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中午腾出了一两个小时的时间和朱岚汀吃饭,冬葵今天的实验安排大都被推迟了。等弄完一切,关闭激光共聚焦显微镜从黑不溜秋的小屋子里出来时,生技楼除了几个准备通宵的拼命三郎外都已经走空了。冬葵在实验室的几个房间各转了一圈,确定该关的仪器都关了后,才锁上门,出了大楼。
大学城内部的夜,在几大高校的联合约束下,是寂静与漆黑的.天气好的时候,还能抬头看到几颗星星与那比任何星星都大的零一号空间站。
可这种静与暗,等一跨出大学城地界,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如同彩虹碎片砸在了脸上的视觉冲击刺得冬葵差点流出眼泪来。各式各样的全息立体广告幽灵似的在半空中晃着,有真人的、有卡通的、有抽象景色的,仿佛误入了一二十年代的大杂烩三维电影放映现场。
要是路过个财力雄厚的商家,那顶着某个知名人物面孔的人形广告,还会感应人来人往,时不时冲到面前,给路人送去名为“热情”的惊吓。也就只有被各种体感产品训练的皮糙肉厚精神强大的现代人,才不会被这五彩斑斓“午夜幽灵”弄出病来。
说来也是挺有趣的,半个世纪前还在文学作品中代表着一定讽刺含义,与背后的“秩序崩坏”密切相关的色彩冲击,以及这种崩坏、冲击与创造它们的东西所共同拥有的名字——“赛博朋克”,如今却成为“科技与发展”的正面代言词了。
如同上个世纪的什么名词前但凡加上“量子”俩字后就会显得高大上,如今的涨身价前缀则换成了“赛博”,“量子记忆法”成了“赛博记忆法”,“量子肥料”成了“赛博肥料”。这样下去,也不知道那些反乌托邦作品中的bigbrother,会不会哪天真的诞生在这世上。
想到这儿,冬葵有些意味不明的笑着摇了摇头。
社会架构的转折与科技的爆炸,这是人们对这个二十一世纪中期最为统一的评价,但作为一个科研人员,冬葵有时候又不得不觉得,这所谓的转折与爆炸中,有着种无法言说的微妙。就好比,嗯,就好比公园里被人为修剪成了卡通形状的绿化树一样。
赛博技术一骑绝尘的发展着,一台显微镜能配上百八十种功能超然的处理软件,可到头来,显微镜本身,却和五十年前的比起来,除了外壳变个点形状外,再无两样,甚至做工质量还变脆了。
不知不觉中,很多东西似乎都变得和冬葵面前这看得见摸不着的全息投影一样,有形而无实……
冬葵住的小区离大学城很近,大半夜的时间点,她也没去为难那辆贵到令人望而生畏的夏家的车,胡思乱想的散着步,散回了家。
家里黑漆漆空荡荡的还被中央空调吹得有些阴森,打开冰箱,那排排放着占满了每一层的罐装盒装饮料,着实有些对不起她在朱岚汀面前那“料理是我的兴趣”的大言不惭。
“兴趣”被“生活”挤压到无处容身,也不过如此吧。
冰箱里没什么能填肚子的,冬葵便去抽屉里翻出了营养液的盒子。盒子空的只剩下不到十根,冬葵的喉头拱了拱,没有拿,将抽屉合上了。
“又快到了啊……”
在这空荡荡连只蚊子都没有的屋里,也不知道把话说出声的意义是什么。
冬葵没什么情绪的抄起浴巾去冲了个凉,吹干头发,躺在床上,习惯性地掏出手机还没来得及打开任何软件,余光就瞟见了放在书桌上的包装精美的游戏盒子。
——《破蛹-蒸汽之刃》
封面中为首人物是一身红白水墨旗袍的朱岚汀,艳丽的妆容将她原本面容中的温和与清秀压制的一点不剩,就连那双私下里要多俏皮有多俏皮的眸子,在这画面中,都变成了深邃的一潭死水,仿佛多看几秒,就会沉下去,溺死在里面。
冬葵的目光顺着朱岚汀,又或者说顺着这位游戏主要人物的面庞向下移动,看见了她那染得比旗袍的色儿还要艳的胳膊,以及这胳膊下接着的巴掌里,握着的一把,与鲜艳的红格外匹配的黑——枪。
红色顺着手背淌到了枪.管上,啪嗒,明明是静止的二维画面,冬葵却好像听到了血珠落地的声音。
鬼使神差的,她把游戏拆开了。
没有动里头的限量版《破蛹》专题全息设备,而是抽出游戏芯片,不晓得从哪儿变出个读卡器,插了进去。读卡器的另一头,连在了她左腕的黑色手环上。
一个蓝色进度条出现在眼前,以普通计算机望尘莫及的速度前进着。前前后后不到一分钟,大写的白色“complete”就取代了进度条的位置。
拔出芯片收回游戏包装盒,冬葵躺到床上,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几串蓝色代码飞速闪过,随后,与游戏包装盒上相同的蝴蝶图标,跃至视野中央。
【是否要开始游戏?】
【是】【否】
【是】闪了闪。
主题音乐伴着一段长达三四分钟的制作公司亮相后,五感一晃,冬葵发现自己变成了站立的姿势。身后是个简陋的火车站,面前的大铁块嗡嗡叫着,顶上还吐着夹着灰的白气。
身上的衣服有些不太自在,冬葵低头看了眼,发现这竟是一身和蒸汽火车格格不入的古装锦袍。心里一惊,冬葵下意识摸了摸脑袋,不出意外的,摸到了个差点把巴掌扎出个洞的发冠。
等等……发冠?
来不及细想,火车站的嘈杂就消失了。眼前画面变得像海市蜃楼一般忽近忽远忽隐忽现,系统的字幕则大写加粗的夺走了玩家的注意。
【请输入您的名:夏侯____】
看来这个复姓“夏侯”是固定的。既然姓氏已经占了俩字,四个字念起来太费事,冬葵便想都没想,直接填了个“零”。
【“夏侯零”,好名字。请问您的表字是:____】
作为被实验室试剂管编号训练出来的资深起名废,冬葵仍旧是毫不犹豫填了个“壹”。
【夏侯氏,名“零”,字“壹”,这可是您的真实名讳?】
【没错】【慢着我写错了】
“没错”闪了闪。
【敢问您的生辰是:庚辰年__月____】
冬葵直接选了默认的“正”和“一”。
确认生辰信息后,周围的场景就像拼图一样散开重组了起来。身体没了重量,双脚悬着空,但却又有着一种牵引力将人托着,驱散了脚不踏实地的不安。
重新拼接后的场景开始飞速流动着,但因为人悬在空中的缘故,冬葵一时半会儿竟有些分不清,动到底是自己,还是入眼的景色。
意义不明的色彩杂烩在周遭炸开,伴着激昂的主题曲,让冬葵有了片刻的恍惚。
声音与颜色是艺术的根基,而为之赋予含义,则是人类在生活与文化的潜移默化下,能够自然而然获得的技能。但它们和“感情”二字一样,没有逻辑,无法解析,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而冬葵所最不拿手的,就是没有逻辑的东西。
所以,她恍惚着。
画面的流转突然慢了下来,冬葵已经能够隐约从周遭的色块中看出一片树林,看见在林中打斗十来个黑衣与白衣人。身穿白衣的几人显然占了上风,冬葵的视角始终跟着其中一人的后脑勺,越来越近,近到可以听见他们的悄声交流了。
“池师妹在何处?”“后脑勺”略显焦急左右看了看,冬葵的视角跟着晃着,偏偏就是看不到那人的脸。
“不,不晓得。”不知道是谁答了一句。
“后脑勺”闻言轻啧一声,踏着飞一样的,不,就是会飞的步伐,左脚踩右脚,比会飘的冬葵还快的,到了树林的另一侧。
那儿,正有着一个落单了的白衣女子,被三个黑衣人包围着。
“后脑勺”手一抬,酷炫的淡蓝特效从掌心弹出,打在三个黑衣人身上。三人羊癫疯似的颤了颤,然后以虚拟世界严禁血腥暴力的相关法规下诞生的经典“死亡场景”,身上冒着绿光,没错,绿色的光点,化成马赛克消失了。
本以为开篇画面是蒸汽火车,意味着游戏背景会是近现代,却发现玩家角色穿着古装,现在可好,飘飘然的衣着也就算了,竟然还是个有着轻功和法术的世界。冬葵不由地有些感慨,这到底是个什么元素大融合的游戏。
本以为这槽点满满的片头还有一阵子才能结束,冬葵都快搬好板凳杀好瓜了,“后脑勺”突然来了句“师妹怎一人跑到了此处?”,听到呼唤的“师妹”刚转过身,冬葵就被一股蛮力拖拽着撞向了“后脑勺”。
没有撞击的痛感,而是融了进去,就像灵魂回壳一样。
难怪一直是后脑勺视角,因为那后脑勺,就是“玩家”自己。
脚踏实地感归来,眼前一阵眩晕后,映入了那位“池师妹”的面庞。
——是妆容下显得稚嫩了少许的朱岚汀。
“夏侯师……啊身后!!!”
冬葵的意识发出了回头的指令,可刚刚融合的身体却慢了不止一拍。在“池师妹”惊恐面容中,一股力道撞在了冬葵的右侧肩胛骨上,游戏中是没有疼痛的,但这被当炮弹发射出去一般的视觉与体感效果,也是足够刺激的。
在脸蛋和地面进行亲.密.接.触的前一秒,游戏制作人员良心发现的让冬葵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等“意识”恢复时,人已经躺在了硬邦邦的床上,脑袋下垫着个古人到底有多想不开才会用的正长方体硬枕头。冬葵刚想坐起来,就被系统警示音哔哔了回去。
【生命值:26/100】的加粗红字带着红色血条,在视野角落疯了似的闪烁着。
冬葵拗不过这视觉与听觉的双向冲击,老老实实地躺了回去硌脖子。
警示音消失,屋外的隐隐约约的对话声才传了进来。
“池瑛你还好意思来?!”一个尖锐的女声。如果声音有形的话,屋里那纸糊的隔着榻与门的屏风,早该碎了吧。
“夏侯师兄他……”
是朱,啊不,是“池师妹”的声音。但冬葵却全然顾不上声音属于谁,所有的注意,都被那声“夏侯师兄”给揪过去了。
师,师“兄”?
喂喂喂,这游戏该不会……
一个激灵,把手塞进被子,摸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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