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岚汀发现自己在奔跑。
不是跑步机上的健身,不是戏里的情节,而是一种性命攸关的逃窜。
她不知道自己在逃离什么,周围一片漆黑,黑到看不见自己的脚尖。陌生的恐慌快要将她埋没了,心脏已经跳到了嗓子眼。她却莫名其妙地左手死死捂住嘴,极力避免着任何声音从喉咙里漏出来。
哐啷!
黑暗的寂静被某个的巨响打破。
她恐慌地低头看去,身体却突然失去平衡,像是被无形的手推了一把,又像是踏入了什么万劫不复的陷阱。整个人向下栽去,栽入深渊。
她不知道自己在黑暗中坠落了多久。双手毫无章法地挥着想要抓住什么借力点,可触碰到的,却只有清一色的虚无。
她觉得自己一定会摔死的,摔成一滩娘都不认识的肉酱。坠落却毫无征兆的停止了,她发现自己出现在一个陌生的走廊里,走廊仍旧是漆黑的,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怪异的酸臭。
咚咚,咚咚,咚咚——
有什么声音正在靠近,像是用高跟使劲儿踩踏地面故意发出的声响,又像是用榔头敲击着墙。
朱岚汀不敢继续想下去,她再次惊恐地奔跑了起来。跌跌撞撞的,左脚绊右脚。
一种逼近感猛地爬上心头,明明身后什么都看不见,但逼近感却愈发强烈。可她已经快跑不动了,双腿像被车碾过一样的疼,肺在胸前里灼烧着,喉咙中甚至有了血腥。眼前一阵阵犯黑,明明所见之物已经是至纯的黑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还能感知到“犯黑”的。
忽的,身体被什么东西一掀,她摔在了地上。
一股冰冷的气息带着“嘶嘶”声出现在后颈,全身的寒毛都因此竖了起来。朱岚汀不敢回头,不敢动。那东西从两侧攀上了耳郭,探入了耳朵孔……
“不要啊啊啊啊!!!”
她挣扎地爬了起来想要逃,额头却撞在了一个什么坚硬冰凉的东西上,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呵呵。」
离得很近很近的一声轻笑,近到仿佛就在眼前,就在自己刚刚撞上的……
咔嚓。
惨白的灯光瞬间将走廊照亮。
朱岚汀看见了,自己撞上的事一面镜子。
镜子里的,是……
“啊啊啊啊啊啊啊!!!!!”
……
朱岚汀被自己的梦,吓醒了。
睁开眼,发现人瘫在保姆车里,助理韩芸正一脸紧张地盯着自己。
“岚姐,你没事吧?脸色都差成这样了。要不今天请个假不去当志愿者了吧?你昨天凌晨四五点才收的工,后天凌晨还得赶飞机。今天的志愿活动听起来还特别麻烦,得去跟着跑一趟科技谷什么的,我怕你的身体吃不消。”
“科技谷?”朱岚汀动了动身子,有些不舒服地揉着太阳穴。
“对啊。说是有特殊安排,需要科技谷的设备。详细情况发给你了,可能没空看。我本来想着,科技谷嘛,离剧组挺近的,咱直接过去就好,结果那群死板的人,非要岚姐你先到调查局和他们汇合,然后再换专车过去。”韩芸逮着机会就将能抱怨的都抱怨了。
朱岚汀人还半梦半醒的迷糊着呢,听她絮絮叨叨了半天,也没听出个所以然。
韩芸对牛弹琴的一路谈到了调查局地下停车场,朱岚汀还是恍恍惚惚的,直到围着几辆无标识警车的项目组成员都过来打了招呼,朱岚汀才一个激灵从位置上跳起来。
跳起来不是因为到了营业时间该清醒了,而是因为车窗外的人影里,混了个不该出现在这儿的。
韩芸也看见了那张脸,人比朱岚汀的反应还大:“欸,岚姐,你妹!”
朱岚汀:“……”
朱岚汀忍住朝“用语不雅”的韩芸翻白眼的冲动,下了车。
项目组负责人和那位“不速之客”一起迎了上来,后头还跟着邹振伍几个熟悉的面孔。
“朱小姐,辛苦了。”负责人客客气气打着招呼,“这位是来自左丘宏实验团队的冬葵博士,想必你们应该有过一面之缘。冬博作为技术顾问正式加入了我们项目组,您所收到的那封邮件里,关于新增的‘守门人’志愿者保护程序,将由冬博全权负责。”
“志愿者”,“保护”。
这几个字一连到一起,冬葵出现再此的原因,变得在明显不过。
“不是项目组成员,没有告知义务”。
所以,人家干脆变成了项目组成员。
可转念一想,只为了那么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冬葵就特意在本已足够忙碌的工作表上,又揽了一项重任……
朱岚汀的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这人。
“朱小姐,又见面了。”“这人”已经公事公办顶着个营业式微笑,伸出了手。
朱岚汀:“……冬博。”
两手轻握。
朱岚汀发现冬葵的手比自己的温度高一些,是因为肤色的缘故吗?
冬葵:“……”
打完招呼,项目组成员就分配着各自上了车,也不知道是特意安排还是巧合,冬葵和朱岚汀在同一辆上。
开车的是一位女警,冬葵坐副驾,朱岚汀和助理韩芸则在后头。
“我们今天要去的是位于科技谷的天秤大厦。”估摸着朱岚汀肯定没空看项目组发的资料,冬葵直接开门见山地介绍了起来。
“天秤大厦?!”朱岚汀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韩芸倒是先激动了,“那个有科技局坐镇的,01唐国终端所在的天秤大厦?”
韩芸的激动,让开车的女警都不由地轻笑了一声。
“咳,”听见笑声,韩芸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有些尴尬地挠了挠鼻子,“我就是……是个隐藏的科幻迷啦。超级生物计算机什么的真的很酷嘛,听说西方都已经利用01正式进入全智能的赛博时代了。我国是因为受着二十几年前x事件的影响,百姓对‘科技’二字还有着忌惮,这才一直迟迟没有通过法案。天秤大厦每年才对外开放那么几次,我一直想去亲眼见识一下01呢,可惜排不到号。”
“那你今天可是有眼福了。”女警笑道。
“不会吧,不会吧?”韩芸激动地抓住了前排的椅背。
“嗯,”冬葵通过后视镜看了后排的两人一眼,点了点头,“我们的目的地就是01所在的那几个楼层。”
韩芸:“哇!!!”
“‘守门人’,”朱岚汀倒没觉得有什么可激动的,而是凭着一个名字盲猜着道,“该不会指的就是01吧?”
冬葵:“没错。以之前的潜入模式,即便进行了记忆阻断,也难免会对志愿者的认知产生一定影响。”
“阻断了记忆也会产生影响?”不由地,朱岚汀想起了刚才在车上做的梦。
梦大都是一醒就会忘记的,这是朱岚汀第一次将一个噩梦记得如此清楚,每一个声音、每一个画面、每一个气味,甚至比对现实生活片段的印象还深。
“外界发生的事情在大脑中会被转换成神经元之间的电信号与化学信号,”冬葵做起了科普,“而这种信号在传递的途中,会对神经元进行一定的‘塑形’,改变神经元内的基因转录、改变神经突触上的受体数量类型,等等。这种改造,就是记忆。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就像一个沙袋,你坐上去,压出一个印子,这个印子便是沙袋对你的‘记忆’。”
“而所谓的‘记忆阻断’,则是简单粗暴的用生物学方法,阻止这种‘塑形’。比如说,给沙袋套上一层以人的体重无法压缩的外壳,再比如说在坐上去之前制止你。这样一来,志愿者的大脑虽然协助了处理亡者的记忆,亡者记忆却不会在其中留下任何永久性痕迹,像是浏览器的‘无痕浏览’模式一样。”
“但这仅限于记忆阻断开启的阶段。记忆阻断在志愿者被探出后就会停止,而代表着亡者记忆、亡者意识的电信号,却不会立即从志愿者大脑中消失。理论上来讲,这种游离的电信号,在没有相关设备的增幅与导流下,是不可能挟持志愿者的大脑功能的,过一阵子就会消散。但生物与生物间总存在个体差异,有的人大脑像块橡皮,是电磁难入的绝缘体,有的,”看了朱岚汀一眼,“却像镀了层银。”
第一次知道自己肩膀上顶着的是颗银球的朱岚汀:“……”
“游离电信号的消散需要几周乃至几个月不等,一直开启着记忆阻断,显然是不可能的,因为志愿者不能变得像金鱼。”可能上周末的相处让两人的关系真的变近了吧,冬葵说起正事来,竟然也不那么中规中矩了,“而游离电信号本身,又远不只是亡者意识,还有志愿者本人的‘思绪’等等。强行删除它们,显然也会对志愿者的生活造成一定影响。”
“无法清除,无法阻断,那项目组仅剩的方法,就只有在志愿者自己的潜意识中植入一个‘门’,使志愿者能够明确分辨门内属于自己的意识,与门外属于亡者的。‘守门人’的职责,则是在每次实验进行时,协助建设并反复加固这扇门。能够做到这一点的,目前只有01。”
“等会儿去天秤大厦,就是进行与01的链接测试。请放心,这种程度的链接,是不足以让01主动读取志愿者脑内任何信息的,它的基本操作原理,和全息游戏大同小异,所以无需担心隐私问题。”
“嗯。”
朱岚汀不是不担心隐私泄露,她只是从决定参加这个项目时,就已经做好脑袋中的任何东西被窥探的准备了。
毕竟,这世上诸事,又有什么是不冒点风险就能够轻易得到机遇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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