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惊!万人迷竟是我自己 > 【正文完结】
    第91章 我可以去见你吗?

    走在空无一人的宫道上,杜阮还有点神游天外。

    她知道在这个紧要关头,自己应当把心思放在栖凰宫的局势上。但头脑却不听使唤,总想着龙凌说的话。

    他说自己是杜阮的刀。

    杜阮有点头疼。

    她从没有这种想法,但这个世界尊卑观念根深蒂固,她是杜家遗孤,龙凌是她的暗卫。或许不止是龙凌,在许多人看来,也是如此。

    杜阮发誓,她从没有这么想过!

    恰恰相反,龙凌在她心里是可以依靠的存在。

    上一世,不提穆青萧蒙等人的敌对,即使杜阮对待暗部们是真心实意,龙凌也是暗部之中最特殊的那个——从她穿越到这个世界伊始,龙凌就始终陪伴在她身边。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谁是杜阮可以放心相信和依靠的人,只有龙凌。

    只是,龙凌却好似不相信。

    杜阮偏过头去看他,方才她同意龙凌跟随之后,他就这样垂着眼跟在自己身边,宫墙的阴影落在他的睫毛上,神情莫测。

    杜阮开口想与他解释什么,却又在他沉郁的眼神中败下阵来。

    罢了。她想,现在也不是说话的好时候,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她再与龙凌说清楚吧。

    几人步行过了宫道,前方便是栖凰宫,杜阮停下脚步,问穆青:“怎么进去?”

    如今在宫里,她已不再是那个没有人认识的杜家遗孤了,之前在栖凰宫刺杀皇帝,如今又逃出地牢,肯定有许多人一眼就能认出她。

    穆青偏过头,他眯着眼看着杜阮的脸。

    杜阮问:“看我做什么?”

    穆青不答。

    他就这样认真地凝视着杜阮,像是第一次见面,又像是最后一次告别。

    杜阮也意识到了没有,静静地与他对视。

    须臾,他忽然笑起来:“说起来,上一世都没好好看过你呢,阮阮。”

    上一世,他虽然与杜阮交手数次,但两人隔着茫茫人海,只听过对方的名字,却从没有见过面——细数起来,他只与杜阮见过两面。

    一次是最初杜阮离开京城之时,在相国寺外的一面;另外一次,却已经是杜阮死后了。

    杜阮说:“但我看过你的脸,穆青。就在相国寺外的夜晚,你可能不记得了。”

    “我记得!”穆青急切地说,话音未落好像又发觉了自己的语气太强硬了,放软了声音,才说,“只是那个时候,我不知道你是杜阮。”

    杜阮说:“现在你知道了。”

    穆青于是笑一下,但那笑意太苦涩了,根本不能算是笑。他说:“在你死了之后,太晚了,我什么都没来得及挽回。”

    “不过好在……你回来了。”穆青说,“你知道自己是怎么重生的吗?”

    杜阮摇头。

    穆青便说:“不知道也很好,有些事就当做秘密吧。”

    ——不知道,你就不必有顾虑。

    杜阮看着他的脸,忽然说:“你现在笑了吗?”

    “什么?”

    杜阮说:“你方才笑得很苦涩。但现在,你笑得——”她顿了顿,像是在寻找形容词,“笑得有点像是女子穆青。”

    “什么是‘女子穆青’的笑?”

    杜阮想了想,说:“就是……很温柔的。”

    穆青微怔:“你觉得我是那样的人?”

    这回杜阮没有犹豫,点了点头。

    “在我最落魄的时候,你说我是伟大的人;在我对你最残忍的时候,你说我是温柔的人。”

    “阮阮,你真是——”

    他说不出来了,不知道是想不到形容词还是单纯的哽塞,眼里浮现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杜阮却没什么反应,只朝他一笑,说:“因为你是——”

    ——因为你是女主角啊。

    哪怕如今变了性别,也是这本书里温柔又强大的女主角。

    她没有说出来,穆青却像是明白了什么。

    “我也很希望自己成为那样的人,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做到了……”

    杜阮说:“只要你希望,你就是那样的人。”

    穆青很轻地笑了一下,他们已经走到了栖凰宫的后门,他在门前站定,轻轻地推了一下杜阮,说:“进去吧。”

    栖凰宫内,已经是一片混乱。

    杜阮望了一眼门内的景象,最后一次回头,对穆青说:“再见。”

    穆青挥了挥手,说:“去吧,快点走。”

    快点走,我怕自己会忍不住挽留。

    杜阮便回了头,当她一脚踏入门槛时,忽然从身后传来了穆青的声音。

    那声音轻轻地,几乎是立刻就被吹散在风里了:“阮阮……”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变成你口中那样的人……我可以去见你吗?”

    杜阮下意识就要停住脚步回答,但就在那一瞬间她反应过来了什么,抬步向内,没有停留。

    这便是回答了。

    傍晚的风带着些还未散的血腥气,眷恋地吻过她的裙摆和发梢,而一身青衣的男人站在她的身后,他垂在身侧的手指难以抑制地、痉挛似地颤抖着。

    那些恳求又或者说是哀求的挽留的话在他心里反复咀嚼,被死死地卡在喉咙里。

    而杜阮的脚步也没有停留。

    他们一路走进栖凰宫,路上也不见什么宫女太监,绕了几条路,可以看到前边的情况,栖凰宫门前一片寂静,有两阵人互相对立着,却没有见到皇帝或是太子。

    杜阮心里有了点数,示意龙凌隐藏在她身后,抬脚往前走。

    果然,杜阮蒙头走着,刚转过一座偏殿,就在拐角处撞进了一个人怀中。

    那人一把便揽住杜阮,说:“你果然来了。”

    杜阮也很平静,她看着那人一身明黄衣袍,轻声说:“太子殿下,您早就知道我会来。”

    杜阮也早猜到了——当她回忆起那天秋半夏忽然造访时的情况,就发现当时太子早就在监视她了。

    秋半夏方才刚走,太子便匆匆赶到,而且那个时候,迎春曾经说过,看见了什么人在院外。

    想来,那便是太子的探子。

    如果穆青不在太医院,杜阮去太医院的地道,也会仔细检查一番,她怀疑太子早就知道了秋半夏的秘密,必定会派人在太医院门口守株待兔,等着她来。

    而她半途改道的事情,太子也一定知晓。

    太子揽住她,顺势贴在她的耳边,声音低低的,像是情人间的呢喃:“阮阮,你不该在这里。”

    “那太子觉得我该在哪里?”

    太子便露出一个笑容,他微微颔首,说:“我想,你应当在东宫才对——”

    他一挥手,招来几个暗卫,说:“送杜小姐回东宫,把人看好了。”

    暗卫们应声来押她,杜阮却冷静地唤道:“太子殿下。”

    “怎么了?”

    “方才我看到皇后从栖凰宫坠落,你看到了吗?”

    太子的脸色极其细微地变了变。

    杜阮平静地说:“皇后死了。”

    “所以,你想让我做第二个皇后吗?”

    第92章 答案

    傍晚的夕阳洒落在她的脸上,金色的光也跳进她的眼睛里,好像热烈燃烧着的火。

    但她的眼神却是无比平静的,太子明白,她说得是真的。

    这一刻,心上人的面容好似与遥远的母亲的脸庞重叠了,像是火焰,又像是飞鸟。

    太子只是一怔,立刻说:“那我也不能让你去。你知道你要去做什么吗?你又不是杜阮本人,与他没有深仇大恨,何必……”

    杜阮问他:“为什么你觉得我与他没有深仇大恨?就是因为我不是杜阮?”

    “如果不是杜家和暗部,我不可能在这个世界活下来。林皇后曾经想要保护我,秋半夏也给我留了后路。”

    “但他害了林皇后,害了杜家,害了暗部们……”

    杜阮看了他一眼,说:“秋半夏也死了。”

    太子一哽。

    “你知道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恨他,是在什么时候吗?”

    太子看着她,杜阮抬头对上了他的视线,很轻地笑了一下。

    只是那笑容并不如何好看。

    “上一世,我与暗部们受萧蒙指使,远赴敌邦。那是姜历五十六年的冬天,我们路过了边关的一座小城,叫做封京。太子殿下,您也是重生的,你知道在那个时候,封京发生了什么——”

    太子面色大变,他一字一句地道:“是瘟疫。”

    “对。”杜阮说,“是瘟疫。”

    “我们幸运,去时瘟疫已过,然而朝中大臣还没来得及赶到——其实我们怀疑他们根本不会来。我在封京,救了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

    “说是救,其实也不太恰当。他是流民,父母都死在瘟疫里,我遇见他时,他已经饿得只剩下一口气了。我本想收留他,但就连我自己都凶吉难测,只好给他留了些食水,便离开了。”

    “后来,我听从萧蒙的命令留在边城,曾经派人去找过他,但是那个时候,他已经死了。”

    “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杜阮轻轻地说:“那时是冬天,因为天冷,我给他留了保暖的衣服……皇帝的京尹卫查到了那是杜家曾经购入的料子……于是他们就杀了这个好不容易在灾难之中活下来的小男孩——他才七八岁。”

    太子沉默不语,杜阮又说:“他们都死了,如今,只剩下我了——只要杀了他,一切就能结束。”

    太子沉默半晌,却始终没有说话。

    杜阮说:“姜云竹,你爱我,是不是?”

    太子抿着唇,没有点头却也没有摇头。

    杜阮知道这便是默认了:“那你不如穆青——他愿意送我一路过来,至少他晓得如何尊重心爱的人。”

    太子有些讽刺地笑了:“即使这份尊重是让你去送死?”

    杜阮平静地说:“因为这是我想要的。”

    太子便又耷拉下嘴角,不再接话了。

    杜阮说:“我不会是林皇后,你也不像你的父亲,对不对?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太子说:“这句话你应当对自己说。”

    说着,却放松了环住杜阮的手。

    杜阮往前走了一步,却见太子的手臂猛然又举起,那是一个环抱的姿态。

    她还以为太子要反悔了,但没有。

    那好像只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他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放了下去。

    杜阮便放心地抬起步子,往前走。

    就在她与太子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太子忽然拉住了她的手:“杜阮。”

    “怎么了?”

    太子转过身来,看着她。

    这次,夕阳落在了他的脸上,而把杜阮的身影完全盖住了,那灿烂如火焰般的光芒好像一层细细的金线,给杜阮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金边。

    太子说:“我听到你与穆青说的话了。我也想问你——我能去找你吗?”

    杜阮忽然笑起来。

    她说:“谢谢你,姜云竹。”

    晚风又起,她随手将落到肩膀上的一缕发丝拂到而后,太子忽然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用如此温柔的眼神看着自己。

    那是温柔,是爱,还是夕阳的光线带给他的幻觉,又或者是临死前最后一次好梦?

    他不知道。

    但他忽然想起来,至少林皇后从来没有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的父亲。

    有些事情,或者没有答案才是最好的答案。

    ……

    穿过院门,拐角处,早已经站着一个黑衣的身影。

    杜阮叹了口气,这才发现,萧蒙今天穿得格外隆重。

    她眯着眼看了一下,萧蒙穿着一件黑色的交领大氅,金线绣的金龙栩栩如生,从肩膀处探下一个脑袋,张嘴追逐着明珠。

    他长长的黑发用繁复的金冠束起,金冠两边有金羽垂在肩膀处。

    杜阮看了一会儿,说:“好久没见过萧王爷您穿朝服的模样了。不过,今天这场合,说得穿隆重点。”

    萧蒙并不感到奇怪,大约是太子与他说过什么,高大沉默的男人扶住腰侧的长剑,只说:“也没有很久,上一世你见过的。”

    杜阮叹了口气,说:“上一世——对我来说,都已经过去很久了。”

    萧蒙说:“所以,这么久的时间都不足以让你放弃仇恨吗?”

    杜阮正了神色,说:“杜阮一时一刻都不敢忘。”

    萧蒙垂下了眼。

    这个残忍又善谋的男人,眼睫居然出人意料地生得纤长,这样纤长的眼睫垂下时本该显得主人轻盈又脆弱,反而在他身上,却平添几分沉重如山的意味。

    他问:“……所以你也恨我吗?”

    杜阮一愣。

    “噢——你说这个啊。”杜阮想了想,说,“可是我们只是互相交易的关系啊。”

    她做了一个捏住指间的姿势,比划了一下:“一开始,有这么一点吧。因为我讨厌王爷违约,您本来说要为杜家平反的,可是却没有做到。”

    “不过后来,我知道是局势紧张——我们只不过是各自为政罢了,王爷肯定会选对自己最有利的。”

    真奇怪。萧蒙垂着眼,看着杜阮的脸。

    那种美丽的面庞显得很柔软,但萧蒙知道她不仅于此,她的柔软并不提现在她的身上,而在心里。

    他想,他见过的上位者,无一不是冷静自私的人,只有杜阮,也唯有杜阮一个,是这样温柔,甚至温柔到有些妇人之仁了。

    她根本不适合处在这个位置上面——就像她根本不适合这个世界一样。她是个异类,是闯入者,与这里格格不入。

    萧蒙忽然想起来,是他们把她推到这个位置。

    上一世,是太子的追杀、是他的指使,把她推到了风口浪尖。

    但这一世是为什么……他不知道。

    或许是大厦将倾,他们所有人都伸手去扶,却所有人都被掩埋在下。

    杜阮说:“王爷来,就为了问我这一个问题吗?”

    萧蒙的眼神也跟着她放软了——即使两个人都没有察觉到。

    他低声说:“不止。”

    杜阮又叹了口气,她觉得就这么短短一段路,自己却像是在过五关斩六将。

    萧蒙却说:“我来送送你。”

    杜阮一愣。

    萧蒙说:“你不想让我送吗?”

    “——没有。”杜阮说,“当然没有。”

    她只是以为萧蒙也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在这一世她刚刚到萧王府的时候,曾经见过萧王府的地下室,那里有锁链和镣铐……如果杜阮没有被太子囚禁过,她甚至可能不知道那是做什么的,但她已经知道了萧蒙喜欢自己,自然以为他不会善罢甘休。

    没想到,兜兜转转一圈,表面上最温柔的太子以合作的名义把她骗进宫里囚禁,而最阴沉偏执、早早就备下暗室的萧蒙,却甘愿放她离开。

    第93章 .结局上别怕。

    两人并肩往里走,杜阮说:“我只是没想到……”

    萧蒙说:“没想到我会这么简单让你离开?”

    杜阮便点头。

    萧蒙忽然停住了脚步,往前望去。

    杜阮随着他的视线往前,只见不远处立着一颗高大的柳树,她不明所以,萧蒙却忽然勾起一抹笑。

    那其实是不太常见的,萧蒙很少笑,大部分时候他保持着沉默,像陡峭险峻的山峰,即使笑起来,也转瞬即逝,显得很锋利。

    但这一刻,那笑容是真真切切的,像是想起了什么让整颗心都柔软下来的回忆。

    萧蒙顿了顿,才说:“我所求不多……”

    杜阮偏过头看他,绚丽的昏黄染红了他的脸,让她想起了什么。

    萧蒙接着说:“我只求你原谅我。”

    旋即他也看向杜阮,声音很轻地问:“阮阮……现在,你原谅我了吗?”

    杜阮沉默了一下。

    她本该说:还没有。

    就像是她说的那样,她并不如何恨萧蒙,但对方到底曾经欺骗过她,这样的芥蒂很难抹除。

    可是,这样如血色一般的夕阳落在他的脸上,让杜阮想起了她在萧王府的时候。

    那个时候她中毒失忆,秋半夏身边的侍女想要杀她,扑上来紧紧地掐住了杜阮的脖颈。

    萧蒙用一柄利剑,穿透了那个侍女的喉咙。

    那个时候也是像这样,鲜红的血溅了他一脸,而他的眉目间还有股难消的煞气,眼睛里却是满溢出来的惊慌失措。

    那一瞬间,杜阮隔着一具尸体,与他对上了视线。

    她觉得这大约是萧蒙人生中头一次惊慌失措,害怕她会怕自己。

    萧蒙还在看着她,沉默地、固执地、惊慌失措地。

    杜阮迎着这样的目光,忽然牛头不对马嘴地说:“你让我与太子一道进宫,是早就知道太子想做什么了吗?你与太子,到底在谋划什么?”

    萧蒙微微一怔,接着低下头,低声说:“我不能告诉你。”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答案——但在那之前,我不能告诉你。”

    于是杜阮笑起来,说:“那我也不能告诉你。”

    她是开玩笑一般带着笑的表情,但语气却很认真:“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这个问题的答案,总有一天杜阮会知道,他也会知道的。

    萧蒙便不说话了。他看着远方的柳树,陷入了回忆。

    栖凰宫的大门近在眼前,杜阮说:“就到这里吧,我自己进去。”

    萧蒙回过神来,说:“皇帝就在栖凰宫里,里面还有他的近卫……很危险。但是,你想做什么,就快去吧。”

    杜阮想了想,说:“为什么你们不同我一道进去?如果你们可以……”

    如今的局面,分明是他们占了优势,如果他们可以跟杜阮一道,就不会如此危险,杜阮也就不用冒死了。

    “你必须一个人去。”萧蒙淡淡地打断了她的话。“你想做的事,只有你一个人能做。”

    杜阮预感到了什么,心脏飞快地跳动起来。

    “你的意思是……”

    萧蒙看着她,低声道:“总有一天你会知道。”

    杜阮于是往前走了几步,她最后一次回头,萧蒙站在柳树下,他的面庞已经完全被柳树的阴影淹没了,好像他整个人也被什么不存在的阴影淹没了似的。

    杜阮看了他一眼,忽然说:“萧蒙!”

    男人抬起眼,无声地询问。

    这个动作终于使他从阴影里露出头来,那张锋利的面庞再次被鲜红覆盖。

    即使如血色一般,那也是光,对不对?

    杜阮笑起来:“等你知道了答案的那一天,就来告诉我吧。”

    萧蒙的眼神一亮。

    他不由自主地往杜阮的方向走了两步,终于走出了那颗柳树带给他的阴影,旋即他停住了脚步。

    “……好。”他说。“我亲自告诉你。”

    他抬起头,望着杜阮三步并作两步地踏上栖凰宫长长的阶梯,长阶落下一片荼蘼般的璀璨,他目不转睛,远远地、痴痴地遥望。

    ……

    栖凰宫的殿前有一摊还未能完全清除掉的血迹,杜阮垂眼看了一会儿,跨步进去了。

    “龙凌,你知道他们在谋划什么吗?”杜阮忽然开口问道,她想了想,“我觉得好奇怪。”

    龙凌反问她:“小姐觉得哪里奇怪?”

    杜阮说:“他们应该不想我死吧?可是如果是这样,他们也可以帮我把皇帝给押住——啊,我不是说,他们一定要帮我,但……总之,很奇怪。”

    龙凌说:“小姐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杜阮便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龙凌,你一定知道什么,对不对?”

    龙凌没有回答,只是与她对视。

    ——对视。

    其他人,即使是最无畏的萧蒙,在被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都回避了她的视线,只有龙凌十分坦然,敢与她对视。

    他问心无愧。

    杜阮便略过了这个话题:“该怎么进去?如果就这样走进去,皇帝一定会发现……我的脸,他应当已经很熟悉了。”

    龙凌道:“我带您进去。”

    栖凰宫是皇后正宫,正殿宽敞华丽,十二根盘龙柱屹立不倒,房梁盘根错节,因为正殿较高,如今夕阳已经沉沉垂下山峦的另一头,仅靠烛光并不能照亮屋顶。

    杜阮被龙凌带上了房梁,木制的房梁足有半人宽,散发着淡淡的苦药香。

    龙凌看向屋内,靠近了杜阮的耳边,轻声问:“您看到了吗?”

    杜阮看到了。

    四周环绕着许多皇帝近卫,而正殿内,皇帝却跪坐在地上,他低着头,膝盖上似乎伏着什么人,只能看到一片鹅黄色的衣角。

    稍顷他抬起头来,杜阮才看清楚底下的场景——

    那居然是皇后,林云竹。

    前大片的血已经染红了她的衣襟,她闭着眼,趴在皇帝的膝上,两个人紧紧倚靠着,如同亲密无间的夫妻。

    杜阮默不作声地咬紧了牙。

    这个害死了林云竹的人……他怎么敢!

    杜阮与龙凌对视了一眼,深呼吸一口气。

    他们之间的默契无需多言,龙凌取出一把匕首,狠狠投掷下去,锋利的匕首钉进不远处盘龙柱,那一瞬间所有人都声音吸引了,不由自主地扭头望去。

    龙凌抓住杜阮,带着她跳下了房梁,就是现在!

    地面上,皇帝终于抬起头,杜阮旋即抽出龙凌挂在腰间的长剑,劈手刺下!

    杜阮出手又稳又狠厉,直冲心脏而去!

    忽而站在皇帝身后的两个近卫抬剑,竟然根本不在乎皇帝,而是直直从杜阮而去!

    ……是皇帝的吩咐,还是以毒攻毒想要逼退她?

    那一瞬间杜阮来不及多想,身体下意识地反应让她立刻扭开了腰,以惊人的柔韧度躲开了长剑,两柄长剑在空中交汇发出刺耳的呲啦声——

    杜阮单手执剑,长剑随着她弯腰的动作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度,险之又险的从皇帝的腰间擦过。

    杜阮完全侧过身弯下腰,这个姿势把后背交给了对方,但她立刻反应过来了,手腕顺着身体的惯性转动一圈,重新刺了下去!

    其实这个姿势是很别扭的,但仓促之间杜阮没来得及重新调整,皇帝手无寸铁,无论刺到哪里都不亏!

    时光的刻度在这一刻忽然被无线拉长,长剑破开空气,带着迅捷无比的风声,发出了嗡鸣。

    在那一瞬间,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轻轻地压住了杜阮的手腕,剑尖向下,风声呼啸——

    破开了皇帝的心脏。

    杜阮维持着那个单手握剑刺如皇帝心脏的姿势,目光落在了自己的手上。

    虚空中,好像有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覆盖在她的手腕上,骨节细而窄,虎口没有剑茧,属于真真正正的,杜家大小姐的手。

    ……那股推着她前行的,名为杜阮的力量。

    随即它随风散去了,好像是杜阮的错觉。

    于是杜阮更加用力地握住了剑柄,她一字一顿地说:“看着我。”

    皇帝便抬起头……他好像一夜之间老了十几岁,唇角不断地溢出血迹。

    “……你看,我像不像……”

    话还没说完,一点寒芒从她的胸膛里探出脑袋。

    有人从身后刺进了她的心脏。

    杜阮踉跄了一下,她没有回头,好像要完成什么既定的使命一般,她盯着皇帝浑浊的眼。

    “我像不像……辛夷将军?”

    在日前,他曾经居高临下地评判杜阮,说她像她的父亲一般,有战士的眼神。

    如今,便轮到杜阮居高临下,一字一顿地将这个问题抛还给了他。

    老皇帝没有回答——事实上,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因果报应,如今是该了了。

    她闭上眼的最后一刻,看到了龙凌。

    沉默寡言的男人面对一众近卫,如有所感般回过了头。

    画面就此定格,他长发飞扬,眼里光华流转,似水光又似流金,他张了嘴,做了一个什么口型:

    别怕。

    第94章 结局下正文完。

    “起床啦——”

    白裙子的女孩唰地一声拉开了上铺的床帘,灿烂的阳光立刻涌入了上铺狭小的空间,但里面却没有任何反应。

    女孩踮起脚,推了一把杜阮:“阮阮,阮阮?怎么还没醒?”

    杜阮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待看清楚眼前的景象,她鲤鱼打挺似地跳起来——

    砰!

    “呃!……疼……”

    杜阮揉着撞到墙壁的额头,露出一个龇牙咧嘴的痛苦的表情。剧痛让神智清晰了,但她却觉得自己好像还在梦里:“这是……”

    下铺的女孩探出脑袋:“你醒了!今天怎么睡过头了?是不舒服吗?”

    杜阮看着眼前女孩清秀的面庞,一时间恍如隔世。

    这是她大学舍友……她穿越回来了?

    这是梦吗?

    “我……我好像在做梦……”杜阮喃喃着,茫然地往后一倒,就要躺下接着睡。

    下铺的舍友说:“别管你做了什么梦,快起来啦!学生会的学姐都给我打了七八个电话了,今天你不是要去接待新生吗?”

    “接待新生?”杜阮记不清楚了,现实的一切都好像离她很遥远。

    “学姐让我带你下去——起来啦!”

    半小时后,杜阮换了身青色的圆领短袖及膝连衣裙,又黑又长的发如乌云般披散在肩头,她坐在桌前,分明是属于自己的桌子,各种摆设却都显得那么陌生。

    反倒是舍友,轻车熟路地翻了翻她的首饰盒,给她挑了一条项链戴上,又推着她出了门,给她手里塞了把遮阳伞。

    她显然也是精心打扮过的,一身雪白的连衣裙显得清纯又可爱,耳边的珍珠耳环散发着淡淡的橘子香水味。

    亲密地挽住杜阮的胳膊,她笑嘻嘻地说:“今天可是新生报道日!阮阮,我要蹭你的学生会工作证去看帅哥学弟~”

    一直被带到学生会,杜阮还是有点茫然的,她隐约明白自己真的穿越回来了,一时又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回来,有种手足无措,脚踏不到实地的感觉。

    “杜阮学妹,新生登记就交给你了。你去那边吧,图书馆门口有学生会的帐篷,可以遮遮阳。”

    “……啊,好。”杜阮下意识地应了声。

    这工作其实很轻松,学姐学长们举着牌子分流各个系部的新生,而杜阮只用坐在阴凉棚子里负责登记就可以了。

    现在是报道日第一天的早上九点,而这个学校在远郊大学城,距离高铁站、飞机站足足有一个小时的车程,广场上没什么新生,来来往往的大多数是组织工作的学姐学长们。

    舍友坐在旁边刷手机,而杜阮垂着眼看着手里空荡荡的表格,神游天外。

    她想不通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她分明又死了……而且,在那个时候,她看到了。

    她看到了,握着剑刺穿自己心脏的人,是龙凌。

    杜阮想不通,龙凌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兀自想着事,不知道有无数人正悄悄地把目光投向自己——杜阮是计算机学院出了名的古典美人,家教良好,仪态万方,如同水墨画里走出的美人,人如其名,又软又温柔。

    她纤长的睫毛向下一垂,如同幼鸟温顺地趴伏在树枝上,她坐姿很端正,脊背笔直,但似乎正被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困扰着,她细长的眉轻轻蹙着,眼里还有些少见的迷蒙。

    朝阳毫不吝啬地把光辉撒在她睫毛上,每一次扑闪都如同振翅欲飞的蝶。

    时至正午,学生会会长给她打了个招呼,说:“阮阮,今天辛苦了,先吃饭,吃完饭去休息吧。”他给杜阮和舍友带了盒饭,忙碌了一早上的学生们都去食堂或者回宿舍午休了,新一批人顶上了他们的位置。

    杜阮朝他微笑了一下——她还没想起来这个学长的名字,所以微笑总是没有错的——摇头说:“没什么,我还不累,下午不用换班。”

    这是实话。杜阮所读的专业是计算机系里比较冷门的信息安全专业,一个早上过去了,其他专业的学姐学长们忙得不可开交,杜阮的签到本上甚至连第一页都没有写满。

    学长“哎呦”了一声,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一只手亲密地拦住杜阮的椅背,开玩笑说:“这怎么行?累坏了我们阮阮有些人不得跟我拼命?”

    杜阮微微歪头,是一个疑惑的表情。

    学长挠挠头,开朗地笑着,一边靠近,一边岔开话题:“诶,阮阮,今天早上来了几个学弟,有没有你喜欢的类型?”

    杜阮稍微回想了一下——根本想不起来那些人的脸。

    正在这时,一道阴影投下来,遮住了两个人靠近的身体。

    “……你的手最好放规矩点。”一个极冷淡又极熟悉的声音这样道。

    那声音淡淡的,还带着些少年音的清脆,却已经很有威压了,在炎炎夏日,如同一同冰水从脖颈灌入,让人刹那间醒神。

    ……好熟悉的声音。杜阮这样想着,仰头望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与桌子齐平的腰。

    在一年之中最热的日子里,这人居然穿了一身黑色,衬衫的长袖被他挽在臂上,浑身上下没什么装饰,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他的腰间,那里挂着一枚古色古香的玉佩,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与男人融为一体。

    那玉如意模样的羊脂白玉大约是经常被主人摩挲,边角处都泛着温润圆滑的光。

    杜阮一愣。

    那分明是她的玉佩,是穿越之后甚至不理身却又在后来被穆阳一箭射成齑粉的玉佩。

    杜阮曾经怀疑过那玉佩与自己的穿越有关,却无论如何都不能确认。

    他是谁?怎么会有自己带过去的玉佩?

    杜阮的心脏疯狂跳动起来。

    再往上,男人背对着阳光,正午的烈日悬在他身后,模糊了熟悉的脸。

    那张面庞英俊而冰冷,眼窝深眉骨长,带着整个长眉也显得十分利索,那并不秀气,反而让他看起来充满束萧的杀气。

    他低下头看着杜阮时,下颚紧紧绷住,弧度就像锋利的剑,他凝视着杜阮,忽然抿起薄唇,伸出一只骨节分明而布满老茧的手,按在了杜阮的桌子上。

    那是一张轮回两世,杜阮见了无数次的脸。

    男人方才对学长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转了头与杜阮说话时,声音却又轻又温和。

    他说:“学姐,请帮我登记一下。”

    “我叫龙凌。”

    ……

    “帅哥!大帅哥!!!”舍友趴在杜阮的肩膀上,压低了声音的尖叫让杜阮的脑子变得乱糟糟的,舍友自顾自地乐着,“今天来这一趟不亏了嘿嘿……话说回来,阮阮,他为什么总看你??难道你们认识?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杜阮接不上话,她在登记本上写好龙凌的名字,又飞快给他分配好宿舍,另一头,龙凌被几个学长领着去一旁拿钥匙,还时不时回头看她一眼,那回头的频率就像是他一下没看着杜阮就要找不到了似的。

    过了一会儿,龙凌走回来,对杜阮说:“学姐,可以带我去宿舍吗?”

    杜阮还没接话,一旁几个学长连忙说:“学弟,我们带你去吧!”

    虽然现在是新生报到日,男女宿舍并没有禁止异性出入,但宿舍没有电梯,一般送新生去宿舍的都是男生——毕竟如果女生带着去,那么重的行李到底是谁来抬着比较好呢?

    龙凌不接话,他只是看着杜阮,淡淡地说:“我没有行李。”

    杜阮不在意行李,她早就等着这句话了,朝龙凌点了点头,说:“我带你去吧。”

    她走得急,心里也乱糟糟的,并没有注意其他人复杂的表情,只是把登记的工作交代了一下,让别人帮忙照看,带着龙凌往宿舍走。

    路上人来人往,新生多,学姐学长们也带着小喇叭指挥着什么,一派嘈杂的景象。

    杜阮没有开口,龙凌也没有,他只是跟着杜阮,走在杜阮身侧半步——那里可攻可守,可以及时察觉危险、保护杜阮,是个绝佳的好位置,也是专属于他的位置。

    于是杜阮立刻确定了——这是龙凌,不是什么转世或者同名同姓,他就是龙凌本人。

    杜阮回头,眼神复杂地看了龙凌一眼。

    宿舍是按专业分配的,他们这个专业比较末尾,宿舍楼是新宿舍,杜阮带着龙凌进了宿舍,如今新生还没入住,又是午休时间,整个宿舍楼静悄悄的,仿佛与外面的喧嚣彻底隔绝开来了一般。

    杜阮一脚踏上台阶,忽而想起自己不久前好像也是这样踏上栖凰宫的台阶的。

    “龙凌……”

    “小姐。”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杜阮站住脚步,回头望去。

    龙凌站在台阶下,楼道间高高的小窗投下朦胧的光将他拢住了,他仰起头,专注又固执地看着杜阮。

    杜阮对那样的眼神真是太熟悉了。

    而且,他叫自己“小姐”。

    “龙凌。”杜阮竭力压制住自己声音里的颤抖,“你为什么在这里?你说,有些事情,我总有一天会知道……是不是,就是今天?”

    龙凌便笑了。

    即使是杜阮也很少见到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笑起来的模样,他现在是十八岁的样子,沉着脸的时候不觉得,笑起来却露出两颗虎牙,显出些属于十八岁的少年气,那几乎不像是龙凌了——至少杜阮从没有见过他这模样。

    “是的,小姐。”龙凌轻声说,“上一世,就是您刚穿越的时候。您不是好奇我那天晚上为什么离开么?我就是去办此事的。”

    “太子和萧蒙希望能将您留在原地,而我——我只希望您能做自己。”

    他抬手,摘下了自己腰间的玉佩,说:“他们交换了您的重生,而我多付出了一些别的东西,交换了这个。”

    杜阮伸出的手几乎在空中颤抖。她接过玉佩,问:“是什么……他们付出了生命,你付出了什么?”

    龙凌摇了摇头,岔开话题说:“除此之外,还需要满足两个条件。”

    “您在我们的世界逗留,是因为杜阮的仇恨没有消失。因此,要实现她的愿望,并且要在那一瞬间让您脱离。”

    脱离的方法很简单,现在杜阮知道了——就是死亡。

    杜阮想到了什么:“所以……你暗示我,要实现她的愿望?所以,在那个时候我才会觉得,一定要杀了皇帝?”

    “是。”龙凌承认了,“我暗示过您。”

    杜阮怔怔地,几乎说不出话来。

    “小姐。”龙凌仰着头,声音却很低,“属下探查过这个世界,这里和我们那里很不一样。这里很和平,很安全。”

    “……所以?”

    杜阮与他对视,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就像是他们之间的主仆关系。

    “所以……您还需要一把刀吗?”

    ……

    在这一刻,杜阮凝视着龙凌的眼睛,那双深不见底的黑色瞳孔里落满了阳光,好像新雪初霁时被照耀得闪闪发光的湖面。

    在不久前,龙凌也问过,杜阮到底怎么看他。

    现在,她知道答案了。

    杜阮张了张嘴,有太多的话想说,反而一时失语。

    寂静的楼道间,唯有沉默,长久的沉默。

    久到龙凌都开始不安,杜阮才呜咽了一声,毫无征兆地跳下楼梯!

    龙凌连忙接住了她。

    杜阮扑在他的怀里,说:“不,我不需要了。”

    龙凌一怔,说:“那我……”

    杜阮打断了他,她眼睛里吟着的泪水像是五光十色的宝石,却微微笑道:“现在,我需要一个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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