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
眼前的世界像被蒙了一层布，身体明明是坐着的，可感官却像飘在空中，没有贴地的实感。遥远的嗡嗡声锥子一样刺痛着脑仁，胸口闷闷的，粘稠的空气使得没有一次呼吸能够让肺部饱足。
“不再睡会儿？还有四站呢。”
有只手碰了碰她的脑袋左侧，她这才发现，自己正靠在一个二十多岁年轻男子的肩膀上。而自己和男子所在的地方，是夜班地铁。两人都穿着一身职业装，显然是加班回家的路上。
“嗯……”嗓子擅自发出了声音。
包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她坐直身子，掏出了手机。
来电备注：妈。
“谁啊，这么晚了。”男子把脑袋凑过来看了眼屏幕，“是阿姨啊。”脸上的不耐瞬间消散。
她很忐忑，她很迷茫，她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更不知道旁边这人是谁，而来电那头的“妈”又长什么样。但她还是接通了电话，就好像身体做出动作根本不需要意识的操控似的。
“妈。”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懒洋洋的，隐约觉得和记忆里不太一样。具体哪里不同，她来不及细想。
“兰兰啊，回家了吗？”电话那头，是个中年女子慈爱的声音，倒是很符合“妈”这个备注。
“刚下班，还在地铁上。”她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嘴却能够准确无误地做出回答。
“怎么这么晚啊。女孩子这么晚一个人回家，不安全的。不能和你老板商量一下吗，就算要加班，不能改成早点去早点回吗？”
她感觉自己胸腔内涌出了一股无奈与烦躁，“维哥也一起呢，不危险。”
——“维哥”，指的是身旁这男子？
她的意识好像和身体离了婚，正做着和行为截然相反的冷静分析。
“啊？你还在和他谈？爸妈之前不是和你说……”
“妈！”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沉了下来，装满不悦。
“哎，你这孩子。爸妈都是过来人，又不会害你，偶尔听听爸妈的话……”
“妈我到站了，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挂了。”她看着自己的手没给对方回应的时间，就直接压断了通话。
将手机放回包里，她吐了口浊气。喉咙中哼唧着，往“维哥”颈窝蹭了蹭。
——她不该喜欢这样的动作的，面对一个陌生的，而且是男子。
可身体，却这样做了。
“阿姨又说你了？”
“还是不同意我俩的事呗。”
“哦……”
“不用管他们，反正我们都已经领了证。无论什么都不会把我们分开。对吧，维哥？”
“……嗯。”
她感觉“维哥”的目光躲了一下，但身体好像并未意识到这一点，还沉浸在那属于男子的温暖中，咬着耳朵，说着悄悄话。
男子的回应不多，但自己却聊得乐在其中，双眼中，是满到有些异常的爱。
四站的地铁不近不远，等两人下车时，地铁站的时钟已经跳到11:00。
“维哥送我到家吧？”走出地铁口，手抓住了男子的胳膊，甩了甩。
“好。”“维哥”的尾音里带了点奇怪的东西，但同样的，没骨头了似的贴在“维哥”胳膊上的身体，并没有注意到任何异常。
两人像连体婴似的，在这没有人的深夜街道上走着。
走着，走着，抄着近路，进了个偏僻的小巷。
然后，“维哥”停下了。
“……维哥？”
她听到了自己的疑惑，却也听到了身旁男子的一声，很长很长的叹息。
“吕兰。”男子叫着这个陌生的名字。
身体因为这一点都不亲密的称呼抖了一下，意识中却冒出了个冷漠的感叹。
——终于。
“维，维哥，怎，怎么了？”身体畏畏缩缩向后退着，可抓着男子胳膊的手，却不肯松开。
“放开我。”是男子那阴沉的、冰冷的声音。
“怎，怎么了，这么突然……”
男子又叹了口气，然后很累地，甩开了她的手。
“吕兰，你知不知道，你真的，真的，”每吐出两个字，表情就狰狞一分，“很烦。”
“……啊？”
小腹一凉。
意识与身体终于在这一刻同步，她低头看向了那出现异样感的地方。
一把水果刀，没入腹部深处。握着刀柄的，是身体心心念的男子。
嗤——
刀被拔了出来。
受不住冲击的身体，无力地向后撞在了墙上。
“维，维哥？”她捂着肚子，惊恐地想要向后退，可无情的墙，却并不让步。
“去死。”
又是一刀。
身体终于在这第二刀没入的时候有了点正常反应，她歇斯底里地拿下不知道多少钱的包包就是一顿乱杂。男子在这毫无杀伤力的反抗下退了小半步，她趁着这个机会，逃了。
一瘸一拐的，眼睛被泪水糊得连路都看不清的，落荒而逃。
好痛……
救救我……
不要……
她跌跌撞撞地弄了一身淤青，身上的刀伤更是将白色衬衫染得通红。她不知道后面的人有没有追来，她不敢回头。
是梦吧？身体自顾自地冒出些愚蠢的想法。
一定是梦吧？维哥怎么会这样对我？
身体这么问着，意识却在想：“不然呢？”
身体慌不择路地冲进了某个商业中心，碰上了电影散场刚出来的人群。
“救，救救我……”身体跌在地上，将地板刷上了红漆。
耳边出现人群的喧嚣，可喧嚣却在远离。
井井有条的退场人流，因为她的出现，裂开了个没人敢靠近的口子。人们就这样眼不见为净、生怕惹祸上身地，脚步匆匆、争先恐后出了门。也有些胆大的，停下来，拿出手机——不是报警，不是叫救护车，而是拍照录像。
她痛哭着、哀嚎着、求救着，向着那一个个冰冷的旁观者的脚尖爬着。
脚尖却无一例外地撤开了。像是嫌她沾满血的手脏，嫌她这将死之人晦气。
“欸你干嘛？”
她听见了旁观者们的声音。
“去帮她啊，人真的要死了！不是拍戏！”
“帮？怎么帮？你会急救吗？你碰了她，到时候说是你干的，你洗得清吗？”
“可……至少得打个120吧？”
“那是她自己的事，她又不是没手机。”
感官，就在这荒谬的对话声中，关闭了。
为什么？
为什么维哥会这样？
为什么？
为什么没人救我？
她不明白。她也……没机会明白了。
世界陷入黑暗与永寂。
……
“感官捕捉98%，98%，99%，完成了！”
【感官捕捉完成。“亡者之眼项目”一号志愿者第一次实验结束，记忆阻断程序终止，志愿者即将弹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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