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城主府上空乌云翻滚, 时而有雷声轰鸣,厚重的云层已从城主府上空朝整座郢都城蔓延,乌云所到之处遮天蔽日, 不见一丝光亮。
彼时魔将府中,琳琅正担忧着蒹葭,倏然间雷声轰鸣的声音响彻天际, 她刚想出去看看怎么回事,刚走到门口便瞧见商陆推门而来。
琳琅连忙迎了上去, “大哥?你怎么在这?外面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一个惊雷炸响,一道闪电划破天际,夜色中,琳琅看到了商陆苍白毫无血色的脸,她心一惊, 连声问道:“大哥,发生什么事了?你的脸色为什么这么难看?”
“我没事。”商陆干燥的手心紧紧握着她的手背, 随即一枚坚硬的令牌被他牢牢攥在琳琅的手心,“琳琅, 记住大哥的话,外面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与你无关。”
猝不及防之下,琳琅被手心的令牌硌得心慌, 低头一看, 看清了那是能出入禁地的令牌后大惊失色,“这是出入禁地的令牌?大哥,令牌怎么在你这里?”
“别管令牌为什么会在我手里, 琳琅, 你听清楚大哥的话, 妖界非久留之地,你马上离开妖界,到了人间之后去阿弥岭,等大哥将妖界的事办完之后,会去阿弥岭找你的,你一定要记住,去了阿弥岭之后不要再出来,等大哥去找你!”
这样的话琳琅又怎么会听,拦住转身出门的商陆,试探问了句:“大哥,你要办的事,和城主有关是吗?你告诉我,城主让你办什么事?”
商陆沉默没有说话。
琳琅颤抖的声音问道:“大哥,难道你也要助城主为非作歹祸乱苍生吗?”
“祸乱苍生?”商陆目光如炬盯着琳琅,“琳琅,这种话在我面前说也就罢了,但你要记住,你是妖,就算你帮那些修真弟子,他们也不会把你当成同类看待,你难道没有听过这些人道貌岸然的口号吗?修仙之人,当以降妖除魔匡扶正义为己任,杀了我们这种妖魔,是他们的使命!”
“付师兄不是这样的人,我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他从来没错杀过……”琳琅争辩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她想起自己的一条尾巴一条命就是付朝生下的手。
她缓缓低下头去。
商陆缓和了脸色,“大哥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我们永远无法消除修仙之人对我们的偏见与杀意,回到人间之后离他们远远的,如果我没有回去……”
琳琅紧拽着商陆的衣袖,眼睛红了一圈。
她生性善良却软弱,幼时有父母兄长依靠,长大后一直跟在付朝生身边,虽然颠沛流离但也有人关照,更何况她并不想看到商陆与付朝生动手的那一天。
但如果她注定无法阻止这一切,她能做的,只有尽可能的保护身边的人。
“大哥,我答应你,我会回去阿弥岭,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一定要回来找我,不要再丢下我一个人了。”
商陆微不可闻松了口气,“当然,大哥答应你,很快就会回到人间与你会合,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琳琅紧握着手中的令牌几乎烫手。
又是一道惊雷落下,像是无言的催促,商陆不再多说,将离开妖界的法决交给琳琅,琳琅转身握着令牌结印,一道虚浮的光罩出现在她身后。
琳琅站在那片光影之中看着商陆,“大哥,你答应我的,会去阿弥岭找我的。”
商陆没有回答,直到琳琅的身影消失在这片光影之中,他才如释重负般深深松了口气。
琳琅走了,如今他彻底没了后顾之忧。
屋外依然雷声轰鸣,商陆心中却多了几分从容,按照原计划朝苍山方向赶去。
但商陆没有发现的是,那片光影残留着一点微光并未黯淡,在他走后微光如星星之火燎原般越来越亮,直到琳琅从光影中走了出来。
——
一道气势如虹的剑光从天而降,剑闪如电,只见气势恢宏的城主府被这道剑光从中劈开,顷刻间沙土飞扬,府邸轰然倒塌,成了一座废墟。
陆吾手执长剑站在废墟前,身后浓烟滚滚,身上白衣却未沾分毫。
势均力敌之下,城主也并未有多少大碍,两两僵持间,反倒是大殿前的这些侍卫遭了秧,死伤惨重。
大殿上空乌云中撕裂的口子在千山宗无数弟子的镇压下而愈合,青铜鼎的金光渐渐趋于黯淡,局势仿佛在瞬间倒戈。
也是奇怪,付朝生乃是苍穹剑宗弟子,而虚公子却是妖界极北之地的妖魔,但两人第一次杀敌却配合的完美无瑕,三魔将在付朝生与虚公子的连手之下节节败退,魑离更是被付朝生一剑刺伤肩膀,几人被剑气震伤,连连败退至城主身后。
城主淡淡瞟了几人一眼,“废物!”
几人低头不敢看城主一眼。
城主站在青铜鼎前,面对眼前不利于自己的情形仿佛并未有些许在意,反而看向虚公子,说道:“堂堂一介妖魔,竟然与修仙之人狼狈为奸。”
虚公子唰一声将折扇展开,惬意轻摇,“城主这话恕在下不敢苟同,何为狼狈为奸,俗话说得好,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城主欺压我极北之地已有千年,我与城主的仇怨也有千年,这千年间城主可有对我极北之地手下留情过,不知沾了我多少属下的性命,如此深厚的血海深仇,我若与城主站在一边,极北之地该如何看待我?”
城主淡淡一笑,“付朝生,你可知道你身边助你一臂之力的人是如何提升修为的吗?极北之地的妖魔乃是千山宗在人家抓捕的最为凶神恶煞的妖魔,他们在人间便肆意杀人为乐,来到妖界,无法提升修为便残害同类,以同类的妖丹来提升自己的修为,这样一个血债累累杀人如麻的妖魔,你也要与他为伍?”
付朝生眉眼微沉,紧了紧手心的剑柄,并未说话。
城主继续说道:“你们修仙之人不是将修仙之人当以降妖除魔为己任挂在嘴边吗?你身边罪孽深重的妖魔你却与他为伍?”
虚公子笑道:“城主这是打不过就来挑拨离间了?”
“挑拨离间?我不过是在看修仙之人的笑话罢了,我只想知道这些满脑子仁义道德斩妖除魔的修仙之人到底有多虚伪。”
付朝生沉声道:“不管你说得有多天花乱坠,在我们苍穹剑宗弟子以及无数千山宗的弟子和长老面前,你想打破禁地的禁制,犹如白日做梦!”
“是吗?”城主轻笑抬手,一团白色火焰瞬间在手心自燃,脸上笑容被阴翳神情代替,他看着陆吾几人,“那我便让你们亲眼看着,我是如何将这天捅破的!”
白色火焰在他身后的青铜鼎中熊熊燃烧,张牙舞爪地窜动着,但很奇怪的是,这一团火焰并没有想象中炙热,而是一股凉意,瞬间席卷了在场。
蒹葭在白色火焰出现的第一时间瞠目结舌,她出神地望着青铜鼎那团不断往上窜的火苗,脑海中却不断浮现很多年前那个模糊的身影将一个满是锈迹的油灯交给她,油灯里是一簇即将熄灭的白色火苗。
后来百年她除了自己的之外,再也不曾见过这白色火焰。
还不等蒹葭回过神来,青铜鼎中的白色火焰越窜越高,最终与那道细如蚕丝的银光汇聚成一道刺目的光芒,直冲云霄!
紧接着天边传来一道天塌地陷般的巨响。
城主神色莫辩望着苍山方向,良久,脸上露出一抹轻蔑的笑意。
“仙君,你以为我未将你的灵魂炼化成功我便没有办法打破这禁地的禁制了吗?为了这一刻我等了上千年,也准备了上千年,今日,谁也无法再阻止我将这天捅破!”
陆吾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手中太阿剑嗡嗡作响,整个禁地仿佛在这声巨响中颤颤发抖,天空乌云间的裂缝越来越大,诡异而又斑驳的气息萦绕在那道裂缝间,人间与妖界终于撕开了一道能容人的通道。
远在苍山山顶的商陆浑身浴血,他跪倒在山顶之巅,这儿是城主数年以来弑天的地方,也是整个禁地的封印所在。
商陆充血的双眸望着远处郢都城方向,他早就料到了今日,从他来到妖界的第一天,从极北之地逃窜出来见到城主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永远都无法再活着离不开妖界了。
想要破除妖界的封印很难,毕竟妖界的封印是千年前那位跨越飞升之境的强者所创,想要破除封印修为须得到飞升之境,才能与之对抗,但千年来妖界灵气不够,修为精进之人少之又少,只能靠稀薄的灵石修炼,修为停滞不前又怎么能破除这千年的封印?
但若是以整个妖界妖魔之力与之对抗呢。
在那道刺目的光芒通向天际的瞬间,偌大的妖界妖气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郢都城中所有妖魔在这道光束之下轰然倒地,所有人惊恐的发现自己体内的真气正源源不断的流失,自己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
而天穹之上那道撕裂时空的裂缝也随着妖气的汇聚而越来越大。
第82章
“娘亲, 这世界上真的有凡人吗?”
“当然有。”
“那他们长什么样的?”
温婉的妇人将头上长着两只犄角的孩童抱在怀中,认真想了想,“他们和我们长得差不多, 只不过他们大部分凡人都不会飞,也不能修炼。”
“那他们在哪呢?为什么我从来都没见过。”
“我们是妖生活在妖界,他们是凡人, 所以生活在人间,你当然没见过他们。”
小孩眼前一亮, “那我可以去人间吗?”
妇人抚摸着她的头顶,“等你长大了就能去了。”
漆黑夜色传来惊天一声巨响,孩童两只尖细的耳朵微微一动,灵动的双眼望向屋外,“娘亲, 快下雨了,凡人有房子住吗?他们会不会被雨淋湿?”
妇人将孩童抱在怀中, 望向窗外的眼底倒映出撕裂天穹的惊雷。
在震耳欲聋的雷声中,懵懂的孩子却在母亲温暖的怀抱中睡着了, 妇人替她掖好被角,吹熄了桌上的油灯离开之际,体内妖气倏然间翻涌,看着熟睡中的孩子, 妇人强忍着体内的剧痛离开房间, 刚将房门关上她便痛不欲生倒在地上,显现出半人半妖的模样,一缕妖气从她体内升向空中。
那儿已聚集了四面八方而来无数的妖气, 继而灌入大殿前的青铜鼎内, 妖界内回荡着此起彼伏的震耳欲聋的哀嚎狂怒声。
吸取了无数妖气的青铜鼎内白色火焰瞬间高涨, 炙热的火焰灼得人几乎睁不开眼,唯独蒹葭紧紧盯着那巨大的火焰,体内一股汹涌的真气在经脉流窜,仿佛受到了巨大的吸引与蛊惑般要从她体内破体而出。
蒹葭连忙稳定心神调节内息,但那股牵引的力量太过强大,她额上冷汗直冒,脸色煞白,真气横冲直撞差点压制不住。
就连城主大殿前的魑离几人也无法独善其身,体内妖气一点一点抽离,眼看几百年功力毁于一旦,纷纷忍痛跪倒在城主面前。
“城主!还请城主看在我等尽力侍奉,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我等一命!”
“你们在本座身边多年,我自不会要了你们的命,只是你们也是妖界中的一员,打破这禁地的禁制,自然也得出一份力。”
魑离听闻这话咬牙面露凶相,人况且心存恶念,何况妖魔,他不过是迫于城主淫威才为他卖命,如今自己百年的修为毁于一旦,又怎么能坐以待毙,还不如拼死一搏,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他握剑一跃而起,使劲浑身解数朝着城主砍去,这是他被抓进妖界后仅有的一次勇气,但可惜的是,城主看他如看跳梁小丑,身形微闪,魑离那一剑便刺空了,还未等他回过神来,只听得头顶一声冷笑传来,一掌击在胸前,手中长剑脱手,犹如一只断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狠狠砸在青铜鼎前。
很快,青铜鼎便将他体内的妖气吸食得一干二净,魑离躺在地上彻底显出了原型。
听命者尚且还能留有一丝余地,不听命者如魑离,百年修为化作虚无,赤魉与魅影如何敢再求饶,只能眼睁睁看着体内妖气汇聚于天穹之上,很快,二人便以半人半妖的模样现身于人前。
随着天穹那股集聚的妖气越来越多,乌云之间撕开的裂缝也越来越大,下一秒青铜鼎内的白色焰火窜向天穹。
付朝生身侧的虚公子也不能幸免于难,他恶狠狠望着高台之上,眼底尽是要将城主杀之而后快的狠戾。
“师叔,”付朝生手中的长剑发出颤鸣的嗡嗡声,他沉声问道:“这青铜鼎内的白色火焰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连我的却邪剑都要退避三舍。”
青铜鼎和青铜鼎内的白色火焰陆吾也只在苍穹剑宗的藏书阁中见过,但古籍上记载也不过寥寥几笔。
陆吾解释道:“千万年前不周山掉落人间,随着不周山掉落的,还有山上一颗未孵化的凤凰蛋,沧海桑田,千万年后凤凰终于破壳而出。”
“那这火……”
“相传千年前凤凰在不周山涅槃,这火焰便是凤凰涅槃时留下的,凤凰明火至纯至净,别说你的却邪剑,就连这禁地的禁制恐怕都不是它的对手。”
陆吾此言一出,在场几人皆眉心紧皱。
但陆吾疑惑的是,既然城主手中有凤凰之火,为何一定要等到今日?
他深知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天穹之上那道裂缝如果真将人妖两界的禁制撕裂,禁地内如此多的妖魔进入人间,整个人间将会变成炼狱。
“师叔,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天地万物都有相生相克之物,但凤凰明火乃是上古神兽凤凰所有,且凤凰显世不过须臾,能与凤凰相克的并无古籍记载。
既然没有解决的办法,如今之计,唯有硬碰硬殊死一搏。
擒贼先擒王,陆吾手中太阿剑剑随心动,以一柄化作千万柄长剑,剑阵嗖一声窜上云霄,在天际来回穿梭,引起飓风漫天,将大殿前的旌旗吹得猎猎作响,青铜鼎内高涨的白色火焰瞬间偃旗息鼓,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这股飓风熄灭,陆吾身处整个飓风的中心,衣袍飞起,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下一瞬便闪身出现在城主面前,一道蕴含着无限杀意的剑气迎面而来,饶是高阶之上的城主闪避不及脸颊划破一道血口,他猛地后退,陆吾却紧跟其后穷追不舍,每一招每一剑都在地面划出一道道深深的沟壑。
被护在阵法中的蒹葭看着陆吾与城主打得难舍难分,心中虽然担忧,但她此刻也是自身难保。
这禁地之中一定是有什么阵法在吸食着他们的妖气,从而将妖气供奉给青铜鼎,以此来滋养鼎中足以燃破禁地禁制的白色焰火。
蒹葭双手紧捂着胸口,脸色苍白满身尽是冷汗,呼吸沉重缓缓半跪了下去,心底凉了半截。
她心里清楚,自己要被这青铜鼎逼到显出原形了,可看着和城主打得难分难舍的陆吾,蒹葭真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她知道陆吾对妖魔没有偏见,但她暂时还不想让陆吾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至少现在不能。
倏然间青铜鼎突生异像,鼎内的凤凰明火分化出无数簇火焰散落四周,明火所到之处飞灰湮灭,无数妖魔连一句惨叫也来不及发出便化作一团飞灰随风飘荡,无人生还,很快,四周便燃起了熊熊大火连成一片,宛如火海。
蒹葭将昏迷的扶阳护在身后,虽然有付朝生的阵法保护,但这凤凰明火乃是陆吾和付朝生都束手无措的存在,区区一个阵法又怎么能护得住她们二人。
果不其然,凤凰明火所到之处,将付朝生的阵法生生给燃破,炙热的火焰一点点逼近,蒹葭艰难搀扶着扶阳仙君步步后退。
一簇明火从天而降。
“蒹葭!”远处陆吾的怒吼声传来。
蒹葭朝陆吾的方向望去,眼瞳却被从天而降的那簇明火占据了所有视线,在这突如其来的顷刻之间她仿佛失去了所有反应,眼睁睁看着那簇明火逼近。
斜插在鬓角的玉钗闪烁着荧光,从发间腾空飞起,在蒹葭面前布下一道阵法将主人护住。
在蒹葭回过神的瞬间,明火已然撞上挡在蒹葭面前的阵法,激烈的碰撞激起四周空气一阵扭曲。
眼看玉钗即将被明火烧到,蒹葭下意识伸手握住,阵法消散间,那团明火撞进了她的身体。
“蒹葭——”
那团明火在她体内四处乱窜,蒹葭只觉得身体每一处都是火烧火燎般的炙痛,四周所有的声音倏然间归于寂静,她紧攥手心的玉钗,在一阵剧痛中恍惚认为自己可能快死了,但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活着,明明那些人一碰到火焰便被烧得灰飞烟灭,而自己还活着。
陆吾早在明火撞向蒹葭的瞬间分了心,但见明火入体蒹葭却并未像其他人一般飞灰湮灭,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有几分疑虑。
铿锵一声,城主长剑与陆吾的太阿剑相抵,锋利的剑刃倒映出两人一模一样却又各不相同的眼睛。
城主目光阴冷地望着他,“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凤凰明火没有伤害她。”
陆吾握紧了手中的剑柄。
“不用我说你心里应该已经有了答案。”
陆吾心中自然已经有了答案,他望向蒹葭,从心底升起一丝久违的凉意。
在向付朝生等人解释凤凰明火的由来时,陆吾还有一点没说,千年前凤凰在不周山涅槃,而逼凤凰涅槃的,正是千年前那位踏入飞升之境的仙君。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目的?”城主冷冷笑了,“你忘了吗?我的目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可以不择手段,为此我愿意付出我的一切,哪怕魂飞魄散!”
真气相抵,两败俱伤。
陆吾与城主各自倒地吐出一口鲜血。
陆吾气若游丝,“你是故意……引她来的禁地?”
城主缓缓站起,眼底疯狂之色愈浓,“若没有她,我又如何解开青铜鼎的封印,你以为那日在山洞之中蒹葭解开的仅仅是你太阿剑剑灵的封印吗?她没有看见,山洞的角落里,还封印着这世上唯一能承受凤凰明火的青铜鼎!我要用凤凰明火烧了这个世界,烧了这个本就不应该存在的世界!”
“你疯了吗!这么多妖魔回到人间,你想过人间将会是怎样的后果吗!”
“后果?这妖界中的妖魔也有修为高低,可你来我妖界这么多日,有见过杀人如麻作恶多端的妖魔吗?”城主冷笑不止,“更何况,修真界平静上千年了吧,若没有这些妖魔,还要你们这些修仙之人干什么?”
第83章
近千年来, 修真界一贯准则人妖不两立,发现妖物立刻捉拿,若有作恶, 就地诛杀,是以,千年前妖王被囚不周山后, 人间残留的妖物被各修仙门派的弟子斩草除根,几近诛杀殆尽, 直到一百年前魔君横空出世,带领一众残留在人间四处躲窜的妖魔为祸人间,这才给平静数年的修真界敲响了警钟。
陆吾自三岁便聆听师命斩妖除魔,虽不曾滥杀无辜,但也认为凡人有凡人的所在, 妖魔也有妖魔的去处,人妖共存这样的想法在他看来不过稚嫩孩童一时的天真所想, 凡人对妖魔的恐惧与厌恶已延续了上千年,妖魔也成了滥杀无辜的代名词, 这样的偏见人与妖又如何和平共处?
轰隆一声巨响传来,整座城主府在大火的吞噬之下轰然坍塌,余烬之下是城主阴翳骇然的一张脸,深色的红纹从颈脖爬上脸颊, 眼瞳被染得通红, 火光之下,整个人如鬼魅一般现身于陆吾身前。
劲风袭来,陆吾连连后退, 神色凝重望着城主, 在那一瞬间他能感受到城主实力大涨, 而那些爬上脸的红纹,若是没看错,是入魔的征兆。
“你已经入魔了。”
“自我被关进禁地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已经不是人了,是妖还是魔对我而言有什么差别吗?”城主轻抚着手中的剑刃,剑光随之闪过,他持剑向天,霹雳一剑朝着陆吾砍来。
陆吾当机立断将半跪在地的蒹葭抱起飞身后退。
这一剑地动山摇,沟壑蔓延足足百公里。
风怒号之下直冲云霄的凤凰明火火焰翻滚,整片漆黑的天穹被这几近刺目的白色火焰照得宛如白昼,天地间一片肃杀之意。
城主横剑站在青铜鼎前,脸上红纹更甚,眼神坚定望向陆吾等人,他没有说一句话,但所有人都明白他眼神中透露的含义。
——他将以自己的性命守护青铜鼎与凤凰明火。
其实以他如今的实力,与陆吾一战谁输谁赢尚未可知,但这远远不如守护青铜鼎来得重要。
一声闷哼传来,蒹葭在陆吾怀中闻到了一丝血腥气。
明火如长鞭,在陆吾后背甩下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夫君,你没事吧?”
“没事。”忽而陆吾脸色沉重望向半空,扔下一句“照顾好自己”便提剑而上。
蒹葭抬头望去,漫天的火光竟化作一条条锁链在付朝生身上层层缠绕,越缠越紧,深入血肉之中。
付朝生能清楚的感受到体内的真气正源源不断抽离,那是一股他无法抗拒的上古气息,禁锢之下,他连却邪剑也无法召唤出来。
城主桀骜看向陆吾,“陆仙君,你看看如今这一切,是不是觉得很眼熟?千年前你无能为力,千年后你同样也做不了什么!”
“是吗?”陆吾用剑划破手心,无数鲜血灌入剑身,黯淡的长剑熠熠生辉。
这一剑灌注了陆吾的心头血,破釜沉舟一剑来势极狠,饶是胸有成竹的城主此刻也不由得敛了笑容严阵以待,刀刃相接城主被逼后退数步,眼眸微沉,身后的凤凰明火化作剑刃从背后刺来,陆吾腹背受敌,长剑来回抵挡,明火所化锁链抓住时机紧紧缠绕在陆吾手腕,如火蛇一般攀至肩头。
陆吾回头一眼,心知自己对这凤凰明火毫无办法,遂不管缠绕手臂上的明火,专心对付城主。
此刻天穹之上因为有了陆吾的真气,凤凰明火如虎添翼般遮天蔽日,禁地的禁制烧破的范围持续向外延伸,禁地外的世界犹如画卷一般慢慢展现在人前。
禁地的禁制,破了。
妖界中暗中观察的妖魔见此情形纷纷原形毕露朝那禁制破除的洞口飞去,哪怕离得这么远,也能听到从人妖两界处传来的兵刃相接的声音。
蒹葭看着半空中真气被吸食殆尽的付朝生,被凤凰明火钳制不得动弹的陆吾,心中怒火越烧越旺,手心冒出的白色火焰蒙蔽了她的双眼,脑海中仿佛有个声音在教她怎么做。
在这一瞬间蒹葭仿佛失去了自我,她犹如提线木偶般双目无神地站了起来,兀自升向半空,手心两道微弱的白色火焰在这漫天火光中仿佛不值一提,但正是这两团不值一提的白色火焰,飓风一般将天穹之上的白色火焰漩涡般尽数吸入掌心。
被漫天白色火焰照亮的天色一点一点黯淡,天空那被凤凰明火烧破的禁制开始自愈修复,将所有原形毕露的妖魔挡在人妖两界之间。
蒹葭浑身被火焰包围,连瞳孔都跳跃着白色火焰,可她的表情是木然的,眼神是空洞的,将所有火焰吸入掌心的那一瞬间她冷冷望着青铜鼎前的人。
没有了凤凰明火,在陆吾的攻势之下,城主毫无还手的余地,手中长剑被一剑挑开,整个人如断线的风筝狠狠砸在青铜鼎前。
他已经没了站起来的力气,挣扎片刻后认命般颓然靠坐在青铜鼎前,苦笑得擦去嘴角的血迹,无奈看着面前朝他走近的人。
蒹葭仿佛走在阶梯之上,一步一步从半空中走到城主面前,意识瞬间回归。
她茫然回头看了眼自己来时的路,对刚才的一切毫无记忆,又看着眼前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的城主如强弩之末,伸手握住他的手腕,这才发现他体内真气已是空空如也。
“你的真气……”
城主气若游丝,极虚弱笑了片刻,“你知道我在这妖界千年,我修炼了千年也不曾将修为提升一星半点,不仅仅是因为妖界灵气不够,更重要的是修炼到了这个地步,每一步都难于上青天。”
“这偌大的妖界乃是我千年前渡劫后跻身飞升之境时用毕生心血所创,我如今的实力与千年前只差那么一点,可就差那么一点,光靠禁地里妖魔的妖气是无法将这禁制打破的,我的,妖界里妖魔的,再加上,他的,聚集在一块才有可能将这妖界彻底一把火烧了。”
他抬头望去,目光所及之处一片漆黑黯淡,千年来的筹谋功亏一篑,他想说点什么,但最后话到嘴边也只不过一句:“成王败寇,我输了。”
蒹葭看着他嘴角惨淡的一笑,紧悬的心不仅没有放松下来,反而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蔓延,城主将她这一目光视为怜悯。
于是他也以怜悯的目光看着她,低声说道:“不要相信他。”
蒹葭想问不要相信谁,但她双唇啜动,却没有问出口。
“你总有一天会明白,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这天下,没有人比我还希望你活着。”
“我是他的□□,他将我禁锢在妖界之初我便做好了与他生死一战的准备,我以为我不会输,如今看来,是便宜了他。”
城主抬起手从一片废墟之中召唤出了一副画卷,画卷轻轻落到他手中,又被送到蒹葭面前。
“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
蒹葭茫然接过,缓缓打开卷起的画卷,画中的她站在一处悬崖峭壁的巨石之上遥望着天穹。
天穹上的禁制被彻底修复,茫茫夜色无边无际,整个禁地陷入一片极致的安静之中,蒹葭却在这片静谧中听到了北向的寒风吹起了旌旗猎猎。
城主在她面前闭上了眼,垂下了头,他的躯体被北风吹散,他的灵魂化作无数荧光笼罩在陆吾身边,与他融为一体。
“付师兄!”匆匆赶来的琳琅看到付朝生浑身浴血躺在地上目眦尽裂。
早已深受重伤,又被凤凰明火将体内真气吸食一空,饶是付朝生是修真界数一数二的绝世之才,如今也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
呼吸越来越轻,看着琳琅痛哭的模样付朝生张了张嘴,他说话极轻,琳琅只能将耳朵凑到他嘴边才模糊听到几乎微不可闻的三个字:“别哭了。”
可一张嘴,那口气便散了。
“付师兄,付师兄!”琳琅抱着付朝生的双手瑟瑟发抖,她不敢去探付朝生的鼻息,更不敢去探他的真气,回头看向蒹葭,泪如雨下哭求道:“蒹葭你救救付师兄!付师兄他受伤了!”
蒹葭跌跌撞撞来到付朝生身侧,握住他的脉搏,探不到一丝真气的痕迹,也感受不到半点生机,饶是蒹葭与付朝生相处不过几月,此刻心中也满是可惜之意。
她冲琳琅摇了摇头。
琳琅茫然了片刻,似乎在理解蒹葭摇头的意思,下一瞬反应过来,一言不发,从善如流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划破付朝生的手心。
蒹葭心惊,“你干什么?”
琳琅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她将自己的手心划破,与付朝生手心相抵,眼神坚定望着蒹葭,“我要救付师兄。”
“你疯了?你只有两条命了!”
“我还有两条命!”琳琅一把将蒹葭推开,目露凶光的片刻脸上现出狐狸原形,但也仅仅只是片刻,连琳琅自己都不曾发觉,“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付师兄死在我面前!”
融合了城主部分灵魂的陆吾陆吾倚剑缓缓站起,他浑身浸满了血污,整个人看上去既疲惫又狼狈,却唯独那双看向蒹葭的眼睛在黑夜中亮得惊人。
他将一缕真气输入付朝生体内,片刻后便得知了付朝生此刻的状况,真气殆尽,灵魂消散,回天乏术。
琳琅手心与付朝生相抵,口中默念灵决,手心相抵之处发出耀眼白光,不一会儿这白光便将两人笼罩其中,一条毛茸茸的尾巴在琳琅身后出现,随着一声极痛苦的叫声后,尾巴就此断裂。
“噗——”鲜血从琳琅嘴里喷涌而出,虚弱的脸上却满是笑意,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付朝生,企图在他身上找到一线生机。
单薄的眼皮下眼珠滚动,琳琅苍白脸上多了几分欣喜神色:“付师兄,付师兄他醒了!他没事了!”
付朝生睁开双眼,眼神中透着茫然与虚弱,“我刚才……”
陆吾打断他:“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先离开这里再说。”
付朝生被琳琅艰难扶起,倏然想到了什么,蹙眉道:“可是,我们手中没有离开妖界的令牌。”
话音刚落,天边一道闪电划破天际,顷刻间照亮了整个妖界
陆吾表情凝重望着天边翻滚的黑云,“阵法变了。”
蒹葭与付朝生纷纷朝天穹望去,翻滚的黑云从四面八方齐聚而来,层层叠叠将那初升的黎明遮盖得严丝合缝,透不进一丝光亮。
“怎么回事?”
“禁制在创造之初为了人间百姓安宁,若有人企图打破禁地的禁制,那么进出禁地的通道会被封死,除非实力能撕破人妖两界的禁制,否则就算手持令牌也无济于事。”
蒹葭一听此言脸色剧变,“那我们该怎么办?”
“半个时辰之后禁地的通道会彻底关闭,我们必须在这之前找到令牌,否则我们恐怕永远也无法离开禁地了。”
“可是令牌在哪?”
琳琅低头在自己身上摸索,“是不是这个?”她将令牌递给陆吾:“陆仙君,这是大哥给我的令牌,说能离开妖界,你看看是不是这个?”
“没错,就是这个。”
天空雷声响彻天际,狂风呼啸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陆吾接过令牌,确认是千山宗的令牌后心中默念灵决,令牌发出耀眼光芒,一道扭曲的光门出现在几人面前。
“走!”
“等等,”琳琅站在原地望向四周,来时匆匆并未注意太多,如今放眼望去只见四周一片狼藉,心惊了片刻,攥着蒹葭的衣袖急切问道:“蒹葭,你有看见我大哥吗?”
蒹葭这才想起自她从城主府出来之后到现在也不曾见过商陆一面,环顾四周倏然想到商陆身为城主麾下四魔将之一却迟迟不曾现身,这不合理。
她脸色剧变,紧盯着琳琅的眼睛,说道:“你大哥并未出现在这,我猜他应该在苍山。”
琳琅并未注意到蒹葭的脸色,她站在原地咬紧了下唇,说道:“蒹葭,你们先走吧,我……”
付朝生眉心紧皱,“你要去找他?”
“他是我大哥,我找了他三百年,好不容易找到他了,我不能丢下他一个人。”
第84章
妖界狂风大作, 无数妖魔被迫显露原型,一时之间妖界哀嚎鸣叫声不断,没了之前那番世外桃源的美景, 如今倒真有了几分人间传言的炼狱模样。
琳琅匆匆赶来苍山,此刻的苍山早已没有之前郁郁苍苍的繁茂,此时的苍山沟壑纵横, 暴雨雷击之下只剩一座光秃秃的巍峨山头。
“大哥——”
琳琅站在雨中朝苍山大喊,但雨声太大, 她焦灼的喊声被淹没在狂风暴雨之中。
“琳琅!”紧随其后的付朝生看着冒雨上山的琳琅脸色苍白。
扶阳仙君深受重伤昏迷不醒,为了她的伤势也为了将妖界之事告知千山宗,陆吾与蒹葭先送扶阳仙君离开,付朝生担心琳琅安危便跟了过来。
大雨倾盆,冲垮了一座小山头, 淤泥倾泻而下,眼看就要将琳琅掩埋, 付朝生双指挥动,真气化作一道无形的屏障挡在琳琅面前。
琳琅被找到大哥的念头冲昏了头脑, 连真气也忘了用,望着眼前这一切微微愣神。
付朝生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侧,还不等他呵斥一句,琳琅一见他便埋头在他怀中痛哭起来。
“付师兄, 你帮帮我, 帮我找到我大哥,我没有时间了。”
付朝生来这其实是想带琳琅离开的,进禁地之初他便答应过千山宗的长老, 绝不会让任何一只妖魔离开禁地, 更何况商陆还是禁地四魔将之一。
但他却是琳琅找了三百年的大哥。
三百年前付朝生在阿弥岭初见琳琅的第一面, 琳琅与他说的第一句话便是“你有没有见过我大哥”,这三百年来琳琅跟在他身边从未放弃过寻找,如今好不容易得以相见,琳琅又怎么会扔下商陆一走了之。
“付师兄……”
付朝生垂眸,低声道:“我帮你找他。”
他放出神识,片刻后神识便笼罩整座苍山,而在苍山山顶的巨石之上,商陆昏迷在地,生死不明。
“找到了,在山顶。”
琳琅听闻后松开紧攥着付朝生的手臂,朝山顶赶去。
商陆快死了,从他在山顶开启城主留在苍山的阵法后,浑身真气便被吸食得干干净净,不仅如此,沉疴痼疾的身体终于经受不住阵法的反噬,已是强弩之末。
雨水狠狠拍打在脸上,他连躲避风雨的能力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鲜血被冲淡,混着淤积的烂泥冲向山下。
他是个极为懦弱之人,三百年前他在极北之地遇难,生死一刻的瞬间他向苍天发誓,若有人能救他一命,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彼时他只想留着性命回到人间再见琳琅一面,却没想到自己会付出如此大的代价。
自他被城主从极北之地救出来的那一天起,他就知道自己再也无法离开妖界了。
因为那天他已然向城主发誓,将一身血肉尽数交给了城主,交给了整个妖界。
事到如今他已别无所求,人间会如何,妖界会变成什么模样都与他无关,重要的是琳琅还活着。
如果临死之前还能见她一面,那便再好不过了。
但这个念头随即一笑而过,上天不会总眷顾着他,他只要知道琳琅还活着就够了。
“大哥——”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商陆倏然睁开双眼,双手抓着身下腐烂的烂泥,撑着沉重的身体艰难从地上一点一点靠坐在树桩上。
琳琅?
是琳琅的声音?
怎么可能,琳琅不是已经离开妖界了?为什么会听到她的声音?
莫非将死之人其言也善,临死之际上天眷顾,让他听到了琳琅的声音?
“大哥——”
又一声叫喊让商陆明白这不是幻觉,这的的确确是琳琅的声音,可是她不是已经离开妖界了吗?
商陆朝声音方向望去,远远瞧见林中出现琳琅冒雨而来的身影。
果真是琳琅!
“琳琅……”商陆又急又气,但他伤势太重,说出的话也微不可闻,还是琳琅发现了靠坐在树桩后的他。
“大哥!”琳琅赶到他身侧,看着商陆奄奄一息的模样不敢碰他,泪水混着雨水往下,无助哽咽道:“大哥,你怎么了?”
“我不是……我不是让你离开这吗?你为什么……为什么!”
“对不起大哥,我不听话,我担心你,我真的很担心你,所以我偷偷回来了,大哥,你怎么样,你没事吧?”
“你听大哥说,离开这,大哥……大哥会去找你的。”
饶是琳琅再没心没肺,听到商陆的这话自然也明白是在骗她,她擦了擦脸上的雨水,手扶在商陆的腋下想将他搀扶起来,“大哥,起来,我带你一块走!”
商陆看到一侧的付朝生,厉声道:“付朝生,你带她走!”
动怒牵动体内旧伤,商陆一时没忍住吐出一口鲜血。
“大哥你怎么了?”
商陆气若游丝想说自己没事,但此刻他已是说不出一句话来,他从自己怀中取出深海东珠塞在琳琅手中,低声且急促道:“琳琅你听着,大哥没有什么能给你的,这是深海东珠,关键时候能救你的命,你收好它,以后……以后大哥不在你身边,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记住了吗?”
“深海东珠?能救命?”琳琅看着手中的东珠,毫不犹豫便将深海东珠往商陆嘴里塞。
商陆口齿紧咬,拦下琳琅的手,“别浪费了,这深海东珠救不了大哥的命。”
“为什么?你不是说这东西能救命吗?你到底伤在哪了?”琳琅摸在商陆胸前的手感觉到有些黏腻,伸手一瞧,雨水将手心沾染的血水冲刷,她颤抖着双手伸手解开商陆的衣物,胸前伤势各不相同,但最严重的一道剑伤此刻正源源不断往外流着鲜血,根本止不住。
这很奇怪。
按理来说以商陆如今的修为,普通的剑是无法伤他至此的。
琳琅看着胸口那道剑伤,仿佛认出了什么,眼睛瞬间通红,颤抖的手抚上胸口,“这道剑伤……”她回头看着站立在一侧的付朝生泪水猛地从眼眶滚落,“这道剑伤,付师兄……是你的却邪剑伤的吗?”
付朝生眉心紧锁,沉声道:“是我。”
琳琅颤抖的手更甚,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但心中却清明得很。
是了,付师兄降妖除魔,剑下无冤魂,这三百年来死在却邪剑下的妖魔没有一千也有五百,大哥是妖,被却邪剑所伤也很正常,或许会有那么一天,自己也会死在付师兄的剑下。
“没关系,大哥,我可以治好你的伤,剑伤而已,我治过的。”
商陆虚弱一笑,“你真当大哥是因为一道剑伤变成这样的吗?”
紧握着商陆手腕的琳琅输入一丝妖气进入体内,千疮百孔的身体已没有了一丝妖气,琳琅低着头咬紧了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肩胛不住的颤抖。
商陆伸手用尽最后的力气将琳琅拥在怀中,露出一抹餍足的笑容,“上天对我不薄,还能再见你一面,琳琅,回去……回去阿弥岭,别再让人欺负了。”
话音刚落,拥在琳琅背后的手滑落在地。
琳琅紧拽着他的衣襟,从模糊的呜咽声中爆发出一声痛彻心扉的痛哭声。
“大哥——”
付朝生站在一侧始终不曾说一句话,他拳心紧攥,心却因为琳琅这痛哭声而感到一阵痉挛,他躬身想安抚琳琅几句,便瞧见琳琅睁着通红的眼睛抬起头来看着他,“付师兄,你可以离开一会吗?我有些话想单独和大哥说。”
灵光一现之间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很快便被琳琅通红的双眼蒙蔽,付朝生站起身,“好。”
看着付朝生一步步远离的背影,琳琅低头失笑片刻,霓裳常说她笨,可付师兄还是着了她这个笨蛋的道,伸手将商陆的衣襟系好,从怀中拿出随身的匕首,一刀狠狠划在自己手心,又一刀划在商陆的手心。
九尾狐有九条命,在阿弥岭救了一个小女孩用了一条尾巴,在阿弥岭被付师兄误会砍断了一条,后来在阿弥岭救付师兄又用了一条,在梅州府救付师兄用了第四条,幽州城救霓裳用了第五条,锦官城救蒹葭和陆仙君用了两条,一刻钟前救付师兄用了第八条,还剩下一条。
“大哥,姥姥以前总说我命好,大家只有一条命可我有九条,能活九次呢,但我觉得我的九条尾巴不是为了自己活命用的,毕竟我修为低弱,也就这几条尾巴有用了,从前一直是付师兄照顾我保护我,我用尾巴救他算是还了他对我的照顾之恩,但大哥你也照顾了我一百多年,没能救下姥姥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如果我眼睁睁看着你死在我面前,我这辈子都无法原谅我自己。”
刺目白光将两人笼罩,断尾之痛无外乎撕心裂肺,琳琅却将下唇咬得血迹斑斑也一言不发。
离开不过十步远的付朝生倏然想到了什么,立住脚步往后看,只见一团白光闪烁之后,琳琅看向他的脸上露出了痛苦而又温柔的笑容。
“付师兄,我以后……就不跟着你了。”
第85章
刹那间付朝生什么都明白了。
他曾在苍穹剑宗的藏书阁中看过妖邪异闻录, 将世间所有曾存在过或存在于传说中的妖邪记录在案,其中有一妖邪为九尾狐,出自白狐一族, 生有九尾,一尾一条命,也许是过于玄乎, 亦或许是太过罕见,迄今为止人间对于九尾狐的记载也仅限于异闻录, 从未有人见过真正的九尾狐。
但在付朝生眼中一切都说得清了。
为什么他明知琳琅是妖,却从未看清过琳琅的原形,几次濒死之际却又不知缘由地转危为安。
原来如此。
他走到琳琅身侧,握着她的手腕,“还有几条尾巴?”
失去了最后一条尾巴的琳琅奄奄一息靠在昏迷不醒的商陆身侧, 她不知道失去自己的九条尾巴后会变成什么样,姥姥从未和她说过, 也许是从来没有哪一只九尾狐会像她这样,短短三百年的时间, 就用完了九条尾巴。
她从付朝生紧皱的眉头好像看到了些许凝重担忧的表情,这是她从未见过的,细细想了想,默默在心中数了一遍, “好像……用完了。”
话音刚落, 琳琅咳嗽一声,从嘴里吐出一丝血沫。
付朝生知她断尾深受重伤,但他却不敢触碰她, “我带你回苍穹剑宗, 你不会有事的。”
也许是不久之前刚经历了一场大战伤势太重, 付朝生的声音在琳琅耳中竟然有些发抖,
失去了最后一条尾巴的琳琅已经开始妖化,头顶两侧出现两只白色狐狸耳朵,脸颊也长出了白色绒毛。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手背长满绒毛的手从付朝生手中抽出,她永远记得在人间付朝生看向那些妖魔时脸上嫉恶如仇的表情,她不愿意付朝生也这样看她。
毫无血色的脸上强自挤出一抹笑容,琳琅轻声道:“付师兄,我不去苍穹剑宗了,我不想像上次那样被赶下山,他们说得对,人妖有别,人间再好也不是我应该去的地方,我一个妖魔,不应该厚脸皮地跟在一个修仙弟子的身边。”
付朝生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我从未说过这样的话!”
琳琅很奇怪付朝生为什么会这样看着她,小时候姥姥说过,一个人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霓裳也经常说她看付朝生的时候眼睛里的喜欢都快溢出来了,而付朝生看她更多的时候是冷漠,彼时她看到了装作没有看到,依然死皮赖脸跟在他身边。
毕竟一个斩妖除魔的修仙之人对妖魔冷漠,可以理解。
可现在为什么要这样看着自己?好像在看一个可怜的人。
琳琅从来不觉得自己可怜,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
明明离得很近,但琳琅却看不太清付朝生脸上的表情,仿佛隔着朦朦迷雾般,她只能感受到付朝生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谢谢你帮我找到大哥,以后我就待在这里,哪也不去了。”
话语从嘴里说出来成了微不可闻的呢喃,可她实在没有精力去想付朝生有没有听见。
这或许是最好的结局,她找到了大哥,付朝生也摆脱了自己这个累赘。
“可惜……不能和霓裳见一面,她虽然对我凶了点,但一直……都对我很好的,我还没,谢谢她。”
垂下去的手付朝生握了个空,他看着彻底化为原形的琳琅,一只纯白、没有尾巴的小狐狸,这一瞬间他更多的是茫然,琳琅是什么时候救的自己?
在一刻钟前自己濒死之际?
或许在更久之前,在幽州城,在梅州府,在阿弥岭,还有吗?
付朝生想不起来了,回想这三百年的时光,他竟想不起太多关于琳琅的一切,她是妖,所以他从未将她放在心上过。
但不管是恶言苛刻还是故意忽视,琳琅都不曾离开。
她好像天生就不会生气,逆来顺受的性格更容易让人想欺负。
传音符从他胸前飞了出来,闪烁着微光传来陆吾的声音:“朝生,你和琳琅在哪?”
付朝生看了眼四周,刚想说话却发现有些喘不过气来,“在……苍山。”
听出付朝生声音不对劲,陆吾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琳琅……琳琅受伤了。”
“伤势严重吗?”
“师叔!”付朝生倏然问道:“有件事我想请教您,九尾狐断了九尾,会怎么样?”
传音符沉默了片刻,陆吾沉声道:“我马上过来。”
陆吾并没有回答付朝生的问题,但付朝生却明白了陆吾话里的意思。
没有人知道九尾狐断了九尾会怎样,因为从未有九尾狐像琳琅这么傻,断送掉自己的九条命。
妖界的雨停了,只剩狂风呼啸,电闪雷鸣。
付朝生将琳琅抱在怀中往山下走,一道闪电般的鞭子落在他身侧拦下了去路,他转头望向身后。
昏迷的商陆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气喘吁吁倚着树干,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眼睛却是红的,不可抑制的愤怒与害怕让他浑身颤栗地发着抖,怒不可遏望着付朝生,一字一句道:“把她还给我!”
付朝生怀中抱着琳琅毫不退让,“还给你?你能救她吗?”
看着化作原形的琳琅商陆双唇颤抖说不出话来,醒来后在看到琳琅的那一刻差点失去理智。
白狐一族从古至今也只出过两只九尾狐,琳琅便是其中之一,他深知以琳琅的特殊,若是被他人知晓身份定会引起修真界的腥风血雨,以他微薄的功力根本护不住琳琅,好在有阿弥岭这个白狐世代居住之所,有狐族印记庇佑才无人知晓琳琅的身份。
三百年不见,他离开时琳琅身后的九尾只剩两条,如今一条都不剩,让他如何心痛!
“她跟了你三百年,却因此丢了八条命,付朝生,你还有脸带她走吗!”
抱着琳琅的手兀自用力,付朝生低头看着怀里的小白狐,“从前是我对不起她,往后……”
“没有什么往后!”商陆厉声打断他:“你心里应该清楚她为什么跟了你三百年,她是为了找我才离开阿弥岭的,如今她既然找到了我,自然是我这个当大哥的来照顾她,从前种种我不再和你计较,把她还给我,你们离开妖界,从此人妖两界永不相干!”
“若我不肯呢?”
“若你不肯,那我便是死,也要将你的命留在这!”
长鞭如电横扫付朝生四周的苍郁大树,付朝生却始终不曾动手,只紧紧抱着怀中的琳琅不断闪躲后退,后背身上鲜血淋漓,不知被长鞭抽出了多少伤口。
“付朝生,你如此惺惺作态我实在不懂,你一介修仙之人,为什么要留一个妖魔在自己身边!”一鞭狠狠抽在付朝生后背,付朝生喉间一滚便吐出一口鲜血。
他忍痛望着怀中的琳琅,说出的话中带着血腥味,“我欠她良多。”
“你既然知道欠她良多,就应该满足她的心愿,让她待在我身边!”
长鞭勾住了琳琅的身体,轻轻一带便要将琳琅从付朝生怀中带出。
“不!”
剑气将长鞭斩断,商陆连连后退才堪堪稳住身形,看着赶来的陆吾与蒹葭,眼中狠戾尽显,“你们修仙之人不是道貌盎然地喊着斩妖除魔的口号吗?什么时候万人敬仰的仙君也会为了一介妖魔连自己都不顾了?”
陆吾回头看了眼浑身是血却依然不肯撒手的付朝生,“琳琅的事我已知晓,虽然她是九尾狐妖,但如今九尾尽断,我清楚你对琳琅爱护之心,可就算留她在妖界你又如何救她?琳琅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定会带琳琅会苍穹剑宗,不惜一切代价救活她。”
蒹葭在一侧把过琳琅的脉搏,虚弱无力已是回天乏术,不容她多做思考,从百宝袋中拿出那颗深海东珠便塞进琳琅嘴里。
“你给她吃的什么?”
“深海东珠,这东西说是有起死回生的功效,我想试试。”
商陆想起自己也有一颗深海东珠,放下长鞭企图也将东珠喂给琳琅。
蒹葭拦下了他,“先等等。”
她也拿不准此时的琳琅还能不能承受一颗深海东珠的威力,把脉在琳琅脉搏,虚浮的脉搏已有了重新跳动的痕迹,蒹葭还来不及高兴,只见琳琅在付朝生怀中痛苦挣扎翻腾。
“怎么回事?”
入体的东珠闪烁着光芒,肉眼可见地进入了琳琅的丹田。
但这还不够。
痛苦挣扎的琳琅在丹田光芒熄灭后再次归于平静,脉搏也仅仅只是短暂地跳动了片刻。
商陆咬牙,将又一颗深海东珠喂进了琳琅嘴里。
与其让他眼睁睁看着琳琅陨落,不如就此赌一把。
东珠入体缓缓沉入丹田,琳琅周身散发着刺眼的白光,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缓缓托至半空,炼筋锻骨的痛让她即便是陷入昏睡中也忍不住挣扎翻滚呻.吟,一层又一层巨大白光将她笼罩在其中,呻.吟声渐渐变成痛苦的嘶鸣。
这嘶鸣声太过惨烈,犹如一道道重锤击在心头,让人不敢多听。
白光渐渐散去,被安放在地上的琳琅缓缓睁开眼睛。
还是那小白狐的模样,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面前的人,目光扫过付朝生,仿佛觉得这人有几分眼熟多看了几眼,但也仅仅只限于多看了两眼,便将目光转向一侧的商陆。
看到商陆的那一瞬间琳琅眼睛一亮,飞跃到商陆怀里,黏黏地蹭着他的下巴。
“她这是……”付朝生艰难开口,嗓子却堵得疼,愣神望着商陆怀中的白狐,再也说不出接下来的话。
蒹葭想过来查看一番,但被商陆警惕拉开距离,他抱着琳琅如看仇敌一般望着面前几人,“琳琅如今的模样与她未化形时候一模一样,我想她应该将你们忘了,这样正好,你们走吧,我是她大哥,我替她做主,她的尾巴不需要你们还,从今以后我们人妖有别,永无瓜葛!”
话说到这份上陆吾几人还能再说什么,亲兄妹总比他们这些外人要亲密得多。
天际雷声更甚,穿透层层黑云仿佛要将这妖界碾碎。
凡间与禁地的通道即将彻底粉碎,再不走便再也走不了了。
陆吾拍了拍付朝生的肩膀,“走吧。”
付朝生沉沉望着商陆怀中不谙世事的小白狐,第一次违背师门之命,甩开陆吾的手拔剑而起,企图将商陆怀中的琳琅抢过来。
商陆早有准备连连后退,没能让付朝生得逞。
陆吾惊疑之间怒上心头,上前将付朝生拿下以捆仙绳束缚,“付朝生,你干什么!”
付朝生被捆仙绳捆绑不得动弹,眼底却尽是疯狂的执念,“师叔,我这一生问心无愧,唯一有愧的只有琳琅,我对不起她,更不配她三番两次救我于生死,如今她变成这样是我的错,我不能一走了之,还望师叔成全!”
商陆一脚将他踹翻,眼底是想将他碎尸万段的怒意,“你想弥补琳琅,你又问过琳琅想不想和你走吗?”
付朝生仰头厉声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将琳琅留在禁地,她什么时候才能修炼出人形?”
禁地真气稀薄,城主距离飞升之境不过一步之遥,却在禁地之中修炼了千年依然不得要领,听付朝生如此说,商陆心头一惊。
在人间时琳琅化形用了不过二十余年,而如今在禁地,想要化形只怕得上百年。
商陆艰难道:“不过区区百年,我可以护着她。”
“只是化形而已便要百年,往后呢?”
妖界以强者为尊,弱小的妖魔向来是强大妖魔的口粮。
城主已死,妖界百废待兴,极北之地那群穷凶极恶的妖魔尽数而出,整个妖界即将陷入一片混乱之中,商陆曾为城主效命得罪了不少极北之地的妖魔,现如今孤身一人,面对众多强敌,真的能保护好她吗?
“这有何难,商陆你与我们一同回人间便是。”蒹葭开口说道。
陆吾看了她一眼,却并未反驳她的提议。
商陆苦笑一声,“我出不去了。”
“为何?”
“我曾发过毒誓,将一身血肉交给城主和妖界。”那毒誓深入灵魂,并非说说而已。
如今想来城主只怕那时便做好了打算,哪怕他身死道消,也还有人能替他继续镇守妖界。
显然,商陆就是那个被选中的人。
“嗷嗷——”小白狐敏锐感知到商陆的心情,蹭了蹭他的下颚安抚着他。
和幼时一样,每当他修炼不得要领之际都会坐在一边生闷气,还未化形的琳琅就像这样跳到他怀中安抚他。
那时,人间的阿弥岭是最安全的地方。
曾经妖界也是安全的地方,他有能力护着她,可如今,相比之下人间才是安全的地方。
“琳琅,哥哥不奢望你修炼成仙,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他将琳琅放到地上,冷漠看着付朝生,“你记住,你欠她几条命,这辈子都还不清!好好待她,若不然……”
捆仙绳就此松开,付朝生将面前茫然的小白狐抱在怀中,对商陆郑重道:“我以苍穹剑宗弟子的名义发誓,我将竭尽所能,有朝一日,定会再度开启人妖两界的通道!”
身后一道狭窄的光晕开启,陆吾沉声道:“没时间了!”
可怜的小琳琅还意识不到发生了什么,朝着站在原地的商陆嗷嗷直叫,她不明白为什么商陆为什么要将自己交给一个陌生人,为什么不和她一块走。
“嗷嗷——”她在付朝生怀中翻滚挣扎,用牙咬用爪子抓也不曾让付朝生松手,眼看着进入通道后光晕一点一点消失,琳琅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看着通道外目送着她离开的人,堵塞的喉间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大哥——”
第86章
千山宗通往禁地的通道被彻底封禁, 在没有外力的干扰下,被封禁的通道想要打开需要多长时间谁也不清楚,毕竟当年封禁禁地的仙君早已不在人世, 暂时还无人有这个能力将通道再次开启。
从禁地出来后陆吾与付朝生去见了千山宗的长老,将禁地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清楚。
扶阳仙君至今微醒,失去了九条尾巴变成了一只小狐狸的琳琅也忘记了前尘往事, 因为付朝生强行将她带出禁地与大哥分别而心怀怨恨,至于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蒹葭此刻正坐立难安。
经过禁地一事千山宗全宗戒严, 整个山门令行禁止,无令不得外出,这让企图偷偷摸摸离开千山宗的蒹葭叹息天要亡我,将百宝袋中的团子放出来,指着他的头迁怒道:“都怪你!当时就应该让你困在妖界不去救你, 哪还有这么多事!”
团子瞬间炸毛:“这能怪我吗?要怪只能怪这千山宗的阵法太过玄乎,连我这种未修炼成形的妖都能发现, 咱们什么时候上过这种当吃过这种亏?你与其在这说我,不如好好想想待会你夫君来了你怎么和他解释吧!”
蒹葭泄气, 自从妖界出来之后陆吾便再也没和她说过一句话,回千山宗长老的话至今也没回,她还真有些烦恼待会见着陆吾该如何与他解释。
身份是瞒不住了,自妖界城主府前自己被迫动手的那一刻就暴露了, 这倒也没什么, 陆吾总不至于把自己给杀了。
不过堂堂苍穹剑宗弟子的夫人乃是一妖魔,这传出去有损苍穹剑宗的声誉,蒹葭猜测到长安的路自己恐怕是不能陪陆吾走下去了。
蒹葭有些难过, 毕竟她是真的挺喜欢陆吾的脸的。
“蒹葭!蒹葭你给我出来!”院外有人高声在喊。
蒹葭一听是霓裳的声音, 还不等她起身就瞧见霓裳一手拎着乱踢乱咬的琳琅, 一手提着剑,气势汹汹朝着院内走来。
“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去找我大哥!”琳琅通了灵会说话,此刻被霓裳拎着后颈皮倍觉屈辱,一个劲的想逃。
霓裳一把将琳琅扔蒹葭面前,施了个法便将琳琅定在远处,一脸愠怒望着蒹葭,“蒹葭,你告诉我禁地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付师兄重伤未愈,扶阳昏迷不醒,就连琳琅都成了这样?!”
蒹葭自觉身份尴尬不好多说,“你如果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不如去问付师兄。”
“付师兄和师叔还在殿内不许任何人进去,禁地里到底有什么,为什么连禁地的禁制都差点毁了?还有,琳琅这傻狐狸什么时候能变回来?”
蒹葭蹲下身顺了顺琳琅的毛,“如果重新修炼成人的话运气好十几年,运气不好百来年,不过九尾狐没了尾巴还能不能修炼,我也不知道。”
“九尾狐?琳琅是九尾狐?”
蒹葭点头。
“那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九尾狐没了尾巴还能活着已经是奇迹。”
“没了尾巴?怎么回事?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琳琅还欲再问,陆吾与付朝生已踏进院中。
抚摸着琳琅皮毛的手一顿,蒹葭倏然紧张了起来。
“师叔,师兄,你们回来了?长老怎么说?”
陆吾脸色如常,“禁地之事已了,但我从寻光长老那得知,在我们进入禁地的这几日无数人间妖魔已涌入了长安,长安虽有天璇长老在,但为了夜长梦多,明日一早我们启程前往长安,你们今晚好好休息,朝生,这颗丹药你服下,对你的伤势有帮助。”
付朝生收下丹药:“多谢师叔。”
他看向被禁锢在一侧的琳琅,躬身将其抱起离开此处。
“师叔,”霓裳见他离开也不敢在陆吾面前造次,指着付朝生离开的方向,“那我……”
“去吧。”
“是,师叔!”
一时之间,院内只剩蒹葭与陆吾二人,至于那只一切的“始作俑者”黑猫早已跑得没影,徒留蒹葭一人在这收拾烂摊子。
说是烂摊子其实也不尽然,毕竟从幽州城到千山宗,她蒹葭扪心自问没有做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不仅如此,好几次出手相助救人于水火,哪怕看在这份上,陆吾也不该问罪才是,更何况她对陆吾可是有救命之恩,不图回报总不能恩将仇报。
想通了这一点蒹葭底气硬了许多,挺直了脊背看着陆吾,轻咳两声给自己壮壮胆,“扶阳仙君她没事吧?”
“扶阳仙君闭关修养之中,你放心,不会有什么大碍。”
“那我就放心多了,多谢你入禁地救我和团子,虽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但当初在幽州城我也救你一命,就相抵,从此咱们就两不相欠,你看这样……可好?”
陆吾疏朗眉眼之下一如既往地温润清隽,一言未发朝蒹葭走近,蒹葭下意识后退几步,又觉得自己胆怯太过明显,硬生生立住脚跟一瞬不瞬望着他。
哪知陆吾仅仅只是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进房中,桌前把脉片刻后将一枚丹药递给蒹葭,“我虽然不知凤凰明火为何能被你驾驭,但只要你没事便好,这枚丹药有静心去燥之效,你服下,今日早些休息,明日一早我们赶路去长安。”
说完,便离开了房间,并关上了房门。
蒹葭握着手心那枚丹药半晌也没回过神来,准备了满腹的话被迫憋在肚子里的感受并不好受。
“你惨咯。”团子趴在窗台晃着尾巴,“你竟然能驾驭凤凰明火,他们修仙之人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就连蒹葭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何能驾驭凤凰明火,若这些修仙之人能帮她弄明白,那再好不过,省的自己日日悬心被凤凰明火反噬。
想到这,蒹葭仰头将丹药咽下。
——
翌日一早,陆吾等人告别了千山宗长老,于山门前准备御剑前往长安。
蒹葭的本命法器不是剑,从未御剑飞行的她站在陆吾身后双手紧紧攥着陆吾衣襟不敢放,感受到蒹葭的紧张,陆吾将她仅攥着衣襟一角的手放在自己腰间,低声道:“抱紧我。”
蒹葭索性破罐子破摔,双手紧紧搂在陆吾腰间。
剑芒如流星划过天际,瞬息间几人便已抵达长安城门外。
长安城外进出城门的百姓川流不息,华贵马车轧出来的辙痕深深浅浅一条又一条,蒹葭站在巍峨高大的城门前能感受到四面八方传来的修仙者的气息,这足以震慑想乘机浑水摸鱼潜入长安城的妖魔。
刚至城门口,门口便有两名穿着白衫背负长剑的修仙弟子上前朝陆吾与付朝生拱手行礼,是之前在锦官城见过的惊寒与惊蛰。
“见过师叔,见过付师兄。”
“师尊已等您多时了,说是让您马上去见他。”
陆吾多问了一句:“长安可有事发生?”
惊蛰看了眼陆吾身侧的蒹葭与付朝生怀中的小狐狸,低眉摇头:“并无。”
陆吾想了想,对一侧的蒹葭说道:“我与朝生有事去办,你先和霓裳在城中四处逛逛,但记住,不要乱跑。”
“知道了。”
付朝生将怀中的琳琅递给霓裳,嘱咐了几句后便跟着惊蛰二人走了。
看着几人负剑远行的背影,霓裳怀里的琳琅仿佛抓住了机会一跃从她怀里跳出,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插,倏然间被人拎着后颈皮拎在半空。
“哪来的小狐狸到处乱窜,老二,今晚加菜!”
铁匠铺里钻出一壮汉,手中提着砍刀重重砍在砧板上,高声应道:“好叻!”
砧板木屑横飞,琳琅吓得汗毛倒竖。
“老板,这小狐狸是我的,劳烦你将这小狐狸还给我。”
“哪来的小丫头片子敢在老子手里……原、原来是仙君,这小狐狸是仙君的?是误会,误会,仙君您请。”
霓裳看着被吓得瑟瑟发抖的琳琅,低声告诫道:“看见了吧,这儿可是长安,你若是乱跑被坏人抓走我可救不了你。”
琳琅呜咽一声,老实趴在霓裳怀里不敢乱跑了。
长安城不愧是京师重地,熙熙攘攘的人群一眼望去尽是穿着华服的世家名门弟子,酒楼之上推杯换盏,河畔边上吟诗作对尽显风流,若非那无数隐藏在暗处的仙门弟子的气息,蒹葭还真以为长安平安无事。
“霓裳,我们现在去哪?”
“陛下宽待修仙弟子,我们苍穹剑宗有特赐的住所,跟我来。”
人影晃动间蒹葭感觉到有人在跟踪她们,与霓裳对视一眼,霓裳明白了她眼底的含义,两人若无其事走走逛逛,于一胡同前隐去身形。
果不其然,在两人消失在胡同口时,一个人影加快了脚步,环顾四周不见人影,正疑惑之际一把长剑横在了颈间。
“你是谁?为什么跟踪我们?”
男子浑身僵硬不敢动弹,“别别别动手,仙君,是我啊,谢予迟。”
“谢予迟?是你?”
霓裳与蒹葭这才想起他是幽州城谢家那位被妖魔占据过身体的谢予迟。
霓裳收剑:“你怎么会在这?”
谢予迟这才松了口气,回头笑道:“我前几日刚到长安投靠我二叔,没想到今日能在大街上遇到仙君,可算是巧,仙君若是不嫌弃,我在前面溪洲宴请二位吃个饭?正好有事想请教仙君。”
“请教说不上,你有什么事直说。”
谢予迟看了四周,低声道:“幽州城之时那妖魔临死前曾让我将书房的一本书送到长安来,我不知那是何物,又不敢轻易交出去,所以想请仙君看看。”
霓裳看了蒹葭一眼,幽州城一战时蒹葭在场,自然知道那妖魔的厉害,临死前托付的书只怕不是凡品。
“好。”
第87章
溪洲宴在长安城可谓是数一数二的酒楼, 烫金的招牌据说还是陛下亲题,还未到正午时间,来酒楼吃饭的达官显贵便已将酒楼挤得满满当当。
在谢予迟的带领下, 蒹葭二人上了三楼的包间,关上门,神神秘秘从袖中掏出几张宣纸摆在桌前。
“这是我从那书上抄下来的几页, 上面写的都是一些关于治国的策论与见解,我给二叔看过, 二叔说这策论虽有些独到见解,但也并非惊世之才,我觉得这文章恐怕另有乾坤,仙君看看?”
霓裳接过从头到尾瞧了一眼,但她将这几张宣纸上的内容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也未曾看出什么端倪。
“从这纸上的内容来看并未有什么不妥之处。”
“连仙君也看不出来?”
在谢予迟的质疑声中霓裳也有些自我怀疑, 思索片刻后说道:“你若不着急,就将这几张宣纸交给我, 晚上我见了师叔让他再看看。”
谢予迟大喜,“那再好不过, 多谢仙君。”
“应该的。”
很快小二前来上菜,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摆满了一桌。
“这些都是这溪洲宴有名的菜肴,仙君可小尝一下。”
霓裳提起筷子准备动手,却瞧见身侧的蒹葭自进来溪洲宴后便一直望着窗外沉默不语, 她好奇问了句:“看什么呢?”
蒹葭并未在看什么, 只是看着百年沧桑却依然未变的街道微微出神。
“初到长安,从未见过像长安街头这般繁荣安宁的街道。”
“安宁?”谢予迟摇头,脸上多了一丝凝重, 探头凑近二人压低了嗓音:“你们初到长安不知道如今长安局势, 陛下病重, 王气衰弱,虽有护城大阵和苍穹剑宗弟子驻守在长安城,但依然有不少妖魔潜进了长安,别看白日这么安宁,一到晚上长安城可是戒严的,若无必要,不许百姓外出。”
“妖魔潜进了长安?”
“不在少数。”
蒹葭与霓裳脸上都浮现一抹凝重。
古往今来自护城大阵守护城池,城中便鲜少出现妖魔,更别提长安乃是国之国都,从未发生过妖魔害人之事,现如今竟到了戒严的地步。
“可我听说陛下病情有所好转,妖魔怎么敢……”
“那都是好些日子以前的事了,陛下病情反复,实际上……”谢予迟摇了摇头,意思不言而喻,“太子之位迟迟未曾定下来,三皇子与七皇子明争暗斗,这长安城也只是表面看着风光,实际上内忧外患,皇权更迭之际是王气最弱之时,到时长安城恐有大祸,而且我听说,自从三皇子七天前出城遇险,之后就像是换了个人一般,我隐约听仙君说三皇子周围有魔气。”
“魔气?你是说三皇子……”
谢予迟点了点头,“但三皇子毕竟是陛下嫡长子,皇亲贵胄,身份尊贵,更何况镇守长安城的禁军统领是他一手提拔,若无证据,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凭空捉拿皇子。”
“你说得在理。”
蒹葭听着霓裳与谢予迟的谈话,眼睛却望着窗外,一辆雍容华贵的马车停在溪洲宴大门前,一名带刀侍卫掀开车帘,马车上躬身走下一锦衣华服的男子。
溪洲宴老板连忙上前笑着说话,男子却不理会他,眼神在不经意间环顾四周,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朝着蒹葭方向望了过来。
这一眼精准无误,给蒹葭一种他知道她在这的错觉。
随后的微微一笑,更让蒹葭确定了这一想法。
随着男子走进溪洲宴,蒹葭不由自主坐直了身体,霓裳往楼下瞟了一眼,“怎么了?”
包间外响起了溪洲宴老板讨好谄媚的声音,“菜肴小人已为殿下准备好了,殿下若还有吩咐尽可吩咐小人。”
脚步声临近,随后竟停在了包间门外。
说话声戛然而止,门外之人仿佛大气也不敢出,敛声屏气立在门前,霎时一片寂静。
蒹葭盯着门口方向,在这极为安静的氛围之下,她听到了门外极细微的一声轻笑。
即使是隔着一扇门窗,蒹葭却依然从这声轻笑中听出了戏弄的意味。
霓裳顺着她的目光望向门口方向,疑惑道:“到底怎么了?”
“你没有……”话头刚起,门外脚步声渐行渐远,想来霓裳并没有察觉到什么端倪,话音一转说道:“没事,发会呆。”
谢予迟往窗外看了一眼,瞧见停在街头的马车顿时觉得几分眼熟,仔细一瞧,惊道:“那不是三皇子的马车吗?三皇子也来了?刚才在门外的,莫非是三皇子?”
霓裳皱眉,“可我刚才并未察觉到有魔气的存在。”
像霓裳这种修仙之人,特别是到了她这个境界,妖魔在她面前哪怕修为高强,看不透真身,但修仙之人对妖魔的敏感不可小觑。
谢予迟神情紧张望着门口方向,恨不得上前亲自捂了霓裳的嘴,压低了声音惶恐道:“这事我也是听了一耳朵,可能是我听错了也未可知,好了,今日咱们只吃饭,不聊其他的。”
见他如此畏惧这位传闻中的三皇子,蒹葭与霓裳也不再多言,享用过美食后几人在溪洲宴门前告别。
“我二叔最近也是忙得焦头烂额,对了仙君,我现如今住在我二叔府上,谢太傅便是我二叔,仙君若有急事找我可去谢府。”
“一定。”
吃过饭几人便就此散了,霓裳抱着小狐狸,将谢予迟交给她的几页宣纸递给蒹葭。
“这事晚上你和师叔说吧。”
蒹葭拿着那几页纸心思却不再上面,回头瞧了眼溪洲宴三楼方向,那声轻笑似乎还在耳边,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听过。
更让她感到奇怪的是,坐在窗边时,她明明看到了楼下的三皇子,可如今回想起来,脑海中对于三皇子的印象却是一片模糊。
——
陆吾与付朝生跟着剑宗弟子一路畅通无阻进了皇宫,陛下病重,妖魔暗中蠢蠢欲动,皇宫戒备森严,一步一岗,四处可见披盔戴甲的侍卫。
寝殿内灯火通明,焚香四溢,每盏烛火旁都有一宫女守着,力保彻夜不熄。
大殿床榻上陛下被病痛与噩梦所扰并不安宁,床榻前有一宫装女子于塌上枯坐,无悲无喜望着面前气若游丝的君王,无数太医在为陛下的病情殚精竭虑,可最终也只是高呼“臣无能!”。
偏殿内空无一物,殿中央一白衣老者闭眼安然坐在九九八十一根蜡烛中间,蜡烛逐一亮起,瞬间将整座偏殿也映得如临白昼,可老者身前却燃着一根烛火微弱、已经燃到了烛台、似乎随时都会熄灭的蜡烛。
陆吾与付朝生朝蜡烛中央的老者拱手。
“见过师兄。”
“弟子付朝生见过师尊。”
老者这才睁开双眼,看着面前二人,“千山宗之事如何了?”
“回师兄的话,人妖两界的通道已彻底封闭,百年内妖界再无兴风作浪的可能。”
“那就好。”天璇长老眉间一抹愁色,“你们今日进城可有看出什么。”
付朝生思索片刻,说道:“回师尊,长安城外有妖气蔓延,城中……”
陆吾接着说道:“城中似乎也有妖异之兆,王气衰弱,皇城内也有魔气在暗中窥探,师兄,事态比我们预估得还要严重。”
付朝生不解问道:“王权更迭已有千年,历来有惊无险,为何今年凶相如此之多?”
天璇长老望向内殿幽幽叹了口气,“距不周山封印已有千年,千年来人间虽然相安无事,但不周山灵气充沛,如今妖王修炼不知到了何等境界,近段时间以来无数妖魔为祸人间,想来,是出自妖王的手笔。此行妖魔的目的有两个,第一,趁王气衰败之际攻下长安城,第二,找到藏匿在皇城中的山河洛书,打开不周山的封印。”
“师尊,弟子不明白,既然……”付朝生看了眼殿内,低声说道:“既然陛下如今已是强弩之末,师尊为何还要守着陛下的残灯,让皇子早日继位不好吗?”
天璇长老摇头,“继位之人必定得是天命所归,我看过城中几位皇子,他们身上并无王气,并非命定之人,而真正命定之人尚未出世。”
“尚未出世?”
“陛下的命数还未断,如今这番病入膏肓不过是妖魔作祟,夺了他的一魂一魄,所以至今昏迷不醒,再过三日便是魂魄离体七日之期,七天之后魂魄不能回到体内,陛下只怕凶多吉少,朝生,我将此事交于你,务必在三日内找回陛下的一魂一魄。”
付朝生拱手:“是,弟子领命!”
“天渊……”天璇长老看着陆吾,却沉默了许久,仿佛在思考着什么,半晌后才沉声道:“山河洛书乃是能打开不周山封印的关键,从前封印在皇宫,如今下落不明,我希望你能以天下苍生为重,将山河洛书找回来,绝不能让它落在妖王的手中。”
“可天下之大,我该如何找到山河洛书?”
“这得靠你自己去参悟。”
在漫长的沉默中陆吾垂下眼眸,应道:“是,师兄。”
第88章
山河洛书千年来一直留存在固若金汤的长安城中, 这儿王气旺盛,且有护城大阵相互,千百年来从未出过任何差错, 可朝夕间山河洛书就此不见了。
山河洛书的失踪绝非偶然,流落人间还好,若是落入妖魔手中, 借助山河洛书的力量打开不周山的封印,妖王莅临人间, 后果不堪设想。
饶是陆吾,此刻也颇有些焦头烂额。
毕竟他与山河洛书的联系早在千百年前就已经断了。
寝殿门口一名穿着宫装的女子在宫女的搀扶下站在原地,待到陆吾与付朝生从偏殿而出,给了身边宫女一个眼神,宫女心领神会, 轻声叫住陆吾二人。
“二位仙君请留步,我家娘娘有请。”
“你家娘娘?”
“我家娘娘是陛下的昭妃。”
门口穿着宫装的女子缓缓走到二人面前, “见过二位仙君。”
再过两年,陛下便到了知天命的年纪, 可身边的昭妃却是如此年轻。
陆吾微微颔首,目光在她小腹处看了两眼,有淡淡王气萦绕,顿时明白了她腹中之子便是天璇长老所说尚未出世的天命所归之人。
“不知娘娘找我二人有何事?”
昭妃握紧手中的手帕, 踌躇片刻, “我在宫中隐约听到一些传闻,所以想向仙君求证一二。”
“娘娘请说。”
“陛下病重我连日在陛下床前伺候,几日前陛下曾清醒片刻, 我听到偏殿的那位仙君对陛下说, 陛下膝下的皇子身上并无王气, 并非命定之人,而真正命定之人尚未出世。”
她轻捂着小腹,忧心忡忡道:“后宫之中只有我腹中有孕,我想知道那位仙君所说的命定之人,是否是我腹中的孩子。”
说完,或许担心两位仙君认为自己一心为皇位而来,连忙补充道:“我问仙君此事并非为了一己私欲,而是如今三皇子乃是陛下嫡子,得朝中大臣支持,七皇子拥兵自重,陛下身体如此,我很担心我腹中的胎儿……”
“娘娘既然怀有身孕,应好好休息,以身体和腹中胎儿为重,不该太过忧虑。”
昭妃苦苦哀求,“我知道我不该问这些,但还希望仙君能体谅一个母亲爱子之心,告知我真相。”
“娘娘言重了,皇城之内,重兵把守,我与宗门弟子也会驻守长安诛杀妖邪,无人能伤到你腹中胎儿。”
“可是……”
陆吾不欲说太多,“多日照顾陛下辛苦,娘娘还是回宫休息吧。”说完他与付朝生转身便走。
“仙君,仙君留步!”昭妃往前疾行几步,冲着陆吾的背影喊道:“我祖上乃是晋阳陆家!”
听到这话,陆吾回头,“你是晋阳陆家的后人?”
“是!幼年时父亲常与我说祖上有位修仙得道之姿的先人,幼年自去修仙而百年未归,我不敢以此攀此殊荣,只望仙君能看在同宗同源的份上,救救我腹中的孩子。”
昭妃宛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陆家在朝中基业并不深,后宫内她无依无靠,唯有陛下宠爱才怀有身孕,如今陛下病重,若是三皇子与七皇子知晓她腹中还未出世的胎儿乃是天命所归之人,她有何能力护得住这腹中的孩子。
“你腹中胎儿多大了?”
昭妃肚子并未显怀,听陆吾如此问,连忙回道:“我也是前几日身体不爽招来太医诊脉才知自己怀有身孕,如今还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陆吾沉默片刻,“你放心,若你腹中的胎儿真是天命所归之人,自有上天庇佑,我们苍穹剑宗也会极力护他周全。”
有了陆吾这句话昭妃仿佛有了主心骨,含泪哽咽道:“有仙君这句话,那陆昭便安心了。”
看着陆昭远去的背影,付朝生问道:“师叔,这位昭妃,与你乃是同宗?”
“我出自晋阳陆家,后被师尊带去苍穹剑宗,已有百年了。”
一入修仙门,不管人间事,凡人寿命不过百年,陆吾修行已有百年,曾经的晋阳旧人只怕早已魂归故里。
——
夜幕降临,往日嬉闹繁荣,灯火通明的长安城此刻却已是家家户户闭门不出,白天热闹熙攘的大街如今只有手持长戟的侍卫巡逻。
早在王朝创立之初,陛下为了以示对修仙之人的尊重,特意命人在城南建造了万剑山庄,供天下修仙之人在长安的临时居所,山庄之大,可容纳五百人之多。
蒹葭枯坐在桌前拿起谢予迟交给她的宣纸,透过烛火看着薄薄宣纸上的痕迹,她翻来覆去看了好些遍,依然没有什么收获。
但这是幽州城那个妖魔临死前所托,若只是一般凡物,又岂会在临死前还念念不忘。
团子从她的百宝袋中现身,懒洋洋地趴在桌边甩着尾巴,说道:“如果不是这书中的内容有问题,那就是书有问题。”
蒹葭豁然开朗。
“你说得有道理,改天我得亲自去看看那书卷才行。”
暂且将这几张宣纸搁置在一旁,蒹葭神识环顾房间四周百米,见无人窥探,便从百宝箱中拿出一卷画像。
是那日在禁地中城主临死之际交给她的画像。
她缓缓将画卷打开,画中的她站在一处悬崖峭壁的巨石之上遥望着天穹,而画中的天穹漆黑一片,看不到一丝星光。
蒹葭有些奇怪,既然天上漆黑一片什么都没有,那画中的人到底在看什么呢?
而且这画中的断崖也颇为眼熟,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团子,你看画里的这个断崖,我们是不是去过?”
团子瞪着他浑圆的眼睛看了片刻,却对这个断崖没什么印象,“我们去过的地方多了去了,这种断崖并不罕见,你有印象很正常。”
“是吗?但我总觉得,”蒹葭顿了顿,“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个地方总觉得既熟悉又诡异。”
看着那片漆黑的天空,也是奇怪,明明画中什么都没有,却仿佛有种特殊的魔力,引诱着蒹葭一瞬不瞬地盯着那片漆黑,不知不觉,蒹葭的双眼被画中那片漆黑的天空所吸引,整个人仿佛置身其中难以自拔,下一瞬,灯火俱灭,她恍然看向四周,风声呼啸,高山密林,漆黑一片,自己所处之地,竟是一方断崖。
而这断崖,和那画中的断崖一模一样。
自己这是穿越到画中了?
“团子!”蒹葭高声大喊,陡峭的山壁回荡她高喊的声音,呼啸的山风从崖臂间呼啸而上,发出瘆人的呜咽声。
忽而一阵地动山摇般的震动传来,整个断崖乃至整片高山密林如山崩地裂般砸下无数乱石,蒹葭下意识结印抵抗,却猛地发现自己体内真气空空如也,别说离开这,就连这些砸下的乱石她也无力抵挡。
恍惚间一块乱石砸来,蒹葭眼眸紧缩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但她退得太慢了,乱石在她肩胛处擦身而过,在乱石嶙峋的断崖上砸得粉身碎骨。
蒹葭捂着流血的肩胛倒在地上,随着鲜血滴落在断崖处,一阵奇异的光亮在断崖上亮起。
那是一个类似于符咒的形状,如果蒹葭能注意到的话,她或许会认出这就是她用得最多的灵符上的符咒。
但她现在疼得顾不了太多,体内鲜血沸腾一般往肩胛处涌去渗入地下,山风好似将她的体温也带走了,她感觉越来越冷,眼皮也越来越重,挣扎着想站起来,扑腾两下又无力倒下,全身的力气好像也被抽光,费力睁开眼睛想看清到底是怎么回事,余光却看到了自己身上白色的羽毛。
“……”蒹葭欲哭无泪。
修行百年,她竟然被一颗石头,砸回了原形!
夜路走多了遇到鬼,她这是终于着了小人的道吗?
此刻画外的团子不可置信地看着蒹葭消失在房间内,下一瞬又出现在画像中,他冲着画像乱抓乱挠却毫无办法,眼看着画中的蒹葭身下满是鲜血地躺在断崖之上,顾不得太多,团子从窗户一跃而下,出去搬救兵了。
阴冷的风声从窗外吹进,吹动着桌上的画卷。
房间的门从外推开,陆吾看着空荡的房间眼底闪过一丝疑惑,看着桌上的那副画像,他想起这似乎是在禁地之时城主交给蒹葭的那副画。
陆吾并未设防,拿起画卷一看,山林间风声鹤唳,悬崖峭壁沟壑纵横,断崖之上乱石嶙峋,一只白色小鸟满身是血地倒在乱石之间,奄奄一息。
还未等陆吾看清那小鸟的模样,一阵极为刺目的光芒从画中一闪而过,光芒太盛,饶是陆吾也不由得避开双眼,等他再次睁眼时,却发现四周漆黑一片,脚下乱石嶙峋,四周空旷孤寂,听不到一丝人声,只有无数被风吹得枝叶簌簌的声音摇曳响起。
陆吾警惕望向四周,这画卷既然能悄无声息便将自己纳入画中,绝非普通画卷,刚想召唤太阿剑,手心紧握却抓了个空。
在这画卷中,他竟然连太阿剑也无法召唤。
呼啸的山风送来淡淡的血腥气,陆吾朝着血腥气息浓重的风口走去。
那是一只白色小鸟,仿佛伤得很重,费力的想要展翅飞翔,却只能无力扑腾翅膀。
陆吾走到这只白色小鸟面前,小心将她托在手心,看着她翅膀上的伤痕,从自己衣摆上撕扯下一小块,缠绕在她受伤的翅膀上。
蒹葭奄奄一息,被冻得瑟瑟发抖之际,一阵温热将她团团包裹。
她顾不得思考太多,沉沉呼出一口气,在那温暖的掌心上委屈地蹭了蹭。
第89章
委屈, 蒹葭可太委屈了。
早知道这些妖魔鬼怪个个心思不纯,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当初就不应该留着那副画, 让自己落入这样的困境中。
明明什么也没做,明明只是被一块石头砸中了肩膀而已,蒹葭却觉得此刻自己已是精疲力竭, 靠着身下些许的温暖昏睡过去。
陆吾看着在自己掌心昏睡的小白鸟,疑窦丛生。
画是城主的, 而画中的活物只有这只受伤的小鸟,想来,这只受伤的小白鸟绝非看上去这么简单。
断崖峡谷风声鹤唳,昏迷中的小白鸟被冻得瑟瑟发抖,陆吾将自己外衣脱下拢成一团, 给小白鸟做了个窝,这画境中也不知有什么阵法, 陆吾发觉自己不仅召唤不出太阿剑,就连修为也被压制了七成。
眼看天穹乌云密布, 陆吾抱着小白鸟朝密林深处走去。
这画境既然能进来,那么必然有出去的办法。
在密林中转了一圈,在密林深处找到一间能遮风避雨的小木屋,将那只昏迷的小白鸟放床上后, 自己坐在一侧打坐。
自从他炼化了城主的三魂六魄, 同时也继承了城主的记忆与修为,但在城主的记忆中,他并没有找到关于画境中的任何记忆, 这样的结果, 原因只有一个, 那就是关于画境的记忆被城主刻意抹去了。
为什么要抹去关于这幅画的记忆?这幅画到底有何用意?他暂时还捉摸不透城主的用意。
再者……
陆吾看着窗外漆黑的天空,长安城之事还未稳妥解决,山河洛书还未找到他便被困于画境之中,若是找不到自己,宗门长老定不会坐视不理。
夜色深深,木屋外狂风暴雨倾斜,昏迷的小白鸟从睡梦中惊喜,仿佛梦到了极恐怖的噩梦,醒来之际扑棱着瑟瑟发抖的翅膀飞到床角,慌乱打量着四周。
一张桌子两条凳,一盏油灯还有一捧火。
并没有人。
慌乱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但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疑惑,小白鸟疑惑望着木屋中央燃着的那簇篝火,她所有的记忆都停留在断崖前砸中自己肩膀的石头上,至于之前的,之后的,她脑子里竟一点印象都没有。
砸中的是肩膀又不是脑子,怎么还失忆了?
看着一侧打开的窗户,小白鸟扑腾着翅膀想飞出窗台看看外面,可刚飞起翅膀一痛,又重重跌落在床上,她低头茫然看着自己缠了厚厚一层的翅膀,正疑惑是谁给自己包扎的伤口时,门开了。
陆吾从屋外走进,见着醒来的小白鸟,将从林中找来的红色浆果放在她面前。
“吃吧。”
小白鸟怯怯看了他一眼,虽然不认识面前的人是谁,但对他莫名的好感让她萌生了亲近的念头,确定面前的人没有什么恶意后,一口一个红色浆果塞进嘴里果腹。
待到她将红色浆果吃完,倍觉浑身充满了力量,连受伤的翅膀此刻也彻底痊愈,她抬头看向陆吾,刚想谢谢他,却猛然对上陆吾若有所思的目光。
“啾啾——”蒹葭用翅膀捂住嘴,她忘了自己是一只鸟,还不会说话,只能歪着自己的喙去啄绑着翅膀的白布。
陆吾明白了她的用意,伸手将她翅膀上的白布解开,看着一个时辰前还血肉模糊的翅膀此刻恢复如初,陆吾怀着试探的心情将床榻上小白鸟遗漏的一颗红色浆果放入嘴里。
浆果入口甜腻,清新的果香瞬间充斥鼻腔,咽下的瞬间陆吾感觉到体内真气的运转。
莫非这浆果能增添修为?
陆吾无法参透这画境的奥秘,原因在于这画境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封印了他的七成的修为,若是他能恢复十成的修为,能撕裂这画境也说不定。
“我在崖边捡到的你,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吗?”
小白鸟愣愣地看着他。
“想来你应该是开了神智,听得懂我的话,如果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儿是哪,就到我手心来。”陆吾将手心摊开。
小白鸟看着陆吾的手心,缓缓后退了一步。
“看来你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只还未化形的小白鸟又能问出什么东西,陆吾歇了从她身上找到答案的想法,“以后你就跟着我吧,我给你找这红色浆果,说不定还能看到你化形的那一天。”
小白鸟欢快点了点头。
于是这暴风雨肆虐的晚上,一人一鸟在这木屋内将就休息了一晚。
翌日一早太阳初升之际,小白鸟便飞上了树梢枝头,于半空中遥遥望了眼这一望无际的密林。
“啾啾啾啾!”操着一口无人能听懂的语言,小白鸟在陆吾肩头又蹦又跳。
陆吾看着这一望无际的密林沉默不语,这样茂密且看不到头的密林在人间时,他曾见过一次。
那是在追杀魔尊之际他深入不周山,那儿瘴气丛生,一望无际的密林里时不时发出野兽长嚎的叫声。
小白鸟抖了抖翅膀,躲到了陆吾耳后。
密林深处发出的野兽哀嚎声吓到了小白鸟,陆吾安抚地摸了摸她的羽毛,飞下树梢枝头。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片密林应该就是仿照不周山画的,密林深处应该还有不少未知的凶猛野兽,他转头看向自己肩头的小白鸟,“看到了吗?那里多得是比你高比你壮的野兽,你这豆丁点大的小鸟在它们眼里都不够塞牙缝的。”
“……”好可恶的人,竟然吓唬她!
红色的浆果并不容易找,昨晚在密林中陆吾找了一个多时辰也只找到十来颗小浆果,小白鸟半天没吃浆果饿得头晕眼花,偏偏嘴还叼得很,除了红色浆果外,其他的果子放在她面前她闻两下咬一口就不吃了。
不怪她嘴叼,实在是那些果子她一闻就觉得食之无味,难以下咽。
陆吾也反应过来,或许这小白鸟只能吃那种红色浆果,遂带着它往密林深处探去,只是越往里,灵气就越浓郁,而灵气越浓郁的地方修炼野兽则更为凶猛。
他倏然停下脚步望向四周,面前不远处就是山崖,山崖对面是巨大的瀑布,没有了去路,但他也并未沿来时的路回去,只因这儿太安静了,不仅没有野兽的嘶嚎声,就连风声都停了。
“啾啾?”小白鸟歪头不解。
还未等陆吾说话,侧边齐腰的草丛里窜出来一个长着巨大獠牙的山猪,山猪体型庞大显然修炼已有了神智,懂得潜伏在草丛中伺机而动。
陆吾侧身躲过,山猪前蹄不安地扒动着地上的泥土,鼻孔中发出坑此坑次的嘶吼声,朝着陆吾方向撞了过来。
这样一只初具神智的山猪陆吾并不当回事,口念灵决,聚气成刃的刀柄化作长鞭将山猪捆在原地,下一秒小白鸟啾啾虚弱的叫声传来。
陆吾抬头一看,一只展翅的巨鹰正追逐着小白鸟,在那约有一米的翅膀下,小白鸟犹如漫天飞舞的树叶一般渺小。
“啾啾啾啾!”快救我!
陆吾手中长鞭一甩缠绕在小白鸟身上,还未将她拉到自己身侧,一侧被彻底惹怒了的山猪瞪着通红的双眼朝陆吾撞来。
猝不及防之下,陆吾连带着长鞭一头的小白鸟被狠狠撞下身后的山崖。
山猪挣脱开身上的束缚,止步山崖边,无能狂怒的用鼻子拱着身下的泥。
平静的湖水清澈见底,瀑布飞流直下如银河般掩盖了突如其来的落水声,稍作平静之后,一人一鸟从湖底钻出。
“啾啾……”
陆吾抱着小白鸟飞身上岸,环顾四周,却意外在崖底发现了红色浆果。
这儿的红色浆果比密林深处的多得多,也许是这湖底的瀑布直下给了浆果生长空间,放眼望去,靠着瀑布一侧的红色浆果成片成片的生长。
又惊又饿的小白鸟两眼放光,顾不上太多飞进了红色浆果林中,张嘴吃了个饱。
陆吾也摘下几颗送入嘴里,恢复些许体力后环顾四周。
这是一个四面环山的崖底,除了万丈崖臂好像没有离开这的去处。
既然没有路离开这,那也就证明没有路来到这。
这不失为一个安全的好地方。
吃了个饱的小白鸟终于撑到了嗓子眼,肚子圆鼓鼓的才罢休,扑腾着翅膀趴在陆吾一侧消食。
但渐渐的感觉到一丝不对劲,满是浆果的肚子开始火烧火燎地发烫,她整个人仿佛要烧起来了一般,被灼烧的痛苦让她忍不住哀嚎出声在地上四处打滚。
“怎么了?”陆吾一把抓住她的翅膀,接触的瞬间手心几乎要被烫穿,这不是一般火焰能达到的温度,更何况他还是修仙之人。
很快,痛苦挣扎的小白鸟安静下来,在那虚弱的呼吸声中一道白光将她笼罩其中,下一瞬,白光中出现一双胖乎乎的脚。
陆吾很快意识到她这是化形了,飞快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遮蔽双眼盖在她身上。
妖邪修炼化形的过程痛苦且漫长,小白鸟在幻化成人后彻底昏迷不醒,随着太阳西沉,湖边升起一团篝火之际,紧闭的双眼才颤颤巍巍地睁开。
看身材不过五六岁的孩童,圆滚滚的脸颊上镶嵌着两颗圆溜溜的大眼睛,褪去羽毛的双手不安地攥着身前的衣服,看着陆吾张嘴便是:“啾啾?”
意识到自己发出的声音不对,她低头一看自己幻化成人的双手,惊奇道:“我变成人了!”
陆吾从乾坤袋中翻出一套衣服给她,“穿上。”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我穿好啦。”
陆吾回过头,看着站在面前孩童模样的小女孩,在那冉冉升起的篝火之下,他仿佛看到了蒹葭的影子。
“蒹葭?”
“蒹葭?这个名字不错,以后我就叫蒹葭了。”
第90章
万丈悬崖峭壁之上一帘瀑布奔流直下, 落入崖底清澈的湖面,溅起水花无数,天空中永远弥漫着一层雾蒙蒙的水汽, 仿佛笼罩了一蓑烟雨。
湖心中央远离瀑布,平静的水面只微微泛起波澜,清澈见底的湖面一只鱼儿游过, 下一瞬鱼儿便被一双稚嫩白净的手抓住。
蒹葭抓着鱼儿冒出水面,摇头甩去脸上的水渍, 冲着悬崖下一块巨石上打坐的人高声喊道:“陆吾,我抓到鱼啦!”
巨石上打坐的陆吾并未睁眼看她。
蒹葭坏笑一声,将手中的鱼放走,自己则宛如一条灵活的鱼游到他身侧,趴在巨石上, 坏心思地拉着陆吾的衣袖,想将他拉进湖水中。
可她力气还是太小, 陆吾端坐在巨石之上纹丝不动。
“真没意思。”
陆吾睁开眼,看着趴在巨石上的蒹葭, 无奈道:“又偷懒。”
“天天打坐修炼无聊死了,陆吾,我可以出去玩吗?”
陆吾沉眸不语。
来到这画境中已有一月有余,在这一个月内除了偶尔有些许不长眼的妖兽误闯入这湖底之外, 画境内风平浪静。
但陆吾不相信自己消失一月, 师门中人查不到他的踪迹。
除非,师门中人还未发现他已失踪的消息。
世间法宝千万,但万变不离其宗, 类似于幻境一类的法宝时间的流逝与人间的并不一样, 洞中方一日, 世上已千年,或许,画境中的时间也是如此。
蒹葭百无聊赖地拍打着水面,故意让溅起的水花落到陆吾脸颊上,“陆吾,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陆吾回过神来,看向趴在巨石上的蒹葭。
刚化形之际不过三岁孩童模样的小白鸟,在这湖底吃了一个月的红色浆果后长成了七岁模样,随着她慢慢长大,稚嫩的五官和轮廓渐渐有了蒹葭的模样。
在这城主交付给蒹葭的画卷里,这样的巧合让陆吾不得不多想。
“密林中妖兽众多,你若想出去,记得带上我给你的传音符。”
“好!”
蒹葭笑着幻化出自己的翅膀从湖中飞起,站在悬崖之上看着崖底湖中巨石上的陆吾,高声道:“陆吾,我给你带好吃的回来!”
说完她朝着密林深处飞去。
这一个月以来蒹葭不仅在身体与修为上有了进展,灵识方面也有了较为显著提高,比如她现在开始思考自己是谁,来自哪里,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以及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咔嚓咔嚓——”蒹葭坐在古树树枝上,接过从树下扔上来的苹果,咬了两口嫌酸往后一扔,又接过扔上来的脆桃,咬了两口皱眉扔了。
“今天带过来的水果怎么这么酸呢?”
树下趴着一只巨大的山猪,是一个月前将蒹葭和陆吾拱下山崖的那只,秉承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信念,蒹葭修炼到足以将它打趴下这才来寻仇。
山猪虽然还未化形,但也是个有脑子的,打不过就加入,当场就对蒹葭五体投地。
“你真不知道这什么地方?”
山猪摇头。
“那你最近有没有见过化形的妖兽?”
山猪又摇头。
蒹葭的忍耐到了极限,“那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地方?”
有意思的地方?山猪想了想,突然想起某个地方,起身朝西南方向奔去,一时间地动山摇,惊起白鸟齐飞。
蒹葭眼前一亮,展开翅膀朝山猪方向飞去。
也不知飞了有多久,眼看着离山崖方向越来越远,蒹葭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不安,就在她犹豫该不该停下来折返回去时,横冲直撞的山猪停了下来。
天色其实有些暗了,隐约可见天边的日光渐渐沉入地底,黯淡的视线下一点点璀璨的光芒在蒹葭面前徐徐展开,好似天上的星星掉在了她面前,无数颗萤火虫萦绕在丛林间,放眼望去,满目绿光仿佛遍布山野。
“好漂亮。”蒹葭被眼前的绿光所震撼,恍然间置身其中,惊喜之余对眼前的一切似乎略有眼熟,正疑惑之际脑海中意外闪过与之相似的场景。
但那个场景一闪而过,并未给蒹葭太多思索的余地,便被山猪拱着鼻子往里推。
蒹葭继续往里走,穿过这片满是绿光的萤火虫丛林后,拦在蒹葭面前的是一颗巨大古树,看起来已有好几百年的历史,树干之粗壮是四五个人双臂环抱都无法抱拢的程度。
树干中央似乎有一个大洞,洞口被无数缠绕在树干上的藤蔓遮盖,山猪兴奋用鼻子拱开藤蔓,树洞内漆黑一片,蒹葭好奇往里探了探头。
一只萤火虫从丛林中飞了过来,羸弱的萤光只照亮了所到之处。
它停在了一颗石头上。
这不是颗普通的石头,石头表面有着凹凸崎岖的纹理,萤火虫落下的地方竟隐约发出红光一闪而过,渐渐,红光自那一点绽放出奇异的光芒,瞬间照亮整个漆黑的树洞。
蒹葭惊大了嘴巴看着眼前这一切,下一瞬喜上眉梢,一把将树洞中的“石头”抱在怀里,沿原路返回。
“陆吾陆吾,你看我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结束了一天打坐修炼的陆吾正坐在岸边参悟这画境的奥秘,冷不丁被崖上传来的声音打断,抬头望去,只见蒹葭一脸喜色飞到了他面前,怀中还宝贝似的藏着个东西。
“你绝对猜不到我给你带了什么过来。”
“什么东西?”
“看!一颗蛋!”蒹葭从怀中掏出那颗从树洞中抱来的蛋。
陆吾仔细观察着这颗蛋,比寻常走兽的蛋要大得多,约莫有蒹葭小臂长,蛋壳表面凹凸崎岖的纹路也是他从未见过的。
“这是……什么蛋?”
“我也不知道,在一个树洞里捡到的,我还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鸟,陆吾,我们把它烤了吧!”边说还边咽下了口水。
“还没弄清楚这是什么就把它烤了?这些浆果不够你吃?”
蒹葭不满道:“我都吃了整整一个月的浆果了,就不能给我换个口味吗?”
“浆果能增长你的修为,它能吗?”
蒹葭挑眉,“你怎么知道它不能呢?”
话音刚落,一阵地动山摇的吼叫声响彻云霄。
悬崖上无数碎石滚落,无数鸟兽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从林间飞起,遮天蔽日飞向空中,地动山摇的动静也越来越大,巨大威压之下,仿佛整个天地都为之颤栗。
画境之中既然有像山猪这样的妖兽,陆吾猜测也有比山猪修为更为厉害的妖兽存在,只是这片密林太过庞大,凡人肉眼根本看不到尽头。
天色倏然间黑了,日光一寸寸从陆吾身上褪去,两人抬头望去,之间天空中遮天蔽日的鸟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扇巨大翅膀,将崖底这片天空遮盖得严严实实。
“那是……”蒹葭话还未说完,拥有巨大翅膀的妖兽一飞冲天,两人这才得以看清它的全貌。
这是一个巨大的鸟兽,翅膀堪比这周围的两座大山,尖锐而锋利的喙发出嘶鸣的长嚎,一双锐利鹰眼直勾勾盯着崖底的二人。
来者不善。
陆吾眉心紧蹙,将蒹葭往后一挡,他如今修为恢复不过三成,这庞然大物的妖兽看起来远不好对付,巨鸟直冲而下,无数巨石自崖顶滚落,庆幸的是巨鸟体型过大,两侧大山围绕出的崖底之间容不下它巨大的身形,两爪攀在两座大山上,锋利的鸟喙朝着两人狠刺下来。
陆吾抱着蒹葭连连往后退,从前宽阔的崖底此时却成了巨鸟的巢穴,饶是陆吾左闪右避也逃不出巨鸟的鸟喙之下。
一股飓风袭来,猝不及防之下陆吾抱着蒹葭被狠狠砸在崖臂之间,蒹葭倒是无事,陆吾却是闷哼了一声,嘴角溢出一抹血丝的痕迹。
“陆吾!”
“别动!待在这!”眼见一味的躲避不是办法,陆吾聚气成刃,朝着巨鸟方向飞去。
这样的妖兽在人间之际陆吾从未见过,不知修炼了有多少年方修炼成如今这幅模样,浑身的皮毛成了刀枪不入的盔甲,锋利的鸟喙成了它的利刃,与陆吾的刀刃相接时发出噌噌刀剑相接的响声。
一个不慎,陆吾的右臂被愤怒的巨鸟狠狠刺穿钉在岩壁之上,鲜血顺着崖臂上的藤蔓流下,星星点点竟落到了蒹葭的脸颊上。
擦过脸颊那一滴血迹,蒹葭目眦尽裂看着陆吾拿剑拼死抵挡的一幕,脑海中闪过无数剪影,几乎是下意识的巨大,一张灵符凭空出现在她指尖,灵决从嘴里轻声吐露,“去!”
灵符飞到巨鸟身上,瞬间燃起白色焰火,点燃了巨鸟翅膀的羽毛。
被火烧的剧痛之下巨鸟松开了钳制陆吾的鸟喙,仰头长鸣一声扑腾着翅膀直冲云霄。
没了巨鸟的钳制陆吾从岩壁上直直掉落,仅凭着最后的力气着地,无力依靠在一块巨石上,温热的鲜血从右手肩胛处流下,渐渐染红了半边衣裳。
“陆吾!你没事吧?”蒹葭惊魂未定看着被鲜血染红的陆吾,也不敢上前贸然搀扶他。
他从乾坤袋中取出一颗丹药塞进嘴里,看了眼满目疮痍的崖底,急声道:“先离开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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