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家三口照例如常,文靖安卯正(6:00)起床,吃了陈三娘做的朝食,带上中午的饭食,将书本笔砚等物一并装进文太爷前几日给他做的一个小背箱,出门去上私塾辰初(7:00)的早课。
不同的是文三贵今天并不下地,陈三娘特意给他收拾了一个行囊,里边包着水和四个面饼。
当然还有昨晚和文靖安炼出来的那袋细盐。
文三贵这是要出门换盐了,虽然莲花镇有两家盐店,但文靖安昨天刚换过,保不准两家盐店通过气,所以为了保险起见,文三贵决定到隔壁的磁口镇上去换,只是这样一来他就得多走十几里路,按总路程算,他得走五十多里来回,因此陈三娘给他备了路上的水和干粮。
陈三娘把门父子送出门,临行前文靖安想了想,说道:“爹,这次的细盐我们一半换粗盐,一半换钱,到时候盐吏肯定会问你一些问题,你注意不要跟他说实话就行了。”
文三贵为人老实,但绝不傻,当年桃河村的年轻人基本只会在村里种地,他早早就到镇上甚至县城里做工,赚了购买一亩地的钱,出趟远门换盐这种事对他来说不成问题,文靖安说的他也都明白。
“放心吧,爹知道怎么做。”
随即跟陈三娘和文靖安道了别,往磁口镇方向去了。
文靖安这边也跟陈三娘道别,背着那个小竹箱出了桃河村村口,小跑着往杏陌村的私塾去。
今日他在课业上将有一个小小的挑战,之前他只是背出了《三字经》,在后面的大半个月时间里,他把《百家姓》和《千字文》也都背下来了,按照李童生定下的老规矩,新进学的学童只要能背诵默写三百千,那么就能从小班晋级到大班。
大班便能跟李童生学四书了。
文靖安原本学三百千的目的是尽快熟悉繁体字,经过这大半个月的狂追猛补,至少三百千上的繁体字他全都看熟了,自己也试着默写了几遍,基本没有多大的差错,现在目标达成,他就不想再在小班浪费时间,而是直接开始四书的学习,他把自己的想法跟李童生说了。
“我记得你是五月初二入学,今日是五月廿一,满打满算二十日……”
李童生坐在案前回忆道:“短短二十日你便想转入大班?”
文靖安回道:“没错,我想随夫子学四书。”
李童生捋了捋他那撮胡须,说道:“你可知一般学童在我这须得蒙学两年方可读四书。”
文靖安:“学生知道,所以特意请夫子给一个机会。”
李童生倒不是刻意为难文靖安,只是文靖安这样的进步着实让他感到匪夷所思,他担心文靖安没打好根基便急于求进会导致欲速则不达,所以心存顾虑。
文靖安知道李童生有疑虑,便直言道:“夫子,我也不让您为难,我们按您定好的规矩办。”
规矩自然就是文靖安要在李童生的监督下默写三百千了。
这对文靖安来说还是有一定难度的,难处在于有些繁体字他现在未必能全部写对。
况且《三字经》有1145字,《百家姓》有568字,《千字文》恰好1000字,字数太多,文靖安难保自己不出错,如果李童生非要“吹毛求疵”,错一字便不许他通过的话,他也无可奈何,只能怪自己吃得还不透,但横竖都要试一试。
“请夫子让学生试一试。”
李童生略作思索,缓缓道:“早课你不用上了,带上你的笔砚去学厅,我亲自考你。不过话在前头,别的学童学满两年,即便默写出了些差错我也准许他们转班,你如今才进学二十天便要转班,为了公平起见,你若写错一个字,这件事休要再提。”
文靖安早有心理准备,带上毛笔和砚台随李童生去了前厅。
李童生给他让出了桌子,且给他找来了一沓白纸,说道:“时间上也是有限制的,中午放休之前你若仍未写完,那也不作数。”
文靖安应了下来,铺陈纸笔,正襟危坐,开始应对自己科举之路上的第一个越级挑战。
虽然那手字还是难登大雅之堂,依然是“小学生”字体,不过紧赶慢赶,还是在中午放休之前默写完成,最后还有剩余的时间检查了几遍,确认自己也就只能做到这一步了,这才给李童生交了上去。
李童生没有第一时间给他审阅,只说道:“中午放休,先去吃饭吧。”
文靖安从学厅回到学房,几个小班里的同窗都围上来问情况,文靖安大概说了下经过,这些小学童自然是对他顶礼膜拜,在李童生没给出结果之前,文靖安心里还是不踏实。
草草吃过陈三娘准备的午饭之后,到私塾的书房里看了会杂书,由于昨夜炼盐睡得太晚,今天又是早起,这会免不了犯困,便在书桌上小小眯了一会。
下午课的钟声响起,文靖安这才起来赶回学房里。
李童生在前边负手而立,手中正握着文靖安默写的卷子,很有些为人师表的风范。
当众学子在各自的座位上坐定,李童生举起文靖安的卷子,向众学子道:“这是靖安上午写下的墨贴,三本启蒙经典一字不差,尔等往后要向他虚心请教。”
众学子齐声唱了“是”,李童生走到文靖安桌前,说道:“你可以去大班了。”
全部的同窗都是投来钦羡的目光,文靖安站起来给李童生行了礼,说道:“靖安谢过夫子。”
李童生将手中的卷子摊开,指着上面的字跟文靖安说道:“这次并非我为你破例,而是你自己考来的结果,不过夫子仍要与你说一句,做学问便如写字一般,不下苦功不经时日到底是空中阁楼,往后夫子要你一笔一划,一字一句打好根基,绝不可再贪功冒进了。”
文靖安道:“靖安谨记夫子教诲。”
李童生微微颔首,说道:“收拾一下,过去吧。”
文靖安依言而行,把东西都装进小背箱,跟李童生过去了。
大班的学子都认识文靖安,李童生也不多介绍,挑了张前排的桌子让文靖安坐下。
李童生教四书的顺序是《大学》、《论语》、《中庸》,最后是《孟子》,这也是朱熹的说法,开始学习之前他还是用老办法要求学子将四书全部背诵下来,这就是他所谓的“苦功夫”。
到了这一关文靖安就不是十天半个月能背下来的,四书合计数万字,考贴经的时候任何地方都有可能出题,就像古诗文默写,错一个字便全错,因此必须读熟背熟,而且不光背诵,还要理解其意义,四书文是要从里面挑题目的。
文靖安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之前背诵三百千不过是依靠着前世的一些小聪明,到了四书这一步,他就不能有丝毫的蹊跷心理了,前世他是实打实的理科生,文言文基本只能靠自己“翻译”,整体语文水平也就勉强过得去,高考150分他是110分左右的水准,现在完全转到纯得不能再纯的文科上来,必须硬啃。
再者,他的目标也不仅仅局限于这小小的杏陌村私塾,往后要去莲花镇,去永宁县城,甚至去北昌府城、去大盛京城……他的对书人都被禁锢了思想,都是书呆子,那些真正的大贤之才反而把科举考试当作登堂入室的垫脚石,能从科举修罗场杀出重围的,放到现代来也都是碾压绝大多数人的学神学霸,君须记——
满朝朱紫贵,皆是读书人!
高居庙堂者,哪个不要十载寒窗,殚精竭虑?
有了这样的认识,文靖安便不会抗拒这些圣人章句,整个下午都在“之乎者也”中度过,到了酉时(17:00)放堂,李童生又专门留了他。
“这个你带回去。”
李童生把一本破旧的《论语》递给文靖安,说道:“我看你尚未购买四书,这是我白日讲习所用,夜晚你带回去抄录,若家中实在困难,往后四书课本便在我这借抄。”
文靖安一时间当真有些怔愣,这个李童生虽然贪财,自家田契还在他手中,但他对文靖安的好却是实实在在毫无保留的,从一开始赠送文靖安毛笔和砚台,到后来给文靖安开小灶,一体,此时看文靖安没有四书,又借他的教材来抄录。
李童生这份爱才、惜才之心,值得在文靖安的科举之路上记一笔功劳。
文靖安接过这本纸张泛黄的《论语》,朝李童生拜了一拜,说道:“夫子大恩,靖安终生难忘。”
李童生此时的心理状态已经发生了转变,他并非像一开始那样想着从文靖安这个神童身上捞什么好处,他现在是着实为文靖安这份天资折服,更喜欢文靖安彬彬有礼勤勉笃学的小君子之风,把文靖安当成另一个壮志未酬的自己!
“我还是那句话,越是天资聪颖越要下苦功,切莫贪功冒进,犯那仲永之伤。”
文靖安回道:“学生谨记。”
李童生微微颔首:“回去吧。”
文靖安将这本破旧的《论语》放入他的小背箱里,向李童生行拜别之礼。
从私塾回桃河村是半个多小时的路程,文靖安今天走得格外快一些,半个小时就到了,不过这次他还没进家门,远远便看到自家门口竟然拴着一匹棕色大马!
马在古代可是稀罕物,一般平民百姓坐一次牛车都是奢侈,整个莲花镇也没有多少人家用得起马,所以这匹马怎会出现在自家门口?
难道是文三贵换盐出了问题?
把官府的人引来了?
官兵骑马拿人?
文靖安皱起了眉头,加快步伐赶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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