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行雨与系统刚来到这个世界时,他们最初的起点,是在一名被叫做“林老师”的女性怀里。
还是婴儿的林行雨浑身奶味,咿咿呀呀地把手指塞进嘴里,费了好些力气才朦胧睁开红肿的眼睛,灰白的视野里,映出一张有些扭曲的脸来——尽力想保持严肃板正,却激动地双颊发红,泪水和汗水都积在镜框边。
那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林行雨看这个新世界的第一眼,直到后来他才理解,这个有些刻板严肃,叫做“林老师”的女人,是他的母亲。
当小行雨能用软乎娇小的四肢四处爬行后,他渐渐对呼唤声有了反应。
四下无人的时候,林老师也会脱掉白大褂,蹲在不远处一板一眼地叫他,没有多少情感起伏,却一声一声不知疲倦。
“囝囝,过来,囝囝,囝囝,过来……”
小行雨通常是眯起眼睛,奶呼呼地发出类似回应的声音,然后四肢并用,像小坦克似的朝母亲进发。
林老师克制不住要去闻小行雨圆乎乎的脸颊,有时是他柔软嫩滑的屁股,然后轻轻抓着那只汤圆串似的手臂,幸福地亲吻他肥肥短短的手指。
小行雨喜欢极了母亲的温度和味道,巴不得时时刻刻与她粘着亲着,但偶尔他也会被其他与母亲穿着一样的人抢去,他们挠挠他的小下巴,又捏捏他的脸颊,有时还把头埋在他肉肉的肚子上……
林老师在外和单独对着小行雨时十分不同,她在外不常笑,连话也很少,她是人群里十分娇小的一个,却总有许多人围绕着,听她指挥,好像很威严的样子。
但小行雨也见过她慌乱失措的时候,那是有一回小行雨喝完奶后,林老师把他抱在肩上拍奶嗝,小家伙看见母亲背后黝黑微卷的长发,便拿手去抓,拿手指去卷,直到细薄的皮肤被割破,陌生的疼痛让他一下哭出声来。
滴滴答答的鲜血落在林老师视线,她慌忙找来酒精和创可贴,怎么哄也哄不好哭得全身泛红的小行雨,林老师手忙脚乱,心疼难受得极,抄起柜子里的剪刀,咔嚓咔嚓把头发剪得乱蓬蓬堆在耳后,此后再也没留长头发。
小行雨与林老师住的地方很大,有探索不完的房间和玩具,人来人往,特别热闹,他以为这是他的“家”。
小行雨长到三岁,他开始听见脑袋里系统的声音。
系统说:【小雨,不要碰这个,很烫。】【小雨,不要碰那个,很脏。】【小雨,摸虫子的话,手会烂掉哦。】
系统好烦。小行雨鼓起腮帮,小气地就要去和林老师告状,他站起身哒哒哒往外跑,奇怪的是,今天“家”里安静地出奇,周围没有抢着要抱他亲他的叔叔阿姨,连林老师也不在往常的房间里。
远处传来争论声,还有奇奇怪怪的,小行雨从没有听过的声音。
系统突然着急忙荒地让他回房间,可一切已经来不及,被扑倒的那一刻,小行雨听见林老师崩溃的喊声,他朝对面看去,却只看见一片鲜红。
“林老师,抽出的脊髓液只够配比两剂疫苗,都还未进行过活体实验,贸然要用在小雨身上的话……”
“先做实验。”
“可是,实验体……”
“拿我做。”
“不行,就算不考虑风险,变量也差得太多太大。”
小行雨模模糊糊地听见周围吵闹,他隐约记得自己被什么东西咬到了肩膀,却奇迹般地不觉得痛。
【我已经开启痛觉屏蔽了,小雨不怕不怕啊。】
身边传来一阵滚轮声,有谁被安放在小行雨身边,与他并列躺着。
那是一个男孩,小行雨还从未见过其他孩子,他费力地移动手指,直到勾住身边人的手指,他轻轻拉扯,等着收到回应。
男孩动作很迟钝,过了许久才转过头,与小行雨对上视线。
男孩的眼睛很黑,是几乎无光的,纯粹的黑,他的眼中倒映出小行雨苍白的面颊,只一小会儿,那双眼睛又重新闭合,露出一颗藏在眼皮上的小痣,像坠落后熄灭的星星。
毫无起伏的机器音持续响起,小行雨再动动手指,男孩却没了任何反应。
“囝囝,不怕啊,睡一觉就好了。”林老师的手落在小行雨额头,她藏在镜片后的眼睛其实和小行雨很像,眼弧圆润,眼尾微翘,泡在泪水里剔透地惊人,“妈妈发誓,一定会保护你的。”
成功度过险境的林行雨渐渐地想起了许多事情,想起了他的来历和目的,他的系统和任务,也知道咬了自己的东西叫做丧尸,是即将席卷这个世界的灾祸。
“既然有疫苗,为什么不用?”他自己不就是靠疫苗活下来的嘛。
【你母亲给你用的疫苗,是拿病毒源丧尸的脊髓液配比的,只够两剂的量,他们也试过用其他丧尸的脊髓液,但都失败了。】
【所以现在最有希望的突破口,是小雨你身体里产生的免疫物质,你的血可以阻止丧尸化,但用在别人身上,却达不到一劳永逸的效果……】
林行雨听得似懂非懂,八九岁的年纪,只晃着小腿坐在钢琴凳上发呆,等到母亲推门而入,又迅速装作正在练琴的模样,精致的眉眼认真地看向琴谱。
他偶然想起时,也询问过母亲关于从前那个男孩的事,可惜从未得到过明确的答案。
十二三岁时,林行雨也知道了这个被他当做家的地方,其实是所属a区的疾控中心,丧尸病毒爆发后,疾控中心人员所剩无几,最后全面封锁,靠着储存的能源维持供给。
林行雨从没有直接接触过外面的世界,却依然在疾控中心度过了完整的童年。
直到他十七岁,疾控中心能源耗尽,自动焚毁程序启动,众人为他装好行囊,放他第一次从这个封闭安全的地方,走进真实广大而残酷的世界。
他的母亲已然教会他所有的,在这个世界上所必要的生存技巧,剩下的路途,便要她放开手,让心爱的孩子自己去历经这风雨飘摇,满是尘埃的一切了。
林行雨哭得鼻尖通红,连双肩也藏在外套里不住颤抖,从前把他抱在膝上紧紧搂住的母亲,如今只及他肩头,花白的发顶沾着晨露,镜片后的眼睛通红,却故作严肃,绝不流泪。
“妈妈,我走了。”
“去吧,不用再回来了。”林老师最后朝他挥挥手,“囝囝,注意安全。”
妈妈会一直守护你的。
*
夜里的阳台风凉,吹走些许闷热。
成池听林行雨讲起童年与母亲,明明是平静的口吻,却无端让他觉得难过。
林行雨抱着膝盖坐在躺椅上,他穿着单薄的汗衫和短裤,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脆弱,声音闷闷的,像是在叹息:“我有点想她了。”
成池对母亲的记忆早已模糊,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能试探性地伸出手去搂住林行雨肩膀,把他往自己怀里带一带。
“你就不能抱紧一点吗?”林行雨带着鼻音轻声抱怨。
“哦……”成池把他整个人揽在怀里,却注意着不和他贴着,只轻轻给人拍背,“现在够紧了吗?”
“再紧点。”
“……好了吗?”
“你往后缩干嘛?”林行雨抬头与他对视,“你不是要安慰我吗?”
成池看他在自己怀里仰脸,鼻尖红红的模样。
“再抱紧一点!”
“再紧会出事……”成池艰难地移开视线,话里有话,“你穿得太薄了。”
薄地连体温、触感和气味都能直接感受到。
“嗯哼……”林行雨挑眉,月光下他也能看见成池红透的耳根,“弟弟,你很纯情嘛。”
成池僵硬着脖子,任林行雨伸手抓他耳朵,“说得好像你经验丰富一样……”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经验呢?”虽然不是在这个世界。
成池心下一沉,脸色瞬间青白:“和谁?是男是女?”
“秘密。”林行雨坐回原位,心里腹诽,上个世界的事还能让你知道?
成池垂着头沉默,林行雨看他一副丧气狗狗的模样,心中居然激起了一丝丝怜悯。
唉,年轻人啊,早点尝尝爱情的苦,早点放弃吧!
夜深了,林行雨伸个懒腰,睡眼惺忪地站起身准备回房,在经过成池时被他紧紧攥住手腕。
“那你现在和那个人还有联系吗?”
“没了……你想干嘛?”干嘛做出一副狗狗眼?
“我不想干嘛,我就想知道我还有机会吗?”成池抬头望着林行雨,一副可怜样儿与平日老子最叼的模样大相径庭,“我说过我喜欢你,既然没联系了,那你就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不好。”你洗洗睡了好不好?林行雨摆脱桎梏,迅速准备撤离。
“我总能等到你说好。”成池朝他背影喊,带着一股少年的倔劲儿,“林行雨,你听到了啊!”
【啧啧啧,他就准备接受爱情的毒打吧!】系统十分幸灾乐祸。
“他怎么那么恋爱脑?”林行雨想不通,明天就要启程去b区,命都不一定能保住的人,怎么还一天想着要谈恋爱?就像他不明白,对于成池来说,比起每天掰着指头算着还能活多久,和林行雨谈恋爱反而是更重要的事。
爱是自己的东西,它能丰富林行雨对世界的感知让他成长,也能帮助成池战胜生命中种种缺失和虚妄。
爱是绝对的名词和动词,它永远存在,永远延续,无限名,也无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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