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城的夏与北方感触不同,它更清爽,也更湿润,风中带着从绿树湖泊里蒸腾出的新鲜气,吹拂过皮肤时,像一次又一次的深呼吸。
萍儿差人抱着一壶壶冰块疾走着,刚从地窖里取出的,直冻得人指尖麻木,可在这么个盛夏午后,却只让人觉得舒坦。
她曾经哪里敢想,小少爷也有能用上这些冰块的一天!如今病完全好了,总算是能享受些以往不曾体会过的乐趣。
序兰院植株生得正繁喧,特别是围着纱亭那几坛芙蕖,花开并蒂,清香阵阵散在热风里,沁人心脾。
亭子外围遮阳的白纱偶吹散开,露出那摆在亭中的木摇椅来,摇椅做得足够宽大,才能容下这一大一小两人。
一个是他们周府赘婿,也是得闲便往家中跑的傻老板;另一个,是周府最得宠的小少爷,谁也要礼让三分的乖宝贝。
“姑爷,冰块取来了。”
“放亭边,离他远些。”丁铮一下一下轻拍着小团子背部,看人蜷缩在他臂弯里,微微张开小嘴睡得喷香。
丁铮抬手拂开小团子脸侧微微汗湿的发丝,动作轻柔地替他松开些领口,却瞥见昨夜在他白嫩颈侧落下的痕迹,雪中红梅般,生在他身上。
丁铮心里一片安宁,他抑制不住地扯开唇角,痴望着怀里小团子,若是让周行雨看见他这幅模样,多半是要骂他傻狗的。
“雨儿,我去处理些杂事,晚些再回来陪你用膳。”
周行雨意识混沌,只觉耳廓落下个柔软的吻,便立刻知晓是丁铮了,于是安心陷入更加深层的梦里去。
丁铮要处理的除了周家商铺货船的杂事外,还有从楚西凉处接回的消息。
那日楚照安逃回宫去,昏睡了足足半月,到前些日子才醒来。楚西凉没想过以往站在他这侧的大臣,竟多数倒戈向楚照安,这也令他举兵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楚照安定下登基日期。
这一次,他楚照安的的确确是要做这个国家的皇帝。
登基过后的楚照安会放过自己和周行雨吗?
丁铮站在渡口处若有所思,他不敢赌,事关周行雨,他赌不起也不愿赌。
“福管家。”
“姑爷有何吩咐?”
“备上一艘渡船,整理好雨儿行装,待我处理完这些事务,我想带他去到处看看。”
哪里都行,时节正好,他只要与周行雨一起,天涯各处便都如归乡。
*
【哇!原来雪山长这样!好壮观!】
系统的惊呼几乎盖过周行雨,一人一统像极了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儿。
“你也没见过呀?”周行雨拿脸侧压住丁铮耳边翘起的棉帽檐,“我还以为你在其他任务里什么都见过了呢!”
【没有啦。】系统的声音在寒风里有些模糊,【你是我第一位宿主,这也是我第一个任务。】
“雨儿,把手伸进我衣领里去。”丁铮双手兜着小团子包裹严实的屁股,把人稳稳放在背上。
“不用的,我不冷。”周行雨越过丁铮肩膀,拿鼻尖碰碰他冻得冰凉的脸颊,“你累不累?把我放下来吧。”
丁铮趁机笑着侧头吻他鼻尖,“怕你呼吸不过来,我慢慢走就好。”
两人今日起了大早,跟着草原上的牧民骑马到山腰,丁铮向人借了好些外族棉服,直到把周行雨裹成个球,才拉着他往山尖雪白处登。
越往高处步子越重,周行雨几乎要喘不过气来,系统说这叫做“高原反应”,是“缺氧”的表现。
周行雨似懂非懂,没过多久便被丁铮背在身上,周围的景物也随着两人攀登的高度而变化,从冷杉耸立到青苔遍地,周行雨只觉离山尖皑皑白雪愈加近了。
他和丁铮离家两月余,见过了湖泊瀑布与山野密林,到还没见过这般巍峨的雪山呢。
纵使辛苦累人得极,但那些劳苦在见到奶白的雪顶湖泊时彻底值得了。
脚下的土地生着厚厚一层苔类,隔着毛靴也能察觉的软糯。因为起得过早,两人登上山顶后朝阳才升不久,鎏黄的阳光落在雪白的山顶,金光幻化成七彩的模样,美得不似人间。
周行雨取下手上层层包裹,小心翼翼去触碰那些奶白的湖水。
“好冰!”小鹿般的眼里闪着亮光,丁铮只觉那双眼睛比这雪山天湖还要更加清澈。
“雨儿喜欢吗?”
“喜欢!”小团子眼睛眯起,两个梨涡荡在脸颊,又甜又软,让人看着便觉得幸福。
“那便值了。”
丁铮自觉能照顾好他的宝贝,也不愿引起过多注意,出行时除了足够的盘缠,没带任何人手。
西南边陲的小城总是群山环绕,但地势却平坦,人口聚集兴旺,多的是周行雨从未见过的玩意儿。
那些眼花缭乱的玩具,色香俱佳的吃食,狠狠地俘获了这位富家小少爷的心。小团子双手抱着丁铮腰,下巴贴在他胸膛,就那么抬头用水灵灵的眼睛巴巴望着他,“再待半月嘛!就半月!”
“拜托拜托啦!”见丁铮犹豫,周团子只好拿出绝招,“夫君!”
“……好。”
小团子就这么戴着一只天狗面具,左手攥着串刚买的糯米团子,右手牵着丁铮,在人群里自在穿行,活像一只快乐的百灵鸟,山谷回荡的都是他脆生生的笑。
丁铮悄悄红了眼眶,他幸福地快要不知如何是好了。周行雨半夜醒来撞见这人通红的眼睛,还以为是自己将他手臂压疼了呢。
“别哭呀,明早我买个西瓜给你好了。”
“宝宝,秋天没有西瓜。”
“……我知道,我是说荔枝。”
“也没有荔枝。”
“葡萄?”
“也没有。”
“……就你懂得多。”烦死了。
丁铮笑得爽朗,他抱起皱眉的小团子,吧唧吧唧把人从头顶亲到了脚尖。
两人到东边时,正是最冷的时节。
周行雨眨巴眨巴眼睛,从街边草棚里买了个梨,黑色的,又冰又硬。
小团子张口就要咬,丁铮来不及阻止,结果对上一双委屈的眼睛,水汪汪的,可怜极了。
丁铮心疼极了,当街便拿大手包住周行雨整个下巴,捏捏他柔软的脸蛋,弯腰朝他嘴里呼气。
“你,你要不要脸!”周行雨被旁人的眼神臊地拔腿就跑。
为了赔罪,丁铮把“黑梨”放进水里,等到软了才敢端去给周少爷品尝。
周少爷鼓起腮帮嘬起梨汁,眉头舒展地晃起小腿,整个人和梨一样地甜。
两人就这么悠哉悠哉在外漂泊一年。
丁铮四处听得新皇励精图治,盛世太平的景象,心中才算放下顾忌,牵着小团子打算归乡了。
阳春三月,莺飞草长,卞城水上烟柳画船,商人歌女络绎不绝,一副繁华春景。
周行雨拉着丁铮,不先回周府,倒最先回去四年前的那两间山脚小屋。
多年无人住宿的地方,自丁遥死后更是无人打理,院子里都是半人高的杂草,以往的鸡圈和磨刀石,都湮没在一片灰尘里。
【小雨,就在这里吗?】
“嗯呢。这里最好了,除了他与我之外,谁也记不得。”
丁铮把小团子放在石磨上,捞起袖子便开始辛勤劳动。他这样哪里让人能想到,一年前这人还掌握卞城经济命脉,如今却只像个小少爷专属杂役了。
“雨儿怎么想到要回这里来?”
“我第一次见你就在这,胡子也不刮,头发也不剪,看着很凶。”
“吓到你了?”
“嗯呢。”
“难怪。”丁铮像是想起什么愉快的回忆,声音温柔地不像样,“你见了我便往床上躲,抱着膝盖,缩成小小一团。”
他是真的很喜欢我啊。
周行雨撑着下巴,轻轻叹了口气。
这夜小团子难得主动,竟骑坐在丁铮腰间,额头与鼻尖汗湿一片,全身水灵灵地,艳红着脸,在忍受不住时,弯腰环住丁铮脖颈,在他唇间落下亲吻,小动物一般,轻柔的啄吻。
丁铮仍在他身体里,不舍离去,他睡不着,心里有无数情意,只一下又一下吻着周行雨洁白的后颈和耳垂。
“雨儿今晚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周行雨坐起身来,指了指床边茶壶。
丁铮只好离开他,伸手为他倒水去。
“你知道的,”周行雨接过那杯水,垂下眉睫,“我是喜欢你的。”
丁铮又不禁露出痴笑,从身后把人抱在怀里,与他赤身贴在一起:“我知道,宝宝,我知道。”
“你喝水。”
“给我喝?”丁铮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恩赐般,“谢谢宝宝。”
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周行雨身上,一片冰凉冷白,丁铮仰头饮水那刻,看不见周行雨满是歉意的眼睛。
“系统,下个任务我不想再伤害别人了。”
【小雨放心,再不会了,你别难过。】
曲必在山洞中给他的药丸,是周行雨很早之前便让曲必准备的。一颗屏息安睡,无毒无害,一颗忘尽前尘,断念绝想。
“睡吧,宝宝。”
“嗯呢,睡吧。”
不见了,丁铮。
第二日清晨,卞城渡头一艘自远方而来的商船载走了一个活人,付钱的小公子漂亮又高贵,一看便不是凡人。
船家收了过多的银钱,抬过睡熟的男人,匆匆低头也不敢多看,生怕惹上什么麻烦。
周行雨送走丁铮后便回到那间小屋,他躺在昨夜两人温存过的木床之上,心中闪过周家众人,闪过楚照安,也闪过丁铮。
“抱歉呐。”
他只是个过客,什么也留不下。
【行雨,要走喽!】
“嗯呢。”周行雨闭上眼睛,“去下个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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