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曲必在伤口断面铺了层药草,楚照安仍在入夜时体温滚烫,人也烧得意识模糊。
楚西凉和丁铮的人马围住整个山脚,派去求援的迟迟没有回应,跟着楚照安逃至此山洞隐秘处的多是文臣,武将零星几个,其余都是些宫人。更何况如今楚照安意识恍惚,群龙无首而敌军环伺的恐惧在这片小小的空间蔓延。
周行雨面对楚照安坐着,原本华贵的外袍被他垫在屁股底下,他瞧着楚照安满是冷汗的面庞,不动弹也不说话,人心惶惶间,这两人间的氛围显得过于安静了。
山洞中点了火堆,曲必望向周行雨在橘色的火光下显得极其脆弱的背影,思虑片刻才朝他身后靠近。
“小主人。”曲必双膝跪地,恭敬地将身子伏在地面,“侯爷意识清醒时曾吩咐奴下,紧要时刻务必保主人平安离开,如今侯爷性命垂危,群狼环伺左右,如此处境,还望主人信奴下一回,随奴下……”
“曲先生。”周行雨打断他,缓缓转过身来,动作有些费力,他左手仍被楚照安无意识攥着,说出的话是平静而肯定:“楚照安不会说那些话的。”
“你看,他明明睡着了,却还是抓得我手疼。”
曲必赶忙抬起头来,却对上周行雨一双沉静清亮的眼睛。他面上哪里有什么慌乱或恐惧,看着那样脆弱的人,在这般处境下,竟是最沉稳的一个。
倒是曲必自己,不知从何时何处起,竟起了不该存的心思,在这般关头下,慌乱地撒了谎。他见过的周行雨大多是昏睡的,脆弱的,躺在繁复精美的床铺间,安宁地闭着眼,乖巧美丽地像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小神仙。
他下意识地觉得,自己该要治愈他。
从昏睡到清醒那刻,曲必僭越地从楚照安身后偷窥,偷窥那双漂亮的眼睛从闭合到睁开,朦朦胧胧的,像刚淋了细雨的山林,鲜活地不似人间。
也许是从那时起,曲必将楚照安与自己渐渐重合,他常远远瞧见周行雨同楚照安说话,无论是好的或坏的,都觉得自己仿佛也听见了。
但曲必不是楚照安,他与周行雨之间隔着重山无数,他从未真的了解周行雨这个人。
曲必以一种扭曲的姿态从地面仰视着周行雨,他望着那双仍旧生动的眼睛,喉中似有千言,却最终只堪堪吐出一句:“奴下僭越了。”
【小雨,男主生命体征正在缓缓消失,他需要治疗。】
“嗯呢。”
洞中不算安静,尽管周围人刻意压低声量,可在这么个幽闭的环境里,那些恐惧的,甚至在平常算作是大逆不道的话语,统统转弯钻进周行雨耳朵。
他见过楚照安为这些人,为这个国家日夜颠倒,劳心劳肺的模样,此刻这人浑身血腥,奄奄一息地躺在这,他们却……
“你啊,我早就说过,你努力过头了。”
曲必看着周行雨站起身,狠心使力挣脱楚照安的手指,沾了灰尘的华服被他拾起,几步之后便丢进火堆,在众人的注目下,那些襄了金丝的布料猛地燃烧,那些华美、荣贵统统烧了个精光。
周行雨站在火光边,明明身材瘦小纤细,却气势不凡,他声如珠玉掷地,清脆有力:“都按我说的做,便可保你们无事。”
*
丁铮在洞口不远处徘徊许久,不敢轻易动作,直到不远处出现星星火光,那是楚西凉带着人马到达了。
“人呢?”楚西凉提剑下马,与丁铮并肩而立。
“都在洞内。”
“那还在等什么?冲进去便是。”楚西凉抬手,要带人硬闯。
丁铮横手制止人马动作,就人手来看,丁铮招买的兵马多过如今的太子爷数倍,说到底,在这里掌握主动权的,是丁铮。
“我还不清楚雨儿的状况,在不能确保他安全的前提下,绝不能轻举妄动。”
楚西凉对这般畏前畏后的行径十分不屑,若是要救人,压倒性的力量才是绝对的优势,“怂货一个。”
丁铮听不见似的,一双黑沉的眼睛野狼般盯紧洞口,直到几位身穿官服的大臣哆哆嗦嗦朝这边靠近。
这些偷跑出的臣子跪在楚西凉面前,满目凄惶地诉说自己的悔过之心。
楚西凉嗤笑一声,满目冷漠。
“周家少爷是何处境?”丁铮出声打断。
“吾等奔逃而出时,侯……那逆贼已虚弱不堪,他知晓你与那周家少爷的关系,正打算利用周家少爷做最后的挣扎……”
“什么意思?”
“便是二选一的意思!”
众人分散注意力的情况下,不知何时一文弱书生扮相的男人竟手持利刃,挟持着周行雨出现在洞口,他身前身后跟着几位武将,一副要做生意的打算。
“丁铮。”曲必抬手将刀刃放在周行雨雪白的脖间,“要么你就在此地捉了楚西凉并且撤兵,要么,我杀了周家少爷,你的夫婿。”
周行雨生得小,被挟持时身体后仰着,脚尖也被迫踮起,他只穿一件内衫,夜里风凉,丁铮几乎能看得见他冻得通红的耳朵。
丁铮双拳猛地攥紧,眼睛因愤怒发红,他没想过楚照安会这般对待他的雨儿,拿刀架着雨儿脖子,甚至连面也不敢露,他怎么敢?
“怎么动不动手段就如此残忍?”楚西凉朝曲必冷笑,“你那狗主子无非是想安全离开,只要别伤了周小少爷,我放你离开就是。”
曲必没想过楚西凉会答应这个要求,他低头靠近周行雨耳边:“太子与小主人认识?”
周行雨微微点头,他也没想到,楚西凉竟会同意,本来还想让那几位臣子假意投降,去那边帮忙镇压楚西凉的……
那便是了。曲必低头看见周行雨微微颤动的眼睫,心头涩苦一片,他当然懂得楚西凉的感受。
曲必示意一位武将监视对方大队人马撤离,“一个时辰内,我方人马若是没平安回来,交易作废。”
“当然。”楚西凉望向周行雨,心中另有打算。
“雨儿!”丁铮不敢靠近,只能远远唤他,“身体可有何处不适?”
周行雨小弧度摇摇头,大事没有,就是被曲必这么从身后扣着,腰酸腿酸脖子酸的。
仿佛发现他的不适,曲必往前倾斜,让周行雨整个人后靠在他身上,脑袋靠在他肩膀。
“委屈小主人了。”
【小雨,冷不冷呀?】系统看着周行雨只穿件内衫,就为了博取丁铮那边的同情,心疼极了,【外套也没必要烧,穿着反派也照样心疼的。】
“我就是觉得,边烧外套边讲话很帅嘛。”
【……哦。】
不到一个时辰,武将复命,洞内明黄马车驶出,带着摄政王向山脚奔去。
周行雨望着疾驰而去的马车,内心诸多感慨,最终只微微叹口气。
他的任务只差最后几步了。
丁铮独自上前,脚步沉稳却略显匆忙,他丝毫不惧敌方恐有暗伏,只直奔周行雨而来。
曲必低头一笑,露出温润的桃花眼,他右手轻拂过周行雨发尖,从背后推他一把,随后转身匆匆离去,再没回头。
“再见了,小主人。”
周行雨还来不及向后看曲必一眼,便被他推得向前扑去,直直撞进丁铮怀里,温暖,宽大,总是带着一股艾香味。
他曾讨厌极了这股气味,为此向丁铮发过不少脾气,直把人耳朵捏得通红。如今时隔半年再次闻见,却发现自己其实早已习惯这股温厚的气味,这是属于丁铮的,全世界最包容的气味了。
“宝宝,我很想你。”丁铮拥住周行雨的手有些颤抖,他没敢使力,怕碰疼了怀中人。他有那么多的话想和周行雨讲,想和他道歉,自己没保护好他,想好好看看他,怕他哪里受伤,也想感谢他,最终完好地回到自己身边。
那些话语都被巨大的感动吞没,在这个初夏微冷的夜里,山中虫鸣彻响,星光点点,月亮那样明亮,照晓了丁铮世界中唯一的美好。
他捧住周行雨柔软的脸颊,低头望进那双梦一般的眼睛,他缓慢而坚定地,吻住爱人的嘴唇。
周行雨踮起脚与丁铮接吻,嘴唇被他吻得又湿又软,连同嘴里,也被丁铮吻得完完全全。
楚西凉脚步僵在不远处,他看着两人月下拥吻,心中一片烦闷。
“殿下,楚照安马车已行至官道。”
“拿下了?”
“拿下了……但马车内并无一人……”
“什么?”楚西凉转身上马,最后看向丁铮怀中的周行雨,又策马离开。
*
丁铮是一刻也不想在京城多待,连夜便命人准备好船只,要带周行雨回卞城。也许是还在后怕,周行雨自打脱离他窒息的亲吻后,就被这人放在怀里再没下过地。
待两人上了船,在船舱厢房内准备沐浴,已是丑时。周行雨听着系统说男主生命体征已趋于稳定,心下一松,困意立刻上涌,闭上眼睛软趴趴地任丁铮伺候。
丁铮太久没碰过周行雨,此刻周行雨熟睡着,乖巧趴在他怀里,任他脱掉衣裳,直接抚上光滑细腻的肌肤,心声如鼓擂,浴桶的水汽烧热了他的神经,让他放弃思考。
热,还痒。
周行雨被放在水中,往常那样大的浴桶,如今怎么容不下了?后背靠着的不像桶壁,怎么又硬又热的?
还有脸颊、颈侧……被什么滑腻的东西弄得湿润,很痒。
周行雨被细碎的疼痛和热痒弄得难受,挣扎着醒了过来,睁开眼睛,一片烟雾朦胧。好嘛,敢情一个浴桶坐了两个人,在他背后这个那么大一只,难怪浴桶挤得慌。
“你干嘛?”周行雨往后仰头,对上丁铮烧得通红的眼睛。
“宝宝……”声音沙哑,热气滚烫,“我能不能……求求你……”
“我要是说不能呢?”
“……那就不能……”
就像过去三年间一样,他听话。
丁铮正要站起身,却被周行雨握住了食指。
“那能吧。”
“……”
周行雨等了好一会儿,丁铮还没动静,正打算转身去看看,便被人迎面整个抱住了。
浴桶的水由热变冷,丁铮抱着周行雨从浴桶回到床上,船在水上飘荡,两人也在飘荡。
周行雨从没觉得自己这么大力,丁铮身上从脖子到肩膀,全是齿痕,浸血的那种;更不提后背,指甲造成的划痕一道又一道,甚至连脸颊,都有周行雨之“大作”。
【小雨……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强迫他了……】系统从屏蔽中出来,第一幅画面便是破布娃娃似的丁铮,和神清气爽的周行雨,一时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喜。
“早说我是猛男了。”周行雨蜷在丁铮怀里,枕着手臂听他心跳。
丁铮醒来那一刻,周行雨率先仰头冲他甜笑。
周行雨笑着,笑得露出两个梨涡来,可是在他心里,却连说了好几遍对不起。
他在山洞时向曲必讨了两颗药,他还有必须要做的任务呢。
先回卞城吧,回去我们一同生活过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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