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张白纸首尾都写有句子。
首句写的是“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末句写的是“不可以齐其家”,中间留白。
文靖安一看便知这是贴经题,出自四书里的《大学》,李碧存的意思是要他补足中间缺失的部分,考他在记诵上的硬功夫,这对文靖安来说早已不成问题,别的不敢多说,这两年他在背书这一块是没有丝毫马虎的。
再看第二张白纸,一共有四道题目。
第一题:“诗曰:周虽久邦,其命惟新。”
第二题:“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
第三题:“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
第四题:“春秋无义战。”
每道题目下方都空出了回答的区域,这就是所谓的“墨义”题了。
这种题目和单纯讲究默写的贴经不同,它并非要求一字不差,墨义题答卷者可以用自己的语言组织文字,但表达的意思必须与《四书章句集注》里面的释义相同,不能自说自话。
这对文靖安来说只是中等难度,毕竟这两年李童生都在给他讲解,他自己也把《四书集注》反复看了很多遍,说完全背诵言过其实了,但字字句句大概的印象还是有的,因此这也难不倒他。
关键是是第三张白纸,那就要讲真功夫了。
题目只有一句话。
“道之以德。”
下边全部留空白。
这是什么?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四书文。
要求文靖安根据这句话破题,做一篇八股文章。
目前来说,这是文靖安最弱的一项,这两年在李童生那里他只是跟着打基础,把主要精力放在记诵这一项硬功夫上,应付科举的四书文和五言八韵诗他只是刚刚摸到门槛,李童生说他处于勉强能凑出来一篇的水准。
纵观这三张白纸,贴经、墨义和四书文都有了,如果再加上一项五言八韵诗,不知道的还以为文靖安在参加县试。(注1)
文靖安看完题目,林宁宴也从外边回来了。
他向李碧存回话:“先生,客人已安排在偏厅,茶水不会缺的,我已经把这的情况跟她们说了。”
李碧存道:“接下来由你看着他答题,好了把卷子拿给我。”
林宁宴应了下来,李碧存这才从太师椅上站起来,背负着双手,往左边传来朗朗书声的学房去了。
林宁宴跟文靖安道:“可以开始了,写完你交给我便好。”
文靖安微颔首,把三张卷子分开,打算由易入难,先从贴经那一张入手。
这算是他穿过来之后的第一次考试,深吸一口气,展卷、提笔、蘸墨,案前正坐,开始答题!
外边的陈三娘等人坐在偏厅喝茶等候,陈三娘和文三贵倒是沉得住气,安安毕竟是七岁孩子,和文靖安关系又好,忍不住问:“三娘娘,你说他们会不会故意为难小哥哥啊?”
陈三娘道:“不会,李先生是镇上有名的读书人,只要你小哥哥自己学问过得去,李先生一定会给他机会的。”
安安道:“那就好,这儿比杏陌村那家私塾要好,小哥哥一定要留在这读书。”
陈三娘笑道:“你昨天不是还舍不得小哥哥来镇里上学么?”
安安:“我、我是……”
陈三娘把她拉到身边,帮她整理落在耳畔的几根散发,抚了抚她的小脸蛋,温和道:“三娘娘知道你是为小哥哥好,再舍不得也知道不能耽误小哥哥的前程,安安和小哥哥一样都是好孩子,是不是?”
陈三娘还捏了捏她的鼻子,安安笑了笑,露出那颗招牌小虎牙。
文三贵道:“刚才那位小先生说靖安没这么快出来,我到镇上给你们买些吃食回来,顺便把牛车赶过来。”
陈三娘:“你去吧。”
文三贵起身出去了,陈三娘把安安抱到腿上,两人边坐边等。
到了巳正三刻(10:45),书院里响起一阵钟声,学房里的学子出来放松活动,不过当他们看到偏厅里的陈三娘和安安,都是主动避开,绝不在女眷面前失礼,更不会有人往这边窥探,这便是恪守“非礼勿视”的儒家准则,从这点上可以看出李碧存对学生的品性也有很高的要求。
青莲书院也是在午正(12:00)放休,这么算下来,文靖安也只有半个多时辰答卷了。
当然文靖安自己是完全不知道时间的,他只管把自己所学的一字一句写下来,前边两张贴经和墨义已经答完,现在到了最后也是最关键的四书文了。
看着题目“道之以德”四个字,文靖安的解题思路是先从题目出处入手。
这题出自《论语》为政篇,完整句段是:“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译成白话文是:“用政令来治理百姓,用刑法来管理百姓,老百姓只求能免于犯罪不受惩罚,但他们没有廉耻之心。(如果)用道德引导百姓,用礼法来感化百姓,百姓不仅会有廉耻之心,还会主动归服。”
这时文靖安就要感谢八股文的“好处”了,作为科举应试的手段,八股文有一个谁也无法否定的“标准答案”,比如摆在文靖安面前的这道题目显然是要辩论“德治”和“法治”的关系,这种思辨题目一般都是千人千面,说法不一的,但科举不同,它不要求考生有自己的想法,只要根据《四书集注》里的释义来做文章就行。
对于“道之以德”这一段,《四书集注》解释得很清楚了——德治为主,法治为辅。
那么文靖安只需要根据这一条标准解释破题入股,文章主旨肯定不会跑偏了,这就相当于高考作文不会离题,只要写得不是太烂,横竖都能到及格线。
当然,文靖安不是要求那么低的人,抓住主旨之后,他开始谋篇布局,大概轮廓出来之后,打了两遍腹稿,这才开始动笔把文章写下来。
紧赶慢赶,总算在午正(12:00)放课之前把三份卷子全部写好。
停笔检查,确认无误之后,把卷子交给了林宁宴。
林宁宴道:“你先去偏厅等候,先生给答复之后我即刻来知会你。”
文靖安:“有劳了。”
林宁宴指了指大堂最右侧那间房,说道:“那边就是偏厅,你家人都在。”
文靖安:“多谢。”
林宁宴再不多言,带着卷子去找李碧存。
文靖安出了大堂大门,走下院子,从游廊那边抄路去了偏厅。
安安眼尖,一瞧见文靖安便跑过来,大喊道:“小哥哥回来啦。”
文三贵半个时辰之前也回来了,此时和陈三娘一齐往文靖安这边看过来。
文靖安牵着安安往她们这边来,陈三娘第一句不是追问结果,而是说:“渴了吧?先喝口水。”
文三贵也指了指桌上的两个包子,说道:“饿了就先吃点。”
连续做了三个多小时的卷子,文靖安真的有些渴了,吨吨喝了半杯茶,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主动向陈三娘等人道:“先生考究我学问,一共三份卷子,考贴经、墨义和四书文,我全都答完了,现在等先生看过卷子之后给结果。”
安安道:“先生一定会喜欢小哥哥的,刚才我跟三娘娘给你祈福了。”
文靖安笑着捏了捏安安的小脸蛋,陈三娘听到文靖安说还要等,便道:“那你先坐下来吃点东西,我们再等先生一会。”
今天一大早出来到现在水米未进确实饿了,便依陈三娘所言喝茶吃包子,这难免让文靖安联想到后面真到了科举考试这一关,没有一个好身体是万万不行的,因为到了后面的院试、乡试等等,往往是一考好几天不能离开贡院,吃饭睡觉都在一个小单间里边,据说很多士子考完之后就落下一身病痛,或许有夸张的成分,但古代考试的非人性化文靖安刚才算是初步见识过了,所以往后他的晨跑还是要坚持下去,学问身体两手抓。
这时学厅里的李碧存已经看过了文靖安的三份考卷,他不急着表态,而是把卷子交给林宁宴,说道:“你也来看一看。”
林宁宴收卷子的时候,为了避嫌,整个过程他都是反盖着卷子不看的,他并不知道李碧存写的什么题目,也不知道文靖安答的什么内容,这时李碧存让他看,他接过卷子,初看一眼题目,略作回想,当即有些惊讶:“先生,这、这是?”
李碧存并不否认,继续道:“你再看他的答题。”
林宁宴不敢怠慢,一字一句地看,看完文靖安最后写的四书文,李碧存问他:“你认为如何?”
林宁宴严谨道:“除了答卷的馆阁体不够纯熟,四书文稍显稚嫩之外,挑不出其他毛病。”
李碧存:“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是说按他这个答卷水准,今年的县试如何?”
林宁宴道:“虽说先生出的只是今年县试的部分试题,不过按他这个水平,至少在二等之内了。”
永宁县的县试结果一般以一等前二十名,二等三十名,三等四十名划分,一等第一叫做案首,案首和其他考中一等、二等、三等的考生才能参加下一场的府试。
林宁宴说文靖安这个成绩至少在二等之内,意思也就是说文靖安即便现在去参加县试,他也能够通过。
李碧存“嗯”了一声,这表示他给出的分数和林宁宴一致,他也认为文靖安有县试二等的水平。
李碧存和李童生不一样,他是时刻关注着科举考试这一项内容的,他甚至能做到及时更新“题库”,本年县试、府试的题目,考完不出半个月他便会买回来存档,甚至于他有办法弄到历年优秀考生的答卷,做成合集给自家学生参考。
他刚才给文靖安出的三份卷子,并非他心血来潮出的手笔,上面的题目全来自今年县试的试题,所以刚才林宁宴看到这些题目略感惊讶,因为李碧存收学生虽然严格,却也没到一进门便拿县试试题考核的地步,这个文靖安竟然过了这一关,显然不是等闲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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