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天要入夏,序兰院那些娇贵的花草被晒枯了好些,小少爷找不着,全府上下没人安得下心去打理。周老爷更是每日坐在序兰院亭中,盯着小儿子走前留下的字条发愁。
——爹,我不想成婚,想出去看看。我会照顾好自己,勿念。
一月有余,周行雨失去踪迹一月有余。卞城那些绿树变得枝繁叶茂,以往这个时节,周行雨总要撒娇让周老爷带着萍儿等人出门踏青,那双水灵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着瞧,谁也拒绝不了。
如今呢?被养地不谙世事的体弱少爷不知跑哪儿去,是冷了热了,是困了饿了,周老爷一概不知。那是他十七年来无微不至含辛茹苦养大的宝贝啊,连磕着碰着都能让他心疼地红了眼眶,现在却不知在哪儿受苦呢。
“我的雨儿,雨儿。”周老爷平常挺直的背脊弯下,一月来原本肥硕的身材足足瘦了两圈。
萍儿看得揪心,眉头死紧。
周老爷像是想起什么,抬头看向萍儿,眼里带了期冀,“楚侯爷那边可有消息?”
“侯爷今日带人往城外走,算算时间该到了。”
“好,好。”方才一片颓丧的人有了些力气,“这楚侯爷倒是真心把雨儿当朋友,多个人帮扶,对雨儿总是好的。”
萍儿低着头不回答,脑子里都是那楚侯爷环着小少爷的场景,手搂着小少爷腰,低头和小少爷讲话时几乎要亲到头发上去,要说朋友,朋友会有这般亲密?
城外楚照安带了府中亲兵,正挨家挨户地拿着周行雨画像盘问。问到山脚下一户郎中铺里,那郎中被这阵仗吓得发抖,直直跪在地上说不清楚。
楚照安一身深色劲装坐于马上,只肖看那郎中一眼便知道其中端倪。他利落地翻身下马,步履带风,一双镶了玉的上好官靴落在郎中手边。
“我这人生性急躁,不喜欢绕弯子。”楚照安弯身抓着后衣领把那抖如筛糠的郎中提到面前,鹰隼一般锐利的眼睛里都是戾气,那是周行雨从不曾在他身上见过的凶狠,“最后问你一遍,见过他吗?”
屋内静地吓人,直到那郎中被吓得哭出声来,抽噎着交代了事实。
“一月前,晚上……有个男人抱着那小公子前来求药,我、我只给了药,其他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药?他怎么了?”楚照安提高声音,双拳紧张地攥紧了,他知道周行雨身体有多差。
“淋了雨,发着高烧,那公子体弱,所幸寒气入体不深,应当是没什么大问题。”
“人往哪边去了?”
郎中哆哆嗦嗦指了方向,楚照安转身上马,“带走。”
郎中被架起,楚照安手一挥,一行人便迅速走个干净。
此时春光大好,然而马背上的楚照安满面阴霾,一是知晓周行雨发了烧,二是不放心带走他的陌生男人。周行雨那琉璃一般透明脆弱的人,又受得起什么折腾?怪只怪自己没陪在他身边,没第一时间保护他,若是他出了事……
马鞍磨破了掌心,楚照安额角隐隐发痛,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恢复冷静——行雨需要我。
*
院里的野鸡前夜死了一只,丁铮趁天还未亮便上山再抓,神不知鬼不觉地调包,没让睁眼就吵着要喂鸡的小团子发现一点端倪。
“你怎么每天都起那么早?不困吗?”周行雨嘴里含着青菜,刚炒的,又鲜又香。
自从这小团子鸠占鹊巢在自己床上筑窝后,丁铮便睡边上地铺一月有余。这小团子倒还懂得要给人补偿,趁丁铮不注意往人手上塞了块玉,一幅你赚大了的表情。丁铮不想他不舒坦,便假意收起这玉,放进盒子里装起来。
“早起去给你摘菜做饭。”丁铮无微不至地伺候这小团子,吃的菜喝的水无一不是最新鲜的,就连那新买的里衣,都是丁铮自己挑了蚕看着人织的。
周行雨听他这话,心存异议,“你怎么说地都像是为了我,你自己不也要吃吗?你想让我良心不安?”
“我没有这个意思。”丁铮无辜摇头。
周行雨犯了少爷脾气,心里打着盘算要还人情,封了丁铮的嘴!
待到丁铮出门上工,周行雨便来到柴房钻研生火烧水事宜。
“系统,这怎么用?”仅有的两辈子记忆都被人伺候着,周行雨哪会烧水。
系统兢兢业业搜集来资料,一番指导,堆干柴,吹火星,一人一统忙活半天,总算是成功了。
【小雨你不会是要做饭吧?】
“不是。”周行雨回到房内一阵翻箱倒柜,笼里那些红眼兔叽被他吓得挤在一团,“丁铮那头发都快把脸盖完了,还有胡茬,我看着难受,正好借机会给他修修。”
系统听他不是要下厨,松了好大一口气。
【这反派倒也神奇,知道你身份了还不去上报。】
“他对我挺好的,应该是想让我喜欢他,方便以后利用我。”周行雨一本正经道。
【狗男人真可怕。】系统摇头叹气。
木柜边上躺着把剪刀,有些锈,周行雨学着丁铮磨刀的样子,刀面沾些水,找块石头岔开腿就磨。一旁的野鸡见了他那架势,吓得四处乱飞,羽毛掉落一地。
“这鸡怎么……长得不太一样了?”周行雨虚起眼睛打量。
【一样的吧,野鸡不都那样嘛!】又丑又傻,没本系统一半可爱。
昨天还肥着的鸡,今天怎么又焉下去了?周行雨蹲在篱边皱眉。
丁铮回来时带了糖人,本来含着些笑意的嘴角,在看见端放老树边的热水盆,和拿着剪刀冲他甜笑的周行雨时,彻底拉平。
“丁铮,你坐这块石头上来。”周行雨对自己的剪头大业满意得很,兴奋地拉人大手,把丁铮往树边拽。
丁铮一言不发由他拽,等到周行雨松了手,便迅速没收剪刀,强翻开他两只小手细看,确认没有烧伤划伤过后才放开。
“你想做什么?”丁铮声音带着严肃,又冷又沉,加上他本身的危险气势,十分唬人,没见过他这幅模样的周行雨愣了愣。
“这些东西不是该你碰的。”一想到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这小团子可能会把自己弄伤,丁铮心里便慌得很,“你乖乖呆在屋里不好吗?”
周行雨仰头不可置信地看他,丁铮眼睛被头发遮着,只瞧得见留着青色胡茬的坚毅下颌,他不敢相信这人能把自己一番好意当做胡闹?
“我只是想帮你修头发,你凶什么?”
“我不需要你帮我做这些。”丁铮攥着剪刀的手死紧。
真是好心全当驴肝肺!
“好,你好的很。”周行雨气急,耳朵泛上红润,刚转过身就一阵咳嗽。
丁铮一见他转身便后悔了,不该凶他的,听到人咳得直喘时,便悔地胸口闷痛。
周行雨拂开他,自己进屋去,决心整天都不会再和丁铮多说一句话。
两人吃了一月来最沉默的一顿饭。
丁铮是悔的,在想怎么道歉;周行雨是气的,在想他怎么还不道歉?
这两人僵持着,直到丁铮午后前去上工也没能冰释前嫌。周行雨独自午睡,情绪波动后睡不好觉,系统痛骂丁铮不识好歹。
周行雨想着不该为小事闹脾气,未免太任性。但他控制不住,也许是仅有的一世都被宠惯了,娇纵脾气养成后一时收不过来,但有人乐得哄,这脾性不需要也没必要改。
*
日光变毒,搬原木的木工个个脱了上衣,光着膀子起刨子,木屑漫天飞。
丁铮上身都是汗水,他年轻力壮,一身肌肉在一众中年男人面前极为显眼,与他相熟的几位师傅笑着调侃,丁铮没搭话,明显不在状态。
他身体不好,气不得的。
得道歉。
正想着回家路上除了下火的绿豆外,还该买些糕点吃食哄人才行,那木厂门外传来阵阵马蹄与嘶鸣,随后是鱼贯而入的兵士,和门外高骑马上,手执一幅丹青的少年侯爷--楚照安。
彼时两人差异悬殊,如隔天堑。
跪倒一片的木工中间,丁铮赤膊站立,汗湿的上身满是木屑,杂乱的头发拿绳子绑着,露出的眼睛又黑又沉,像只桀骜不训的饿狼。
楚照安周身贵气逼人,纵使远离京城,皇族血脉里天生的骄傲在他身上提现地淋漓尽致,他总是昂首俯视他人,鹰一般锐利的眼压迫感极强。
目光交汇那刻,两人本能地感受到威胁。
士兵架着那白着脸的郎中,丁铮只看一眼就明白来人意图。他双手攥紧,脑子里都是周行雨皱眉转身的样子。
“是他!是他带走的小公子!”
膝窝被人踢踹,一声闷响,丁铮跪倒在地。楚照安迈步至前,狠抓着头发让丁铮抬头与他对视,眼中都是深沉的怒意,他一字一顿,声音低的可怕。
“他在哪。”
肩膀被人狠踹了,丁铮不觉得疼,他只想着周行雨气红了耳朵的样子。
小团子还没原谅他,他还没来得及把人哄好。
怎么就到时间,梦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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