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他们母子还是不能走陈家的大门。


    陈三娘只能带文靖安绕到陈家的后门。


    这是一座两进的合院,文靖安站在后门前抬头看,但见白墙青瓦庭院深深,很有些高门大户的味道。


    实际上陈家在莲花镇也算是大户人家了,文靖安的外公陈守严是赫赫有名的大商人,镇上逢人都要喊他一声陈老爷,陈守严早年靠贩茶起家,站稳脚跟之后他“以商养农”,用行商赚的钱不断购置田亩土地,经过数十年苦心经营,光是在莲花镇外他便有五十多亩良田。


    因此每到春耕或者秋收时陈家便会雇佣大量的劳力,当年文三贵正是在陈家田上做帮工认识了陈三娘。


    此时陈三娘托了一位可信的熟人进陈家给陈何氏递消息,说她和文靖安在后门等,等候期间,文靖安好奇问:“阿娘,你当时怎么就喜欢阿爹了呢?”


    陈三娘笑了笑,颇为沉醉道:“怎么喜欢你爹啊?嗯……当年你爹在我家帮忙收麦子,每天收完麦子之后,其他男人都急着去喝酒找乐子,只有你爹还留在麦田里捡麦穗。”


    文靖安:“然后呢?”


    陈三娘:“他捡完麦穗就拿来给我,什么话也不说,我还以为他是哑巴呢,后来我主动叫他,还没说话他就涨红脸,那样子……噗”


    陈三娘说着说着便情不自禁笑出我来,那笑容真诚而陶醉,显然那是她如麦穗成熟时,散发着金色光芒般的少女时光。


    文靖安问道:“那你后悔嫁给阿爹吗?”


    陈三娘收敛了笑意,这一刻她没把文靖安当八岁小孩,诚恳道:“阿娘不能说后悔不后悔,只知道自己没有选错人,现在再选一次,阿娘还是会选你阿爹,当然啦……”


    她温柔地摸了摸文靖安的脑袋:“还有你。”


    文靖安又感到鼻子酸酸的,如果他没有穿过来,原主现在恐怕已经病发身亡,那这对夫妇又该如何?


    想到这点,他意识到自己所要承担的东西就更多了,他不仅仅是为自己活着,还为了陈三娘和文三贵,为了这个小农之家的完整。


    他拉了拉陈三娘的手,说道:“娘,我也是,有你和爹真好。”


    陈三娘笑着点了点头,文靖安说道:“我会好好读书出人头地,不会让别人看不起咱们家,我会让你和爹过上好生活。”


    陈三娘笑道:“靖安有这份心最好,不过只要你健健康康平安长大,爹娘就很开心了。”


    文靖安:“嗯。”


    此时,陈家后门从里边被人推开,外婆陈何氏悄悄从里边出来,看见陈三娘和文靖安,紧张的情绪一下子被冲淡,直接上来心肝宝贝似地抱起文靖安。


    在她的认知里,文靖安还是那个从小体弱多病的小外孙,上次陈三娘带文靖安来的时候还去看了大夫,她并不知道文靖安现在的身体状况。


    因此这次看到陈三娘不到一个月又带文靖安进镇,她误以为文靖安旧疾又犯了。


    所以一边问文靖安:“靖安哪里不舒服?不要怕,有外婆在,靖安一定会好起来的。”


    一边问陈三娘:“看过大夫没有?大夫怎么说?”


    陈三娘笑着回道:“娘,靖安早好啦,上次看了大夫,大夫也觉得惊奇,说靖安的脉象四平八稳,比一般的孩子还要康健,这半个多月再没有发病了,我看是完全好了。”


    陈何氏有些不敢相信,转头去瞧文靖安,果然发现文靖安脸色红润,和之前病恹苍白完全是两幅样子,文靖安知道这位慈祥的老妇担心自己,便说道:“外婆我真的全好啦,我现在每天跑几里路去隔壁村子念私塾。”


    陈何氏连连点头道:“哎哎好。外婆就说靖安一定会平平安安……”


    话到一半她才反应过来,满脸疑惑地问陈三娘:“私塾?”


    陈三娘道:“半个多月前的事了,我和三贵决定把靖安送去隔壁杏陌村李童生那里念书,靖安现在虽然是好了,不过身体比一般孩子还是柔弱,恐怕以后吃不了种庄稼的苦,他现在认了字以后到镇上做个账房先生,横竖是个活计。”


    陈何氏连连说好,随即又担心起来,说道:“去私塾要交不少束脩,娘这里还有……”


    她说着又要从怀里掏钱,这次陈三娘却果断拒绝了。


    “这些钱你自己留着,我们现在已经分了家,我和三贵分了两亩田一亩旱地,现在靖安身体好了不用看病花钱,我和三贵节省些,日子能过下去。”


    陈何氏仍要掏钱,陈三娘道:“我这次带靖安来就是看看你,跟你报个平安,说一说他上私塾、我们分家的事。”


    陈何氏了解陈三娘的性子,若非到了山穷水绝那一步是断然不会开口求人的,哪怕是她的钱,陈三娘也不会伸手就要,相反陈三娘还从乡下给她带了东西。


    陈何氏便不再坚持,陈三娘问她:“上次走得急,没问家里的情况,爹好吧?大哥大嫂都好?”


    陈何氏道:“家里都好,你爹老样子,大哥现在帮你爹走茶道,二哥下了庄子看田地,两个嫂子照旧帮着打理镇上的店面,前几天你二哥家的老幺进书院读书了,你爹一定要咱家出个读书人。”


    陈三娘:“那就好,你记得多劝劝大哥二哥,不要老为我的事跟爹吵,靖安的情况你告诉他们,让他们不用担心。”


    陈何氏点了点头,转头捏了捏文靖安的脸蛋,满心欢喜道:“我看咱们靖安才像读书人,靖安一定要好好念书,将来考个功名好好气一气你外公!”


    文靖安乖巧回道:“靖安听外婆的话,外婆放心,学塾的夫子很喜欢我,我已经会背《三字经》了。”


    陈何氏笑得合不拢嘴:“咱家要出个小秀才啦,走!外婆带靖安吃好吃的去。”


    说着便抱文靖安走,只是她这一转身,从前门方向忽的迎面走来一个人。


    来人五十上下,八字胡国字脸,头带四方斤,身穿青长衫,赫然是典型的商贾穿扮。


    正是文靖安的外公,莲花镇上赫赫有名的大商户——陈守严陈老爷!


    陈守严一到,陈何氏和陈三娘同时变了脸色,陈老爷则像见了仇人,张口便骂。


    “你抱这野种作甚?!放下!给我滚家去!”


    陈何氏怕他吓到文靖安,把文靖安放到身后,往陈三娘身边推。


    陈三娘主动站出来,叫了声:“爹……”


    陈守严满脸怒意,厉声呵斥:“谁是你爹?!我没有女儿,我女儿早死了!”


    文靖安:“……”


    陈守严瞪着陈三娘,换了讽刺的语气挖苦道:“又来乞钱是吧?行!让文家那泥腿子到我门前下跪,跪一天我给他算一天工钱,不用他干活,这钱好赚!”


    陈何氏劝道:“孩子在呢,你说的是什么话。”


    陈守严:“你给我闭嘴!慈母多败儿!家里这点脸面全让你败光了!”


    他这种话文靖安真听不下去了,是可忍孰不可忍,他也懒得管自己现在是八岁孩子,当即要跳出来怼这凶老头,陈三娘却一把将他抱了起来,面不改色道:“爹娘你们保重身体。”


    再不多言,抱着文靖安直接走了。


    果断干脆,绝不拖泥带水。


    陈何氏想在后头喊她,她已带着文靖安走远了。


    陈何氏只得跟陈守严愤愤道:“你把她们娘俩逼死才甘心!”


    陈守严默不作声,瞟了眼陈三娘和文靖安离去的方向,独自进门去了。


    直到离开了陈家所在的那条街巷,陈三娘才跟文靖安说道:“路是娘自己选的,靖安不要为娘生气。”


    文靖安:“……”


    变化来得太快,他真不知如何回答了,在他看来,陈守严那种尖酸刻薄的谩骂实在恶毒,他可以不认文靖安这个外孙,可以不认陈三娘和文三贵的婚事,那是他的自由,但他不能出口伤人到这种地步。


    陈三娘却道:“你也千万不要怨恨你外公,不要和他吵,一吵起来就没了回旋余地,两家真成了仇人。你外公人不坏,就是放不下面子,你现在还小,这些事娘不想你牵扯进来。”


    文靖安心里仍是不舒服,说道:“他也不该那么骂爹和娘。”


    陈三娘笑了笑:“娘知道你为爹娘着想,以前娘也想过和你外公撕破脸皮,一了百了,娘可不会惯着他的臭脾气。可娘不能那么做,一旦那么做了,你爹怎么办?你爹就会觉得是他害得娘和你外公父女反目,还有你外婆,她才是最难的那个,娘不能只为自己活着,还得想着你们。”


    文靖安这才若有所悟,如果刚才他真跟陈守严吵起来,的确是逞了一时的口舌之快,但如此一来无疑是把双方的裂痕加深,他是舒服了,却让陈三娘里外不是人,在这点上陈三娘显然比他成熟得多——在对方被愤怒占据了理智的情况下,不要理论,不要分辨,直接走人。


    他之前还想着帮陈三娘化解和陈家之间的矛盾,刚才自己差点就搞砸了。


    想到此处,他平复心情,站在陈三娘的角度思考,说道:“我知道了娘,我不会记恨他的。”


    陈三娘:“但咱也不用受他的气,不用去求他谅解,娘没错,你爹也没错,你更没错,他乐意骂我们走就是,像娘刚才那样。”


    文靖安:“我记住了。”


    陈三娘最担心的就是给文靖安留下心理阴影,此时听文靖安这么说,心里放宽了一些,为了让文靖安尽快走出刚才的压抑,忘记陈守严带来的不快,她尽量展开笑颜,和文靖安道:“不想刚才那些事了,娘带你去买糖吃。”


    文靖安顺着她的意思,一派正经道:“也要给安安妹妹买一些。”


    陈三娘嫣然一笑,说道:“安安有个好哥哥。”


    文靖安:“那是。”


    陈三娘:“唉哟!靖安都学会开玩笑啦?”


    文靖安:“我可不像爹那么无聊。”


    说罢和陈三娘相互对视,下一刻母子俩哈哈大笑,尽扫之前的阴霾。


    不过虽然如此,文靖安心里始终有块疙瘩,陈守严比他想象中更顽固更不近人情,要让他放下心里的成见绝不容易,这件事短时间内没法化解,文靖安得找个合适的契机,一点点的来。


    当然,这次进镇也并非全是糟心事,文靖安可没忘记自己怀里还藏着6两6钱的粗盐,既然这条路他已经走通,那么是时候跟陈三娘和文三贵坦白了,只是得找一些合适的说辞,别吓到这对夫妇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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