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葵被闹钟叫醒时天还没亮,整个夏家别墅都笼罩在梦乡中。她轻手轻脚地出了门,时间刚刚好的赶上了驶向大学城的第一班空轨。
天未明之际的空轨空空荡荡,冬葵一个人就占了一整节车厢。选了个白日里绝对不可能抢得到靠窗好位置坐下,望向外头,映入眼帘的,是在黑暗中交融的黄与蓝——下方的万家灯火,与上方的点点星光。
不存在塞车、在自动驾驶系统与超级生物计算机01实时链接的情况下也极少故障的空轨,是几乎不会晚点的。冬葵从车厢里出来,搭上通往地面的浮梯时,今日的第一缕阳光,刚刚划开地平线。
左丘实验室团队的人绝大多数都是夜行生物。堆得比山还高的实验安排,往往在天黑之前根本无法完成,深夜归家乃常态。左丘宏本人忙得满世界跑着开会,如果不是临时找谁有事,根本无暇理睬底下的人早上几点来。夜晚的加班反噬着夜晚的睡眠,无论一个新人开始几个月到的有多早,无需一年,就会被同化成10-11-7的夜行人。
这种“传染性”极强的夜行作息,反倒让偶尔的早到变得有“利”可图——所谓的“利”就是,工作效率会变高。因为空荡荡的清晨实验室里,没有人会找你唠嗑,也没有人会和你抢超净工作台、抢离心机、抢电泳槽。
在这种牺牲睡眠的效率加成下,冬葵比预想的早了两个小时就将事情干完了。实验室的其他人陆陆续续到来,左丘教授办公室的灯,也罕见地亮了。
冬葵稍微犹豫了一会儿,敲开了左丘宏的门。
“请进。”左丘宏显然是刚来,身上的西装外套还没有脱,虽然也不知道这种大夏天他是怎么忍得住穿这么严实的,可能是老人家的温度感受器和寻常人不大一样吧。
“冬葵?”左丘宏似乎有些意外敲门进来的是冬葵,“出什么事了吗?”
“教授。”冬葵合上了身后的门,“我只是在想,调查局的‘亡者之眼’项目,是不是让我正式加入会更好。”
“为什么这么说?”左丘宏脱下了外套。
“上次去协助检查运算回路的时候发现,这个项目的潜在问题,比想象中的大。毕竟涉及志愿者心理健康,最终目的又是01的机器学习,我亲自成为项目组成员,掌握多方面的一手情况,想必无论是从效率还是安全上来讲,都是最优的选择。”
左丘宏双手架桥、肘撑着桌面,下巴搭在手背上,垂着目光想了想。
冬葵静静等待着答案。
半晌,左丘宏抬起了头,“你如果真的这么认为,而且忙得过来的话,我可以去和调查局谈。”
“谢谢教授。”
冬葵正要转身离开,却被左丘宏叫住:“不过,是有什么特殊原因吗?”
“特殊原因?”
左丘宏:“这是你第一次主动提出干涉一个项目。”
昨晚那张拽着袖子撒娇卖萌的脸,从冬葵脑海中一闪而过,却被她摇摇头否决了:“我以为,我‘主动干涉’的项目,多了去了。”
“那不一样。”
“不一样?”冬葵歪了一下脑袋。
“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小葵。”或许是灯光与朝阳交融后造成的错觉吧,左丘宏此时此刻的表情中,竟好似带了些长辈看待自己孩子时的无奈。
冬葵的眉心动了一下,却在蹙起之前,硬是强行展开了。
“教授您要是没有别的吩咐的话,我就先离开了,今天有点私事。”
“私事?”左丘宏听到这两个字时的表情,竟是比听到冬葵申请加入“亡者之眼项目组”更吃惊。
“上个月的那场会议后,有个自称是我生父的人找上了我。我以为,您是知道的。”
左丘宏:“生……父?”
“至少从基因检测的结果来看,是的。”说这句话的时候,冬葵脸上仍旧没什么大的表情波动,仿若这基因检测所的对象,并不是她本人,而是某窝小白鼠。
“基因……”左丘宏抬手捏住了眉心,同时也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基因……”深吸了一口气,“该不会是姓‘夏’吧?”
“教授认识?”
向来身子硬朗的左丘宏院士,被透入办公室的朝阳映在墙上的背影,竟显得有些佝偻。
“既然家里有事,”对冬葵的提问避而不答,“那就快点回去吧。好不容易找到的家人,要好好珍惜才是。”
“……珍惜?”
“嗯,珍惜。”
因为性别不同,年龄相差又比较大,冬葵从来不觉得左丘宏和左丘婉长得有多像。可此时此刻,在似曾相识的清晨,听见这似曾相识的词汇,某一瞬间,左丘宏的身影,竟与那位对冬葵来说意义非凡的女子的背影重合了。
——“小葵啊,你要知道,无论怎样,能够诞生在这个世上,能够拥有生命,都是大自然给予我们的最大馈赠,所以我们得好好珍惜才是。毕竟,没了生命,所有的可能性,就都也没了。答应老师,你一定要珍惜自己,好吗?”
“珍惜”……吗?
……
朱岚汀一觉醒来,就被厨房里噼里啪啦的声音吸引了过去。
夏家虽在富豪榜上有名,但却因夏东临白手起家,并没有雇佣佣人的习惯。反倒是凛冬科技内测版的各式机器人将大大小小的内务包揽了。
庄婉葶作为钢琴老师,是一家人里工作相对最清闲的。所以做饭的重担,一般不是在她身上,就是由机器人“小厨”负责。
只可惜,在冬葵到来前的组合家庭,四口人都是无一例外的嗜睡,工作日也就算了,但凡没有什么事的周末,包括庄婉葶在内,是不可能有人在十一点之前从床上爬起来的,更不用提去厨房叮铃当啷。而小厨做饭在“肚子”里完成,根本不需要发出多大声响。
所以,朱岚汀刚听到这声音时,还以为是家里进贼了。正纳闷着什么样的贼能够破解别墅层层安保,不去车库不去仓库偏偏去了厨房,想着是报警好呢还是向隔壁屋全家武力值最高的便宜妹妹求助好呢,厨房里的“小贼”,就自个儿露脸了。
“醒了?”
“冬,冬葵?”朱岚汀脚底一滑,一屁股跌在了沙发上。
“先喝杯豆浆垫肚子吧,午饭我已经在做了。”“小贼”冬葵端着个托盘,走向了餐桌,“放心,你这杯是无糖的。”将最靠右的杯子拿起来,递到了朱岚汀面前。
“你这是……”这接二连三的惊喜(吓)之下,朱岚汀那本就混沌的大脑,已经无法整理语言了。
“有点事去了趟实验室,回来的时候路过菜市场。想着最近一直托你们照顾,我多少做顿午饭也是应该的,如果你们不嫌弃的话。”此时的冬葵带着个蓝色围裙,和平日里白大褂加身的样子,还真是相差十万八千里,“料理正好也是我的兴趣。”
“不嫌弃,当然不嫌弃。”有免费的厨子取代那“小厨”的三板斧,朱岚汀怎么会介意呢,乐都来不及呢。
“那我先回厨房了,还有菜在锅里。”
“嗯嗯嗯。”朱岚汀嘴上应着,人却端着杯都将,长伸着好奇的脖子,跟着冬葵去了厨房。
厨房内的景象,和朱岚汀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在她那也不知产自哪儿的印象中,生着火的厨房,都是鸡飞狗,啊不,乱中有序的。庄婉葶女士自然不用说,就连那些下饭综艺镜头拍不到的地方,录制结束后,都辛苦工作人员的埋头清扫半把个小时。
可冬葵掌勺下的厨房,却比没生火时还要干净、还要井井有条。朱岚汀觉得冬葵就像是有三头六臂似的,切菜炒菜煮菜炖菜一样不差的同时,竟还能统筹安排着把上个环节用过的厨具清洗了。人跟是竞走似的在厨房各个区域没有停歇的穿梭,身后却没有留下丝毫狼藉,对于时间的安排,简直是卡到了秒。
这种光看就能将人看晕的现场,也不知道冬葵到底是怎么完美掌控的。虽然不大想承认,但朱岚汀有些,嗯,看愣了。从认识起就不断刷新的三观,今天再次被这位便宜妹妹颠覆了,真是毫不意外呢。
等夏家人全部起来洗漱完,喝完豆浆,嗑唠了没一会儿,冬葵的菜,就开始上桌了。
菜的摆盘比起餐厅少了些“艺术”,比起家常又多了些“秩序”,横平竖直的有点像强迫症发作。可这却并不妨碍四溢的香气,让四人垂涎欲滴。
二老和夏鹤客气着想要等冬葵入座了大家一起动筷,曾经作为家里最小的那个,皮惯了的朱岚汀却不在乎这些虚的礼节,人在厨房打着帮忙端菜的幌子,背着忙碌的厨子,捞起筷子就想偷个腥。毕竟,在残忍的身材管理下,她也真的只能偷“一个”腥。等正式开餐了她再“偷”,只怕会被爱女心切的庄婉葶女士当场用卡路里埋了。
可谁知,厨子却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朱岚汀的筷子还没碰到肉,就被一只小麦色的手,釜底抽了薪。
“啊……”朱岚汀发出了一声由衷的哀嚎,看向冬葵的目光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像是只被饿了三日的狼。
“吃这几道,”冬葵忍住笑意,将几个盘子换到了朱岚汀面前,“特意为你准备的。低卡、低脂、饱腹,营养均衡。”
三个词,每吐出一个,朱岚汀的脸色就黑上一分。
毕竟,在她漫长的职业生涯里,这几个词所代表的,除了牛油果、鸡胸肉、绿叶子和营养液,还有什么呢?
当然,将“低卡”做得可口也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以朱岚汀的经济水平,享用这种餐饮,哪怕是雇个私厨,也都绰绰有余。但大概还是在和某些不复存在的过去较劲吧,她宁肯啃自己这双只会烧开水的手煮出来的草,也不愿意和什么定制餐饮的噱头擦上边,除非应酬需要。
抱着这种心态,以及对“低卡、低脂、饱腹”的固有认知,朱岚汀视死如归地看向了“亲爱”的妹妹“特意”为她准备的几道菜……
不是鸡胸不是菜叶,是色香味俱全的,甚至比釜底抽薪拿走的那盘小炒肉还要诱人的三菜一汤。
“这……”
“以前稍微研究过营养学,放心,就算将这些清盘了,也不过四百千卡。”
“怎么可能?光这一盘就是炒饭了。”
“不是大米,也不是炒。”
一个勺子,被送到了朱岚汀手边,“尝尝?”
一勺入口,碳水的色与香让味蕾为之颤抖,可颗粒的质感却又明确的告诉着朱岚汀,这不是米。
“怎么样?”一偏头,看见冬葵像个等待出分的学生似的,规规整整站在一旁。
心与味蕾一同被这色与香装满了,笑意顿时涌出,“嗯。”言辞却故意作着怪,吝啬了起来。
冬葵倒也不是非等出个明确评价不可,开口一问只是出于礼节,“喜欢就好。”就如这四个字一样,也只是客套。
“喜欢的话,那你以后继续给我做呀?”胃得到了满足的人,向来是喜欢得寸进尺的。
应下这种事,显然是不在计划中的。冬葵连自己的一日三餐都没个样,当然不可能为了谁,用拿加样枪、注射器的手去拿锅铲、饭勺。今日这顿,只是礼尚往来,又或者,是对左丘教授口中“珍惜”,心血来潮的尝试而已……
但面对朱岚汀那近在咫尺的、充满期待的弯弯眉眼,冬葵却应了,向来以逻辑与理智作为生存准则的她,竟然让行为略过了大脑。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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