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动弹出成功。感谢您的配合，朱岚汀女士，祝您生活愉快。】
朱岚汀睁开了眼睛。
和上一次弹出后的情绪崩溃不同，这次的她只觉得脑袋里空空荡荡的，别说记起实验内容并受其情绪影响了，她连自己刚刚在干什么，都花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
操作间的门打开了，生活助理韩芸和一个“亡者之眼”项目组的工作人员走了进来。朱岚汀看了眼那位工作人员白大褂上的名牌——邹振伍。
“十分感谢您的配合，今天就先到这里了，一切都很顺利。就是不知道您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邹振伍一进来，就开始了客气的问候，“有的话，请一定告诉我们，项目组的合作医院将会免费提供一切能帮得上您的医疗服务。另外，对于上次实验因系统故障而对您造成的困扰，我们深感抱歉。类似的事，我在这儿向您保证，一定再不会发生了。”
朱岚汀没了解过这个邹振伍在项目团队中担任着个什么角色，听他把话说得这么满，伸手不打笑脸人，朱岚汀便也没拂他的面子，营业式微笑着，一一客气了回去。倒是一旁的韩芸第一次听说“上次实验闹出的事”，脸色黑了下来，开始对着手机敲敲点点，天晓得在和工作室的谁打着什么小报告。
但这项不赚钱的工作是朱岚汀主动揽上的，为此还推掉了一堆大大小小和唐币交好的通告，只为完成志愿者选拔中五花八门的奇葩测试。韩芸和工作室的大伙儿就算再有微词，在做出任何实际行动前，都还是得先和朱岚汀这个老板一五一十报备。所以，此时此刻，朱岚汀也没管小助理拧着眉头嘟着嘴敲了些什么。
倒是这邹振伍是个意想不到的话痨，客套完亡者之眼，又开始客套朱岚汀的作品，一路噼里啪啦到了控制室，也没有歇火的意思，看样子还想顺带着将人送到调查局外，要不是协议不允许，估计还能掏出纸笔要起签名来。
朱岚汀从走到控制室起，就跑了神儿。发挥着公众人物一心n用还能维持绝佳形象对答如流的超能力，在控制室密密麻麻的白大褂中，寻找了起来。但很可惜，没能找到那高挑的小麦色。
“朱小姐？”
“啊，抱歉，我只是有点好奇，怎么没见到上次接我出来的那位研究员？”她是抱着会见到冬葵的心思来的，为此还特意让韩芸把单方面答应好的“礼物”从车上拿了下来。
本来礼物只是说说而已，也不急着一时送，只是这位便宜妹妹实在是太“客气”了，自那天回家吃了顿饭后，已经过去足足半个月，微信被拉入家庭群后从没吱过声，更不用提在夏家人面前露面。
冬葵的淡漠态度，可以说是放在任何一个成年孤儿身上，都不会显得太异常，顶多是比别人更不在乎金钱了点。反倒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找回了这个早年走失的女儿的夏东临的态度，处处透着诡异。他一边慷慨的敞开家企与家门，一边却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急于建立父女关系。
夏鹤摸不清父亲葫芦里卖的药，只得尽心尽力当着个光做不问的工具人。到头来，一家子里除了大忙人朱岚汀，最全身心投入进了这场认亲戏码的，竟然是全家与冬葵的关系最远的庄婉葶。
这不，朱岚汀手里被加急了的送礼，一大半是来自母上大人的“教唆”，美名其曰，“你是姐姐，身负给小葵家的感觉的巨任”。
“上次那位……”邹振伍歪着头挠着后脑勺，回想了好一会儿，“啊，您是指冬博？她不是我们项目组的成员，上次来，只是作为左丘团队的代表，定期前来校正01的运算回路的。”
……所以，冬葵根本不是项目组成员？
朱岚汀脸上的笑容，有一刹那，被尴尬糊住了。
她虽算不上娱乐圈的劳模，但一忙起来也通常是屁股不沾椅子的。因为出道得早，年纪轻轻就已经成了圈里的“前辈”，向来都是别人预约见她，她当然没什么预约见人的习惯。想着冬葵在这儿工作，来了就能碰上，她也就一拍脑袋，招呼都没打就抱着东西来了，甚至连韩芸都不知道包里装着的礼物到底要给谁。
这下可好，人家根本不在这儿工作，马前失足，一世英名尽毁。
晚上得回趟家，母上大人问起这事儿来，准能叨叨半个小时。
“01？是那个超级生物计算机吗？”虽然心里正为扑了个空而苦恼着，但朱岚汀的面色却还矜矜业业扮演着一个平易近人的健谈公众人物的角色。
“对啊，因为我们这个项目，从场景提取开始，就与01的演算能力挂钩。接下来的内容您别在外头和人说哈，您作为志愿者所协助解析的场景，当然，因为记忆阻断，您也不记得了，它们是通过对死后脑组织神经信号残留的分析，与痕检结果和目击证词的解剖，进行一定演算与整合后，方才得以再现的。全世界能够拥有这种堪称‘回放历史’的算力的，就只有01。”
“哇，这真是了不得。”虽然和邹振伍聊的并不来，但朱岚汀的这句感叹，却是发自内心的。
如果亡者之眼日后真的能被运用在刑侦上，如果犯罪历史能够真的被回放，那社会治安，将真的往好的方向，发生巨大改变。
“啊哈哈，是啊，但事情也没那么简单。主要问题还是出在场景提取上，不同于实验，现实中的刑事案件，等尸体发现时都是几个小时乃至几天后了。那种情况下，就算家属签署了解剖同意书，我们成功取到了脑组织，代表死者的意识与记忆的神经信号，也已经无法捕捉。更不用提那些致命伤本身就毁坏了大脑的案例。”
“如果隐私法案一直不让步，政府不批准像西方国家那样将公共监控、通讯设备使用记录等投入01网络、并用于刑事侦查的请求，也不通过将口供提取改为记忆读取的提案，那亡者之眼就只能局限在抢救无效或者死后半小时内完成组织提取的受害者相关案件上。可以说，适用范围窄到不可思议。像这次的，死者跳楼前碰巧在精神科就诊，留下了足够大脑影像资料的，又有几个呢。”
朱岚汀：“但如果真的批准了，人们的一举一动都归入一台超级计算机的监控之下，甚至连记忆都能被窥探……这种没有半点个人空间的世界，也挺恐怖的。”
类似这样的讨论算是老生常谈了，大到国会小到学生作文，类似的辩论与争执自赛博时代到来，就没停歇过。朱岚汀也只是在拾人牙慧，把不知道啥时候从哪儿看到的东西说出来，撑撑场面而已。
“那倒也是。”邹振伍带着粉丝的滤镜，秉着“汀崽说的都是对的”的原则，绞尽脑汁附和了起来，“更何况01是‘生物’计算机啊。这话也只敢当谣言说说，听业内的朋友讲，这01，迟早能产生真正的‘人格’。也就是说，如果那些法案真的修正了，未来监视着我们的，是一个有思想的‘生物’，不是一台冰冷的机器。”
这次，朱岚汀是真的被“阴谋论”扎到了，鸡皮疙瘩在袖子里头一个劲儿的冒着，弄得她赶紧加快脚步，逃离了这栋有01接入的大楼。
回到车里，朱岚汀刚靠在椅背上打算闭目养神一会儿，韩芸的声音就将她拉回了现实。
“岚姐，这礼物……”
“啊！”朱岚汀猛地拍把大腿坐了起来，“还有这事儿。”
临时抱佛脚也不指望成功的掏出手机，翻到微信备注“我妹妹”，发了条消息。
「在忙么，吃饭没？我正好在大学城，要不和姐姐一起凑合一顿？」
意想不到的，冬葵竟然秒回了。
「你方便在外面吃饭吗？」
「有啥不方便，我是演员又不是贼，被认出来了就拍几张照签几个名呗。你要是不想入镜被八卦，就戴上帽子墨镜口罩把自己包一包，一定要遮严实了，这届网友可都是显微镜转世。」
【对方正在输入中……】
输入的消息还没出来，朱岚汀已经先想象的冬葵看到消息后的表情，将自己逗笑了。
这行字持续了足足半分钟，对话框才跳出新的内容。
内容不多，两个全角字符，六个点。
「……」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岚姐，怎么了？”韩芸是新换上来的助理，还不太习惯朱岚汀的一惊一乍。这不，被她豪放的笑声吓得，差点打电话向经纪人颖穗姐求救，镜头前那端庄文雅的岚姐是不是被魂穿了。
当然，最后两人还是成功定下了吃饭的时间与地点，戴着帽子墨镜口罩包成了粽子的也不是冬葵，而是朱岚汀。
因为是午休，想着冬葵也没多少空闲时间，而午餐朱岚汀也能稍微放肆的吃些碳水，所以地点定的是一家上菜很快、评价不错的面馆。朱岚汀要了面馆唯二的包厢，等菜什么都上好了，这才洋葱似的一层层剥下遮挡容貌的“皮”。
朱岚汀随意的将韩芸和冬葵互相介绍了一下，趁着小助理还没从“岚姐居然有妹妹”的震惊中走出，已经和冬葵熟稔的聊了起来，虽然只是单方面的抛话题。
“原来你不是‘亡者之眼’的项目组成员。”
“嗯，不是。”
“我还以为你是负责人呢。”
“那我负责的项目也太多了。”
“可不是嘛，科学家都有着三头六臂。”
“过奖了。”
“所以，其实我有一点不太懂，既然01能够整合所有案情相关信息，那我们志愿者是在干什么？为什么要我们去读取，01不能直接将案发过程翻译成影像吗？”
冬葵夹菜的手，顿了一下。
“不能。”
“为什么？”朱岚汀歪了歪脑袋。这求学好问的样子，和刚才面对邹振伍时强行营业的反差，让韩芸怀疑的揉了揉眼睛。
“因为，”冬葵放下了筷子，“它不是人。”
朱岚汀：“……啊？这有什么关系？”
“亡者之眼通过各种方式采集的案情相关信息，再怎么整合与分析，都是不完整的、充满了干扰因素的。它就像用来防止机器盗号的验证图那样，人类的大脑在人格、教育、经历、文化等等方面的影响下，可以从中看出其中的文字、数字，但在只懂得‘逻辑’两个字的机器眼中，验证图就是毫无意义的乱码。”
顿了顿，“志愿者的存在，等同于筛选器、修补器，能将乱码中的有含义的东西修复、提取出来，变成01能够理解并进行进一步处理的数据，然后再制作成有意义的案发现场复原……”
“等等等等，”朱岚汀抬起手叫了停，“照你这么说，01根本无法理解乱码，那它最初又是如何整合那些原始信息的？死者的记忆、现场的侦查、证人的说法。”
“是项目组的科研人员编写了相关算法，01只是在按部就班的执行算法。就像人类制造一个扫地机，扫地机完成工作，并不需要理解什么叫‘扫地’。”
“这样啊。”一直在旁边听着的韩芸，插了句嘴。
“怎么了？”
冬葵望了过去，第一次仔细打量这位年轻的生活助理：她的妆很淡，无论是穿搭还是举止，都有着很浓厚的青春气息，感觉应该刚大学毕业没多久。
“啊没什么，”韩芸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被打量了，大大咧咧地笑着摆摆手，“就是刚才听项目组的人八卦，说是01能够拥有人格什么的。但到头来不还是传统意义上的机器嘛，杞人忧天而已。”
“只是机器……吗。”冬葵用那根早就撕掉了创口贴的指头，蹭了蹭桌边，“但它会学习、会模仿。亡者之眼项目志愿者存在的第二个意义，就是作为01的学习模板。01能够通过分析志愿者对’场景’的处理方式，逐渐习得将乱码转为有意义数据的能力。这也是项目组想要达到的最终目的，让01接替所有步骤。不然，日后真的用在刑侦技术上，就得新添个‘扮演者’职业了，劳民又伤财。”
“呜哇，不是我说，这有点恐怖欸。”韩芸夸张的哆嗦了一下，“它能学会解析验证图，那岂不意味着，以后也能学会扮演人类？通过大数据采集人类的一举一动，模仿人类的行为模式，造出一个让人类根本分不清真假的‘自我’与‘人格’。”
“它掌握着人类世界的一切权利与秘密，然后就到了那个影视作品中最熟悉的桥段了——它掐指一算，觉得比起让人类统治世界，遵循逻辑、绝对理智的它，更为合适。”说到激动处，胳膊都挥舞了起来，“然后，咔嚓，赛博之神的诞生，旧世终结。”
片刻的安静。
“噗。你这想象力，不去写剧本，来当我的助理，真是屈才了。”
“欸岚姐，你别笑我啊，我就是随便说说。这就是我那一届的高考作文来着，当时没写好，现在让我马后炮发挥一下嘛。”
冬葵看着嬉笑着的两人，弯着嘴角摇了摇头，拾起筷子，吃起了面。
“不是我骇人听闻啊，岚姐，未来的事谁知道，万一真成现实了咋办？”
“瞧还真把你给担忧上了。”朱岚汀笑着拍了一下韩芸的肩膀，“模仿的再怎么像也只是模仿的，机器就是机器，永远变不成人。你要相信我们人类的智慧，相信机器所学不来的‘感情’的价值，人类不可能沦落到被机器统治的地步。”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时间里，冬葵已经吃完了面，正好放下筷子。
啪。
筷子碰到碗的声音，显得有些突兀。
“欸瞧瞧，这瞎扯的，正事都快忘了。”朱岚汀顺着声音抬头看见冬葵，忽的想起了自己是来干啥的，赶紧让韩芸从包里将东西掏了出来，接过手，递给冬葵，“这是上次答应你的游戏，还记得吗？”
“游戏？”冬葵犹犹豫豫的接过了，眨巴两下眼，愣是没想起这是哪茬。
“《破蛹》，我正在拍的那个全息rpg，你该不会真不记得了吧？”
说到这种地步，冬葵也算是从记忆的犄角旮旯里捡起来了，“这么快，已经杀青了？”
“想啥呢，”朱岚汀笑道，“你手里拿的是第一部，《破蛹-蒸汽之刃》，我在拍的是第二部。虽然据说不玩前作也不影响后作，但要入门的话还是从头开始比较好，不然怕孩子开第二部直接被刀傻了。”
冬葵：“……”
“这是豪华版，附赠《破蛹》专题的全息体感设备，你回去有空一定要玩玩。记得给我实况转播心里路程哈。”说到这儿，笑眯眯的，和韩芸意味深长的对视了一眼。
比起朱岚汀，韩芸则更是过分，直接“嘿嘿嘿”笑出了声。
“……”看着这俩搓搓爪诓人入坑挨宰的样子，冬葵突然觉得，手里的不是什么游戏，而是定.时.炸.弹了。
“哦还有，你有时间多回回家，爸妈前两天还提起你来着。”
“……嗯，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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