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当李童生教他读过一遍《三字经》之后,为了尽快跳过熟读背诵的阶段,进入李童生教他写字这一步,他打开《三字经》直接出口成章,一字不差复读了一遍。
他忽略了自己现在还只是八岁的文靖安,一个八岁孩童如果在夫子只教了一遍的情况下就能直接诵读《三字经》,那不是文曲星下凡是什么?
文靖安没考虑到这层却起到了无心插柳的作用,李童生听罢他准确无误复读了一遍,呆如木鸡般盯着他,讷讷问道:“你、你当真是第一天读书?”
文靖安道:“回夫子,学生是第一天上学。”
李童生:“之前可有人教你读过这本书?”
文靖安:“不曾,这些书是前天我才和阿娘去镇上买的。”
李童生更感惊奇,他们这些人是最相信先天早慧的,他们相信有的人出了娘胎就是读书种子,稍加指导甚至不用指导便能无师自通,自古以来大儒大贤多出于此,为了确认自己的推测,李童生又把《千字文》打开,自己先读了一遍,然后让文靖安再读一遍。
文靖安自然又是顺读如流,当然中间有一些他实在没法认的繁字体便将错就错,只读自己认识的部首或者部分,饶是如此,李童生此时已经完全呆住了,在他眼中文靖安俨然已经成了神童。
根据他的教学经验,一般的学童开蒙,第一次教读《三字经》,没有十天半个月根本读不下来一遍完整的,若要像文靖安读得这么流畅,没有三四个月的功夫不可能做到!
李童生如获至宝,心里认定自己发现了一块千年难遇的璞玉,干脆把他那套四书取了过来,依样画葫芦,先后又让文靖安试了《大学》、《中庸》全篇以及《论语》和《孟子》中的一些经典篇章,最后得到的结果自然都是惊羡。
不过他到底教学多年,还是知道不能在学生面前失态,免得让学生心生骄躁,于是干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拉着脸说道:“还不错,是有些聪慧。不过光是诵读还不够,你还得知道圣贤之书讲的大道理,你还差得很远,日后更要下苦功。”
文靖安:“……”
夫子你前后变化也太大了,夸夸我有这么难么?
但第一天上学还是给老夫子一个面子,恭恭敬敬回道:“学生谨记夫子教诲。”
李童生看文靖安一副温良恭顺,对他礼敬有加的模样,心里更加受用。
有了李童生的这份好感,文靖安在这家私塾自然如鱼得水,到了中午放课休息的时间,就连大班那边的同窗都主动凑过来和文靖安搭话,说文靖安厉害,因为他们刚来私塾之时,被夫子用竹条打了无数次过,令人敬佩。
不过就像有光就会有暗一样,也有些年纪比较大的同窗私底下说文靖安是提前做了准备,故意过来跟夫子显摆,对此文靖安就当没听见,毕竟自己确实借了前世的知识积累,也没什么值得自豪的,关键是自己现在得到了夫子的认可,这方便他在私塾迅速为将来的科举之路做好铺垫。
私塾惯例是中午休息半个时辰,学童要利用这段时间吃中饭,因为不少学童和文靖安一样都是外村的,中午回家吃饭肯定赶不及,因此很多都是自己带来了食盒,直接在学塾吃。
陈三娘那么细心的一个人自然不会让文靖安上学第一天就饿肚子,早上来的时候,她让文三贵提了一个小竹篮,这时文靖安把竹篮打开,发现里边躺着两块白白胖胖面饼,两个煮熟的笨鸡蛋,外加一截用塞子塞好的竹筒,里边的水还有些余温。
这些都是陈三娘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给文靖安准备好的。
文靖安感觉自己吃的不是食物而是感动,前世作为孤儿的他更能深刻感受到这种无微不至的关怀,当然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有了上午的良好开局,下午文靖安便大胆多了,直接向李童生提出自己要学字的想法。
一般学童提出这种要求李童生肯定不会答应,他历来的教学方法是循序渐进,可他现在既然认定文靖安是神童,且对文靖安充满了好感和好奇,迫不及待想挖掘文靖安身上更多的神奇之处,于是下午的“经义”课先不讲了,让大小两个班的学子自行读书背诵,他则带着文靖安去了中堂。
李童生把他的笔墨纸张让出来,把毛笔交到文靖安手中,指了指大堂匾额上“尊師重道”四个字,对文靖道:“你照着写一遍。”
文靖安:“……”
感觉自己握笔的手有点抖。
但这是他自己选的,硬着头皮也得下笔,抬头望了眼匾额上的四个大字,一笔一划,尽最大能力写了下来,写完之后……
文靖安自己都觉得辣眼睛,四个字写得歪歪扭扭,狗爬鸡抓,赫然是小学生字体。
这回在李童生面前出了洋相,本以为李童生会直接给他打手板,责备他不知天高地厚,岂料李童生看罢他写的字,那张古井无波的老脸却是忍俊不禁,竟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稚子到底是稚子,虽有些聪慧,可这写字却与早慧无关,任你是书圣再世,没有十年数十年的苦功夫,这手字到底难登大雅之堂。”
李童生甚至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了,倒不是看衰文靖安,相反他觉得这样的文靖安才真实,这样的文靖安才需要他,他才能在神童面前显示一技之长。
“你且看好。”
他从文靖安手中把毛笔接过,于案前正襟危坐,铺纸、提笔、蘸墨,动作娴熟,一气呵成,不过片刻,白纸上出现了工整端庄的“尊師重道”四个字,文靖安这个不懂书法的人看得都有些心驰神往,李童生这手字确实好看!
实际上李童生在科举造诣上虽然一塌糊涂,但他这一手为了应付科举的“馆阁体”可是几十年的硬功夫,因此于写字一道,他有足够的发言权。
这正是文靖安最需要的!
“夫子妙笔,学生何时才能写出夫子这手好字啊!”
文靖安半马屁半真实地感叹了一句,得神童钦羡,李童生当然受用无穷,颔首道:“你在夫子这好好进学,夫子自然有办法将书体传授于你。”
文靖安赶紧再拜:“夫子大恩,学生终身铭记。”
李童生内心乐道:“很好,就是要你终身铭记。”
他喜上心头,为了让文靖安进一步终生铭记,干脆把桌上的毛笔和砚台都取过来,说道:“既然你我师徒一场,今日便把这狼毫和砚台送你,望你不要辜负(潜台词:不要忘记,千万不要忘记!!)为师一片苦心。”
文靖安当然知道李童生的小心思,“看破不说破,便宜先占着”,况且那日在书肆他是领教过这些文房用具是有多贵的,本来他还为难怎么买到纸笔这些东西,他现在实在不敢再跟文三贵和陈三娘开口要钱,现在李童生自己送上门来,他便“却之不恭”了。
接下来李童生兴致盎然开始教文靖安写馆阁体。
这种馆阁体是大盛朝科举的专用字体,任何参加科举的考生必须用馆阁体答卷,这可以防止考生利用特定的书写方式与考官勾连作弊,因此文靖安也不用考虑培养其他的个性书法了,只需要跟着李童生一笔一划写,多下苦功夫,时日久了这手字自然不成问题。
时间飞快,差不多到了酉时(17:000),李童生这才意犹未尽地让文靖安停了笔,他专门给文靖安说了私塾上学放学的时间和其他一些事项,比如私塾辰时初(7:00)正式开堂,中午放休半个时辰,下午酉时放学,每个月十日为一旬,每旬末私塾放常假一天。
这种作息时间文靖安当然可以接受,而且从桃河村家门口走到杏陌村私塾大约两刻钟的路程,这段路他正好拿来晨跑,一举两得。
随后文靖安回到学房,李童生跟学子们说了些明日的功课,然后当堂宣布放学,众学子按照礼数一齐向李童生行礼道别。
文靖安把毛笔和砚台放入那个小竹篮里,收获满满走出了私塾大门。
本来今天早上文三贵说了让文靖安自己放学回家的,不过文靖安第一日放学陈三娘和他到底不放心,因此提前从地里回来,早早来了私塾门口等候。
陈三娘见到小小的文靖安提着那个小竹篮从私塾出来,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她和文三贵是做梦都没想过,短短几日的时间,文靖安的病非但全好了,竟然还上了学堂。
不过由于从小体弱多病的原因,如今八岁的文靖安和那些五六岁的学童没什么差别,甚至还弱小一些,这又让陈三娘心疼,所以她赶紧迎上去,把文靖安手里的竹篮提过来,摸了摸文靖安的小脑袋。
文靖安乖巧道:“娘,你和爹来接我啦。”
文三贵憨厚笑着,陈三娘问道:“累不累?”
文靖安答道:“不累。”
陈三娘又问:“夫子喜不喜欢你?认识新同窗了么?”
陈三娘是担心李童生打文靖安的手板,其他学童欺负文靖安这个新来的,文靖安直接把篮子里的毛笔和砚台指给陈三娘和文三贵看,将今天在私塾里的事情大概讲了一遍,陈三娘非但放宽了心,更是觉得把文靖安送来私塾念书是送对了。
她们领着文靖安走小路回桃河村,道路两旁绿树新芽,天边夕阳渐垂,农家阡陌鸡犬相闻,三口之家温情脉脉,这样的画面既有诗情画意也有烟火人间,文靖安的科举之路便在这一天正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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