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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燕国宫廷依靠有……

    燕国宫廷依靠有上万名宫人运转,而宫人中又多是宫女,宦官并不多。

    这些宫女除了少数女官外,其他人需要做的事主要可分为贴身服侍,俗务杂役,歌舞表演,伺候宴会四大部分。

    贴身服侍的宫女,其实就是分派到了各宫,侍奉各位贵人的那些,她们只对自己的主子负责,听命于主子。俗务杂役的宫女做的事,是包括洒扫、浣洗、值守、烹饪等在内的各种活计。

    歌舞表演和伺候宴会没什么可说的,都是燕国继承旧唐风尚的体现——旧唐之时,宫廷生活奢侈豪华,常见宴会,也流行因节因事开宴会。而一旦有宴会,往往就需要歌舞表演助兴,也需要更多人手伺候。

    歌舞表演是特别的宫人,以及教坊司才能参与的,都是常备的。有宴会时就献艺,无宴会时就聚在一起练习技艺。倒是伺候宴会的宫女,因为是临时需要,所以不用常备,她们平时往往还有别的工作要做。

    掖廷令接到负责宴会的女官命令,便拿了掖廷宫婢的名册,点了一些人的名字,叫了一些人,让女官带走。

    今天宫中开宴会,宴会的由头是七夕节其实真的就是个由头而已,高溶并不是一个多爱过节,多喜欢宴会的皇帝。这种宴会开起来,更多是为了稳定人心、与民同乐,让下面的人不至于胡思乱想。

    “‘七夕宴’?要我们去做什么?”被带到另一处宫苑廊庑下,有一个宫婢忍不住小声在杨丽华耳边嘀咕起来。

    杨丽华瞥了瞥她,不说话。看着衣着华丽、来来去去的宫人,再看其中几个经过她们都得躬身让路,她心里是很不平的——她曾经也是蜀宫中的王后,蜀宫中最尊贵的女人!走到哪里,宫人都要恭敬跪拜!而如今,她却成了卑贱的宫婢!

    这样的身份落差,她又向来小心眼,根本不可能坦然接受!

    杨丽华在成为蜀国王后后,着实快活了一阵,哪怕孟钊对她颇为冷淡她也不怎么在意。反正她得到了尊贵,得到了荣华!在蜀国王宫里,她拥有极大的权力,除了不能违逆孟钊的意思,她可以做任何事。

    身边所有人都围绕着自己做事,所有人都无比重视自己,这样的日子让杨丽华相当沉醉。

    但这样的快活日子太短了,才半年功夫蜀国就摇摇欲坠直至灭亡,而她作为蜀国往后,以‘战利品’的身份被送到了燕国王宫掖廷,成为一名宫婢。

    其实杨丽华作为宫婢,她的日子并不差,没有被分配去做很辛苦的活儿这主要是因为她的身份,她到底曾经是蜀王后,就算这一时半会儿的没个安排,也不大可能一直没有安排。

    她不会一直在宫中做宫婢的,这是所有人的共识。

    而她一旦不做宫婢了,身份就不会低在宫里这些人精想来,她这种有身份的人,最多就是一时落难,将来大概率是要翻身的。既然是如此,哪怕不多照顾,也别磋磨人,结个善缘也不错。

    然而就算是这样不算辛苦的宫廷生活,也让杨丽华难以忍受。她自小就是贵女娘子,出嫁了也是做蜀王后,根本做不来伺候人的活儿!而相比起这些杂活儿,更让她难以忍受的是身份的变化。

    就在杨丽华心中不平时,带她们过来的那位女官又回来了,将她们带到了一处偏殿,命令道:“分成四列站着!”

    都是受过宫廷训练的,没人多嘴,很快分成了四列站着。这时有几个宫女拿来了衣裙,发给她们,第一列发的是蓝色上襦,褪红裙子,第二列是鹅黄色上襦,嫩绿色裙子,第三列是雪白上襦,石榴红裙,第四列是玉色上襦,翠蓝色裙子。

    这些都是罗衫绸裙,质地优良。

    要知道,哪怕是奢侈富贵的宫廷,很多宫女也只有那么两三套绸缎衣裳,都是一些重要的场合才穿。其他时候,她们穿的也是布衣服。

    她们这些掖廷领来的宫婢连这都不如,大多连一套绸缎衣裳都没有。此时见到发这样的衣裙,都有些惊叹和高兴。

    “你们今次要在宴席间奉膳端茶,都得体面些这身衣裳穿去,也是赏与你们的。”着实是人手不够了,这才从掖廷找人。找掖廷宫婢做事就是这样,她们连一身好衣裙都没有,得替她们准备。

    不过这也没什么,就当是提前发赏钱——平常临时调人伺候宴会,事后也是要放赏的。

    这些掖廷令选送来的宫婢,都是比较年轻漂亮的,适合宴席间侍奉从另一个角度说,这样年轻漂亮,却被分到掖廷做宫婢,往往来历不一般,不会是良家子那种普通出身,其中最多的就是罪没入宫的女眷。

    听说是宫宴席间伺候,有的人就有想法了她们很多原本也是尊贵的人,怎么可能接受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所以也想着改变现状,寻个出路。不过他们的出路也不多,这种宫宴想要抓住机会露脸也难呢。

    做的好是露脸,做的不好就是玩砸了想到此节,原本有想法的人,也有些歇了心思了。

    杨丽华起先没什么想法,相比之下更多的是难为情。伺候人什么的,这对她太难了。直到换上蓝色上襦、褪红色裙子,与另外几位同样穿着的宫婢端着漆几,送茶汤到席间,她才神色一怔,心思急转直下。

    她看到了一张生疏又熟悉的脸说生疏,是因为这张脸已经一两年不见了,而就是这一两年间她身上发生了太多事,她嫁入蜀宫,然后蜀国灭亡,再然后她进入燕国王宫,从往后变成了宫婢。

    这让一两年的时间变得越发漫长,好像半辈子那么长。

    而说熟悉,是因为这曾经是她未嫁之时曾托付少女心思的脸,只不过那个时候他叫‘赵淼’,是叔父家的客人,一介过路商贾。而现在,他穿着天子便服,一举一动都是宫宴的中心,权威赫赫,无人敢轻视。

    非要说相同之处,便是同样俊美了。

    杨丽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此生会再见这个人!更不敢想象赵淼就是高溶,如今燕国的九五至尊,同时也是全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杨丽华不太理会天下大势,可有些事就算不理会,也会知道。

    杨丽华可没有杨宜君看了那么多电视剧之后的脑洞,一下想到‘人有相似,物有相同’,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赵淼和高溶是同一个人。而相信这就是同一个人之后,她心中就是一阵狂喜!

    这个时候她满心欢喜,这几个月为宫婢的苦闷、羞辱似乎也离她远去了。她欢喜于再见到‘赵淼’,更欢喜于‘赵淼’是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是能够让她一朝从宫婢再变为贵人的人她动了姻缘的念头。

    如果‘赵淼’不是高溶,杨丽华不见得会动姻缘之念。这世上,见到个长相俊美、身份尊贵的男人就想要嫁的女子终究是少数,普通人心里小鹿乱撞归小鹿乱撞,理智还会考虑很多。

    考虑到自身的处境,杨丽华就是不太聪明,也不会觉得自己想勾搭燕国官家就能勾搭到。且不说她有没有机会靠近燕国官家,就是有机会靠近,她又有什么优势呢?她是个美人,但天下最有权势的男子会缺美人吗?她还有个蜀国王后的身份,这也能引来一些男子兴趣,可燕国官家真的有兴趣的话,就不会蜀王女眷入宫为宫婢这许久了,提都不提一句。

    所以到最后也只是一场胜率连万分之一都没有的豪赌罢了。

    杨丽华经历了蜀国国灭,自己短时间内从王后变为宫婢的事,已经不相信自己的运气了。与其想着这一手,还不如等蜀国一些旧臣的营救,这些人虽然做了燕国的官,但曾经得过孟家的恩,就不能一点儿表示没有。

    哪怕是装,也得装作对旧主还是有点儿人情的样子。不然谁不说凉薄?谁不说那不是为臣子的样子?

    孟钊已经死了,和孟家那些人交往过密也有风险,将她这个为宫婢的蜀国王后营救出去,甚至好好荣养起来,这反而是件无风险,又能显露自身‘风骨’的事。

    这不是杨丽华想到的,而是杨宜君托信给她,给她说的明明白白的道理——杨宜君没有隐瞒自己和蜀国王后的关系,等到风头稍减,就在爹娘的催促下(杨段和周氏也是得了播州来的信,请他们帮忙打听杨丽华的消息,并照顾一二),联络上了杨丽华。

    杨宜君给杨丽华送了一些钱,让她能在掖廷打点自己的生活,不至于和其他宫婢一样累。另外还写信说明了情况,之所以说这些,是为了安抚住杨丽华,不想她在宫中想不开,又或者闹出什么事来。

    这不是什么姐妹情谊,就是家里的任务罢了。爹对老家的伯父有兄弟之情,让她多看顾杨丽华她又有什么办法。

    至于说想办法送杨丽华出宫,那她是不会做的,即使她现在已经有在高溶面前说话的机会了她也不费这个劲。反正蜀国旧臣会想办法,最多就是迟一些罢了她反正是不想自己救杨丽华的。

    那会让她觉得自己就是个别人打了自己的左脸,自己又把右脸递上去的傻瓜。

    杨丽华此时动姻缘之念,是因为她相信有‘前情’在,事情就完全不同了而且,这也是缘分呢,不然她怎么就能与他相识于他微末之时?怎么那时他一个小小商贾,就让她动心了?

    她果然是有慧眼识英雄之能的!

    宫宴之后,杨丽华就想方设法给杨宜君递了信,一定要见她一面——虽然不想求杨宜君,但现在杨宜君是她唯一能求的着的人了。她就算想和官家叙旧情,也得先有机会见上面才是,而这种事可不好安排。

    很多低位的妃妾想要见天子一面,也是很难的!除了几次家宴、大节,其他时候,一年到头只能见天子一两次的妃子又不是没有。

    杨丽华知道杨宜君是尚宫局的女官,总该有些门路的——具体的她知道的不多,毕竟她也不想打听杨宜君的事。特别是现在杨宜君是受人尊敬的女官,而她却是宫女中都算底层的宫婢。

    杨宜君一开始不知道杨丽华又在闹什么幺蛾子,不想理会她,只让她有事传信就好。但之后杨丽华催着人传了几次信,杨宜君没办法了,也想着是不是真有什么事,便答应了去见她。

    不是为了满足杨丽华的要求,还是想着好歹不能让人在宫里出事,不然回头爹爹不好与伯父交代。

    杨宜君去了一趟掖廷,光明正大说要见杨丽华以杨丽华稍微有点儿敏感的身份,她这样光明正大的来反而不容易让人多想。

    如今不少人,特别是宫人中称得上‘高层’的那些,都知道官家身边有一位杨掌记,真是国色天香,十分得官家爱重,轻易离不得。虽没有嫔妃之名,可看着就要飞上枝头了所以杨宜君一来,掖廷令就十分奉承,她想见杨丽华,立刻就安排上了。

    “原来是她啊说来也是杨掌记族姐吧?杨掌记也是谨慎人,令姐入掖廷以来都没有来见一见。其实要说的话,原不必如此。”显然,掖廷令将杨宜君一直以来不探望杨丽华当成了她的谨慎,如今风头过去了,才来探望姐姐。

    对此杨宜君没什么好解释的,也解释不了,总不能对陌生人说自家姐妹关系真的不好,像仇敌一样罢。所以也只能笑笑,默认掖廷令这话了。

    掖廷令说话间,很爽快地带着杨宜君去见了杨丽华,还非常贴心地安排了一个房间给她们,叫她们姐妹能叙叙情对此杨宜君只能说这位掖廷令太‘客气’,她还宁愿是有人监视着见一面呢,那样的话杨丽华才不容易提出一些稀奇古怪的要求。

    杨宜君对杨丽华的愚笨,以及不合时宜,是深有体会的。

    第92章 杨宜君与杨丽华……

    杨宜君与杨丽华在一间简陋,但挺安静的小室里见面说实话,有些尴尬。

    相顾无言,说的就是她们了。

    也是,她们能有什么话好说呢?从小就关系不好来着,杨丽华觉得杨宜君针对她,觉得她不是个好东西。而杨宜君,是确定杨丽华针对她,杨丽华也确实不怀好意。

    杨宜君又不是个棉花人,针扎了都不知道叫的。事到如今,她也不会因为杨丽华从天上跌落下来,就与她前尘往事一笔勾销,然后一笑泯恩仇,做起姐妹来而杨丽华呢,也是要面子的,特别是对着杨宜君,就更想要面子了。

    这个时候,哪怕之前心里演练了多次,嘴巴也发苦,话停在嘴边,说不出来了。

    杨宜君见她如此,也没有心软,只是站起身道:“十五娘要见我,我也来了,来了又不言语,既是如此,我便不留了尚宫局且有公事,我也是告了假才来的。”

    说着要走。

    杨丽华心里觉得杨宜君这是在故意拿乔,也是在给她难堪。过去杨宜君如此,她且有招,最次、最次不招惹杨宜君就是了。然而这次却是不能这样了,杨宜君就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杨丽华还是压低了声音道:“十七娘,我、我有一事相求。”

    如果可以,杨宜君根本不想搭理杨丽华,但她现在不是来了么?这就是预备着杨丽华有些麻烦事她得沾的。所以眼下她也没有一口回绝,只是问杨丽华:“你人在掖廷,便少些事罢,我已听说了,蜀国旧臣如今有入朝的了说吧,是什么事。”

    “你先答应我。”杨丽华还想谈条件。

    杨宜君哪里会惯她这个脾气,看了她一眼,又要走。大有她说就说,不说就算了的意思。

    杨丽华是知道杨宜君的性格的,纠缠也是无用。当下只能拉住杨宜君的袖子,道:“你、你怎么如此性急,有什么话不能慢慢说我一会儿不说就要走——说起来,此事你若助我,于你也是有利的。”

    杨丽华这样说,杨宜君也就只当是个笑话听了。她可不觉得自己帮了杨丽华的忙,自己能得好处。

    不管杨宜君怎么想得,杨丽华就自顾自往下说了:“我如今处境你是知道的,便是如你所料,有蜀国旧臣、宗室救我出宫,那又是什么好出路么?富贵荣华不见得,蜀王孀妇的名头倒是先沾在身上去不掉了”

    “这不是什么好名头,有这个名头,我这辈子就这么完了!我不想这辈子就这么完了”

    杨宜君懂她的意思,杨丽华是不想给孟钊守寡——重点不是孟钊,应该说杨丽华是不想给任何人守寡,丈夫换成是另一个谁,她也是这个态度。甚至退一步说,‘守寡’说不定也不是重点!如果守寡能够得到富贵荣华,其实也不算坏。

    现在的问题就是,给孟钊守寡真的没意思!意味着杨丽华以后只能深居简出、平凡朴素、日复一日了(蜀王遗孀终究不是一个可以随便抛头露面的贵妇身份)。杨丽华甚至连一儿半女都没有,以她播州杨氏第一贵女的脾性,怎么安于就此退场!

    杨宜君对她有这种想法倒是不觉得有什么,每个人都有追求更好生活的权力。事实上,杨丽华能这样不认输、有追求、反叛,杨宜君还有点儿对她刮目相看了当然,她还是不喜欢杨丽华。

    “你有这个心思也是人之常情,倒也不必与我来说。等到日后你出宫了,一两年间不好说,过了这风口,你的身份也就不是那么打紧了。到时候你再如何,也是你自己的事”燕国继承了旧唐风气,还是比较开放的,杨宜君这话也算是实话。

    唯一的问题是,杨丽华想再嫁,可选择面会很窄。如果不是有什么特殊情况影响,应该是不会有特别好的再嫁对象了——不是再嫁的问题,而是她是孟钊的遗孀,就算是风头过去,有体面身份的人也不会想冒险。

    毕竟有身份的人想娶个门当户对的妻子又不是什么难事。

    “不、不用出宫,出宫我又能嫁什么人?”杨丽华到底不是真傻,这个道理她是知道的。她就看着杨宜君,说道:“十七娘,你来帮我比起出宫,宫里不是有更好的人,也更名正言顺?”

    宫外是要论身份,讲规矩的!杨丽华的身份让她比普通女子更难寻个合适的人托付终身。而宫中就不同了,这里其实是世上最没有规矩的地方只要获得一个人的欢心,任何障碍就不再会是障碍了。

    杨宜君何等聪明!这话如何听不出来?杨丽华话音刚落,她就站起身了:“不想十五娘有这等心肠罢罢罢,我原来那番嘱咐,十五娘想必是看不上的。既是如此,十五娘再有什么事,我就不管了。”

    说着,杨宜君急行而出,根本不管杨丽华在身后的。

    给高溶推荐美人?这种事她根本不会沾的!

    且不说高溶对她态度暧.昧,这种事她最该回避。便是没有这一条,这种事也是最不该理会的。她是尚宫局女官,做这种事就是立身不正。再者,他们这位官家的性情么,送美女属于是马屁拍在马腿上,何苦来哉!

    杨宜君一点儿迟疑都没有,就撇开了这件事——主要是知道杨丽华就这个想头,确定她其实没什么不好的,她也懒得管杨丽华的事了。

    甚至于,她将来真的因为这个事弄出些事端来,杨宜君也觉得没什么了自家能对伯父怎么交代?杨丽华自己想要在燕国后宫立足,她做妹妹的难道能绑着她,不让她‘上进’?

    杨宜君抛下这件事,就不再多想了,心里轻松的很。杨丽华就不同了,被杨宜君轻视的难堪,被拒绝的羞辱,还有唯一指望破灭的无所适从事实上,杨丽华也是过了几天才缓过来。

    而她从‘打击’中缓过来,也不是因为她自己想通了,而是她被朱婕妤召见了。

    不只是杨丽华,掖廷包括她在内,总共四名女子都被朱婕妤召见了。要说她们四个的共同点,就是她们都长得很美。

    杨宜君确实看不上杨丽华,但不妨碍杨丽华是个美人,当年在播州侯府,人都说杨界生了‘七仙女’。除了女儿恰好七个,也因为已经长成的几个女儿确实个个漂亮。

    朱婕妤是高溶原来还是郑王的时候,就已经在王府后院的女人。高溶登基之后,她和其他‘姐妹’们纷纷成为尊贵的后妃,而她也从王府没名没份的侍妾,成为了婕妤,正是二十七世妇之一,在‘姐妹’们中,也只有李婕妤和她一样了。

    这不是她们两人更得高溶喜爱,而是她们两人有着良家子的身份,原本就是分到郑王府的宫女。

    宫女出身,在后妃中算是非常低的了。但以当时高溶后院的情况,她们又算是好的了,其他人很多来历都不清楚,或者干脆就是贱籍!

    成为堂堂婕妤之后,朱婕妤也想要争宠人在宫中,尊荣全在天子一念之间,朱婕妤不是一个淡泊名利之人,自然会想要更多。不会觉得得了一个婕妤之位就是得天之幸,就此打住了。

    甚至于,有的时候午夜梦回,朱婕妤也会想着若是自己能怀上龙裔,生下高溶的长子前程不可限量。

    然而,想的很好,最终却是卡在了第一步,争宠的话就要吸引高溶的注意,她要怎么做?朱婕妤当初在郑王府后院,就没有做到过这一点。如今进了后宫,美人更多了,高溶的性情也更冷淡了。她甚至连见到高溶都很难,更别说其他了。

    朱婕妤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只能以自己的想法去揣度:天下男子谁不好美色?天子富有四海,却对后宫妃嫔兴致寥寥,一月也不临幸几回,这不能是天子不感兴趣,只能是后宫女子不合天子心意!

    不只是朱婕妤这样想,事实上大家都这么想,高溶的亲娘赵娥还这样想呢!

    其实真要说的话,天下对美女没那么大兴趣的男人还挺多的,权力、金钱之类,可比美色有意思多了。很多时候,那些男人们占有美女,不是真的对美色有那么大兴趣,只不过是对权力、金钱之类的侧面炫耀。

    所以常常可以看到故事里的人,可以用美貌的妻女换取权力与金钱,却不会有用大半身家换几个美女的。

    只不过,这种‘常识’很多人都没有注意到,人们更多是受到了‘刻板印象’影响。

    总之,朱婕妤就是有了自己的想法——她想到的解决方法也很简单,那就是利用美貌而身份卑微的女子固宠。

    这不是什么新鲜的法子,后宫故事里这算是屡见不鲜的。

    当然有些妃子玩砸了,提拔的美人脱离了自己的控制但哪怕这种情况,说不定也是多一个盟友呢!

    朱婕妤如今的情况,就更不会有所忧虑了毕竟她本身就没甚宠爱,都没有可失去的了,情况总不会更坏——给官家推荐美女,就算落不到什么好处,也没有道理因此恶了官家吧。

    当然,即便是如此,朱婕妤也是留了一手的,特别让人在掖廷宫婢里寻摸美女。

    掖廷宫婢里美女比例比一般宫人还要高,而更重要的是,宫婢要么出身卑贱,要么是罪臣女眷。

    虽然在宫里是不论出身的,只要官家喜欢,今日卑贱的宫婢,明日就可能凌驾于高门出身的女子。但那是特殊情况,真正能突破身份的限制,让天子愿意为之‘胡来’一把的,还是少!

    也是因为少,每当出现一个,都是要被史书记上一笔的‘妖妃’。

    朱婕妤就是要用这些人的出身拿捏这些人,让她们既能承宠,又不会被官家格外看重——从官家封妃的习惯来看,官家也是看重后妃出身的。

    其实高溶不是看重出身,而是没有特别喜爱谁,所以一切就按照‘规矩’来了,一点儿特例都没有了。

    朱婕妤细细看过四人,对送四人来的掖廷令,道:“烦你费心了”

    朱婕妤确实满意这四人的容貌,与此同时她又有些黯然神伤。她当然也称得上‘美女’,但这要看和谁比。当初在郑王府后院,她就不算特别出挑了,如今在后宫就更没优势了。再看看一岁一岁往上走的年纪(她和高溶同龄),想不着急也难了。

    视线扫过四人,朱婕妤的目光落在了杨丽华身上:“她就是?”

    掖廷令点点头。

    朱婕妤其实是有点儿犹豫的,她当然知道杨丽华的身份,找人的时候身份都是一并查清的以杨丽华有点儿敏感的身份,其实并不好操作,至少朱婕妤不觉得自己能玩得转。

    之所以要选出身卑贱的美人,朱婕妤也是想着好拿捏的。可曾经的蜀王后,真的会是她能拿捏的?人在掖廷做个宫婢也就罢了,真的在官家那里得了喜爱,转眼就能把自家抛开吧?

    决定看看杨丽华,其实是因为朱婕妤听说了最近宫里的传闻。

    一向对女色之事不大热衷的官家,十分宠爱尚宫局一位杨姓女官她没有见过那位杨姓女官,但在掖廷查访美女的时候听说了杨丽华是这位杨姓女官的堂姐的事。

    她在想,姐妹之间,会不会有些相似呢?

    朱婕妤又看了一眼杨丽华,然后就与掖廷令转入内室,问道:“这位旧蜀王后与那位杨掌记生的像么?”

    掖廷令回忆了一番,然后摇头:“眉眼间也有些许相似,但要说生的像,那就差得远了。”

    “若是本位推一把她,那位杨掌记是会顺水推舟,还是恼羞成怒呢?”朱婕妤考虑了一会儿,喃喃自语,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掖廷令。

    第93章 朱婕妤居住的玉……

    朱婕妤居住的玉华宫不声不响的,就进了两个新宫女。

    朱婕妤身为婕妤,按例侍奉的人是有定数的不过要新进人也不是多麻烦的事,只要说伺候自己的谁谁谁不好,谁谁谁犯了错,叫掖廷给领回去就是了。掖廷领回去了,自然得换新的来。

    新进的两个掖廷宫婢都长得很美,其中一个正是杨丽华——杨丽华自己也没想到,在杨宜君回绝她后,峰回路转,事情竟有这样的转机!这下都不用算计怎样才能接近高溶了,为了靠宫女固宠,朱婕妤得先把两个宫女推荐给官家才是。

    不然的话,任是这宫女生的天仙一般,高溶不知道,那也白搭啊!

    这样的际遇让杨丽华相信自己与高溶确实是有缘的,她的姻缘必然落在他身上!

    就在杨丽华这般想着的时候,朱婕妤却是在苦心寻着推荐美人的路子这件事做起来可不容易,她既不是皇后,也不得宠,不可能说派人去请,高溶就会来。要是朱婕妤能轻松见到高溶,也不用着急推宫女出来讨好高溶,从而固宠了。

    这种事妃嫔常做,可一般都是半推半就的,官家看上了谁,她们也不好跟官家对着干啊!至于说主动推荐美人,这不多见说出去也不是什么有脸的事。

    想来想去,如此捻指便是四五日过去,终于朱婕妤想了个主意。

    她打听到最近几日高溶喜欢在摘月阁读书,还特意在摘月阁布置了书房,便让杨丽华和另一个美人穿宫装、用金玉首饰,敷粉施朱、描眉画鬓妆点出两个娇娇媚媚的大美人来,然后带着朱婕妤临的两张帖,去请高溶批改。

    朱婕妤不是什么书香门第出身,直到做了宫女才有机会学习读写,但她的书法不错。因为当初高溶还是郑王的时候,有一回见她习字,就指点了她几句,事后还让人送了两张名人书帖给她,做临摹之用。

    朱婕妤从此就在书法上加倍用工,意图在高溶面前表现这一点,在高溶登基为帝之后就更明显了。

    所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每次用书法为借口,朱婕妤总能多得高溶两分看重。不过朱婕妤也不傻,没有滥用这种伎俩,她可不觉得官家看不出来,官家愿意配合着来,不过是无所谓罢了。

    这点儿‘无所谓’的情面也是要省着点儿用的,用完了,让官家感到厌烦了,可就没得用了!

    高溶平时就不喜欢后宫嫔妃自己,或者派人去太初宫——太初宫是皇帝办公起居之处,他一向厌烦后宫女子越过界限,来到他的领地。之前已经有人以身试法,尝试过这样做的后果了,包括朱婕妤,也曾经因为送东西送到了太初宫被训斥。之后后宫妃嫔自然是学乖了,不会往太初宫走。

    但除了太初宫,其他地方却是没有类似顾虑的。

    当然,高溶依旧不喜欢妃嫔们‘不请自来’但在太初宫之外,后宫女子偶遇也好,特意送东西也罢,他只是少理会而已。

    所以在摘月阁听到下面的人禀报朱婕妤派人来给他看字,还请他点评,高溶的情绪很稳定,只让王荣将人带进来。

    杨丽华与同伴一同走进摘月阁,奉上朱婕妤的字帖。高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打开字帖看了两眼,然后就扔到一边去了:“她倒是颇为用功只是字里头差了风骨。习字若只是习字,能成什么样子?”

    这就是一个‘内涵’的问题了,朱婕妤的书法在后妃中绝对是很不错的,比那些书香门第的嫔妃还好。但除了‘好’之外,没什么好说的,她最多也就是如此了——她书没有读过几本,也没有经历多少事,无论是万卷书,还是万里路,都和她不沾边。

    如此,体现在她的字里,也就是空洞洞的好看一点儿自己的东西没有。

    说这话的事后高溶想到的是杨宜君的字,他见杨宜君的字好,而且就是喜欢,曾让她写过几幅字那是真正的好字,与朱婕妤的还不太一样,看就知道是从小练起来的,那种自然的气度都不一样。

    至于字里面的东西,更是截然不同——看着柔媚,字里头却全是风骨。

    高溶是一个多喜欢风骨的人吗?其实还真不至于。他喜欢臣子有风骨,是因为他知道有风骨的臣子更清廉,提倡‘风骨’也更有利于风气,有利于天下向好。要说他仔细喜不喜欢,他其实是没有喜好的。

    从这个角度来说,他还真是天生的帝王帝王本就不该有自己的偏好。有风骨的人可以用,没有风骨的人也能用,不同的用法而已。

    但杨宜君有风骨,他忽然就觉得很好——这对于高溶来说,着实是个陌生的体验。想到一个人,好是她,不好是她,白天是她,黑夜是她这让高溶本能地不安,但又无法斩断这不安。

    这都不像他了。

    这几日高溶多在摘月阁盘桓,也是为了避开杨宜君对于现在的高溶来说,天下都没有对手了,接下来无论是南吴,还是南梁,谁能是他的对手?只有别人畏惧他,没有他怕谁。

    但这个能让他不安的女子,却让他‘怕’了。

    高溶话说到一半就出神,其他人也不敢打扰啊,只能静静等着,一时之间宽敞的阁中针落可闻。过了一会儿,高溶才轻笑一声:“我与你们说这些做什么”

    此时低下头,高溶看到了立在一旁的两个宫装女子,虽说是宫装,但那种刻意妆点过的精致,却是让她们与其他宫女区分开了。以至于高溶抬眼一看,下意识就注意到了她们。

    感受到高溶的目光,不同于同伴的躲躲闪闪,杨丽华却是不躲不避,微微抬起了头——头还是微微低着的,如此就不算直视君上了,君上可不能随意直视,不然就是不敬了!

    然而这个角度已经足够自己的脸被看清了杨丽华有意让高溶认出自己,认出自己这个‘故人’。

    同时她也知道,从高溶的角度微微俯视看自己,那也是很美的,别有一番怜爱。

    然而高溶落在她们身上的目光不过一息,很快就移开了,当高溶反应过来她们是怎么回事儿之后,就一点儿兴趣没有了——事实上,高溶还感到了相当程度的烦闷。他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和叔父是否因为后妃如此奉承讨好而暗暗得意,最后照单全收。只是以他来说,他厌恶极了这种虚伪与无趣。

    人与人之间关系是如此可笑这些后宫女子如此讨好,他对她们没有什么情意,她们显然也对他谈不到真情。

    所以她们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权力,地位,富贵又或者,什么都想要?他又想要从她们身上得到什么?

    当高溶考虑这些事的时候,很多原本就很无聊的事,就连最后一丝趣味也没有了——她们是无趣的,他也是无趣的。

    察觉到高溶视线挪开,杨丽华心头一紧,心里胡思乱想起来难道是他没有认出她来?

    高溶复又拿起之前丢下的朱婕妤的字帖,提笔蘸墨,好歹批了几个字,然后又扔回给杨丽华二人:“拿回去与你们婕妤。”

    说罢,高溶便踱步到了案旁,继续去读之前没读完的书了。

    杨丽华简直不敢相信,不敢相信自己已经被完全忘记了——就算被完全忘记了,她也是朱婕妤献上的美人,难道不该多看看吗?这与她在蜀宫中见到的不同啊!那个时候她是新入宫,又是王后,倒是没有送美人讨好孟钊,但底下又妃妾这样做过。

    孟钊都是笑纳了的。

    不见得真有多喜欢,只不过就算是贪新鲜也愿意多看两眼罢。

    然而无论杨丽华有多大的不解,高溶已经发话了,她们便只能告退了。

    倒是无意间看到杨丽华正脸的郑小贵像是见了鬼了,仔细考虑了一会儿,还是走到了自己师傅身旁,悄悄把事情给他说了——郑小贵与掖廷令关系不错,有一层同乡的关系,往常走动的多。

    有一次在掖廷,他正好看到几个宫婢做事,其中就有杨丽华。当时掖廷令还特别给他指了杨丽华,不为别的,因为杨丽华蜀王后的身份。

    曾经的王后,如今却是被他一个阉人捏在手里了虽然掖廷令没有磋磨杨丽华的意思,但这种认知足够让他觉得满足了。

    “果真?”王荣听徒弟提到刚刚进来的人里面有旧蜀王后,下意识回了一句。回完之后他也没有等郑小贵回答,而是招了招手,让他暂且退下了——他不是怀疑这件事的真伪,而是意外。

    过了一会儿,王荣瞅着空,向高溶禀报了此事。

    “旧蜀王后?”高溶半靠在圈椅中,右手拄着额头,半阖着眼,让人看不清他此时神情。仿佛是自问自答一样,他又轻笑了一声:“朕记得,旧蜀王后是十七娘的堂姐?”

    杨宜君没有瞒着这件事,正大光明说出来了,那自然就是传开了。

    因为天下乱了百年的缘故,这种事倒也不算忌讳真要说的话,同一个人得宠于不同的王宫的都有呢,姐妹分散在不同的王宫根本不算什么!特别是如今蜀国已经被燕国收入怀中,就更不算什么了。

    高溶对杨宜君看重,很多关于杨宜君的讯息自然会被有意无意送到高溶耳边。他也曾听人说起杨宜君是大族出身,堂姐正是旧蜀王后——他还奇呢,杨宜君的姐姐如今没入宫廷,杨宜君怎么没有想办法救人。

    就算她姐姐身份特殊,不好救出去的,也该特别照顾罢可别说杨宜君这是怕沾上什么事。高溶早就看出来了,她与寻常人大不相同,胆子大着呢!

    里头或许有什么因果但高溶也就是想了一回,并没有真的问杨宜君。

    高溶本就不属于好奇心很重的人,更何况杨宜君是杨宜君,她的姐姐是她的姐姐。对她的姐姐,高溶可没有什么关心的。

    第二日,杨宜君随着邓尚宫送来奏疏,高溶批阅奏疏时,忽然就说道:“昨日倒是见了一意外之人。”

    杨宜君知道这肯定是和自己说话,微微颔首,侍立一旁——这是洗耳恭听的样子。

    高溶看了杨宜君几眼,然后才接着往下说道:“原是朱婕妤送了自己写的字来教我指点字也就罢了,唯独送字的两名宫娥很有意思,靓妆而色美,想来婕妤是有荐美之心。”

    杨宜君听着,分明一丝动容也没有。高溶顿了顿,见她如此,又继续往下说:“其中一人,十七娘你一定不知是谁。”

    “说来,是十七娘你的熟人了旧蜀王后也亏朱婕妤想得出来。”

    第94章 “说来,是十七……

    “说来,是十七娘你的熟人了旧蜀王后也亏朱婕妤想得出来。”

    官家还真是阴阳怪气的

    王荣低着头,将自己的表情藏住。但即便是如此,他也忍不住想官家平日杀伐果断,怎么于这等事上就这般、这般‘胡闹’呢?

    杨宜君真没想到,杨丽华被自己拒绝之后竟然入了朱婕妤的眼,被推荐给了高溶。先是怔了怔,然后就是轻轻一叹。在无人敢发出一点儿声音的迎春阁中,这轻轻一叹也是格外明显。

    高溶分明听到了,玩味着问她:“怎么,你在叹你那堂姐不成?”

    杨宜君抬头看了高溶一眼,然后又飞快收回了目光,轻轻摇头:“官家,不是的。”

    高溶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等他反应过来杨宜君的意思之后,也怔住了——若不是叹她的姐姐,那就只能是叹他了。

    想到此节,高溶简直觉得可笑了,他是燕国的官家,是九五至尊,称孤道寡之人,有何可叹的?但可笑之后,高溶的笑意只留在了微微弯起的嘴角,一点儿也没有直达眼底。

    他确实可叹,他这一生拥有了天下,真正想要的东西却很少,更弄人的是,他想要的大多得不到——他还曾以为只要登基为帝,不用再忧虑自己的生死,还可以一统天下,建立伟业,青史留名,自己就满足了。

    如今才知道,这确实是他的志向,却也只是志向而已。

    除此之外,他竟好像别的一无所有如果他想,他当然可以伸手去拿世上的一切,无论多么珍贵的东西,都是他现在能轻易得到的。但这些,偏偏他都不想要。

    杨宜君看穿了此时的高溶,看穿了他的阴阳怪气,看穿了他是在向自己招手示意,让她靠近他。这个时候的高溶是这样孤独,即使是杨宜君也有一瞬间的可怜他,她想,这大概就是后世所说的‘母性’吧。

    女子有的时候就是会想要可怜一个人,然后照顾他。

    但也只是一瞬间而已,杨宜君很快又找回了理性的自己。

    “十七娘胆子太大了,真的觉得我不会”高溶到底没有把剩下的话说出来,留了一点儿余地。

    他朝杨宜君招手,递给她几封奏疏:“你瞧瞧这个,按我的意思拟个章程出来。”

    高溶拿给她的是没有经过中书门下奏拟条陈,直接呈到御前的奏疏,都是大事要事,需要皇帝乾纲独断的。

    杨宜君接过奏疏,发现高溶竟没有在奏疏上下批语,那他的意思是什么意思?

    程程另在素笺上写下事情的处理建议,然后给高溶看。高溶看了一眼,就点头说:“不错,写的不错,就是这个意思其他的也照着这个意思写吧。”

    “十七娘果真聪明,与朕想到一处了。”

    杨宜君其实没有特意揣度高溶的意思,当然她也没有故意忽视高溶的想法——真的将皇帝的心思猜的准准的,还这样直白的表现出来,怎么想都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所以在不惹怒高溶的基础上,杨宜君更多就是自己怎么想,就怎么写了。

    杨宜君太头,正与高溶对视,这个时候的高溶,杨宜君真的看不懂了。

    处理完了奏疏,自有人将这些送到政事堂去。至于杨宜君,则被留了下来。

    过去杨宜君经常被留下伴驾,最近十多日高溶避着杨宜君,倒是没有这样的事了。这回将杨宜君留下,杨宜君还有些意外,她原本都准备着告退了。

    高溶带着杨宜君去了摘月阁,一路不少宫人都瞧见了,等到天子仪仗过去,就有人议论:“跟随在官家身后的便是杨掌记么?”

    “不是她,又是谁?”高溶在宫内行走,仪仗并不复杂,但除了开道的宫人,其他人都是在他身后至少一步了!宦官首领王荣算是走的近的,也落后了一步,唯有杨宜君几乎与他并立了。

    主要是高溶一路与她说话,说话的时候还有看着她,这样杨宜君想要遵守‘礼仪’,落后一步开外都不行了。

    “方才你们看清她了吗?”

    “看清了!看清了!”有一个位置站的刚刚好的红裙宫女看清了杨宜君,此时有些感慨:“果然是官家看重的人呢,她一个八品女官,看着竟是后妃的品格!”

    也有人知道杨宜君的长相,听到这话心里就暗笑何止是后妃的品格!分明是一个人讲阖宫后妃都压下去了!只不过这话不好说出来,说出来要是被小心眼的妃嫔听到,说不得就是一场无妄之灾。

    如今宫中议论杨宜君的渐渐多了。

    高溶作为天子,当之无愧是皇宫中心!宫中上万宫人,并少数贵人,全都是围着他转的!所以他的一举一动都在被所有人‘关心’。高溶看重杨宜君,哪怕没有特意宣扬,该知道的人也知道了。

    若是高溶是个爱好美色的普通皇帝,后宫也不会太在意皇帝对一个女官另眼相待。事情最糟糕,也就是大家多一个姐妹而已。偏偏高溶平时对美色十分平淡,这下突然对一个女子看重,这就惹人遐想了。

    如果杨宜君不是美女,那还好些,她作为女官,大家还可以推说是官家欣赏她的才华。但杨宜君偏偏就是个美女,而且美的不一般事实上,她入宫的时候就因为美貌引起过议论。

    大家都觉得这般美貌,不做嫔妃,而是做女官,着实是浪费!

    宫中不少人,包括妃嫔们都暗暗猜测官家就是喜欢杨宜君这样的所以最近有些妃嫔就让自己身边的宫女去看杨宜君生的什么样子,做什么装束,准备学起来——这样做是有些丢脸了,但高溶对后宫如此冷淡,后妃们都急着获宠,也就顾不得那许多了!

    “说起来,这位杨掌记也太深居简出了,平日想要看一眼也得守着她的必经之处呢!”就有宫女抱怨说,想来她应该是执行过观察杨宜君的任务的。

    “也不见得是深居简出,只是官家常叫她伴驾,她常在太初宫中么”有人说了一句,然后就笑了:“这宫中常常是喜欢学人打扮的,不只是娘娘们愿意学,宫人们也愿意可这位杨掌记,该怎么学?”

    杨宜君是尚宫局女官,平日里都是穿袍子的、戴幞头的,也不怎么涂脂抹粉,就连首饰也没有,这要怎么学?

    众人想到此节,都是笑了。笑过之后,先前那宫娥又说:“说来娘娘们既想知道这杨掌记是何方神圣,怎么不把人叫到跟前细看,还叫你们这般想方设法?”

    事实上,直到如今,大多数妃嫔对程程也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大家倒是好奇这个‘小小’八品女官,只是始终没机会见到真人——后妃品级相对是很高的,皇后不列入品级,乃是超品就不说了。剩下的,贵德贤淑四妃是正一品,九嫔是正二品,婕妤是正三品,美人是正四品,才人是正五品直到最低的采女,那也有正八品!

    相对于后妃,女官单从品级上就很卑微了,更别说还有身份上的主仆之别。这有些像大家族里的妾室和高级仆人,后者或许比前者拥有更多的权力和自由,甚至于尊重,但前者算是半个主子,后者至少明面上不能硬顶前者,真要找前者的麻烦,也得私下偷偷来!

    “这宫中规矩严嘛,当今官家又不是宽纵的,寻常哪能叫个女官来问话。”宫女嘟嘟囔囔的。

    高齐、高晋两兄弟在时,宫中管理相对松散,高溶加大了对宫廷管理的力度,寻常宫女走动都看的很紧呢!对于宫妃来说,不是自己宫里的宫娥,也是不能随便调遣的——这里头也有个道理,宫里的人都各有职司,不是伺候你的人,你调遣来调遣去,人家的正经职司怎么办?一人两人、一次两次不打紧,关键是影响不好。

    宫女尚且如此,女官就更是如此了。

    特别是杨宜君还是尚宫局司记司的女官,不像是尚功局、尚食局等局司,和后妃的生活有交集之处,还能找个理由召见尚宫局司记司,能和后妃有什么干系?难道是想干政?

    事实上,杨宜君女官的身份真的很好地保护她,她如果不是女官,而是一个妃子的话,这个时候就难免陷入到宫心计当中了当然,这里头其实也有高溶的功劳。高溶的后宫高位者也不过就是嫔,而且都没有什么宠爱。这样一来,这些后妃就不太能调动人手、权势针对一个女官了,不然的话,要治一个八品小女官,总是有办法的。

    “说起来,你们说,官家什么时候会把这位杨掌记抬举成娘娘?”忽然有个小宫女问出了最近不少人犯嘀咕的问题。

    “这可说不准,说不得官家就愿意杨掌记这般伴驾呢?若真抬举做娘娘了,反倒不能如此便宜了。”

    此言一出,就有人拍了这宫娥一把:“好大的胆!这般议论官家!你且小心些罢传出去,说不定小命也搭进去!”

    说话的宫娥才反应过来自己这话说放肆了,一时竟出了一身冷汗。

    几个小姐妹相顾无言,因为这样一个‘变故’,之前的轻松气氛再没有了。再说话,也非常默契地换了个话题。

    “我听说宫中正准备官家离宫之事说是官家打算去千秋宫避暑并秋猎,说不得这一出去,便要住到冬日才回宫了。哎,也不知到时候哪些人有福能跟着去,留下来的可就惨了。”

    宫人都是围绕贵人转的,官家作为天字第一号贵人,他离了宫,还要带走太后和一批后妃。到时候留在宫中的宫人们日常维持宫廷运转,事情不会少多少,苦劳依旧,露脸的功劳却没有了,确实比较惨。

    不过这也就是针对能近身伺候主子的上层宫人,等而下之的宫人是怎样也没有区别的了。

    第95章 千秋宫乃是燕国……

    千秋宫乃是燕国天子的离宫之一,也是最重要的离宫!

    起建于高齐一朝,才开了一个头高齐便驾崩了,后来高晋接手,继续修建。高晋在位五年才成,之后高晋在位时期又陆陆续续增建,不断扩充其规模,才有了如今号称古今第一的千秋宫!

    相比起规规矩矩的洛阳皇宫,千秋宫内的建筑要‘别开生面’的多!千秋宫中的一切都以美观、舒适为要,从这一点上来说,洛阳皇宫根本比不上千秋宫——千秋宫只单说舒适,就比洛阳皇宫强太多了!洛阳皇宫这边夏季闷热,冬季寒冷,住在宫中威仪是有了,舒适是完全谈不上的!

    所以高溶要去千秋宫,太后赵娥也愿意去她的身体也算不上好,能有机会去千秋宫疗养,也是好的。

    不过高溶打算去千秋宫,也不只是为了住的舒服,这里其实是有政治含义的。

    高齐时期,千秋宫所在的那片,就因为水草丰美、地形开阔平坦,被用来养马,养军马!后来又在这里练骑兵什么的高齐在这里建千秋宫,一方面是喜欢这里的风景气候,另一方面是为了表现自己马上天子的品格。

    住千秋宫的时候,可以随时督促练兵之事。

    如今千秋宫周围依旧有养马地和骑兵校场,高溶去千秋宫住,也有厉兵秣马,不让如今朝堂诸公和军队放松的意思——现在可不是放松的时候!虽然收回了燕云,打痛了契丹,还拿下了蜀地,但天下还未一统呢!

    南国如何?契丹卷土重来如何?都是事儿!

    去岁燕国在军事上的成功让一些人有些飘飘然了,高溶就是要紧紧这些人的皮!另外,千秋宫在洛阳以北,住在千秋宫方便他接下来巡幸北面高溶已经打算好了,等到了千秋宫,必得北巡!

    北边收复的新地很多,不去亲自看看,还是不放心而他人在宫内,想要离京巡狩是很难得到大臣认可的。为了免得麻烦,他就想着先斩后奏,到了千秋宫后,随便找个理由也能出门。到时候大臣反应过来,也不能说什么了。

    当然,巡狩什么的,只有高溶自己和几个真正的心腹才知道,其他人都是不知的,这‘其他人’当然也包括后妃们。后宫妃嫔只知道要去千秋宫住一段时间,还要在千秋宫举行秋猎。

    为了能亲近高溶,为了争宠,她们肯定是想要跟着去的。而决定谁去、谁不去的,是太后赵娥。如今宫中又没有皇后,这种涉及到后宫的事,高溶自己又懒得管,自然就是赵娥拍板了。

    因为这个,最近太后居住的寿仙宫人来人往虽然后妃们平时已经够‘孝顺’了,但最近好像格外孝顺呢!

    赵娥开始还愿意跟前热闹热闹,就都见了。别说,看着一群花一样明媚漂亮的美人处处讨好自己,那也是蛮开心的。不过久了也就那么点儿意思,赵娥本身也不是缺人奉承的,于是很快就腻了。

    这一日朱婕妤又来给赵娥请安,一起的还有半路遇上的王美人朱婕妤和王美人的关系不算太好,她们两个一个是老人派,一个是新人派,派系都不是一个派系的。只不过路上遇到了,也不好做没看见。

    两人在外请安求见,有宫人就进去通报。此时赵娥倒也起床了——后妃请安也不会不看时辰,肯定是不能扰了太后休息的。

    赵娥正用早膳呢,听得这通报,并不言语。旁边有心腹宫女就问:“大娘娘自己用膳,不如叫朱婕妤、王美人近前来服侍?”

    “我哪里缺人服侍用膳,偏叫她们?罢了,也是懒得用膳时有人在眼前晃,且等等罢。”赵娥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她以前做宠妃时自然不会这样随意,但现在已经是太后了,哪里还用在意几个笑笑妃嫔。

    就算是慢待了她们,谁又敢说什么?谁又能说什么?

    赵娥这话的意思就是让朱婕妤、王美人在那里等,等她慢悠悠用完早膳再说。

    赵娥倒也不是故意磋磨人的人,用完早膳之后并没有让人继续等,这就见了朱婕妤和王美人,一起说了几句宫中妇人的话。她建朱婕妤、王美人分外小心,最后就道:“这些日子你们总在哀家身边答应,哀家也知道是为了什么”

    “哀家懒得因这事儿弄得阖宫上下人心浮动,这两日随行的名单就出来了至于说你们两人在不在的。”说到此处,赵娥停了停,然后才接着往下说:“你们要紧跟官家,这是自然,可也不能空有心,而无进展罢!”

    “哀家实与你等说了,随行的妃嫔只有七八人,择选的都是官家亲征回銮后宠幸较多的。”说是较多,其实也很少沾边,只不过是矮子里头拔高个儿罢了。

    赵娥的想法很简单,那就是谁让高溶比较喜欢,她就愿意多给机会!

    宫中是没有秘密可言的,赵娥这边发话了,立刻就传遍了后宫。妃嫔们都暗暗盘算自己的‘受宠程度’,一时之间几家欢喜几家愁——赵娥这样让事情尘埃落定,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之前为争夺侍驾机会而明争暗斗的后妃们可以歇一歇了。

    宫里平静了好多,下头的人都觉得日子好过了不少。

    而紧随起来的就是止不住的酸,不能去的,就酸能去的其实能去的也不见得是真受宠,可能就是运气比较好而已。毕竟高溶对后宫总的来说就是淡淡的,‘样本’太少了,统计是会出现误差的。

    相比起后妃,女官们,特别是司记司、司言司两司的女官们,倒是不用争什么随驾名额。宫里固然要留一些女官主持事务,但官家、太后、后妃驾临千秋宫,很多事也不能单指望着千秋宫的宫人罢!

    那边的宫人还不如皇宫这边的呢,管事的人就更不如了!没有女官带人过去,官家太后们的生活品质都有可能受到影响了。

    至于说司记司、司言司两司女官,就更不用说了高溶去了千秋宫,该处理的政事还是得处理,这么个‘秘书班子’肯定是要带着的。

    “姐姐这是合的什么香?”黄淑英近前一些,见杨宜君在摆弄一些粉末,又闻到香味,一下就知道她在合香了:“这味道倒是不似平常所用,我记得姐姐用的香,或者清新甜美,或者清冽不见如此沉厚的。”

    “这是给官家熏衣的香,你看看那龙涎香和檀香,都是真正上品,尤其是龙涎哪里是我能用的。”这句话杨宜君一点儿‘谦虚’的意思都没有,龙涎香是非常珍贵的香料,甚至直接说最珍贵也没问题。

    珍贵到基本上只有皇家能够用。

    龙涎香因为交易量少,根本没有所谓的‘官价’,寥寥的交易只能做个参考——卖到洛阳的龙涎香,每两都在一两百贯,具体价格要看香料本身的品质。

    考虑到香料用量少,一两二两的就够用很久很久了,这个价钱倒也不是说土豪用不起。只不过龙涎香在内陆地区真的是有价无市,价格摆在那里,没有货怎么说?洛阳市面上一旦出现龙涎香,往往直接就被宫里收购了!

    偶尔落到一些人手里,那也不可能是普通富贵人家!

    杨宜君以前是没有接触过龙涎香的

    “给官家熏衣的香”黄淑英想说,这该是相关局司的活儿吧。但话到嘴边她就收住了,在宫里呆了半年,她也知道有些话不必说出口了——关于杨宜君受官家爱重,这已经不是秘密了。

    杨宜君看她神色,扑哧就笑了:“你想到哪里去了这里头也没什么不能说的,王荣总管非托付我此事。”

    杨宜君没说的事,王荣此举正是为了讨好官家杨宜君也无心应承此事——但说的明白些,她又能怎样呢?

    她虽然隐隐约约意识到了高溶对她非同一般的纵容,在一些事上敢违逆他。但她也不是昏了头了,真的以为自己能够‘为所欲为’了。她所谓的‘大胆’,不过是在赌那位九五至尊的心思而已。

    每当想到此节,杨宜君就大觉没意思到了此时,她都有点儿后悔进宫了,或许进宫也不能得到她想要的东西,反而会将自己也陷进去——如果不是确实在参与各种政务的成就感在支撑她,她可能真的已经在考虑辞官了。

    当然,考虑归考虑,有的时候杨宜君也明白,事已至此,她已经没有那个余地了。

    皇帝就是皇帝,可以‘纵容’她,却不见得能真的洒脱放手自己看中的猎物——别人以为杨宜君正因为天子的爱重而飘飘然,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没有欢喜,反而畏惧且痛恨。

    对于一个能随意决定自己命运,乃至于生死的人,畏惧是很自然的。而对于倔强而又不服管教,受后世思想影响的杨宜君,痛恨也是很自然的。

    对高溶唯一一点儿好感,大概是他那张脸了,那张和赵淼一样的脸。

    杨宜君与黄淑英正说着话呢,忽然外面似乎有人来了。又一会儿,果然传来人声:“杨掌记可在?”

    杨宜君缓步而出,撩开帘子,见到是一对宫娥,十分眼熟。想了一会儿,才想起她们也是在太初宫侍奉的。只不过不算在近前,所以平常打照面的次数不多。

    宫娥叉手道福,语气神态都十分恭敬,双方寒暄了几句后,她们才送上礼物,表明来意她们的来意其实很简单,就是希望杨宜君能帮忙在王荣那里美言,到时候去千秋宫能带上她们。

    杨宜君这些日子不是第一次接受这种拜托了,直接就道:“我与你们原没有交情,不好随意接你们的礼,应承你们的事礼物拿回去,事情我也没法管。”

    杨宜君又不是一个软面团,人家有求于她她就答应。至于说那些宫人送的财货,她就更不在意了。也就是平常熟悉的人,实在求到她这里了,她才答应的——不是情分有多深,而是她还要在宫里混,就不能显得一点儿人情都没有。

    左右王荣欠她的人情是要用的,杨宜君又不愿意为了自己的事去求人,还不如这种时候用掉呢。

    等到杨宜君再三拒绝,这两个宫娥才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她们是宫女,哪怕是太初宫的宫女,那也是差了杨宜君这个女官一层的,倒也不敢多说什么。

    等到人走了,黄淑英才走出来道:“真是好不懂事的宫娥!又不是往日有亲的,就这样大剌剌上门求情?真当我们这些女官都是好性儿,由着她们许愿么?”

    黄淑英完全是站在女官这个阶级说话的,对于女官来说,绝大多数的宫人都是看不上的。杨宜君则是不愿意搭这个话,所以只是笑笑,不想继续再说这个了。

    黄淑英瞅了瞅杨宜君,忽然有些好奇地问道:“近日许多人求到杨姐姐这儿么?”

    杨宜君含含糊糊应付了这话不过说实在的,最近确实有不少人求到杨宜君这里,大部分都是为随驾去千秋宫的事。如果是为了这个事,杨宜君愿意帮忙或者选择拒绝,都没什么好说的。

    真正让杨宜君觉得恼火的是,有些人觉得她对高溶有影响力,想要借此做些什么,谋取利益。为此,他们认为自己开出了足够高的价码——不外乎就是一些钱财,至多还有‘人情’。

    这不说有没有错看了她的为人,关键是这是在糊弄谁呢?将她当成是蠢材了么?杨宜君本质上是非常傲慢的一个人,对于自己的聪明才智,她一直是很得意的。面对其他人,也是一向讨厌蠢笨的。

    自己被当成蠢材了,她本能觉得被冒犯到了。

    当然,有这种蠢人,也就有稍微聪明一些的。他们只是交好杨宜君,却从来不提要求杨宜君知道他们为什么如此,只不过是想趁着她还未真正‘飞上枝头’,过来讨好她,结个善缘。

    第96章 阖宫上下都在为……

    阖宫上下都在为去千秋宫做准备,此后数日都是如此。

    这期间,哪怕是太初宫都有些忙乱——唯一的清闲人大概就杨宜君了,司记司自然也有些事要做,但准备出门的琐碎事轮不到尚宫局女官们来做。就算有些政事需要交接,邓尚宫也不会让杨宜君跑腿。

    毕竟,杨宜君常在迎春阁做秘书,给官家秉笔,些许小事也不会轮到她身上。

    事实上,邓尚宫已经准备着哪位典记空出位置来了,首先就推荐杨宜君这是揣测上意,也是对杨宜君能力的肯定。

    邓尚宫当然也会猜测杨宜君什么时候就由女官,摇身一变成为后妃了然而,就算杨宜君成为后妃,她也觉得这个‘典记’之位该给!有些东西人家需不需要是一回事,你有没有给又是另一回事。

    就在这样的忙碌中,事先挑好的,‘宜出行,宜移居’的好日子到了。祭祀过路神之类,宫中便摆起仪仗,大队长龙往宫外而去——御前班直开道,又有执伞盖的,挑灯的、举翎羽扇的、奏乐的

    中间首先是高溶的御辇,然后是赵娥的太后凤辇,再然后是后妃车乘杨宜君和另外三个女官共用一车,在女官车马之后,还有宫女车、行李车等等。不过宫女车并没有想的那么多,因为大多数同去千秋宫的宫女,都是随着主子坐的。专门有车的,反而少见。

    在‘哒哒哒哒’的车上,另外三位女官还颇为兴奋,既想要看看外面的景象,又怕撩开了车窗帘子,让人瞧见了,说不庄重和杨宜君同乘的女官都是比较年轻的,性情上比较活泼,也大都没混到平常可以出宫的级别,这个时候自然有想看热闹新奇的心。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想要做第一个,希望有人能开这个头。

    杨宜君就不掺和这个了,这个时候,车辇行动有着轻微的摇晃,她正好闭上眼睛看剧去。既有趣,又能消磨一路无聊的时光。

    三个女官到最后终于下了决心,撩开了一点点车窗帘子,偷偷往外张望。而这个时候,杨宜君已经看剧看入迷了。

    而这个时候,从宫中而出的銮驾最前面都还未出城呢!

    靠前部分,天子御辇之上,高溶并未休息,而是听识字的宦官念奏疏御辇再平稳,也不可能真的一点儿晃动也没有。为了养眼睛,高溶是不看书,只听人诵读的。

    听着念了一会儿,也处置了几份奏疏,高溶便有些走神,看御辇上兽头香炉燃沉香如雾。良久回过神来,道:“方才念的,再念一遍。”

    一旁的王荣是何等会看眼色,立刻明白了关节所在。便低声道:“官家,小宦官不过是粗识得几个字罢了,念的不清不楚的,还是不好不如请杨掌记来念奏章?”

    如果杨宜君不是那样‘难搞定’,王荣就先斩后奏了,把人弄来讨官家开心再说!然而,杨宜君很多时候并不愿意配合他,事实上杨宜君对邀宠于官家根本没有兴趣——王荣也是渐渐明白这一点的,明白之后就是更大的不解。

    而比这更不解的是,官家居然没有因此着恼王荣有时候想想,也不得不感慨,这就是一物降一物了。

    与此同时,他也对杨宜君更加尊重了。他算是看出来了,现在外人对杨宜君‘前途’的估计都不准确!人家飞上枝头变凤凰,是真凤凰!

    高溶并没有直说好,或者不好,而是过了一会儿,微微点头王荣明白了,领了口谕,这才下了御辇,亲自跑了一趟。

    王荣早就将杨宜君坐的哪一辆车牢记于心了,此时径直等到了杨宜君等几个女官的车,请车停了。就在外说道:“杨掌记,官家口谕,请您去呢!”

    杨宜君本来在看剧来着,这会儿看不成了,但也没什么可说的。心里叹了一口气,在同车三位女官的羡慕眼神中下了车。

    赶上前头的御辇,王荣带着杨宜君上了辇——杨宜君也是第一次上到御辇,这才发现真是宽敞!整个御辇内部就是个中等大小的房间,这个房间还分隔成了一大一小两个空间,中间用珠帘隔开。

    珠帘前面是小的空间,有宫人侍立此处,谨防着官家有什么需求。另外,官家要见的人也会先在这里等一等。至于珠帘后,就是官家所在之处了,有软榻,有书案,有坐椅,有柜架之类,装饰精美,俨然是个周到的起居之处。

    王荣带着杨宜君站在珠帘之后,禀报道:“官家,奴才带了杨掌记来。”

    “进来。”高溶声音沉沉。

    高溶上下看了一会儿杨宜君,道:“你近前些,替朕理一理这些琐碎奏疏怎么什么都要上奏!”

    一些奏章真的很废话,虽然已经经过过滤了一些无关紧要之人的无关紧要奏章不会拿到高溶面前但总有些例外么。比如说重要人物的奏疏,哪怕是普通的问安,中书门下和尚宫局也不好自行处置罢。

    杨宜君叉手行礼,完毕之后走进书案,就要去看那些奏疏。然而手才放到奏疏上,高溶就像是想起什么了一样,看向一旁的郑小贵:“你来念。”

    郑小贵是拜了王荣做师傅后才读书的,说得上认识字,但绝对不是饱读诗书的人。听话打开了一本奏疏,慢慢念着,杨宜君还没说什么,高溶先道:“这句读都不对,平日里读的什么书?不是说读了书的吗?”

    王荣连忙替徒弟解释:“官家,这小贵哪里称得上读书,不过是认得几个字,平日里看账、看名帖,不至于做个睁眼瞎罢了他如今都还不能自己写字,只能叫个会写字的小太监随身应着,替他写帖子、记帐目呢!”

    太监读书的本来就不多,能识字的就算是知识分子了,高溶也不好说什么,就让王荣挑个能读奏疏的来。王荣自然领命,至于说找杨宜君来就是为了读奏章了——他立刻就抛到脑后了。

    那不过是他为了给官家台阶下,找的一个借口罢了,哪里会当真呢!

    这边听着奏疏,车队不紧不慢往千秋宫而去,快到傍晚时,忽然有一小队人马接近车队。不过一会儿,就有人在珠帘后禀报:“官家,河套总督邓芝求见。”

    燕国在地方上最高的地方长官,也就是所谓‘封疆大吏’,一般都是‘转运使’。至于说‘总督’,除了一些虚职,基本上不用的。不过这其中‘河套总督’等几个总督是例外,这是北面恢复的疆土,在纳入转运使管辖前的一个过度阶段,暂时用‘总督’管着罢了。

    这甚至不好比蜀地,蜀地也是新收入的地盘,但那里长期都是汉人统治,燕国接手之后无缝对接是没问题的。但北方燕云之地就不是这样了,这里长期汉胡杂处,很多事情是很复杂的,短时间内根本不能用治理内地的方法来治理。

    乱世用重典派总督铁腕治理,也是一个路子。

    “邓芝?”高溶原本正在和杨宜君下棋,听说邓芝来了,又放下了一颗棋子,缓缓道:“前些日子倒是有奏疏提过他要回京罢了,就见一见,叫他进来说话吧。”

    杨宜君站起身,高溶摆了摆手:“你不必避了。”

    说话时候,有宫人打起了珠帘,河套总督邓芝躬身进入,先是行礼问安。

    高溶示意平身之后他才站起身,然后看到的一幕就让他眼皮跳了跳——高溶坐在软榻上,榻上放了一张小几,小几上有张琉璃棋盘,他起身之后,一只纤纤素手正放了白玉棋子在上。

    虽则这只纤纤素手的主人是穿袍子、戴幞头的,邓芝还是一眼认出这是个女子的身影。

    邓芝是跟随高溶带兵打仗过的,很清楚高溶向来不好女色但如今神色缱绻,眉宇间有眷恋之色——邓芝还以为这是见到了哪位妃子,觉得唐突,一时之间竟有些坐立不安。

    高溶思索着棋盘上的应对之策,就说:“邓爱卿除了请安,可有别事?”

    肯定是有别的事的,邓芝又不是那种有事没事都要找机会来表忠心的——或者说,他是跟随高溶起事的老人了,有从龙之功,反而不用那般。

    邓芝定了定神,尽力忽略了正在下棋的‘后妃’,禀报了他在河套遇到的一些问题。一般的问题,他自己就解决了,不可能这个时候来请示高溶,所以这个时候说的确实是有些棘手的事。

    “耶律大成、耶律雄才两兄弟,还有审密特末儿、得脱等人,都请求归附,若是寻常契丹贵族归附,臣也能自行处置,只是这些人说来都是契丹的皇亲国戚。要说不接纳,倒是要错过眼下这个好机会了。要说接纳,怕是、怕是”

    既怕是引狼入室,也怕是养虎为患。

    高溶‘哦’了一声,还想拖延棋盘上的时间,就道:“杨掌记觉得呢?”

    杨宜君对边事也是特意了解过的,再加上人在司记司,对朝堂之事有着系统的把握。此时听邓芝大概一说,就明白那些人是什么性质了。便道:“这些人看着是一路的,不收下不好,全收下也不好官家瞧瞧名字,觉得顺眼的便手下,不顺眼的让回去就是了。”

    这就是正大光明的离间计了,真有什么不妥,这些人被‘特地’选出来,也很可能得不到对面的信任了。而且他们自己也能意识到这一点,再考虑到在燕国这边的好日子原来是带着什么目的归附的,就不重要了。

    这种招数真的挺好用的,毕竟北边胡人其实没有特别强烈的民族认同,他们能有一个共同的民族称谓,大多数时候还是汉人这边给的。至于内部的真实情况,往往相当复杂,说不定一些还是世仇部落呢!

    高溶‘唔’了一声,终于想到该下到哪里了,在棋盘上落了子,后又道:“邓爱卿明日递个奏疏来,朕圈出几家你只管收下就是了。”

    这就是认可了杨宜君的说法。

    之后邓芝又说了数件事,有些当场就有了个结果,有些则是让邓芝回头写清楚条陈,递到政事堂,慢慢再议。

    邓芝离开的时候,松了一口气之余,好奇心也快按捺不住了——说实在的,杨宜君说的计策,他也不是没想过,毕竟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主意。只不过,有些事他可以有主意,却不能拿主意,就是得来请示一番才行。

    等了准信,他当然轻松至于说‘好奇心’,就是因为杨宜君了。退出来之后,他便找了京中熟人,问起:“官家身边‘杨掌记’是何等人?”

    京中熟人笑道:“你如今就算人在边地,也该多多了解京中行市才是啊!怎么这般不通了。”

    就在熟人给邓芝解释‘杨掌记’何许人也时,清早从宫中出发的队伍终于在天黑后抵达千秋宫了。

    抵达千秋宫之后,又是各处安置。高溶身为天子,住在了最大最漂亮的宫苑‘永福宫’,太后则住在了最舒适的‘琼芳殿’,至于剩下一干妃嫔,各有安置,不必细说。

    杨宜君这些女官等着各处住下时,王荣悄悄儿来到了高溶身边:“官家,尚宫局女官正等着安置您看,是不是叫杨掌记与太初宫跟随来的宫人住在一处,也方便随驾。”

    高溶轻轻看了王荣一眼,王荣立刻心中一紧,他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话了。

    过了一会儿,高溶才慢慢道:“安排司记、司言两司女官,在永福宫下处居住。”

    王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错在哪儿了!他知道杨宜君的性格,怎么还提出单独让她住过来?这不是明摆着叫人不自在么!心里反省着,口中道:“喏,奴才这就去办!”

    说着,忙忙退了出去。

    高溶凝视着殿外星星点点灯火,先是面无表情,尔后忽然又笑了,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

    第97章 千秋宫是‘离宫……

    千秋宫是‘离宫’,虽然还是皇家宫苑,但到底和真正的皇宫不太一样。就细节来说,这边就没那么拘束。像杨宜君这种随行而来的女官,都比较自由,结伴去园中游玩也是可以的。

    当然,前提是自己的职事已经做完,又报备了去处不然的话,要找人的时候找不到,那也是麻烦。

    杨宜君原本并不算很爱玩儿的那种人,或者说,普通的玩乐对于她来说吸引力不大。过去她在播州的时候,随时都可以出门玩耍,想玩什么玩什么,十分自由,然而她也没有经常出门。

    她在家读书、看剧就很够了,不会缺乏乐趣,出门玩耍对她来说就是个调剂。

    不过,入宫半年多了,一直被圈在小小宫城里,出宫也只出宫了一次,还是伴驾微服,根本没有玩儿的机会这样的日子过久了,当然还是会想玩儿的。所以在听说可以去草场那边骑马后,她就告了个假,与欧阳法满结伴去了。

    所谓的千秋宫操场,其实是附近练兵校场的一角。对于练骑兵地方来说,只是一小角,但也足够住在千秋宫内的贵人们跑马了。

    杨宜君与欧阳法满手挽着手去挑马,欧阳法满也会骑马,只是不精通,据她所说,她父亲是个低级军官,她因此学了个骑马和拳脚。不过骑马也好,拳脚也罢,就是学着玩玩的,父兄并未认真教,她也没有认真学。

    草场附近又马厩,贵人们有的自带宝马,不用管马厩借马,偶尔来个贵人用马,马厩这边都是很殷勤的。杨宜君和欧阳法满不算贵人,但也不是小宫人,和管理马厩的宦官算是‘同事’了。她们来借马,管事的不会刁难,却也不会上赶着,就随便她们自己挑就是了。

    杨宜君多懂马啊!她的飞霞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异种宝驹,杨家在播州养的黔马更是西南一带最好的马。说是如今华夏内产的最好的马之一,那也可以!养马城等养马地产出的好马不止供应西南之地,在蜀中也是宝货呢。

    杨宜君耳濡目染,懂的也不少了。

    所以她很快挑出了一匹自己喜欢的马,又给欧阳法满挑了一批温顺的:“这匹马性情稳重,欧阳姐姐骑着正好。”

    旁边有小太监搭话:“这位大人是真正懂行的,难不成在宫里也管过马?”

    杨宜君笑了笑:“原是家中养马驯马”

    杨宜君这样说,其他人也没有多想,点点头就算过去了,欧阳法满也听从杨宜君的推荐,果然选了那匹温顺的马。

    两人牵了马出去,到了草场那边,就看到草场那边颇为热闹。不只是得了恩典的宫人过来玩耍,还有一些贵人在众人拥簇之下作乐。

    燕国也是以武立国的,当下又是天下未平之势,习武骑马的风气很浓厚,国内多有将门。而将门贵女么,多是能够骑马开弓的——后妃有将门出身者,不过在场的除了将门后妃,也有未嫁的将门、勋贵家小娘子。

    这很正常,千秋宫不比宫中宫禁森严,女眷们除了给太后请安,以及固定的几个日子探望进宫的女儿,几乎没有机会进宫(那样进宫的,也只能在固定的路线、固定的宫苑呆着,不可能随意走动,更谈不上在宫里玩乐了)。

    千秋宫就不同了,不少伴驾而来的王公贵族都住在周边,甚至可以说是住在宫苑范围内。他们的女眷平常来千秋宫里玩一玩,这都不算什么。

    “那位小娘子是什么人,看着倒是身份不同于一般呢。”远远的,欧阳法满眯着眼睛看向了草场上一伙人。只见一个未嫁女儿家打扮的小娘子,黄衫红裙、分外亮眼,另外还有许多人跟随。其中不乏其他贵女小娘子,甚至是后妃。

    就在这些人当中,这个小娘子都是不折不扣的中心。

    杨宜君又不是洛阳长大的,对于洛阳的贵女也不甚了解,所也不知道。倒是近前一个宫人听到她们两人的话,笑说:“那是大娘娘的侄女,官家的表妹,赵家十一娘呢!”

    “原来如此”欧阳法满微笑,杨宜君也全明白了。

    赵家从高齐一朝起就因为赵娥而备受重用(赵家本身也是很厉害的家族),高晋一朝也没有‘一朝天子一朝臣’,就被丢下,赵娥不是皇后了,也是宠妃,总没有让娘家被清算现如今高溶掌权了,赵家又是他的外祖家,自然也是没有清算赵家的。

    赵家也有人被处置,但都是高溶掌权之后和高晋一朝有问题的人勾勾搭搭的人。这样的人,高溶抓住一个处置一个——赵家也不愧是燕国‘常青树’,见机很快,非常乖觉,嫡系的赵家人都没有犯高溶的忌讳。而旁系犯忌讳的人他们也相当‘大义灭亲’,根本没求情。

    到如今,就算是赵家旁系也晓得什么不能伸手了,情况也就稳定下来了。

    这位赵十一娘的父亲,是赵家家主,与赵娥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从父系来说简直贵不可言。她唯一的问题是母亲是妾室,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他的父亲是大娘娘最亲的兄弟,她本人自然就是官家最正牌的赵家表妹。

    至于说母亲身份低一些,对普通人家或许是个挑剔之处,但对于皇家来说,算得了什么呢?

    而且因为她是她父亲唯一的女儿,物以稀为贵,她的身份就变得与嫡女没什么分别了。

    据说太后赵娥也很喜欢她,时不时就会召她入宫陪伴

    赵十一娘身份贵重是身份贵重,但与杨宜君和欧阳法满又没什么关系。两人既没有心思讨好奉承她,自然是互看一眼,就该干嘛干嘛了。两人上得马去,微微远着赵十一娘那一伙儿,随便玩玩也就得了。

    杨宜君也没有特意驰马,一个是没必要,一个是她和现在骑的这匹马也不熟,安全起见,还是不要了。

    正在她与欧阳法满玩着的时候,忽然就听到赵十一娘那一伙儿格外喧闹起来。出于看热闹的想法,两人骑马小跑了过去,然后就看到一伙人散开,似乎要做什么。和一个宫人打听才晓得,是这群贵人提议要赛马。

    这些贵女每个都从身上拿一件饰品,算作是彩头,赛马赢了的人自然可以拿走全部。

    也不只是她们这些贵女可以赛,其他人有兴趣的也可以,而且不必出彩头——人家贵女就是玩一个乐趣,那些看起来很值钱的饰物着实未被真正看在眼里。

    一些有玩性的宫人见贵女来真的,便也起兴了,有几个人就说要参与赛马。杨宜君在其中看到了一个熟人,就是过去曾经与她同住过的宫女雪娥。雪娥是司言司的宫女,司言司、司记司两司,哪怕是宫女,也承担着一些文书工作,这是寻常宫人不能替代的。所以司言司随官家来到千秋宫,她也是有跟着来的。

    杨宜君骑马过去,与她打了个招呼,问她:“你也要赛马?”

    “杨大人?”雪娥笑着在马上做了半个叉手礼,然后就道:“家父原是军中驯马人,奴婢也算是会骑马的杨大人瞧见彩头里那件珠花了吗?”

    杨宜君眼力很好,看的清清楚楚,问她:“是珍珠与黄玉结成栀子花样的,还是珍珠与珊瑚结成玫瑰花的?”

    “是栀子花那件珠花与我母亲年轻时心爱的首饰几乎是一模一样。”说着雪娥低声解释道:“奴婢母亲原来也是宫女,后来年纪到了放出去了,才嫁了奴婢父亲。当时奴婢母亲有带出几件首饰,都是贵人赏的,其中最珍贵的就是这一样珠花了。”

    “后来大哥得急病,为了诊治,母亲才把珠花卖了。”

    杨宜君一听就明白了,雪娥这是想赢下彩头,好把其中那朵珠花送母亲。

    “赛马的人有许多,你可不一定能赢。”杨宜君提醒了一声。

    雪娥显然也想过这个问题,笑道:“不打紧,要是旁的宫女赢了,奴婢便去求她,拿钱买、拿东西换都行若是哪位贵人赢了,我也去求。这会儿贵人们玩乐的高兴,说不得知道了内情,也乐得成全奴婢。”

    这倒是真的,这些贵女们那里是在乎一个珠花的?反而是大庭广众之下,乐得显出自己的善良。雪娥要是有机会说出自己的事,事情十之八九能成。

    见她想的清楚,杨宜君也不多说什么了,当下就让开了。

    又过了一会儿,发令声中,赛马开始,有人一马当先、有人稍逊一筹。

    杨宜君在原地看的分明,雪娥骑术确实不错,属于是第一梯队了。而同属第一梯队的,总共不过四人而已。除了雪娥之外,有赵十一娘,以及两位贵女。所以雪娥是第一梯队里唯一的宫人——这倒也不奇怪,宫女们多是良家子出身,什么人家的都有,确实存在骑术高手,但很少见。贵女就不同了,燕国有唐风,颇为开放,贵女们骑马外出都很常见,精于骑射的也多。

    这骑射功夫不说多厉害,平均水平还是很可以的。

    赛马的人还在跑按照事先说好的规则,是由出发点开跑,绕一个圈回来的。而就在半圈跑完,杨宜君就见到雪娥有渐渐领先的趋势,似乎要越过第一梯队四人,自己独个第一了。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她抢先赵十一娘半个马身时,似乎是发生了什么,雪娥当即跌下马来。之后倒是没有被拖行,但之后还有赵十一娘的马,直接踏了过去,其中一只前蹄踏中了雪娥的小腿。

    杨宜君看得分明,当即翻身上马赶了过去,不少人也跟着上前——因为这突发意外,比赛已经暂停了,不少人也有意看热闹。

    杨宜君到时,几个贵女拥簇着赵十一娘,其中一个就对赵十一娘说道:“真是晦气!这宫娥要争胜,却不曾想自己有多大本事还抢到十一娘前头去了,如今这般也是活该!去叫人了吗?把这宫娥抬下去。”

    宫女生病是没资格请御医诊治的,一般就是花钱请太医院的药童按着病症大致煎药(一般不能是药,得是煎好的药。从太医院出一碗煎好的药容易,一些药材却是不能的,因为谁也不能保证这些药做什么用了。很多药材用好了是药,用差池了就是毒)。

    这里让把雪娥抬下去,也就是让她自生自灭的意思。

    杨宜君皱了皱眉,低声与欧阳法满说了几句无非就是用女官的情面,找个御医来给雪娥诊治。欧阳法满没问为什么,随口就答应了,她是司言司的女官,傢獨口勿车巠自然认得雪娥。对待熟人,肯定是要亲近些的。

    几个贵女还在那里‘训斥’、怪罪雪娥——不是她们多在意一个小小宫娥,而是在用这种方式讨好赵十一娘。

    别人或许没注意到,或者注意到了不敢说反正杨宜君是清楚的,刚刚雪娥超过赵十一娘时,赵十一娘动了手脚,这才是雪娥坠马的原因。至于说最后马踏那一下,就不好说了,那么近的距离本来就不好控制马。

    但不管怎么说,这位赵十一娘确实如传闻中所言,是非常有好胜心的。

    第98章 杨宜君看了一会……

    杨宜君看了一会儿赵十一娘等人,又去看雪娥,她对雪娥点点头:“放心罢,我与欧阳姐姐会与你打点的,或者骨头伤的不厉害,很快就能恢复如初。”

    马踏的那一下,若只是让骨头断成两截,那还好了。有御医关照,恢复如初也不难最怕的是骨头碎的厉害,说不定就会变瘸子,这时的医疗条件可远远不如后世。

    看着脸色苍白的雪娥,杨宜君又看看远处气焰嚣张的几个贵女。雪娥被抬走后,欧阳法满有些不满地说:“真是风光啊方才那会儿,该是动了什么手脚罢?”

    欧阳法满不算很懂骑马,但她有脑子啊赵十一娘有好强的名声在外,方才又不早不晚,偏偏是雪娥超过她的时候出事。欧阳法满要是不多想,她就别在宫里混了,再混下去,估计也是被算计的命。

    “是很风光。”杨宜君轻轻瞥了一眼。她没有说有没有动手脚,因为她心里已经有了定见,说出来没意义。

    风光什么的杨宜君从来不算是脾气好的,在播州的时候,她还有个‘坏脾气’的名头。不过她的坏脾气从来不针对地位比她低,又或者不如意的人,很多时候要迎接她坏脾气的,要么是不长眼撞上她了,要么就是风光过头又不知收敛的。

    几个贵女还在说着刚才的事,似乎是很不满的样子。

    “就说不必叫这些宫人也加入进来了她们虽然在宫廷受过一些训练,可到底是民间选来的,狂妄而不知礼节的也多。方才那一个,自以为会骑马就那般争先,还跌落了下来,险些没惊到十一娘的马,要是惊到了十一娘的马,她便是死也不够赔的!”

    “也不能这般说,我们人少,只几人一起玩,有什么意思?赛马本就是人多才好玩儿的。”这样说的是另一个贵女。虽然她的意思不同,但语气同样轻慢。

    杨宜君看了一会儿,等到要重赛的时候,便骑着马小跑了过去。几个贵女见她衣着,知道她是个女官,倒是没有之前对寻常宫人那般轻蔑了。不过在看完衣着之后看到脸,她们又有些愣住了。

    杨宜君的脸不符合其他人对女官的想象女官最常见的是才学很好而容貌平平的。

    “这位大人是?”有贵女问出来了。

    杨宜君点头道:“司记司掌记,杨宜君见小娘子们赛马游戏,也想同赛。”

    ‘掌记’、姓杨,还如此美貌,倒是让赵十一娘一下想到了什么,忍不住上下打量起杨宜君来。但最终没有说出心中所想,只是道:“杨掌记也会跑马啊杨掌记久在宫中,疏于骑术,可要小心,譬如方才那宫娥不久出事了么?”

    语气意有所指。

    杨宜君却只是轻轻动了眼皮,然后就道:“生疏什么的倒是不会,于马术上下官是有些心得的之所以要来与诸位小娘子赛马玩笑,也是因为见了方才的赛马——方才的赛马根本不能算是跑马。”

    杨宜君的语气很清淡,话又只说一半,简直让人不知从何说起同时还很气人。

    “你这话什么意思?”赵十一娘心情不爽,瞪着杨宜君。

    杨宜君不说话,但看不上的眼神是很明显的——她有资格看不上这些贵女们的赛马,相比起北方大地在平平整整的草原上跑马,她少年时就在西南的山林中跑马过了!山林中的环境对马对骑手都很危险,她因此练出了精湛的骑术。

    这个时候杨宜君当然不是在找骑术上的优越感她只是看不上这些贵女而已。

    果然,杨宜君的态度让一直都生活在吹捧环境中的贵女们不爽了,但她们又不能做什么——别说是女官,就是宫女,也不是她们能随便处置的!宫女也是皇家的奴婢,她们处置了算是怎么回事儿?她们能做的,也就是事后告状而已。

    “那边在做什么?”高溶身边只跟着王荣和一个年轻军官时,骑马信步来到了草场这边。因为没有人跟着,草场上又有一个‘大热闹’,他们不远不近的时候竟没有注意到‘官家’在此!

    发令声响,十数名女骑士如离弦之箭飞出。

    这个时候高溶他们也不走进了,王荣则见机找了个宫女过来,那宫女也认得高溶,立刻就要跪。高溶挥手止住了她的动作,眼睛还看着赛马的人,一眼看到了杨宜君,嘴上问她这是怎么回事。

    宫女便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虽然没有特别偏向杨宜君,但也是把赵十一娘前面做的事说了出来——出事的也是宫女,同仇敌忾之下,这个宫女下意识卖了赵十一娘。

    “杨掌记行事有侠气。”王荣觑着高溶的脸色,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马屁。

    高溶却只是嗤笑了一声:“她哪有什么侠气,她那人最是冷心冷情大抵是她与那宫女相识,十一娘又过于跋扈了——这才激她出头了。”

    “她不是侠气,是性子里有烈性在宫中不得已收敛了些,但也只是收敛了些。”

    这样说着,高溶却是看的更认真了——贵女们是想阻止杨宜君获胜的,想要让她狠狠吃个教训,就像刚刚的雪娥一样。但这一次做不到了,因为杨宜君从一开始就一马当先。

    赛马这种事,既看骑手,也看马,某一项太差的话,另一项就是超神也是带不动的。好在千秋宫的马厩里养的都是皇家的马,没有太差的,即使管事没有拉出真正的宝马来让杨宜君挑,杨宜君也在可选范围内选到了最好、最适合的自己的马。

    这匹马放到外头去,也是宝驹了,并不会比赵十一娘骑的马差给赵十一娘选马的人大约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马儿并不是那么灵敏(灵敏换一个表达,其实就是敏感)。虽然这马跑的也很快,颜值也很高,但终究是有所牺牲了。

    杨宜君这边比起赵十一娘,差的可能就是和马的默契。

    不过杨宜君骑术强,靠着这个也足够掩盖默契不足的问题了。

    当跑起来之后,杨宜君是肉眼可见的更好她身上有一种自由自在之感,即使跑的再快,几乎可以追风了,她也是怡然自得、泰然自若的,仿佛这对她只是寻常事。

    她能在超出普通骑手的反应速度里做好各种反应,她甚至有一种很随意的感觉——毕竟是这么大的开阔草场,可以说是怎么跑怎么有的,和她过去在山林里奔跑,那完全是两个难度了。

    杨宜君飞奔而过,绕过圈之后已经甩开第二名数个马身了,根本就是耍手段都没法耍的程度。

    最后轻松拿到第一,杨宜君才回头扬眉而笑:“我早说了,小娘子们那般,根本就不能叫做跑马!”

    脸颊仿佛玫瑰红润,眼睛水亮,笑颜如花。

    高溶看了一会儿,忽然骑马近前,这个时候终于有人注意到官家来了,跪倒了一大片,其中也包括刚刚那些贵女。就连高溶正儿八经的表妹赵十一娘也是如此她在赵娥那里是敢撒娇,也比较随便的,但在对她从来不假辞色的高溶这里,向来规规矩矩。

    杨宜君也翻身下马,将要行礼。

    高溶阻止了她:“爱卿平身罢爱卿方才说这不叫跑马,那什么叫跑马?”

    杨宜君仰头,正如高溶预料的一样,她根本不怕他,一点儿也不怕,清清楚楚的声音回答他:“跑马要同走路喝水一般,不见一丝勉强而且真真正正的跑马要在山林中,要在原野上。”

    总不会是在这小小天地里。

    不是草场的地方不够大,而是在这里跑马的人的心被圈住了。

    高溶没有说杨宜君对,也没有说她不对,而是道:“你与朕赛一次罢你们赛马也是有彩头的,那朕也许个彩头。”

    高溶拽下了腰间的一件玉环,然后看向杨宜君。

    杨宜君忽然就想起了那一年赵淼与她赛马,也是出了彩头的,他输给了她一件玉佩。这种奇妙的相似让杨宜君怔了一瞬,但她很快调整了过来,指着方才赛马赢的彩头:“下官并不用多少首饰,拿不住与官家等值之物索性就以方才的战利品算彩头罢。”

    高溶又怎么会在乎彩头,所以杨宜君这样说,他也就点头应下了。

    而后两人策马而出这次杨宜君的马不够好,也不能像上次在播州对高溶那样‘抢跑’,最后却是输了高溶半个马身。

    王荣立刻上前拍马屁:“官家真是马上如龙,行动如风啊,杨掌记也厉害极了。一个女子竟有这般厉害的骑术。”

    然而这马屁没拍上,杨宜君听到‘一个女子竟有’云云,就已经老大不高兴了,只不过不好当面显露而已。然而她就算不显露,王荣这种察言观色的神级选手又哪里看不出来?

    至于高溶,也不见得被王荣的马屁哄高兴了,回头看向杨宜君便道:“十七娘自小在西南之地长大,怕是能骑马下山的跑这般平坦草地,倒是有些屈才了——再者,我这马也是龙驹,不是寻常宝驹能比。”

    杨宜君的好胜心很强的,这一点高溶很早就知道了——察觉到官家言语中的一丝宽慰,甚至是‘讨好’,王荣愣了愣,然后飞快地想明白了一切。

    再然后就简单了,王荣立刻附和高溶:“官家说的对极了!杨掌记今日输了,实在是非战之罪啊”

    第99章 千秋宫比起洛阳……

    千秋宫比起洛阳皇宫,当然是轻松活泼不少的。洛阳皇宫讲究的是威严、规矩,任何人,包括天子在其中都得收敛些。千秋宫就不同了,杨宜君到千秋宫以来,几乎每隔两三日就能遇到一回宴会、踏青会等大型游乐。

    大家私下玩儿根本不算,这里说大型游乐,就是有高溶或者赵娥主持的游乐活动。

    当然,所谓的游乐当然不只是普通的游乐,在这里也是有团结勋贵文武,以及新归附之地重要人物的意思。

    这一日又是如此,宫中有游乐之宴,妃嫔、宫娥并贵族男女都聚集在‘千秋宫’非常大、非常美,本就专用于游乐的延福宫,彼此无分贵贱尊卑,共同游戏取乐——这其实也是旧唐宫廷的传统了,燕承唐制,宫廷生活常见如此。

    高溶就算贵为皇帝,身在其中也没有人因此停下游戏。有些人是真的沉迷于游戏,没有多想,有的人心里是不安,这会儿特别表现得兴高采烈多的样子,是在做活道具!让这一出宫中游乐显得更加精彩鲜活,使得贵人们高兴而已。

    高溶人在一处亭下,看一个教坊司乐人弹琵琶,一个舞伎近前表演,还有一个穿乌衣的乐官执板,伴着节奏。乐声很简单,舞蹈只有一个人,反而更有可看之处。几个宗室子弟都伴在高溶身边,赞了又赞。

    倒是高溶自己,或自斟自饮,或与稍微亲厚些的宗室子弟说话,并不在意这些表演。

    不多时,几位宫妃联袂而来,行礼之后笑着一旁坐了,也看表演。然而言谈举止之间,依旧关注着高溶,举止作态看似随意,实则是极用心的,务必要引起高溶的注意。

    高溶一开始还随她们,后面不耐烦了,起身就走了留下众人面面相觑——众妃嫔是窘迫脸红,宗室子弟则是你看我我看你,担心高溶心情不好,连忙就跟了上去。

    一般人遇到上峰心情不好,为了少触霉头,会选择避开去。但这对至高无上的皇帝可不能!不能及时哄好,而是想着躲开看似眼下是得了好,省了麻烦了,实际可不会有好果子吃!

    几位宗室子弟,后于王荣为首的几名宦官,但也很快就跟上了高溶的脚步。高溶站在一片绿茵地中央,看到花丛树木掩映下,贵族男女和宫人们都在玩乐,兴趣也不大,转头对一位宗室子弟道:“二十七郎,今日天色好,打马球如何?”

    这位宗室子弟说起来也是高溶的堂弟,这一辈排二十七。

    高溶虽然是问句,但谁又会反驳他呢?‘二十七郎’立刻应道:“官家说的极是!今日天朗气清,正适合马球!说来,臣弟也几日未打马球了,正是手痒,一定要算臣弟一个!”

    ‘二十七郎’这样说,其他人也连忙附和。有这样一出,王荣就连忙吩咐旁边的一个小宦官,让他去通知各处管事、女官,立刻攒出一个马球赛来。

    而就在等着的时候,高溶忽然又往前走了几步。王荣不明所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下就明白了,心里暗叹了一声——原来是对面有几个打秋千的女子,看着既有贵女,也有女官和宫娥。

    杨宜君就在其中。

    她是女官,地位不高不低的,也不知是不是不愿意受一些人的奉承(高溶对她另眼相待后,就有不少人讨好她了),此时也不要人推秋千,就自己打秋千。

    而且杨宜君没有坐着打秋千,而是踩着秋千画板,抓紧两侧绳子打立秋千。她有打秋千的技巧,不要人推,也能越打越高,不一会儿秋千荡起来几乎要与地面平行了——她打的高兴了,一时笑起来,让王荣都觉得意外。

    杨宜君在宫中是很少笑的。

    旁边的宗室子弟也看直了眼人在千秋宫这边,规矩不如宫里重,女官除了男袍外,下了值也可以穿漂亮衣裙。杨宜君今日就梳朝天髻、穿彩绣衣服——雪肤红唇、乌发黛眉、衣服鲜美,于旁人看来,只有神妃仙子才有这样的了。

    不少知道高溶对杨宜君另眼相待的宫人,今日第一次见杨宜君,心里也说‘难怪’!难怪官家如此看重。也难怪官家以往对后妃总是冷冷淡淡,原来不是心思不在妇人身上,而是官家十分挑剔他们以己度人,只能是这样想。

    杨宜君玩了一会儿秋千,一会儿不用力了,秋千自然慢慢落下,她也自己跳了下来。

    “十七娘。”高溶走近了一些,在她身后叫了一声。

    杨宜君回头,不知道是不是高溶和赵淼太像,又或者今天和她与赵淼第一次见有一些相似。杨宜君忽然怔了怔,脸上是运动过后的红晕,灿若玫瑰,妩媚娇丽,眼睛里仿佛有春水汩汩而出。

    高溶是见惯了美女的,或许没人比杨宜君更美,但总有那么一两个与她只差一线,甚至仿佛——具体高低,要看评价的人喜欢哪一种而已。

    然而此时此刻,他也被纯然的容光所慑,不像是一国之君,而像是懵懂少年。这个世界上美人有很多,或许在一个他不知道的地方,有女子比杨宜君更美,但‘杨宜君’也只有这一个。

    高溶越来越清楚,他看到杨宜君,可能与容貌并没有什么关系在那个晚霞很美的傍晚他见到她,他以为自己不过是好美色,然而,这只是她那么美丽,给他的错觉。从来和别的都不相干,与‘杨宜君’有关。

    杨宜君叉手行礼:“官家。”

    高溶更走近了一些,低声与她道:“我与宗室贵戚子弟打马球,你也一道来看罢。”

    不远不近缀着,都很机灵没有近前的宗室子弟,一个个你看我我看你。其中一个就道:“那就是如今名声都传到宫外的‘杨掌记’?”

    “只能是她了罢,传闻不是说才比谢、蔡,貌如燕、环若这个不是,我再想不出谁是了。也难怪七哥只是见一面,便想向官家索要,以至于惹出事来。”‘七哥’就是汉王世子高泸。当初他向高溶求杨宜君后被禁足,没头没脑的,谁也不知道缘故,后来宫里传出高溶看重杨宜君,大家就有数了。

    大家心里有数之后就不同情高泸了——一点儿眼力都没有!就算那个时候官家与‘杨掌记’之事没有传出来,那样一个美女,官家日日带着,那是能开口索要的吗?

    这种情况下,一般的美女也罢了,这样出类拔萃的美女,官家肯定是要留给自己的啊!

    今天见了杨宜君真人,他们更加肯定这一点了这样的美女不留给自己,那不是傻了吗!也就是这种时候,才越发觉得做皇帝好,可以毫不费力地拥有这样的绝代佳人。‘绝代佳人’或许没有那么重要,但绝代佳人多代表的稀有宝贵,以及稀有宝贵背后的权力,那实在是让人目眩。

    又过了一会儿,马球赛准备完全。马球场上高溶与一些贵族青年下场,四方看台则是略比球场高一些,方便观看杨宜君便被关照在了都是女眷的看台上,周围既有宫妃,也有高家的公主、郡主等等。

    大家并没有因为杨宜君的身份最低就看不上她,身在权力的漩涡,她们太知道最位高权重的那个人到底能决定什么了!只要天子喜欢,别说她如今只是个八品女官了,就是更卑微低贱,明天也能一步登天!

    不过,一些人从没见过杨宜君,此时因为好奇,有时不时偷看她而已。

    “果然是天姿国色,难怪官家”“官家自小就不在妇人身上用心,如今”“就是她啊。”“果真名不虚传。”“听说啊”

    议论声时不时就有,故意压低了声音的,在嘈杂的马球场周围,杨宜君也不知道是谁说的,只能听到零碎语句——她也尽力不去在意,听清楚了又能如何呢?

    场上马球赛慢慢热闹起来,在一次进球之后,高溶与身边队友道:“可惜,四哥不在,不然今日马球赛就更好了。”

    大家都知道高溶说‘四哥’,不会是兄弟们中排行第四的那个,高家这一辈排行第四的已经死了,一个排行就空着。他说‘四哥’,是赵家排行第四的赵祖光!两人虽然是表兄弟,却是比亲兄弟关系更好。

    前些日子赵祖光拒了高溶让他主持赈灾的事,后脚就问了他的心意,知道他不耐官场上的争斗,想回到军种,就点了他去南边了——如今燕国需要征服的也就是南面的吴国和梁国了。

    赵祖光要去的地方,正是军事对峙区。

    随意说了一回,高溶拉了拉缰绳,马儿便往女眷看台方向走,最终走到了杨宜君面前。因为看台本身比球场高一些的关系,这个时候杨宜君和马上的高溶是视线平齐的。

    高溶向杨宜君道:“十七娘可会打马球?”

    杨宜君点了点头。

    高溶向杨宜君伸手:“既是如此,十七娘也来玩玩——二十七郎?”

    ‘二十七郎’跑马而来,又停住了。

    “你先歇一歇,叫十七娘换你。”

    杨宜君是可以拒绝高溶的,但是高溶已经向她伸手了她不知道自己这一刻是屈服于这个天下最有权势者的权势,完全的不得已,还是多少有些愿意——他那么像赵淼,她对他怎么可能全然无动于衷。

    杨宜君的手放在了高溶手中,高溶用力一拉,就将杨宜君抱到了怀中,令她坐上了自己的马。而她自己却是翻身下马,上了一旁‘二十七郎’的马。

    之后的马球赛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杨宜君的马球打的挺好的,至少在一群贵族青年中不拖后腿。但也仅此而已了,之后的马球赛气氛其实是有些怪的有些人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打了。

    之前大家知道要给官家赔小心,既要让官家感受到大家在用心打,有竞技的乐趣。与此同时,又得顺着来,务必保证官家最后能赢,而且赢得漂亮!

    现在呢,现在一个女子上场了,该怎么打?也给她放水吗?看官家那么喜欢应该吧。可是官家和她不是一个队的啊!于是大家都坐蜡了。

    马球赛之后,杨宜君越发冷淡不爱笑了她在球场上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在看她。她向来是不怕看的,但那一刻她也感受到了种种不怀好意、暧.昧猜测带来的巨大压力——其实她很清楚,以她的性格,那些压力根本不算什么,她从来都可以视若罔闻。真正让她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另有其人。

    是高溶,也只能是高溶。

    对于杨宜君来说,唯一的好消息是,高溶在马球赛之后没几天,就找了个机会带着一些人马跑了,去北巡了。大臣们是有追上他们,但追上又有什么用呢?人都已经跑出去了,也不可能捆回来罢!于是北巡继续,只不过要接受大臣们增派的人手。

    高溶离开,对于现在的杨宜君来说,是一件好事,至少一段时间内她不用再被巨大的压力挤压了。

    “是杨掌记吗?”墙根子底下,花丛旁,三个小宫女窃窃私语。

    “对,就是她!大家都在谈说,她什么时候去后宫做娘娘呢!官家真是十分爱重她。”

    “说不定这次官家北巡归来,就该办这事儿了!”

    “听说官家有意叫她继续做女官,若是后妃,反而不好日日陪伴在身边了。”

    “也是,若是妃子,若不想叫人‘群起而攻之’,好歹得劝官家雨露均沾罢,更不能官家处理国事时也一直陪伴。”

    欧阳法满看了看杨宜君,见她神色不变,松了口气,道:“别与那些小宫女置气,宫里的宫女还好些,千秋宫这边的宫女往往管教不严,私下就如那市井妇人一般嚼舌根这般无忌地议论官家事,呵,若是真有人追究,几条命也不够赔的!”

    杨宜君摇了摇头,她也不喜欢这些议论,但这些闲言碎语其实并不能让她这样心志坚定的人有什么动摇在高溶不在的当下,没有了那一层压力,闲言就只是闲言了,根本伤不到她,这些人甚至不敢在她面前说。

    第100章 皇帝不在的日……

    皇帝不在的日子,后宫的日子更平静了。后妃们有时觉得度日如年,有时又觉得一天一天挨过去,时光太匆匆。

    杨宜君在微妙的气氛里倒是安之若素高溶不在,她的心里松快了很多,仿佛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头被搬开了。直到太后赵娥宣布回宫,后妃、宫人们跟随,她也是低调做事的样子。

    然而她低调做事又如何?高溶对她另眼相待,她就永远不可能平平常常,安心在尚宫局搞事业了事实上,议论她的人越发多了。

    “我昨日见了尚宫局的杨掌记,真是国色天香!”

    “你还说杨掌记?这话说迟了!邓尚宫已经递了她的牌子上去,叫她补新空出来的典记之职呢!如今该叫‘杨典记’了!”

    “别看平日尚宫局女官们大义凛然,最讲究个规矩、风骨,以为自己与朝堂上的相公们是一样的实际也是没骨气!这就开始讨好人了?”

    “诶!不能这样说,哪怕是掌印女官,也是皇家奴婢么真要说外头的相公,对着官家,难道就真的那么硬骨头么?”

    “说起来,如今谁不愿意去讨好杨掌、杨典记,只可惜没什么门路,杨典记也不像是随便接纳人的样子。”

    赵十一娘在寿仙宫左近闲逛,不期然竟听见了几个宫人窃窃私语,议论些不该议论的话不过她也没有打断,反而在身边婢女、宫人的紧张中,凑的更近一些,听了个清楚。而听完之后,她的心情就谈不上多好了。

    回到寿仙宫,她对身边的宫女道:“你说我比那个司记司杨氏如何?”

    宫女小心翼翼地看了赵十一娘一眼,才道:“娘子这话说的,杨典记如何与娘子相比?娘子出身高贵,是顶尖尖儿的贵人,天下能比的也不多”

    “我不是说出身!”赵十一娘对宫女答非所问有些生气,但又谈不上很生气。毕竟宫女说的出身高贵是真的,她也一向以此为傲。所以斥了这一句之后,她倒也没有说更多。

    轻轻‘哼’了一声,转而自言自语一般道:“也是,与她比什么,不过是表兄家奴婢罢了一个争宠邀荣的玩意儿,说不定什么时候表兄就不喜欢,随手扔了去了。”

    自言自语之后,赵十一娘又想了一会儿有的没的心里下定了决心。

    回家之后与嫡母商量了一番,转头这位赵娥的弟媳就递了问安的牌子,很快见到了赵娥。媳妇对上大姑姐,本来就气弱,更和我大姑姐还是太后呢?所以赵夫人是毕恭毕敬,在赵娥跟前凑趣了好一会儿,这才提到了来意。

    “大娘娘,非是臣妇鲁莽,只是有一件事臣妇思来想去,必得大娘娘来做主十一娘如今也是当嫁之龄,只是家里爱重太过,以至于如今都没有定下人家。说实在的,咱们家的家世门第,她自己又是那般得人意,一般人家家里也看不中。”

    “说来说去,臣妇问她自己的意思她自己说的,想入宫。”

    “入宫?这入宫可不是那么容易的。”赵娥早知道娘家人有送自家女孩儿给儿子的想法事实上,别说是送给高溶了,当初高晋时,家里人为了保险,她在后宫时就送了别的赵家女儿进来。

    这话说起来也是没意思。

    不过此时赵娥说这个话并不是反对赵家送女孩子进宫,当初她还是后妃时就没反对过,更别说如今还是太后了。她说这个话,就是就事论事,进宫不是那么容易的,或者说进宫做个宫妃不难,但宫里的女人想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那就很难了。

    别人以为赵娥是胜利者,应该得到了,然而赵娥并不这样觉得。

    后宫那么多年,侍奉了两位皇帝,她得到的宠爱是让其他人羡慕的,然而在她却也只是两手空空而已。

    她真正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到过。

    “有大娘娘做主,也不会难到哪里去。”赵夫人奉承道。

    赵娥却摇了摇头:“我做主?我不过是个老太婆,能做得了谁的主呢?你该不会以为我能做官家的主罢?这自古以来啊,太后推荐自己娘家的女孩儿给儿子、孙子的,就不见得能捞到好,皇帝要是不喜欢,怎样都没用薄皇后旧事,难道不知?”

    “这有大娘娘在,官家总归是要给赵家女孩儿们一些体面的,如此也够了——十一娘那样得人意,官家哪怕只看她是妹妹,在后宫也就能站住脚了。”赵夫人用自己朴素的思想揣度这个问题。

    为什么常见表哥表妹地结亲?原因有很多,有一层亲戚关系,感情总不会太差至少是原因之一。

    对于弟媳的说法赵娥却是不置可否天子是什么样的存在?连父母亲情都不见得讲的,何况一个表兄表妹。她更不觉得高溶对侄女有什么特殊之处,会因为她是自己表妹就另眼相待。

    不过她知道自己说这个话,家中也不会放弃送侄女进宫。更何况赵家的女孩儿进宫得宠不得宠的也是未知,说知道将来会怎样呢所以略作思索之后,赵娥就道:“也罢,你们有这个心思是按不下去的。”

    “过些日子官家回宫了,我便请他来最近就叫十一娘进宫来住,到时候我叫十一娘出来走动,不必说破,官家也知道是什么意思了。他若是肯给我这个太后面子,自会有旨意传到赵家。若是没有,你们也不必想了。”

    赵夫人自然无话可说,这件事就这样说定了。过了三四天,赵十一娘就以侍奉太后的名义住进了寿仙宫——住在宫里确实是很无聊的,她比一般宫人自由一些,但除了寿仙宫,能去的也就是有限的几个地方。她完全就是想着进宫的事,这才规规矩矩了这一阵。

    就在赵十一娘的望眼欲穿里,高溶回宫了。

    开始两天很忙碌,赵娥这里也没有请他。等到了第三天,赵娥才找了个理由请来了高溶。

    母子两人一同用午膳,气氛谈不上多热烈,只能说礼节有余、亲近不足。但两人都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这种母子关系在皇家还挺常见的。

    用膳到一半,赵娥就叫出了赵十一娘,这显然是故意的!如果是一开始就同桌吃饭,作为家宴没问题,她也是高溶的表妹么。然而现在吃到一半出来算什么?再看看赵十一娘精心打扮的样子,高溶已经明白了。

    赵十一娘精心打扮倒不是今晚就要入后宫,她就是想,赵娥也丢不起那个人!这是自己的侄女,又不是送个身边的美貌小宫女。说到底,这样打扮也只是暗示的一部分,高溶看到了自有反应。

    赵娥看了看赵十一娘,然后又看向高溶,笑道:“说来时光真是快啊,如今十一娘也到了待嫁之年。我还记得,当初她生下来只是小小一个,你那时已经十来岁,能出宫了,还替娘送了贺礼去你外家。”

    高溶并没有接过这个赵娥刻意温情的话题,而是一瞬间觉得虚伪又无聊,便干脆起身就走,竟没有一点儿给赵娥面子的意思。

    空留下有些尴尬的赵娥,以及更加尴尬的赵十一娘——赵十一娘简直不敢相信!她原本以为这就是水到渠成的事,她早先不能缺的是自己是做皇后,还是先封妃,如果封妃的话,至少也该是四妃中地位最高的贵妃罢!

    赵十一娘不觉得自己想的有问题,她是太后的侄女,历朝历代太后侄女做皇后的多了去了!如今后位空悬,她凭什么不行?就算是皇后做不成,那也得是个贵妃吧,不然怎么配得上她的身份?她可是大娘娘的侄女、官家的表妹!是真正的自家人,与后宫那等寻常妃嫔不一样!

    另一边,高溶犹自心绪不好,回到太初宫依旧是看什么都不顺眼这个时候大家也只能做事都小心一些了。

    王荣就在高溶身后,眼观鼻、鼻观心,一刻不敢放松然后他就突然感觉官家没有那么生气了。他看不到高溶的神情,但能听到高溶的脚步声,能看到高溶背后肌肉紧绷的程度。

    高溶分明是先混身绷紧了一下,然后渐渐放松,脚下的步子也放慢了,不再是刚刚的样子。王荣非常小心地往前看,果不其然,看到了正在整理迎春阁读书的杨宜君,准确地说是杨宜君的身影。

    高溶给了杨宜君在迎春阁很大的自由,当高溶不在迎春阁,她又不得不在这里的时候,她随便看看书都行。不必像其他宫人一般一丝不苟,仿佛是个摆设,等到高溶回来,才‘活’过来。

    杨宜君搬了一张黑漆泥金方凳,坐在窗下读书,窗下又落着一家屏风,此时正好能看到杨宜君的影子映在屏风上。

    “拿支小笔来”高溶对王荣吩咐。

    这时杨宜君听到动静,就要从屏风后走出来,高溶却道:“十七娘不要动,坐在那儿好入画。”

    一般人该不懂高溶是什么意思了,然而杨宜君果然不再动,又坐回去了。

    高溶接过王荣拿来的笔,笔尖落在屏风上,杨宜君影子的位置,画出一个花丛中读书的美人(屏风上的图正是花园)。几笔勾出个形,高溶又涌了浓淡墨色和颜料,慢慢将这画完善。

    高溶的画并不算很出色,但这画也简单以他自小接受的贵族子弟教育,倒也不觉得为难。

    隔着屏风,高溶轻声道:“十七娘恰逢其会,落下些文字可好?”

    杨宜君这才站起身,但也没有绕出屏风,而是隔着屏风从上方伸了手。高溶把笔拿给她,然后就见程程在屏风背后写字。

    “妙手写徽真,水剪双眸点绛唇。疑是昔年窥宋玉,东邻,只露墙头一半身。往事已酸辛,谁记当年翠黛颦?尽道有些堪恨处,无情,任是无情也动人。”(注一)

    是一阕《南乡子》。

    “十七娘真有急才倒是朕这画不见那么好。”高溶没有说杨宜君非要题词在背面,与他正面添画相背,反而是自顾自评了一句。

    旁边王荣见如此,怕高溶这话掉在地上尴尬,忙接着道:“官家这画是极好的官家便是觉得奴婢们皆为奉承,也该信杨典记才是。杨典记向来有一说一,她都说是‘妙手写徽真’了”

    “是吗?”高溶是自问自答,却没有再强求一个答案。

    如此,杨宜君这边倒是安稳了这个冬天。而等到来年春,整个朝野上下都为南方用兵之事忙碌,连她自己也投入到了繁重的工作中——春天当然不是用兵的好时候,一般大家都喜欢秋收之后,寒冬之前用兵,那个时候军粮充足,打仗也不容易出现意外情况。

    但战争不可能永远发生在固定的时间,多的是耽误农时的战争发生了就是发生了,谁也没办法。

    南吴、南梁大概也猜到燕国很可能在今年秋收之后南下用兵,彻底一统天下、澄清玉宇真等到那个时候,南边还有什么胜算?就要趁着经历上一场大战才一年,燕国粮草不足时发动偷袭。

    南吴和南梁并没有联军,他们很清楚,没有足够信任的联军是1+1小于2的,他们干脆是各自行动,走不同的路线用兵。

    南吴和南梁这个动作,军事对峙线上的燕国军队也不是瞎子、傻子,也是有行动的。总之现在的情况是,南吴、南梁有心算无心,渡江成功了然而也就是渡江成功了,他们面对北方随处可见的雄城堡垒,以及军事素养极强的燕国兵将,着实挠头!始终无法达成‘势如破竹’的军势。

    这种情况给燕国争取了反应时间。

    反应过来之后,自然是南下用兵的时间提前了天下刀兵又将起。

    就是不知道结果是依旧南北对峙,还是一举结束所有战争,又是一个大一统王朝开始,接下来有百年太平岁月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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