三哥前几日在皇宫中抓了一名妖魔,怎么不见三哥将那妖魔交给我北镇抚司衙门?”
三皇子抬头注视着前方大昭寺的匾额,淡言:“妖魔是在皇宫抓住的,我禁军抓妖魔,还需你北镇抚司点头?”
“三哥说这话倒是没说错,不过既然这妖魔能瞒过三哥的眼睛潜入皇宫,看来三哥的禁军也是时候好好敲打整肃军纪,毕竟父皇的安危可都在三哥手中。”
三皇子目光冷淡看了七皇子一眼,并未说话。
守在大昭寺门前的方丈迎了上来,双手合十微微点头示意后说道:“二位殿下请随我来。”
两人随方丈进入大殿,由小僧尼奉上供香后跪在面容肃穆的佛像前诚心跪拜。
一缕檀香缓缓升起,却于半空中拦腰斩断。
一道快到几乎无人察觉的残影出现在大殿,瞬息便到了七皇子后背,锋利的爪牙上布满黑色狼毛,朝七皇子抓去。
还未察觉到的七皇子叩首跪拜,一侧的三皇子却感知到了什么,一把将身侧的七皇子狠狠一推,蒲团前一个尖锐的爪印深入青石板中。
未得手的妖魔看向一侧的三皇子,十指狼爪尽现,脸色凶狠抓向三皇子。
三皇子看向一侧悬挂的佩剑,铛铛几声清脆的巨响传来,殿外驻守的守卫闻言拔剑而进。
眼看打草惊蛇,妖魔不再与三皇子缠斗,飞身出大殿,三皇子提剑紧随其后,日光下,一剑将那胆大妄为的妖魔刺穿。三五名守卫横剑在那妖魔颈脖处将其拿下。
三皇子冷声道:“押下去!”
“是!”
在殿外围观的百姓目睹了这一幕,纷纷叫好。
唯独站在殿内的七皇子脸色阴翳,冷哼了一声。
不远处蒹葭与陆吾混迹在百姓人群中,听着四周百姓对三皇子赞不绝口的话,低声问道:“不知道是离太远还是为何,今日在这三皇子身上我没看到魔气,夫君,你有看到吗?”
“没有。”
“这就奇了,那日我看得清清楚楚,他身边的魔气很重,今日为何什么都看不到了?”
陆吾沉思片刻,目光看向三皇子方向晦暗不明,半晌才说道:“或许是那日你看错了。”
“怎么可能!我绝不会看错!”
“好了,此事不必再提,你先回去休息,我要进宫一趟,向师兄禀报画境一事。”
蒹葭对陆吾轻易下的结论并不服气,却并未再说什么,直到夜色微深,这才带着团子悄悄潜入三皇子府。
方至后院,大队亲兵从院中巡逻而过,蒹葭与团子藏匿在丛林中,远远瞧着书房烛光下三皇子的剪影。
团子瞪大了双眼左顾右盼,疑惑问道:“莫非是你看错了?这三皇子府上并未有什么妖气,”
蒹葭咬牙道:“我都说了我不可能看错!你再废话就别跟着我!”
话音刚落,书房中坐着阅书的三皇子倏然站了起来,打开书房的门,站在门口望向蒹葭方向。
有那么一瞬间蒹葭差点从草丛中跳出来,无他,实在是三皇子望向蒹葭的目光中充满了笃定,仿佛预料到了蒹葭就藏匿在这。
草丛中蚊虫甚多,待了一小会蒹葭只觉蚊子全围在自己四周,偏偏她还不能动,一动三皇子便能发现她的踪迹。
也不知过了多久,站在门口乘凉望月的三皇子终于低声笑了一声,转身回了书房。
蒹葭连忙从那草丛中钻出,在院中绕了一圈,来到书院后窗,她悄悄将窗户推开一条缝隙,于缝隙中窥探三皇子的踪迹,但奇怪的是刚才还在书房中的三皇子,此刻却不见人影。
正疑惑之际,身后蓦然出现一个身影。
“姑娘可是在找我?”
蒹葭一惊,心底直发憷,心中揣测三皇子是如何到她身后的,她竟然没有发现,而她身侧的团子在三皇子出现的瞬间早已跑得没影了。
但事已至此,蒹葭只得硬着头皮回头,笑道:“见过三皇子。”
“你既知我是三皇子,应该知道夜探我府上是何罪过。”
“不知三皇子要如何处置我?”
三皇子饶有兴趣的目光打量着她,“几日不见,你看起来比之从前很不一样。”
蒹葭脸色一僵,还不等她细细揣摩三皇子这话中的用意,眼前一阵恍惚,喉间一紧,待她回过神来已被三皇子钳住喉咙压在墙角动弹不得。
近在咫尺的距离让蒹葭彻底看清了三皇子眼底聚着的一团黑沉沉的魔气。
“你……是你!”
三皇子微微一笑,“我说过,再见面,我不会再给你机会。”
蒹葭终于想起来在哪见过他,锦官城护城大阵绞杀城中百姓,她与陆吾拼死抵抗之际,他曾经出现过。
“你到底是谁!”
“想知道我是谁,不如去问问你的好夫君,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我是谁了,不过你今晚是没有机会了,因为我从不给人第二次机会。”
紧掐着脖子的手徒然收紧,但下一瞬他似乎感知到了什么,紧攥的手心缓缓松开,疑惑的眼神中充斥着些许的震惊,“凤凰胎?你找到凤凰胎了?”
蒹葭不知道他所说的凤凰胎是何物,但凭他能悄无声息出现在自己身后,一招便让自己毫无还手余地而言,自己远远不是他的对手。
她双手捂着颈脖,连连后退,“什么……什么凤凰胎?”
魔君并未回答她的话,在他眼中,蒹葭体内蕴藏着一只金色的凤凰蛋,见到这一幕,魔君竟大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命数如此,没想到还真让你找到了!既然如此,那我更不能让你走了!伏狼!出来!”
夜色中一黑色人影悄然出现,来人蒹葭并不陌生,正是今日在大昭寺中出现的那只狼妖。
“主人有何吩咐!”
“我有要事要出城一段时间,你留守在此地,对外宣称我病了谁也不见。”
“可是主人,我们还未找到山河洛书,您有何要事比山河洛书还要重要?”
魔君打量着蒹葭,“自然比山河洛书要重要得多。”
蒹葭眉心紧皱,一张灵符悄然出现在魔君身后,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幻化出无数张灵符,将魔君与那狼妖团团包围在其中。
魔君冷笑一声,“雕虫小技。”
但他显然低估了蒹葭吞噬凤凰胎之后的实力,无数灵符燃起凤凰业火将魔君所出招数尽数吞噬,蒹葭见状拔腿就跑,根本不敢往后望,她深知自己的灵符挡不住他太久,但只要自己能逃出三皇子府,他就奈何不了自己。
眼看长安城大街就在眼前,后背一痛,蒹葭闷哼一声从半空直直坠落。
她看到魔君的身形就在身后不远处。
蒹葭心凉了半截。
入体的魔气将她体内真气封存,一时间她竟然连灵符都无法调动,眼看着自己离地面越来越近,蓦然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中。
抬头往上是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蒹葭一时间委屈得不得了,抱紧了陆吾,“夫君,你终于来了,吓死我了。”
第94章
陆吾于半空中将蒹葭接住, 回头的瞬间恰好与魔君四目相对,哪怕如今魔君已然改头换面,隐去了自身的痕迹, 在陆吾这个死对头面前依然无所遁形。
魔君并未追上去,眼睁睁看着陆吾将蒹葭带着。
身侧的伏狼心有疑惑,“魔君, 属下不明白,那女子为何比山河洛书还要重要?”
“自然重要, 一个体内有凤凰胎的女人,你说重不重要?”
“凤凰胎!您是说……”但他并未呼之欲出的话说出口,只是以震惊且灼热的目光看向蒹葭离开的方向,脸上带着激动的笑意,“那可否让属下将这女子抓回来?”
“你不是她的对手, 这件事本座亲自去办,不需你插手。山河洛书的下落如何了?”
伏狼低头, “属下无能,暂时还没有山河洛书的下落。”
魔君微沉了脸色往书房走去, 心中却暗自揣测,山河洛书在皇宫几百年,从未听说过任何遗失的消息,既不是那群修仙之人拿的, 还会有谁对这山河洛书感兴趣?
——
回到万剑山庄的蒹葭刚落地便察觉到体内真气不对劲, 魔尊那一掌并未伤她肺腑,只是周身真气的运转受到了限制,可她看陆吾脸色并不敢说话, 毕竟今日是她自己自作主张夜探三皇子府, 让自己身陷险境不说, 还差点折在那里。
陆吾径直进了万剑山庄,迎面而来的霓裳刚想说话却在看清陆吾表情的一瞬间闭上了嘴,看着他身后的蒹葭,以口形询问怎么回事。
蒹葭冲她摇了摇头。
陆吾回头,“找我什么事?”
“……”霓裳竟愣了片刻,半晌才说道:“大师兄最近在追查陛下离体的一魂一魄,想让我来找师叔您借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追魂灯。”
陆吾从乾坤袋中取出追魂灯交给霓裳,霓裳接过后识趣离开。
一时间房间内只剩下两人,蒹葭犹豫着今晚要不要将体内真气运转受阻的事说出来,就听见陆吾低声说道:“过来,我给你看看。”
蒹葭慢吞吞走过去,朝他伸出手。
陆吾把上她的脉搏,片刻后眉心越来越紧,蒹葭心虚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自己可以……”
“坐上来。”
“嗯?”
陆吾指着床榻,“坐上去,我替你调理一下。”
蒹葭一边坐上床一边问道:“你生气了?”
“没有。”
“对不起,今天是我太任性了,没经过你同意擅自去了三皇子府,还好有你,否则我可能就折在那了。”
陆吾双手抵上蒹葭后背,在蒹葭喋喋不休的话语中开始输送真气。
“你别生气,俗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更何况我这一趟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那个妖魔假扮的三皇子说了,山河洛书并不在他们手中,他们也在找山河洛书,诶,对了,夫君,你知道附身在三皇子身上的妖魔是谁吗?”
“是魔君。”
“魔君!是你在不周山同归于尽的魔尊?他竟然没死?那今日在大昭寺你没认出他吗?”
“正是认出来了所以才不许你去,没想到你自作主张。”
蒹葭自知理亏,不说话了。
真气入体,蒹葭经脉痛得一颤,但她咬牙忍住了。
相比于陆吾的真气,同为妖魔的魔君的真气其实她更容易接受,人妖有别,陆吾的真气就像是一滴水落入一锅沸水中难以相融,当陆吾将她体内魔君的那缕真气化解后,蒹葭额头也冒了一层冷汗。
陆吾在她身后吐出一口鲜血,在蒹葭回头前用衣袖擦了。
“好了,这几天你好好在这休息,长安城妖魔一事我自会解决,不需你插手。”说着,陆吾便往外走。
蒹葭眼疾手快拽住他的衣袖,“你去哪?”
“既然山河洛书没有落入妖魔手中,那么必然还在人间。”
“你去哪找?”
“我自有办法,倒是你,千万不能再鲁莽行事。”
“我知道了!”
陆吾快步离开房间,刚出院门,便忍不住扶墙吐出一大口鲜血,但他也只是回头看了眼烛光摇曳的房间,快步离开。
蒹葭望着陆吾离开的背影欲言又止,却始终没有再叫住他,她身份敏感,又有魔君虎视眈眈,还是安分一些待在这的好。
一个黑影自窗台窜了出来,在蒹葭发火前团子连忙解释道:“要不是我去搬救兵,你现在已经折在三皇子府了。”
蒹葭挑眉,“原来是你找的我夫君。”
“那当然,我能做出那种将你置身险境而不顾的事吗?说起来那三皇子还真有点奇怪,我们要不要再去查查三皇子的事?”
“不用查了,最近我还是安分些,不给我夫君添乱的好。”
陆吾这一走便是两天没有消息,蒹葭安分待在山庄内疗伤院门一步未出,现下长安形势严峻,妖魔虎视眈眈,她还真有些担心。
院外敲门声响起。
蒹葭径直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名苍穹剑宗的弟子,对其恭敬拱手道:“见过蒹葭姑娘。”
“何事?”
“山庄外有一人自称是谢予迟,想找蒹葭姑娘您。”
“谢予迟?”蒹葭想起了刚到长安时谢予迟溪洲宴楼上说过的话,想了想说道:“我知道了。”
那弟子拱手离开。
说起来这谢予迟虽然胸无点墨不学无术,但还真是个正直的人,妖魔临死前的嘱托,竟也办得如此谨慎。
大门前谢予迟望眼欲穿,他深知如今长安城形势严峻,他这点小事不该麻烦仙君,但他这几日以来因为这事辗转反侧,越发觉得那妖魔临死前嘱咐他送到长安的那本书不可能仅仅只是一篇治国策论罢了。
思来想去还是来了万剑山庄。
在门外等了一会,便瞧见蒹葭走了出来,他连忙迎了上去。
“蒹葭姑娘,请问霓裳仙君在吗?”
“她最近忙着长安城妖魔作祟一事分身乏术,你有什么可以和我说。”
谢予迟并不知晓蒹葭的身份,只当她和他一样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罢了,“还是那天在溪洲宴说的那件事,虽然只是我一个猜测,但还是想请霓裳仙君去我二叔府上一探究竟。”
“行,我陪你走一趟。”
“蒹葭姑娘,这……”
“你不信我?”
“我不是这意思,”谢予迟看着身后的万剑山庄,又想想自己毫无头绪的治国策论,死马当活马医,咬牙道:“那就辛苦蒹葭姑娘陪我走一趟。”
谢家在百年前在长安城也算是举足轻重的存在,可就在谢家权势最为鼎盛之际被贬幽州,百年间谢家子弟除了如今身居太傅的谢家二叔外,长安城中再无谢家一人。
谢予迟说起谢家这些陈年旧事也有些不好意思,“我在家偶尔也听我爹说过谢家从前的盛况,我知道他老人家是希望我能担起兴盛谢家的重任,可惜我不争气,又胸无点墨,在幽州城当自己的小霸王不知天高地厚,总不以为然,如今来到长安城,才知道在幽州城靠着祖先荫庇的我有多坐井观天。”
“你还年轻,如今上进还不算晚,对了,你那位夫人如何了?”
“她……”提起沈舒月,谢予迟脸色颇有些黯然,“我知道她喜欢的不是我这个不学无术的谢予迟,她喜欢的是那个满腹经纶能和她从诗词歌赋谈人生哲理的谢予迟,所以来长安之前,我给了她一张和离书,我这样胸无点墨,总不好耽误她。”
蒹葭暗自叹息,并未再说话。
不多时太傅府到了。
蒹葭站在高大巍峨的太傅府门前,抬头看着屋檐下的匾额,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谢予迟站在台阶之上看着止步台阶下的蒹葭,好奇问道:“蒹葭姑娘?”
“这是谢太傅的府上?”
“是,怎么了?”
蒹葭脚步往后踉跄退了两步,或许是日头太大,竟晒得她有些晕眩,心悸心慌让她连面前的金光灿灿的匾额也看不太清了。
眼看着蒹葭摇摇欲坠,谢予迟连忙下阶梯扶住她,“蒹葭姑娘,你没事吧?”
蒹葭深深喘了口气,勉强扯出一抹微笑,摇头:“我没事。”
谢予迟半信半疑。
蒹葭整理好心情一步步走上台阶,与谢予迟一同跨入这高大巍峨的太傅府。
“也不怪你不舒服,我第一次进我二叔府上也不舒服。”
“哦?这是为何?”蒹葭不动声色问道。
“这太傅府是陛下赐给我二叔的,就因为是御赐,所以才不好推辞,这府邸空置了已有百年,据说百年前这府邸上下百余口人被妖魔控制,丧失理智后互相残杀,死相惨烈,至今还有冤魂在深夜喊冤。”
蒹葭面无表情说道:“是吗?”
“不过也只是市井间的传闻罢了,百年前的事哪还能考据真相?”
“你说得对。”
蒹葭从大门一路走来,前堂后院,假山亭台,回廊楼阁数不胜数,无数名贵花卉争相盛放,华贵无比。
“你说我二叔备受皇恩吧,陛下偏偏赐给他这座府邸,连格局都不曾改动,不过是派遣工人将这府邸修缮了下,我不知道那传闻还好,后来知道了,没一个晚上睡好的。”
蒹葭看着眼前的一切,仿佛看到了百年前的自己小跑着穿过回廊时的稚嫩模样。
第95章
谢予迟见她神色恍惚, 也不明所以,想起关于这座府邸的传闻,心内有些发憷和揣测, “蒹葭姑娘,你怎么了?”
蒹葭蓦然回神,强颜欢笑道:“没什么, 我们走吧。”
“这边请。”
穿过回廊便是一条石板小路,直通谢予迟居住的立雪堂外, 小院门外栽有几棵松柏,翠绿盎然,挺拔阔立。
伺候他的下人一见谢予迟与人同归,便要下去倒茶,谢予迟却大手一挥让人都下去了, 神神秘秘将蒹葭请到书房,从书架上的隔层中小心取出那本治国策论。
“蒹葭姑娘帮我看一看这治国策论可有什么异常之处。”
蒹葭接过翻看了两眼, 字迹苍劲有力,笔锋飘逸洒脱, 颇有美感,这里面的内容蒹葭虽然看得懂,但看不明白好坏,既然学富五车的谢太傅也觉得这不过是一遍普通的治国策论, 那必然就是了。
但这说不通。
那妖魔费尽心思, 最终命丧幽州城,临死前托付谢予迟的东西会是这么一本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治国策论?
但蒹葭将这本治国策论从头翻到尾也没找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谢予迟站在一侧其实也没有对蒹葭抱有多大的希望,毕竟和他一样不过是个凡人, 又怎么能看出这本治国策论里的奥秘呢?
他如今已然坚信这治国策论中有惊天的秘密, 只不过还未被人发现罢了。
“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发现?”
蒹葭摇头。
谢予迟叹了口气, 一副“果然如此”的失望表情。
“这样,这本书我带回去给仙君研究研究,若是书中有秘密,一定逃不出仙君的法眼。”
“这样也好,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万剑山庄。”
“好。”
蒹葭将书籍收好,正准备离开之际,却瞧见谢予迟在书房门口捣鼓。
“奇怪,这门怎么又打不开了?”
一股渗人的凉气自脚底传来,谢予迟不由得一阵激灵,嘴里喃喃道:“又来了又来了。”
“什么又来了?”
谢予迟无奈道:“自我住进这立雪堂,怪事总发生,不是门打不开就是突然感觉到一股阴冷,偶尔晚上还会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
蒹葭打量的目光观察着书房,“自你住进来之后?你住进来之前这里没人住吗?”
“我二叔说在我之前一直空着。”
蒹葭沉思片刻,“你若不介意的话,今晚我留在这。”
“留在这?难道这府上真有不干净的东西?”话音一转,谢予迟说道:“就算有不干净的东西,你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一道灵符悬浮在谢予迟面前。
谢予迟一惊,他认得面前这道灵符,朝她拱手:“原来蒹葭姑娘就是当初在幽州城时救我的仙君,在下眼拙,竟没认出来,失敬失敬。”
“你若是认出来了那就奇怪了。”蒹葭将灵符收回,“今晚我就睡这了。”
“在下求之不得。”
在太傅府住上一晚的决定是蒹葭临时起意,待晚间时候她与谢予迟一同去拜见太傅府的主人谢文钦。
原以为谢予迟的二叔会是一个迂腐刻板的中年男子,可一见面方知身居太傅一职的谢太傅竟然如此年轻,看上去并不谢予迟年长多少,但文人儒雅气度不凡,比谢予迟稳重自持不少。
“二叔,这是蒹葭姑娘,乃是……”谢予迟看向蒹葭:“蒹葭姑娘,你何门何派?”
“谢太傅,我乃是不二山庄的弟子。”
谢太傅微微笑道:“原来是小仙君,不知小仙君有何贵干?”
“二叔,蒹葭姑娘在幽州城时曾救过我一命,她初到长安没有去处,我想让蒹葭姑娘暂时在府上住一晚。”
“即是救命恩人岂有拒之门外的道理,我这就让人安排。”
“多谢太傅。”
谢太傅又说道:“只一样,晚上若有什么动静吵到了仙君,还望仙君见谅。”
蒹葭心中疑虑骤起,但她并未多说什么,只道了声是,便与谢予迟一同离开。
待到蒹葭离开后,谢太傅手握书卷坐在书桌前,屋外蝉声低鸣,月下烛光一抹剪影倒影在雕窗上,片刻后,一抹倩影出现在谢太傅面前,笑着为他送上一杯热腾腾的春茶。
立雪堂内谢予迟听蒹葭的吩咐命人将床榻换了,晚上她便睡在书房。
谢予迟一走,书房内只剩她一人,仿佛天地万物都静了下来。
蒹葭自己也没想到还有回到这的一天,她看着头顶的房梁,思绪清明,没有一丝倦意。
有微风将一侧的窗户吹开,阴风涌进带来一阵刺骨的凉意,不多时,烛台上的烛火猝然熄灭,一缕白烟从灯芯缓缓落地,幻化出一个穿着白衣的女人模样。
蒹葭闭眼假寐,却将屋内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她冷静看着那穿着白衣看不清脸的女子朝她走近,狰狞的面孔被火烧得千疮百孔,一双眼睛阴森的令人心寒。
女子在她床榻前看了一会,怨气在蒹葭的沉睡中越来越大,她伸出手朝蒹葭狠狠掐了过来。
蒹葭睁开双眼,毫无情绪看着她,一张灵符飞到女子身后,灵符发出的光芒将她困在其中动弹不得。
“你是什么人?也敢在我面前造次?”
那女子这才发觉自己已然中计,仰头发出一声悲切的哀嚎,忽然间整个书房地动山摇,书架上的书纷纷掉落在地,天地间一片肃杀之意,黑云席卷而来遮盖了月色,瑟瑟狂风从四面八方而来将书房的门窗吹得哐当作响。
蒹葭只觉得吵闹,从百宝袋中又祭出一张灵符,这下女子彻底安静了下来。
她走近那女子,这才发现这女子非人非妖,而是枉死的人死后怨气太深,执念太重,化作了恶灵。
但蒹葭不明白的是,即便是恶灵,也有鬼界的鬼差将其缉拿回鬼界,为何会让一个怨气如此深重的恶灵留在人间?
“幸好你是遇见的我,若是你遇见的是那些斩妖除魔的修仙之人,不是被关进锁妖塔就是被打得魂飞魄散,谁让我乐善好施,今日便行善积德帮你化解怨气。”
束缚住她的那道灵符散发出刺眼的金光,金光下女子狰狞的面孔逐渐清醒过来,双眼茫然看向四周,嘴里喃喃自语:“小姐,小姐快逃!”
随着光芒逐渐散去,女子面目全非的脸恢复从前那般白净的模样,蒹葭心头一颤,在她难以置信的眼神中灵符从指尖滑落,心脏仿佛被人紧紧攥住,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霜儿……霜儿,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不是让你走了吗?你怎么会变成这幅模样?”
在蒹葭颤抖的话语中霜儿依然神志不清地喃喃自语:“小姐,小姐……”
她看向门外,跌跌撞撞要往外走。
蒹葭一把抱住她,却抱了个空,眼看着霜儿即将跑出院门,蒹葭咬牙祭出灵符将她圈在院中。
“小姐快跑,快跑啊小姐。”
蒹葭扶着门框才勉强让自己站起,她记得百年前她将霜儿送走了,为何霜儿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百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霜儿,你醒醒,你看看我是谁?是谁把你害成这个样子的你告诉我,我一定将他千刀万剐!”
但回答蒹葭的依然是霜儿那喃喃自语的口吻。
死去已久的恶灵若是没有接引去鬼界,神志会一点一点丧失,最后成为一个没有记忆没有神识的傀儡,重复地干着死前的执念。
但若想让恶灵彻底恢复神志也简单,只需鬼界的一朵彼岸花。
可鬼界不久前已经关闭,她去哪里找彼岸花?
就在她思索之际霜儿倏然安静了下来,挣脱了灵符的桎梏,缓缓飘向了半空。
一团黑气凝聚成型,在那瞧不见一丝亮光的夜色中一张阴森诡谲的脸庞,不带一丝起伏的话一字一字蹦进蒹葭耳中。
“王妃,好久不见。”
蒹葭惊骇失声:“小鬼王?你怎么会在这!”
小鬼王一袭黑袍凌驾于半空之中,居高临下冷冷睥睨着蒹葭,“见到本王可还开心?”
蒹葭片刻的诧异在看到被拘在他身侧的霜儿后荡然无存,咬牙道:“你想干什么?把霜儿还给我!”
“你难道就不想恢复她的神识,知道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蒹葭咬牙:“你想让我怎么做?”
小鬼王缓缓走到蒹葭面前,看向蒹葭的瞳孔中找不见一丝情愫,“王妃亲手斩断本王的手,让本王伤心了许久,王妃不该做点什么向本王表示歉意吗?”
与此同时,太傅府门外。
付朝生托着追魂灯站在台阶之下,一侧的霓裳眉心紧皱,“师兄,追魂灯将我们引来此处,是找到陛下的一魂一魄了吗?”
“追魂灯的指引应该不会有错。”
“可为何在这?”
付朝生摇头,“我也不知道,先进去看看。”
两人还未跨入太傅府,便瞧见另一边陆吾御剑而来。
“师叔?你怎么也来了?”
陆吾收剑,面色沉重看向太傅府,“我感应到山河洛书就在此处。”
第96章
鬼界百年一开, 但距离上次鬼界大开不过几月前而已,蒹葭曾站在鬼界入口亲眼看着鬼界的门关上,为何小鬼王会出现在人间?
但也正因为小鬼王出现在这, 霜儿才有恢复神志的机会。
“如果你是怨我当初在鬼界时斩断了你的双手,我可以还给你。”
几张灵符燃起金色火焰,火焰化作一柄利刃朝着蒹葭双手砍了下来。
小鬼王脸色铁青, 在利刃即将砍下的瞬间广袖一挥,燃烧的利刃瞬间化作飞灰消散在夜空中。
他语气森然:“本王说要你的双手了吗?你若是将自己这双手砍了, 如何在本王的婚契书上签字呢?”
“婚契书?”
夜空中一阵奇异光芒出现,光芒褪去后一卷天书出现在蒹葭面前,天书上的字迹随着书卷的展开一一浮现在她面前。
“从兹缔结良缘,订成佳偶,赤绳早系, 白首永偕,花好月圆, 欣燕尔之,将泳海枯石烂, 指鸳侣而先盟……”
“这婚书本应该在拜堂后你我共同签署,婚书签上后,你便是我鬼王的妻子,冥界的主人, 你我就是天地都认可的夫妻。”
蒹葭眉心紧蹙:“你想让我签字?”
“如果你还在乎这位霜儿姑娘的话。”
蒹葭咬牙:“你威胁我?”
小鬼王坦然道:“是。”
“你是鬼界的鬼王, 掌管天下鬼魂,难道我不签字,你就要放任霜儿继续游荡在人间?”
“我掌管天下鬼魂不错, 但她身上沾了魔气, 这样的鬼魂, 我鬼界是可以不收的。”
蒹葭一怔,“魔气?她身上为何会沾染魔气?”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不过你若想知道,我也有办法让你知道。”
蒹葭沉默望着小鬼王。
“签或不签,都在于你。”
“除了这个,其他的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可除了这个,我并不想要你其他的。”
蒹葭倏然笑了笑,“你到现在也不明白为什么我不愿意留在你的鬼界,”她话锋一转,眼神变得极为冷漠,“因为我最讨厌别人勉强我!”
无数灵符悬浮在她身后,火焰高涨,并幻化出一个个复杂的金色符文,四面八方将小鬼王包围在其中。
小鬼王却不动如山,掐着身侧霜儿的魂魄微笑问道:“原来你并不在乎这位霜儿姑娘的死活。”
五指随之收紧,蒹葭目眦尽裂,“你敢动她,我要你的命!”
小鬼王脸上笑意尽失,却不是因为蒹葭的话,掐在霜儿颈脖上的五指用力,目光沉沉往后看了一眼,审时度势将手中的霜儿扔给蒹葭,“我们还会再见的。”
广袖一挥,整个人连同那卷天书消失在蒹葭面前。
蒹葭一把抱住霜儿,正疑惑小鬼王为何突然走了之时,就听见身后有些许动静,她回头一看,陆吾,付朝生和霓裳正站在院门口,眼神诧异望着她。
蒹葭指尖结印将无数灵符收回,回头看向陆吾,想说什么,却发现不知道该说什么。
付朝生手中的追魂灯指向蒹葭,叹了口气,“原来是我弄错了。”
霓裳瞪大了眼睛,对于蒹葭的身份,她算是一直被蒙在鼓里,昨天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蒹葭,今日便张嘴要人的命。
“你就是那个在幽州城和锦官城曾经帮过我们的不二山庄的仙君?”霓裳心上一惊,“我从来没想到过你竟然会是那位厉害的仙君,蒹葭,你藏得够深啊。”
霓裳兴冲冲回头看付朝生,却没能从付朝生脸上看出丝毫另类的情绪。
“师兄,师叔,你们都知道?”
陆吾说道:“好了,你和朝生先回去吧。”
付朝生与霓裳齐齐拱手:“是。”
待到两人走后,陆吾朝蒹葭走去,看着她怀中的女子,低声说道:“先跟我回去再说。”
等陆吾与蒹葭走后,一个黑影出现在院墙上,目光冷冽注视着蒹葭与陆吾离去的背影。
“如何了?”
小鬼王并未回头,冷冷回答来人的提问:“山河洛书如今就在蒹葭身上,等她解开书中的谜底,你们自然会得逞。”
那声音低声轻笑,“如此,再好不过。”
“你应该还记得我们的约定。”
“当然,你放心,事成之后,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
霜儿的情况比蒹葭预想得还要差得多,作为幽魂在人间游荡了百年,身上还沾有魔气,早已没了人的神志,哪怕她消去了霜儿身上百年来的戾气,却依然唤不回她的神志。
陆吾收回抵在霜儿身后的手,对上蒹葭期待的眼神,安抚道:“会有办法的。”
这就是没有办法。
人妖有别,人和鬼亦是如此。
这天底下除了鬼界的彼岸花,根本没有什么东西能唤起鬼魂的记忆和神识。
“我知道了,我想和霜儿单独待会,可以吗?”
“好。”
虽然不明白蒹葭为何会出现在太傅府,眼前这个失去了神识的霜儿又到底是她的什么人,但陆吾还是没有多问,转身离开,将房间留给蒹葭与霜儿二人。
没有了戾气和魔气的霜儿此刻安静地坐在床榻上,茫然望着眼前的一切一动不动。
蒹葭什么也没说,只是坐在她面前看着她。
打开的窗户开了,团子从外一跃而进跳到床上。
“霜儿姐姐!”团子绕着霜儿抓耳挠腮的着急,“蒹葭,霜儿姐姐怎么了?她怎么会变成这样?谁害得她?我要咬死他!”
“我也不知道,今日我回到旧居就发现了霜儿,失去了神志还沾染了魔气。”
“可恶!一定是那些妖魔干的!蒹葭,你赶紧帮霜儿恢复神志,否则我怎么替她报仇!”
蒹葭微不可闻叹了口气,“我也在想办法。”
“你那百宝袋里的宝贝没一个用得上的吗?”
蒹葭摇头。
“可恶!”
“别着急,一定会有办法的。”
团子叹了口气。
夜色寂静,月色蒙蒙。
团子蜷缩在霜儿的身边睡着了,蒹葭却毫无睡意,她听着院中低低的鸣蝉声,在一片静谧的夜色中恍惚闻到了晚风送来的花香,若隐若现,有若有无。
她疑心四起,推开房门去寻花香。
出院门,穿过长廊是便是一大片池塘。
白日里池塘里盛开了满满一池塘的荷花,摇曳的荷花随风吹成一片花海。
可如今清冷月色下,池塘中盛放着满满一池塘火红的彼岸花,晚风轻拂,彼岸花随之摇曳成一片火海。
一如百年前她在鬼界忘川河边看到的盛况。
蒹葭环顾四周不见人影,她提着裙摆在池塘边蹲下,在这遍布池塘的彼岸花海中摘下一朵。
根茎离体,整片池塘的彼岸花在那瞬间化作飞灰消散不见。
蒹葭握着那支彼岸花站在岸边,朝无尽的虚空中说了句“谢谢”。
无人回应。
她转身回房,将彼岸花插入瓶中,坐在床榻上的霜儿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循着彼岸花散发的花粉与香气走到桌边,无数火红的花粉进入霜儿体内,她迷茫的眼神逐渐清明,生前仿佛有什么痛苦的记忆折磨着她,彻底清醒的瞬间她惊恐大喊:“小姐,快跑!”
“霜儿,醒醒,看看我是谁!”
霜儿惊恐的目光望向蒹葭,“小姐!”她紧张抓着蒹葭的双手,“你怎么在这里,快跑!他们来了,你快跑啊!”
“没事了,别怕。”
团子跳到桌上双腿站立看着她,“霜儿姐姐!”
“团子?我……我现在在哪?”霜儿朝四处张望,见是陌生环境,不安感再次浮上心头,“小姐,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
“应该是我问你,我被关起来之后你到底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霜儿喃喃自语。
她刚清醒过来,脑海中的记忆还未全部恢复,仔细回想顿时倍觉头疼。
“没关系,想不起来没关系,以后等你想起来了再告诉我。”
“不,我能想起来的,我一定可以想起来的!”她焦灼得来回踱步,可是思来想去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之前发生的事。
房门从外被推开,陆吾走了进来。
“我可以试试。”
霜儿站在蒹葭身后,小声询问:“小姐,他是谁?”
“别怕,他是苍穹剑宗的仙君,能帮你恢复记忆。”
“苍穹剑宗的仙君?”霜儿眼前一亮,快步走到陆吾面前屈膝跪下,“仙君,求您救救我家小姐,我家小姐真的不是妖魔,您救救她救救她!”
陆吾将目光望向蒹葭。
蒹葭上前将她扶起,“霜儿,他就是来帮我们的。”
“是吗?”
“当然了。”
霜儿喜极而泣,“多谢仙君!”
蒹葭递给陆吾一个眼神,陆吾心中明了,让霜儿在桌边坐下,双手结印,一道闪着金光的印记进入霜儿脑海中。
随着霜儿双眼渐渐垂下,蒹葭思绪回到百年前。
她出生时天有异象,是以从小她就是旁人嘴里的有福之人,父母疼爱,长辈关心,从小无忧无虑,直到及笄那年,长安城来了位德高望重能参悟未来的仙君。
仙君在见她的第一眼便断言未来整个人间会因为她而颠覆。
第97章
百年前是人妖对立最为激烈之时, 百姓对妖魔无不恨之入骨。
若那仙君只是断言人间会因为蒹葭而颠覆或许还不至于到后来的地步,但那仙君又言蒹葭看似是凡人,实则是妖魔转世, 此时不处理,往后终有一日将会显出原形为祸人间。
仙君的话犹如一滴清水没入沸油之中激起千万层波澜。
曾经关心她的长辈个个避之不及,为了不让此事祸及家族, 族中长辈决定将她秘密处死。
那是蒹葭最彷徨无助的时刻。
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就被勒令不许出门, 但她却清楚知道作为妖魔自己未来将会是怎样的命运。
霜儿陪着她一块长大,那段时间里也是她日日守着她,一晃她被关了一个月,那一个月里她谁也没见到,连往日疼爱她的父母也不曾露面。
直到有一天, 霜儿急急忙忙冲进房间说要让她赶快走,她才知道原来族中长辈准备烧死她。
“爹和娘呢?”
霜儿声音颤抖:“小姐别管那么多了, 我们先离开这。”
可刚到后门便被府中下人发现。
“阿福,小姐平时待你不薄, 前年你娘生病还是小姐替你请的大夫,今日你就当没见过我们好不好?”
往日里恭敬有加的小厮此刻却满脸惊恐看着蒹葭,霜儿一步步靠近他,他却一步步后退不敢和她靠得太近。
“你疯了, 仙君说了, 她是妖魔!”
“小姐不是妖魔!你在府上这么多年,小姐是什么人你难道不清楚吗?哪怕是为了报答前年小姐的恩情,你就放我们走行吗?”
阿福内心纠结, 蒹葭见状上前正想要说些什么, 哪知阿福犹豫见到什么洪水猛兽连连后退。
“我……我不能放你们走!来人啊!小姐在这里!”
阿福的声音惊动了府中的侍卫, 很快蒹葭和霜儿便被抓了起来。
为了永绝后患,族中长辈决定尽快秘密解决蒹葭这个麻烦。
于是他们请来了那位仙君,降妖除魔。
仙君的长剑没入她的胸膛,取出了她体内那颗所谓的妖丹,奇怪的是她竟然没有死,这更加坐实了她身为妖魔的事实。
仙君血淋淋的手中捧着那颗妖丹,对着众人说妖魔没了妖丹,无法修炼便不能再作恶,此刻的蒹葭犹如一介凡人,如何处置她,族中老者可自行定夺。
她那一夜间白发苍苍的父亲跪倒在地哀求众人留她一条性命,族中长老思索再三,最终决定将蒹葭关在后院,让她自生自灭。
后院那个地方有一个地下仓库,只一扇巴掌大的窗户,白日里根本透不进一丝光亮,她被关在地库中不知道多久,饿了就吃草席上的草,渴了就咬破自己的手腕苟延残喘。
在这些记忆中,陆吾从始至终不过是一个旁观者,他看着蒹葭在地库中艰难求生,看着窗户缝隙中那只小黑猫每天为她叼进一些松果,他才恍然明白为何蒹葭要为了一只小黑猫冒死进入妖界。
画面一转,夜色中霜儿将守卫灌醉进入地库中,将已经奄奄一息的蒹葭扶上马车后毅然回到了地库。
她点燃了一把火,在浓烟滚滚中闭上了眼睛。
回忆戛然而止。
陆吾从霜儿的记忆中抽离,看着晕倒在蒹葭怀中的霜儿沉默了许久。
“发生了什么事?在霜儿的记忆里你看到了什么?”
在冗长的沉默中蒹葭明白了陆吾或许不愿开口的原因,她艰涩问道:“是因为我对吗?”
陆吾沉了口气,点头。
蒹葭苦笑,“其实我或多或少猜到了一些,若不是因为我,霜儿又怎么会变成这样,追根究底,霜儿不过是被我连累至此。”
“后来你去哪了?”
“我从地牢中被霜儿救出来之后昏迷了好长一段时间,等我醒来时被不二山庄的玄机子所救,从此便留在了不二山庄。”
不二山庄是修真界最为另类的存在,山庄弟子修行天机之术,得道之人甚至能参悟未来,趋利避害,正是因为修炼的功法不同,所以不二山庄的人对于妖魔并不如世人那般看待,他们讲究万物皆有灵,一切因果自有定数。
“玄机子离世后我便离开了不二山庄,一直在外游历。”她看向霜儿,“我如今最大的愿望,是希望霜儿能顺利投胎。”并找出当年挖出她妖丹的人仙君。
当年她被挖出妖丹时奄奄一息,只记得胸腔锥心刺骨剧烈的疼痛,那股痛后来在午夜梦回越发清晰。
霜儿投胎一事并不容易,人死后鬼魂受到鬼界的接引去到鬼界,但若是怨气太深枉死已久的人,则需要鬼界鬼差来带其回鬼界,至于霜儿这种身上沾有魔气的,鬼界一般认为此人已坠入魔道,不再归鬼界管辖。
话音刚落,屋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进来。”
是付朝生与霓裳。
“你们怎么来了?”
“师叔,我们是来找蒹葭的。”
蒹葭疑惑:“找我?”
付朝生看着她严肃说道:“今日在谢太傅府中撞见了鬼王,鬼界百年一开,距离上次鬼门打开不过几月而已,鬼王此刻却能出现在人间,此事非同小可,更何况鬼界向来独善其身,为何今日却要掺和到人妖两界的纷争来?我追查陛下一魂一魄已久,却毫无线索,追魂灯不可能找到陛下的魂魄,只有一个原因,那必然是有人将陛下的魂魄藏了起来,躲过了追魂灯的追踪。”
蒹葭眉心紧皱,“你的意思是说,鬼王将陛下的魂魄藏了起来,他和妖魔如今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如今长安形势严峻,我们需得更加小心谨慎才行。”
蒹葭自然知道鬼王能出鬼界非同寻常,但她却不愿意将他与那些作恶多端的妖魔联系到一起。
“可我如今也不知道鬼王的行踪,更不知道他们的目的如何,我只怕帮不了你。”
“我明白,并非强人所难,你量力而行,若是日后你再遇到鬼王,切记谨慎行事。”
眼见气氛有些许的凝滞,陆吾低声对蒹葭说道:“今日你为何在谢太傅府?”
说起这个蒹葭想起今日自己从谢予迟那拿来的治国策论,“这是谢予迟给我的,你应该还记得我们在幽州城时附身在谢予迟身上的那个妖魔,这治国策论就是他交代谢予迟送到长安的,只可惜谢予迟请谢太傅看过这治国策论,并未看出什么端倪来,所以想请你看一看,你白天不在,我便替你走了一趟将这治国策论拿了回来。”
陆吾接过这书,翻开从头翻到尾,亦是一无所获。
“怎么可能呢?我记得幽州城之时那妖魔绝非等闲之辈,他怎么会让谢予迟送一份如此平庸的治国策论来长安?”
陆吾看了眼这书籍的纸张,口中默念灵决,一团白光将其笼罩在其中,慢慢漂浮于半空。
但这本书并未有任何变化,仿佛真的只是一本普通的书籍罢了。
白光消失,书籍落在蒹葭掌心,见陆吾也没办法探寻得知这本书的奥秘,她喃喃自语道:“真是奇怪。”
——
于此同时,万剑山庄另一院中一道黑影悄然潜入,房中床榻上的小狐狸正酣睡,那道黑影在床前化作人形,俯身看了她一眼,随之轻笑,捏着小狐狸的后颈皮,将人提到了半空中。
琳琅瞬间从梦中惊醒,于半空中扑腾着四肢吱吱哇哇地乱叫。
“你是什么人竟敢潜入我房中!放我下来!”
“我是什么人?我不是人,我和你一样,我们都是妖魔。”
“妖魔!放我下来!”
黑影不仅没放,反而提着她环顾四周,“这就是被凡人圈养的下场,不知天下愁苦,不知血海深仇,每日还乖顺地依偎在自己的仇人怀里。”
扑腾的四肢瞬间停了,琳琅警惕看着黑影,“你说什么?什么仇人?”
“你难道不记得自己的大哥是被谁所伤?是谁把你大哥关在禁地之中永无离开之日?”
“大哥……”小狐狸想起那日从禁地中离开的场景,眼底瞬间积攒起一层雾蒙蒙的水雾。
“付朝生他打伤你的大哥,将你大哥关在禁地之中,还把你打回原形当做宠物饲养,而你,却坦然接受这一切,琳琅,狐狸一族的脸面都被你给丢光了!”
“不是!我没有!我只是失去了修为,我没办法替大哥报仇!”
“是吗?”
“是真的!我从未忘记过我和这些修仙之人之间的不共戴天之仇!”
黑影冷笑,“那就好,既然如此,我便帮你一把。”他手中黑雾涌现,顺势进入琳琅体内。
安静的四肢再次张牙舞爪扑腾起来,琳琅满脸痛苦感受着体内真气冲撞经脉的痛苦,明灭灯光下瘦小狐狸的影子渐渐变成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子身形。
琳琅痛得大汗淋漓,但拔苗助长的效果很是明显,百来年的功力让她一跃化成人形。
她趴在地上稍稍喘息片刻,再等她抬头时,房间内已无那黑影的踪迹。
第98章
“真是奇怪, 这本书到底有什么奥秘?”
房中几人散去之后,蒹葭坐在烛火下失望看着这本治国策论,虽然不仅仅是她自己, 陆吾付朝生霓裳一致认为这本治国策论没有那么简单,但几人都找不到这本书的奥秘之处,蒹葭也就暂时先放下。
院中团子和霜儿玩得正开心, 很早以前,团子一直都是霜儿照顾的, 她倚靠在窗台前看着这一幕,是她久违不曾感受到的闲适与安宁。
“你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一个声音猝不及防在耳边响起,蒹葭一惊,看向来人。
小鬼王与她同站在一扇窗台前,就站在她咫尺之遥的地方, 而她竟然没有发现。
“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来的?”
小鬼王意味深长看向院中,“看来你是真的很高兴, 我站在这这么久你都没发现。”
蒹葭忙将窗户关上。
“我帮了你这么大一个忙,怎么谢我?”
“我说过, 无论你想让我做什么,怎么谢你,我都无二话,但如果是想让我在婚书上签字, 不可能。”
小鬼王审视片刻, 突然笑了,“好一个铁石心肠的女人,可我并不想以婚书为条件。”
“那你想要什么?”
小鬼王目光放在桌上的治国策论上, “若我说我要这本书呢?”
蒹葭眉心微挑, 走到书桌前不甚在意拿起那本治国策论, 随意翻了翻,“我前脚刚说,无论你让我做什么我都会答应,后脚便因为这本治国策论而拒绝你,听起来我似乎有些出尔反尔。”
“那你是给还是不给?”
蒹葭将书合拢,“如果这本书真能抵消你对我的恩情,那我自然求之不得,可惜这本书不是我的,我没有将它送人的资格,不过我很好奇,为何堂堂鬼王,竟会对这么一本平平无奇的治国策论感兴趣。”
她若无其事般将治国策论放桌上。
小鬼王看着她良久,倏然间俯身而下,捏着蒹葭下颚,似笑非笑的眼神中尽是嘲讽,“蒹葭,你的小心思本王一清二楚,你不过是想知道这本治国策论里到底有什么秘密,本王可以告诉你,不过在告诉你之前,你得帮本王一个忙才行。”
“什么忙?”
“一滴心头血,借我用用。”
蒹葭警惕心起,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与他的距离,“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不是想知道这本治国策论里有什么吗?你的一滴心头血能为你解开这个谜团,难道你就不心动?”
不心动是假的。
其实蒹葭心中隐隐猜到这治国策论里的秘密是什么,只不过一直未找到解开秘密的方法,一滴心头血便能解开这治国策论的秘密?
蒹葭掏出一把匕首,面无表情刺穿胸口,一滴鲜血顺着伤口溢出漂浮在蒹葭身前。
她强忍着胸口的疼痛控制着那滴心头血落在治国策论上,血迹洇入书籍中顷刻间便不见踪影,书还是那本书,治国策论依然还是那本治国策论,没有任何变化。
疑惑的目光望向小鬼王。
小鬼王挑眉,“行了。”
蒹葭朝治国策论看去,只见原本行行整齐的字迹犹如活过来了一般游走在书籍页面,一番眼花缭乱后,游走的字迹终于落定在每一个属于自己位置的行列,墨色的字迹霎时间散发出刺目的金光,无数金色的文字脱离书籍缓缓升至半空。
“这是……”
小鬼王沉声道:“山河洛书。”
能解开不周山封印的山河洛书?
惊讶不过刹那间,蒹葭挥手将整副山河洛书图收入袖中,对小鬼王笑道:“多谢指点。”
小鬼王对她将山河洛书收入囊中的行径并不感到意外,山河洛书是上古奇书,更是打开不周山的关键,她又怎么会任由这样的神器落到他的手里。
“过河拆桥,本王真心难过。”
“你知道这是山河洛书,一开始就应该从我手中明抢过去,既然你想当君子,如今我知道了山河洛书的秘密,这东西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拿到手。”
“万剑山庄修仙之人无数,动起手来吃亏的想必只有我自己,也罢,山河洛书你收着,我还会来找你的。”
话音刚落,房间的门便被推开,小鬼王化作一团黑雾消失在半空中。
团子站在霜儿肩膀上,好奇观望四周,“蒹葭,你在和谁说话?”
“没有谁,我出去一趟,你们待在这别乱跑。”说完推门而出。
山河洛书这么大的事她自然要告知陆吾等人,毕竟……
踏出院门的蒹葭脚下一滞,清明的眼底闪过一丝红光,她察觉到了一丝异样但环顾四周并无任何不妥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
这些日子陆吾为了找山河洛书几乎将整个长安翻了过来,他的确能感应到山河洛书的存在,也能感应到山河洛书此刻就在长安,但为何就是不见山河洛书的踪影他也百思不得其解。
晚间他收到苍穹剑宗弟子的传音,回了万剑山庄一趟。
“病了?”刚踏入万剑山庄,苍穹剑宗弟子便来禀报,说蒹葭病了,他思索片刻朝蒹葭院落走去。
院中静悄悄一片,听不到一丝声响,就连团子和霜儿也不在,房门紧闭的房中有一丝怪异,陆吾将手放在门上,似乎感知到了什么,眉心紧蹙,将门推开。
一股凉风从屋内席卷而出,蒹葭侧躺在窗前的美人榻上笑望着陆吾,脸上的笑容是陆吾在蒹葭脸上从未见过的阴凉,“阿吾,你来了?”
陆吾一瞬不瞬望着她,站在门口并不往里走。
窗前的一束光落在蒹葭身上,四周的浮尘如金箔一般漂浮在她四周,她仰头注视着窗外树枝梢头的一抹绿叶,摇着蒲扇,如梦如幻。
见陆吾不进来,蒹葭从美人榻上下来,走到陆吾身边自然攀住他肩膀,在他耳边呵气如兰,“怎么不敢进来,是因为这么多年不见,你也知道愧对于我吗?”
迷迭花香扑面而来,陆吾神智有瞬间的迷茫,顷刻间意识到香气不对劲,屏住呼吸眼神凌厉望向她,一掌将其推开,“你不是蒹葭,你是谁?但蒹葭是无辜的。”
“我是谁?”面前的女子有着蒹葭一样的模样,一样的声音,却有着不一样的笑容和语调,她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好笑的笑话,当即无所顾忌大笑起来,“你竟然不知道我是谁?阿吾,不过一千年而已,你竟然就把我忘得干干净净了,让我好不伤心啊。”
陆吾眉心微蹙,莫名有一猜想浮出脑海,心头大震,“你是妖王?”
面前的女子笑得眉眼弯弯,“你终于想起来我是谁了?是呀,我是妖王,千年不见,你还和千年前一样。”
妖王被封印在不周山已有千年,千年间人间不曾有妖王的传言,而如今妖王却出现在人间,难道能破除不周山封印的山河洛书落入了妖邪手中?
“你是如何从不周山的封印下出来的?”
“你心中知道答案何必问我?不周山能压制我的只有你的山河洛书,多亏了蒹葭,我这才得以脱身。”
“你利用她?她是无辜的,你何必将她牵扯其中。”
“无辜?”妖王倏然间大笑起来,“阿吾,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天真,她和我长得一样,她又怎么会是无辜的?事到如今我和你实话实说吧,谁让我在你面前从来不曾说过一句谎话。她只不过是我一百年前从不周山送往人间的一枚棋子罢了,她的眼睛就是我的眼睛,我知道她在人间的一切,也知道她和你经历的过去,看来,和你相伴的这段时间,动心了?”
“男欢女爱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千年前我们不也是如此吗?也是,轮回转世千年,你早就不是你了,所以你不记得当年哪怕毁去一身的修为,也要把我封印在不周山的事,你忘了你曾经费尽心机所做的一切,而你所做的这一切不过只是徒劳罢了。”
陆吾沉默直视她,“一枚棋子?蒹葭只是你在人间的一枚棋子?”
妖王轻抚着衣袖上的皱褶,兀自笑道:“若不是这颗我安插在人间的棋子,我又怎么能如此顺利离开不周山?我只是安排她偷山河洛书,却没想到你们有着天壤之别的两人,竟然还能相遇,阿吾,一颗棋子罢了,你不必如此上心,你若喜欢,我把她送给你,如何?”
“她有血有肉,不是你的傀儡。”
妖王脸上笑容一滞,认真看着陆吾,重新审视着他,仿佛从不认识他一般,“轮回千年,你果然变了许多,如此有人情味,可不像你。”
“既然如今我已经出来了,千年前的那笔账我们也该好好算算,阿吾,我永远记得千年前你将我封印在不周山时是如何的狠心,我可不会对你手下留情。”她抬头望向门外蓝天,“白云苍狗,世事无常,这人间,终究会落到我的手里。”
蒹葭身体一软,失去意识昏倒在地。
陆吾一把接住她,望着昏迷不醒的蒹葭面色沉重。
第99章
蒹葭昏迷了三天三夜, 梦里光怪陆离,她梦到了百年前的自己降生于长安,以旁观者的身份看着自己一日日长大, 看到了长大后属于自己的那场浩劫,看着自己在修真界游荡百年,最终以在不周山捡到伤痕累累的陆吾而终结。
但她并没有醒, 思绪好像跨越了千山万水,跨越时间长河, 她来到一个简陋的竹屋中。
竹屋虽然简陋,屋外却是难得的世外桃源,绿水青山,微风拂过荷塘还能闻到缕缕清香,万籁俱静, 整个人间仿佛只剩下她,荷塘前的男人。
男人摘下一朵荷花来到她面前, 无奈的语气却满是包容,“你要的荷花。”
蒹葭呆呆的接过。
面前的男人是陆吾, 也不是陆吾,他几乎和陆吾长得一模一样,说话的声音,微笑时的神态, 几乎无二, 但蒹葭知道,他不是陆吾。
惊疑错愕间,天旋地转, 她站在时间的长河中, 看着斗转星移万物凋零又复苏, 看着千万年前的自己和陆吾的过去,从相遇相知相识到相爱,最后在陆吾散尽一身修为,将她关押在不周山而落幕。
她从睡梦中惊醒,呆愣望着眼前虚无的一点,脑海中回顾着自己睡梦里看到的一切。
原来,她只是妖王安插在人间的一颗棋子,在她解开治国策论中的秘密,找到山河洛书的那一刻,妖王就知道了一切。
房门从外推开,霓裳手中端着一碗汤药走进,见蒹葭醒了冲外喊道:“师叔,蒹葭醒了。”
陆吾从外走来,眉心紧缩打量着蒹葭,并将手搭在她脉搏上仔细号脉,见她并无大碍这才松了口气,“有什么觉得不舒服的地方吗?”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问,没有问她是谁,为何晕倒,也没有问她山河洛书现在何处。
宋窈摇头。
“这几天你就待在万剑山庄,哪里也不要去。”
“发生什么事了?”
陆吾沉默,蒹葭看向霓裳,见两人神色有异追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霓裳脸色沉重,“不周山的禁制破了。”
“破了?妖王拿到了山河洛书?她如何拿到的?”倏然间她想到了什么,喃喃道:“是我,山河洛书就在治国策论里,是我……”
不周山的禁制破了,冲破禁制的那日天地无光,地震山摇,无数妖魔自不周山而出,无数门派弟子下山降妖除魔,整个人间沦为炼狱,百姓蜷居于城中闭门不敢出,饶是如此,依然有不少城外的百姓惨遭妖邪毒手。
“如今计较这些已是于事无补……”
蒹葭望着屋外乌云笼罩下的天空,兀自问道:“妖王呢?”
“不知道,自不周山的禁制破了之后,妖王便不曾出现过。”
“不曾出现过。”蒹葭喃喃自语,仿佛丢了魂,回头看了陆吾一眼,“你放心,我会待在山庄,哪也不去。”
蒹葭承诺了哪里也不去就真的连小院的门都不曾踏出过一步,她蜗居在那小院守着一方天地,好像人世间的腥风血雨都与她无关。
团子也不出去瞎逛了,整日趴在她面前百无聊赖甩着尾巴。
他陪着蒹葭百年了,从未见过蒹葭这幅模样过。
“蒹葭,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
团子尾巴在桌上甩来甩去,“我们在一块一百年了,这一百年里我从未见过你这个样子,你就算被抢了再罕见的稀世宝物也不会像现在这个样子,简直如丧考妣。为什么?”
“或许是因为知道得越多,所以越不快乐。”她看向团子,从未见过的愁绪布满眉间,“我有些后悔了。”
“后悔?”
“后悔当初和你一块去了幽州城。”
团子以为她这是在怪陆吾禁锢在万剑山庄,安抚道:“其实我觉得仙君不让你出去是为了你好,你如今闭门不出不知道外面情形,如今人间妖魔纵横肆虐,不仅仅是百姓,还有不少修仙弟子惨死于妖魔之手,着实可怕。”
蒹葭自言自语:“可我也是妖魔。”
“你和那些杀人如麻的妖魔不一样,我们虽然是妖怪,但我们可是个好妖,别把我们和他们相提并论。”
“是吗?如果有一天我也像那些妖魔一般杀人如麻为祸人间……”蒹葭喉间一哽。
“你说什么呢?这几天你怎么怪怪的?我和你相处了一百年,你是什么人难道我还不清楚?你?杀人如麻?为祸人间?别开玩笑了,你要真闷得慌我陪你偷偷出门去逛逛透透气,不会有人知道。”
蒹葭兴致缺缺,“不用了,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团子幽幽叹了口气,从窗台一跃跳出房间。
蒹葭静静地坐在窗前仿佛一尊雕塑一动不动,她睡得太短,可梦中梦见的过去又太长,至今还无法完全消化梦中的一切。
一缕清风从院中卷入房里,蒹葭头也不回地说道:“如今天下大乱,你还敢来?”
“这天底下就没有我鬼王不敢去的地方?倒是你,竟还敢留在这山庄之中,就不怕那些自诩正义的修仙之人拿你开刀?”
蒹葭回头,“你果然和妖王有勾结,是你利用我解开治国策论里山河洛书的封印,是你将山河洛书交给了妖王!”
“蒹葭,真的是我将山河洛书交给了妖王吗?”
蒹葭顿时无言。
“看来,你知道的或许不比我知道得多,你知道山河洛书为什么会在治国策论里吗?你在幽州城遇到的那个魂飞魄散的小妖魔,当初便是不周山派来长安偷窃山河洛书的其中一只小妖而已,后来在长安城中结识谢家的那位祖父得以入朝为官,后来也不知怎的,一介妖魔竟也通了人性,拿到了山河洛书不献于妖王不说,竟然还妄想将此事告知给苍穹剑宗。”
“后来呢?”
“后来自然是让他现出原形,都不需不周山出手,人世间也容不下他,不过这妖魔有点运气,不知得了什么天材地宝在幽州城苟活至今,还能将山河洛书藏于治国策论中交给谢家的后人。”
蒹葭回顾当初在幽州城门上妖魔说的那些话,“原来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而你……”鬼王凑到她身侧,“知道我为何要帮妖王吗?我帮她就是在帮你啊,你以为你是谁?你是妖王安插在人间的一枚棋子,你更是妖王的一半善魂,代替她前往人间寻找山河洛书来打破不周山千年的禁锢,如今你的使命已经完成了,不踏出别院看看你谋划千年的结果?”
“你也说了,我只是她的一半善魂,所以我不是她,她也不是我。”话音刚落,蒹葭捂胸呕出一口血,脸色一寸寸苍白。
小鬼王直觉有异,问道:“怎么了?”
“你掌管天下亡魂,这点都不清楚吗?你说得,我只是她的一半善魂,从前她被禁锢在不周山影响不了我,如今打破了禁锢,善魂自然要归位,相比于修炼千年的妖王,我修行百年修为太弱,若她想吞噬我,我毫无还手的余地。”
“万剑山庄有苍穹剑宗的阵法在她虽然暂时奈何不了我,但也保不了我太久,我如今已经吐血,体内的真气也已经开始流逝,等到我真气耗尽的那一日……便是我魂归不周山之时。”
小鬼王沉默不语。
蒹葭毫不在意笑道:“我从何处来便到何处去,这百年的过往权当一场梦,小鬼王,我不知道你和妖王做了什么交易,妖王又许诺了你什么,但一个没有善魂的人,会信守承诺吗?”
小鬼王双眼微眯,“我可以认为你是在挑拨离间吗?”
“是不是挑拨离间你应该很清楚,等一切尘埃落地,你确定妖王能给你许诺的东西?让我猜猜,妖王许诺你的东西莫非是我?”看着小鬼王逐渐阴沉的脸色她快意笑了笑,“但我不一样,我能给你想要的东西,与其和一个……没有善魂的妖魔做交易,不如和我来做个交易如何?”
小鬼王饶有兴趣打量着她,“果然是在挑拨离间,你可是妖魔啊,应该与不周山同仇敌忾,如今却为了这些凡人和我做交易。”他仿佛想到了什么,“不对,你哪里是为了那些凡人,你是为了陆吾。”
蒹葭倚着桌沿站起来,“那你要不要和我做这个交易?如果你愿意帮我,我愿意在你的婚书上签字,并且跟你回鬼界,绝不反悔!”
小鬼王冷笑道:“你以为你比妖王好到哪去?她是没有善魂的妖魔,但你可耍了我两次,你以为我还会让自己再上你第三次当?别做梦了!”
屋中门窗哐当作响,杯碗重重砸碎在地,而房中已无小鬼王的身影。
蒹葭毫不在意,她重重喘息两下,于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上一杯水慢慢喝着,直到一杯水喝完,小鬼王那咬牙切齿的声音才在她身后响起。
“我就再相信你这一次,若你这次再敢骗我,蒹葭,我发誓,我定会……”
“好好好,无论是千刀万剐还是尸骨无存我都随你。”
小鬼王拂袖冷哼一声,“说吧,你有什么条件。”
“长安王气衰弱,妖魔作祟,行事猖獗,是因为陛下那一魂一魄被你取走了吧,第一个条件,将陛下的一魂一魄还于陛下,第二个条件……”
“等等!我没说答应你这么多条件。”
蒹葭置若罔闻,继续说道:“第二个条件,我的侍女霜儿百年前沾染了魔气,至今无法投胎,我要你亲自送她投胎做人。”
小鬼王微微思考片刻,长袖轻挥,霜儿便出现在房中。
瞬间斗转星移,霜儿茫然望向四周,“我怎么……小姐?我不是和团子在院子里,怎么突然……”
“是我让你过来的,霜儿,我问你,你想不想去投胎?”
“投胎?”自霜儿恢复意识后她便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一侧的小鬼王周遭鬼气弥漫,无尽的威压迫使着霜儿心下胆寒,偷偷瞥了小鬼王一眼,低声在蒹葭耳边说道:“我愿意一辈子待在小姐身边。”
蒹葭微微一笑,“从前是我连累了你,害得你在人间游荡了百年,我不能再耽误你。”
“小姐。”
“如今妖魔横行,人间早已不安全,我身在其中难以顾及得到你,你继续留在我身边我只会连累你,你照顾了我那么多年,我也该为你打算,去投胎吧,来生安安稳稳过日子,就当从未认识过我。”
霜儿仍然牢牢拽着蒹葭的手不肯放,“可是我舍不得你。”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若我百年前知道你为我而死,我绝不会让你在人间孤魂野鬼般游荡百年,霜儿,你这么好的姑娘,不应该为了我落得这么个下场,而且你不投胎,待在人间是会魂飞魄散的,魂飞魄散了,就真的再也见不到我了。”
“可是,我走了,谁照顾你。”
蒹葭笑了,“我哪里还需要别人的照顾,放心,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等你投胎了,我也会找到你,哪怕你到时候不记得我了,我也会经常去看你的。”
“真的?”
“当然了。”
“那我要少喝点孟婆汤,等你来找我的时候我还要记得你。”
“好。”蒹葭看向小鬼王。
在一侧等得不耐烦的小鬼王抬手,手心光芒万丈,刺目的亮光瞬间将霜儿笼罩。
“小姐,你一定要来找我!”
“好,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话音落,光芒消散。
蒹葭踉跄后退几步,体内真气流逝得只剩些许,她强撑着对小鬼王说道:“第三个条件,带我离开这里,不要让妖王找到我。”
小鬼王沉默片刻。
“怎么?很难?”
“难倒是不难,只是你乃是鬼王的一抹善魂转世为人,你与妖王心灵相通,灵魂相知,就算我有心藏你,也藏不过几日。”
“那你能藏我几日?”
小鬼王踌躇片刻,“大约三日。”
蒹葭展颜一笑,“三日,够了。”
微风透过窗台吹动屋内卷帘,团子从窗台一跃而进,看着随风拂动的纱帘疑惑在屋内张望。
“人呢?”
第100章
妖王冲破不周山禁制的那日天地无光, 无数妖魔出不周山,苍穹剑宗,千山宗等等所有修仙门派派出门下弟子出山斩妖除魔, 厮杀之惨烈千百年来从未有过。
“师兄!小心!”
付朝生反手将身后偷袭的妖魔一剑穿心。
血腥气渐浓,远处藏匿于密林中的妖魔俯视着这一切,直到最后一个妖魔也尽被苍穹剑宗弟子斩于剑下这才缓缓离开。
漆黑诡谲的大殿内, 一小妖进殿禀报:“启禀魔尊,我们派去的人已全被苍穹剑宗的弟子斩杀。”
大殿之上魔尊听得这句禀报, 迁怒于那名进殿禀报的小妖,怒而挥袖,殿下跪着的小妖顷刻间魂飞魄散,“没用的东西!”
四周妖魔无不下跪瑟瑟求饶:“魔尊息怒!”
魔尊如此沉不住不是没有缘由,妖王出不周山已有多日, 可这些日子不仅死伤惨重,而且连一座城池都不曾攻下来。
他沉着脸吩咐道:“明日若是还拿不下幽州城, 我便那你们是问!”
“是!”
魔尊拂袖而去,只留下一殿战战兢兢的妖魔。
大殿后的风景一改大殿的阴森诡谲, 高大飞檐下苍翠树木郁郁葱葱,蓝天白云之下,荷叶茂密的池塘中荷花竞相绽放。
一张美人榻摆放在池塘前,有一身形窈窕的女子俯身睡在榻上, 微风拂过衣袖, 垂在榻边的手中握着一朵粉色荷花。
魔尊一步步朝她走近,直到塌前也不曾开口,只一瞬不瞬望着榻上的女子。
日上三竿, 手中的荷花才掉落在地。
妖王似乎从睡梦中清醒, 还未缓过神来, 懒懒靠在榻上颇有些提不起精神,脸色苍白如白纸,只侧脸一缕从颈脖爬上的红纹妖艳异常。
“如何了?”
“你伤势还未好就不要担心这些事,我自己能摆平。”
虽然有山河洛书打开了不周山的封印,但封印破开的那瞬间,浑身被鲜血染红的妖王从半空坠落的场景至今还深深印在魔尊脑海中。
妖王笑了,“若是能摆平也不用等到如今,护城大阵已有上千年,更何况还有无数修仙门派弟子横加阻拦,你想破开护城大阵绝非易事。”
魔尊俯身握住她的手腕,丝丝缕缕的真气进入妖王体内,发觉妖王体内的伤势已有好转,悬着的心此刻终于放了下来。
“你有办法?”
“其实很简单,每一座城池都有一座花萼楼,自古花萼楼便是护城大阵的阵法所在,其中崇安城,晋阳城,金陵城,幽州城,琅琊,梅州府,锦官城这七座城池的护城大阵各相呼应,七星法阵守护千里外的长安城,所以长安城才能固若金汤,而长安城若想要永享太平,七星阵法缺一不可,我记得你们曾经差点毁了锦官城的护城大阵?”
“若非紧要关头蒹葭坏了我的好事,锦官城早是我囊中之物,如此说来,只要毁了花萼楼,护城大阵便不复存在了?”
“别以为这么什么简单的事,花萼楼的阵法是各门派大能竭尽所能而创,其中一位仙君修为乃是飞升的境界,你修为什么境界,能与花萼楼与之匹敌?”
魔尊不悦,“你怎么总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妖王笑道:“我不过是实话实说,你若不信大可自己试试,只不过得小心些,别赔了夫人又折兵,另外,蒹葭有消息了吗?我一直感应不到她的存在,她还待在万剑山庄?”
“这次你看错人了,不仅仅是蒹葭下落不明,就连鬼王也不见踪影。”
妖王一怔,眉心紧皱,随即冷冷一笑,“没想到我这一缕善魂百年间奇遇不小,不仅能和半步飞升的仙君再续前缘,竟还能引得鬼王折腰,此事你不用管,蒹葭的行踪我来找,你去办你该办的事。”
魔尊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待到魔尊离开,强撑着精气神的妖王这才松了口气。
千年来她虽然在不周山培养了无数妖魔为她效力,可修真界仙门的壮大也不容小觑,她的伤势虽然有所好转,但蒹葭的灵魂一日不能回到她体内,修为便一日无法恢复巅峰时期,她必须早日找到蒹葭才行。
一阵微风从荷塘呼啸而来,一团黑雾出现在塌前,浓雾渐渐散去,身着黑色长袍小鬼王出现在妖王面前。
妖王心生戒备:“你还敢来?”
小鬼王笑,“你我的盟约还未结束,我有何不敢?”
妖王上下审视着他,对于小鬼王这个盟友是她手中必不可少的一步棋,但她从来不觉得这颗棋子一定会听她的话,带走陛下魂魄的任务小鬼王已经完成,对于蒹葭的灵魂即便没有他,她也有办法。
手中妖气凝聚,小鬼王沉声道:“今日我来,是来履行我们的盟约的。”说完,长袍广袖一挥,一个身形黯淡,如行尸走肉般的灵魂出现在妖王面前。
“你不是让我取蒹葭的灵魂,我给你带来了。”
妖气消散,妖王端详着面前的蒹葭,见她浑浑噩噩毫无灵气,眉心微皱,“这只是一魂一魄。”
“是,怪我,在取她魂魄之时让她给逃了,但这一魂一魄,算是我对你的一个交代,希望我们之间的约定还有效。”
妖王走到那灵魂面前,指尖刚触摸上下颚,一魂一魄瑟瑟发抖起来。
“自然有效。”
妖王双手白光大盛,白光蔓延,渐渐将面前的灵魂笼罩,或许是感知到自己的宿命,那一魂一魄麻木的面孔逐渐慌乱,死气沉沉的双眼突然有了灵动的色彩,四处张望,最终将目光放在小鬼王身上。
那目光哀求意味甚浓,但小鬼王却也只是握紧了双手,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直到白光消失,妖王餍足地深吸口气,她走到美人榻前,“我需要,睡一觉。”
小鬼王站在塌前,看着面色疲惫逐渐陷入昏睡的妖王低声道:“安心睡吧,我会替你看着这一切的。”
天色一抹霞光隐入无尽的夜色中,皇宫内血气弥漫。
昭妃衣裳凌乱,裙边沾污了血迹,瞪大了眼睛惊疑不定望着屋外刀光剑影,血洒窗门。
“娘娘!这道宫门挡不了多久了,我们从后门走吧!”
昭妃看向偏殿,声音被血腥厮杀吓得瑟瑟发抖,但依然眼神坚定,她看向一侧悬挂的长剑,上前,踮起脚尖将长剑拔下。
“这是皇宫,陛下还在,我不走!”或许是手中冰冷的寒剑给了她立身的底气,她横剑指向门口,高声道:“众将士们,今日皇宫有难,陛下有难,但有你们在,苍穹剑宗的仙君也在,所有妄想闯进大殿的乱臣贼子和妖魔鬼怪,杀无赦!”
将士们齐声高呼:“是!”
殿外篝火通明,三皇子握剑站于一众将士前,见殿门久攻不下,眼底阴翳渐起,拔剑朝殿门砍去,顷刻间殿门四分五裂,木屑横飞。
看着殿内一众好整以暇的侍卫,他冷声道:“杀!”
身后无数将士冲进殿内,刀剑相接,血肉横飞,无数声惨叫后只余一地尸体。
三皇子一步步朝着站在血泊中孤立无援的昭妃走去,饶有兴趣欣赏着她脸上惊恐的表情,直到昭妃退无可退,他将剑尖抵在昭妃小腹,“听说,这儿有下一任君王?”
哐当一声,昭妃手中的长剑赫然掉在地上。
“三皇子,陛下……陛下尚在,你怎敢逼宫!”
“逼宫?”三皇子仰天长笑,“你以为我会像你们这些庸俗的凡人一般热衷权势?人间的权势于我而言是最无用的东西。”
昭妃喃喃:“凡人?人间?”
“别着急,待会我就送你肚子里的龙种和他的父皇团聚。”眼底一抹杀气闪过,刀剑入腹的前一秒,一道凌厉的真气将他击退。
陆吾站于昭妃身侧。
“你终于来了。”三皇子冷笑一声:“我还以为你不来了,那多无趣。”
“去陛下塌前。”陆吾回头对对昭妃低声说道。
昭妃惊魂未定,看了眼三皇子点头去了。
大殿中的将士退出殿外,四下无旁人,三皇子也就不再遮遮掩掩,“不久之前我与你自爆不周山,当时你该是必死无疑的,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吗?”
“你不是三皇子,你是魔尊?”
“才认出我是不是太晚了,之前在不周山时有人放你一条生路,所以你才能被蒹葭救走,否则你以为你深受重伤,还能在妖魔纵横的不周山活下去?不用我说我想你也应该知道放你一条生路的人是谁。”魔尊冷笑道:“我一直劝她杀了你以绝后患,可她却执意留你一命,如今你这条命,定是我的!”
“大言不惭!”
轰得一声,整座宫殿的门窗随之破裂,朝外飞溅出去,无数驻守在殿外的侍卫被门窗碎片击飞,倒在地上生死不明。
一白一黑两股磅礴的真气对冲,整个大殿木屑飞滚,木桩桌台摇晃不止,岌岌可危。
陆吾眉心紧皱,拔剑出鞘,极为狠戾的一剑将魔尊逼出殿内,大殿外一剑掀起地砖飞起,朝着魔尊飞去,一柄浑身缠绕着黑气的魔剑被魔尊握在手中,只一剑飞来的地砖便化为灰烬。
刀剑相接,掀起的气浪冲天,如水面涟漪般扩散开来,所到之处石柱皆成粉碎。
妖魔不敢在长安为非作歹的原因不仅仅是护城大阵,更重要的是一直被王气所庇佑,离长安越近王气越盛,反之,离长安越远,王气也就越若,距离长安最远的幽州城便是如此,是以,幽州城一直被妖魔侵袭,甚至于幽州城内生活了许多心地善良的妖邪,幽州城的百姓也比其他城池的百姓对妖魔的接受度更高。
可如今陛下病危,王气衰弱,对于妖魔的压制远不如从前。
陆吾修为恢复九成,与魔尊对战不过三成力便与其势均力敌,黑白两道剑芒所散发出的强大气势,逼得在场之人不敢直视。
叮一声,火星四溅。
魔尊手中的魔剑应声而断。
魔君看着手中的断剑,脸色阴翳不明,身上魔气渐现,他身后无数追随的将士见到这一幕仿佛见了鬼一般纷纷往后退。
“三皇子……是、是妖魔!”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齐聚的人心涣散,无数将士弃剑而逃,一时间魔尊身后只剩零星几个他带来的伪装成将士的妖魔。
在谁也不曾注意到的上空出现一抹金色亮光,那亮光不过一点,却在顷刻间犹如星星之火般,逐渐金光大盛,刺目的光芒蔓延全城,化作一个坚不可摧的保护罩,将漆黑的长安城笼罩其中。
就在这时,魔尊倏然间笑了。
看着漫天的护城大阵,陆吾反应过来,“调虎离山!”
但魔尊却不再给他说话的机会,长袍一挥,化作一团黑雾消失在原地。
与此同时,不仅是长安城,崇安,晋阳,金陵,幽州城,琅琊,梅州府和锦官城,这七座城池护城大阵的所在地花萼楼上空被魔气笼罩,无数妖魔虎视眈眈注视着这座城池,护城大阵时刻谨记着守护城池的重任,霎时间金光万丈,将城池庇护在金光之下。
幽州郡守沈之鸿面色凝重看着幽州城上空魔气遮天蔽日,无数侍卫来报城中各地有妖魔作祟。
“传令下去,城中所有将士,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阻止妖魔在城中作乱!保护城中百姓!”
不周山下的小木屋前,一只大公鸡被几只小鸡折腾得上蹿下跳,趴在门前的小黑无聊甩着尾巴,阴风自不周山而来,无数妖邪冲天而起。
大公鸡看得呆了:“乖乖……这是怎么一回事?”
小黑化作人身,面色沉重望着不周山的上空,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好,是不周山的封印破了!幽州城有难!”
一侧的大公鸡不屑看着幽州城的方向,“那幽州城的生死和你我有何干系?你忘了你为妖时那幽州城的百姓是如何对你的?再者说……唉唉唉!你给我放手!别拽我脖子!”
“别废话!”小黑一把抓住大公鸡的脖子朝幽州城方向奔去。
锦官城将军府,随处可见的丧幡至今未摘,万俟铮一袭白衣在灵堂牌位前跪坐不语,一团黑雾从庭院飞进堂前,在他身为化为人形。
“万俟将军,魔尊已下令今夜戌时一刻伏击花萼楼,只要你遵从魔尊的命令,待到一切尘埃落地,令夫人也能重回人间与你团聚。”
垂着的头缓缓抬起,万俟铮看了一眼面前的棺木,棺木里躺着的嫣然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他起身走到棺木前,如同往昔一般俯身替嫣然整理了着装,“花萼楼乃是护城大阵之所在,若是花萼楼倒塌,护城大阵也会不复存在,如此,城中百姓便如同砧板上的肉,生死便不能由自己做主了。”
“但能换回夫人的命。”
万俟铮背对着他继续说道:“人人都说嫣然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但很少有人知道,我与她一同长大,一起习武,一起骑马一起射箭,她其实是个文武双全的女子,她从小便希望有朝一日能握剑如仙君一般斩妖除魔。”
伏狼眉心微皱,“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万俟铮淡漠的目光徒然杀气十足,从棺木中抽出一把灵剑朝妖邪刺去,剑气如芒,妖邪侧身躲避却被剑气掀翻在地,原形毕露,锋利狼爪在地上划出几道深刻的裂痕。
他目光森然看着万俟铮。
“果然,你有二心!”
“我从未有过二心,我永远记得我对嫣然的承诺。”
伏狼狠戾道:“好,那我就送你和她去地府团聚!”
话音刚落,灵堂四周出现几名苍穹剑宗弟子,将其团团包围。
“万俟铮,你竟敢耍我!”
“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
剑气四起,苍穹剑宗弟子一拥而上,万俟铮站在棺木前冷眼看着这一切。
棺木里面容姣好的嫣然开始腐烂,凋零后只剩一幅森森白骨,万俟铮缓缓将棺木盖上,握紧了手中的剑,步伐坚定朝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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