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宁暨,我好难受啊”……

    宁暨低眼, 看到她背后染了血的手,心里一阵恐惧,连忙去唤怀里似要睡着的人, “婼婼, 婼婼。”

    “嗯”裴婼难受极了, 又疼又热,整个身体不像是她的,听到有人叫她,又缓缓睁开眼, 对上一双焦急的眼睛,软软应了声, 声音不自觉的撩人,“宁世子我好热,好疼”

    说完感觉更热了,身上衣物都是阻碍, 裴婼想伸手去拉外衣, 可左手好疼啊, 钻心的疼。

    没有左手还有右手, 裴婼靠在宁暨怀里, 用右手去扯自己的衣裳,可下一瞬却被另一只手按住, “婼婼!”

    “嗯”他的手好凉, 裴婼颤了颤, 整个人靠他更近, 想要舒缓自己身上的燥热。

    她不觉满足,反握住他的手,从衣袖下探去, 可惜没能得逞,又被他按住。

    宁暨低头看着一脸酡红、发丝凌乱的人,那被拉下的衣裳下隐约可见雪白一片,此刻因着药力阵阵泛红,如妖艳的花绽放,夺人心魄,而从她口中发出的声音挠在他心上,挠得他酥痒难耐。

    宁暨深吸一口气,待视线移动到她带血的左手,那丝唤起的燥意瞬间被疼惜与愤恨压下,迅速将她衣物整理好,小心翼翼地将人抱起,“婼婼,我们马上回去。”

    宁暨抬眼看着已被架在一边的男人,目露凶光,“徐白,处理好。”

    “是!”

    宁暨脚步急促,手上动作却轻缓。

    可他怀里的人动个不停,用那只能用的手上下抓着他,过了一会又抓向自己,嘴里话语不断,“宁暨,我好难受”

    “我知道,很快就到了。”宁暨低头应她。

    “呜呜,好疼。”裴婼开始低低哭起来,粉中带红的脸颊很快布满泪痕,惹人怜惜。

    宁暨没再说话,疾步如飞——

    裴婼再次醒来是在自己的厢房,屋子里灯火明亮,外头应是入了夜,黑魆魆一片。

    温氏靠在床头,脸色疲倦,此刻正轻轻闭着眼。裴婼虚虚唤了一声:“娘亲。”

    温氏即刻醒来,忙看向床上的人,想去抓她的手却又怕碰到那伤口,急急避开,低声哄:“婼婼,没事了哈没事了。”

    温氏伸手抚着裴婼苍白的脸,眼眶渐渐湿润。

    裴婼动了动手掌,一阵疼痛传来,十指连心果然不错,连痛都痛到心底。

    裴婼其实有些后怕,那把丢在一边的剪子只伤了她的手,却不至于夺了她的命,要是那人强行为之,她又该如何?

    若是当时没人来救她,她现下该是什么情形,是不是只能等着世人唾弃?

    最后一刻她以为自己是逃不过宿命了,两辈子都折在林采儿手上,真是可悲。

    最后,来救她的是宁家世子吗?

    她那会脑子实在是乱得不行,现在记忆依旧模糊。

    “娘亲,爹爹和阿兄呢?”裴婼往外看去。

    “瞧我都高兴坏了。”温氏挤出个笑来,“我这就去叫他们,婼婼你再休息会。”

    裴婼也动了动唇角,“好。”

    可待温氏离去,那原本就苍白的脸一下没了表情。

    正厅里气氛同样严肃,三个男人一言不发,伺候的下人更是一动不敢动。

    裴玦胸膛起伏,放在桌上的手握成拳头,不断敲打着桌子。

    “爹!那林采儿不能放过!怎么这么小个小姑娘竟这般恶毒!”裴玦愤然。

    裴国公不知在想什么,裴玦又转向宁暨:“世子,这回好在有你,不然婼婼”说到一半急急停了下来,不忍再回想。

    “可是世子,为何不让我们报官,那歹人就该入狱受死刑!”裴玦咬牙切齿。

    “死刑?那不是便宜他了?”宁暨说这话时语气不高,却带着些莫名的阴狠,连裴国公都忍不住抬起头来看他。

    裴国公这是第一回 见宁暨,此前关于他全是听闻。

    不过见面之后确实一惊,宁暨坐在凳子上的身子板正,一看就是军营里历练过的,模样端正,尤其一双眼睛历经沧桑般,什么都容得进去却什么不被他放在眼里。

    裴国公又看看坐在一边的儿子,暗暗摇头,怎么都是差不多年纪,差别却这么大呢。

    这样英俊又年轻有为的年轻人在长安城里数不出几个来,而且行事果断又周到,让他这多活了十几年的人都自愧不如。

    裴国公与裴玦赶到那小客栈时宁暨已经抱着人出来,那手下人已抓了犯事之人,就连小客栈里老板小二都被控制了起来,一只鸟儿都飞不出去。

    而后一路隐秘,仿佛无人知晓裴婼曾经失踪过。

    这样想着,裴国公复又抬眼看去,这宁家世子应是对自己的女儿有几分情意的,那从客栈踏出来的神色就像被夺了至珍之物一般,浑身戾气。

    后来裴玦想上前去接过他怀里的人,他却直接避开,抱着人就往国公府走。

    而人还没回府,就有个不认识的大夫在等着了,想来是早有准备。

    “宁世子,依你之见,此事应如何处理?”裴国公问。

    宁暨思虑片刻,道:“若是国公府信得过宁暨,此事国公府不用再操心。”

    裴国公闻言,与儿子对视一眼,裴玦即道:“信得过,只是婼婼被如此欺辱,此事必然不能轻轻放下。”

    “自然。”宁暨点头。

    又说了几句,温氏匆匆而来,几人便一齐走向裴婼卧房。

    片刻后,裴婼看着屋子瞬间挤满的人脸上终于有了丝笑意。

    宁暨站在几人身后,面上倒是不显什么,只是有些若有若无的怜惜。

    温氏顺势坐在床边,温柔道:“此次多亏了宁世子,要不是他我们都不知道你在哪。”

    “是,早上也是多亏了世子提醒,后来顺着红鸾给的微末信息才查到那处小客栈。”裴玦补充,“皇城脚下竟还有人行如此恶毒之事,实在可恶!”

    裴婼朝宁暨望去,正好对上那熟悉的目光,她终于想起晕过去前的画面。

    她做了什么啊?

    扒了人家衣裳?

    一时不知是羞涩还是他看着自己的眼神热烈,裴婼小脸再次烧起来,红彤彤一片。

    几人都莫名看着她,裴婼只好镇定下来,笑笑:“想来也是愧对世子,你教我的功夫都未用上,你送我的匕首也不记得带了。”

    宁暨没想到她说起这个,愣了会才道:“无妨的,是对方有备而来。”

    “总归要谢过世子,又救了我一回。”裴婼真诚道谢,想要坐起来,却发觉浑身还是没有什么力气。

    温氏连忙按下她,裴国公随即吩咐:“来人,再去请个大夫。”

    “不用爹爹,我没事。”

    那媚药厉害是厉害,可过了时辰,又放了些血现下也没多大影响了,只剩些余劲未散。

    温氏看着她那副模样,又红了眼睛,要是宁世子不到,她是不是打算了却自己去?

    一时忍不住,靠在身侧裴国公怀里擦拭眼泪。

    “婼婼,你不用担心,书院那边我已经请好假了,这段时日都不必再过去。只是午后白袅与邱家姑娘来了一趟,我与她们说了你近期身子不佳,不便见客。”

    “好,谢谢阿兄。”温氏抽泣的声音实在大,裴婼只好道:“娘亲,我现在不是没事了嘛,您不用担心。”

    温氏不住点头,渐渐止了哭泣。

    “阿兄,绑架我的人是林家人。”

    “我们知道了,是林采儿。”

    裴婼有些惊讶:“你们知道了?”

    “是,世子找到了跟踪你们的人,顺藤摸瓜找到你并不难,林采儿道行不高。”裴玦说,“无需担心太多,好好养伤,后面的事我们来处理。”

    “好。”

    “那婼婼你先好好休息,饿了吧,我等会给你送点饭菜过来。”温氏温声询问。

    “好,谢谢娘亲。”

    四人终于离开,宁暨放慢了脚步跟在后面,待关门时又望她一眼,俩人目光对上,这回裴婼倒是没避开,与他看了几瞬。

    裴婼低咳两声,“那个,先前我,我只是中了媚药,世子你别多想。”

    宁暨轻扯了笑容,“没多想,你好好休息。”

    第26章 秋老虎最是凶猛。

    这一夜, 国公府再无事发生,只是林光宫里灯火通明,不得平静。

    林采儿跪在堂内瑟瑟发抖, 咬着唇不言一语。

    堂上坐着的俩人更是面色不善, 萧章远那脸黑得能下起雨来。

    “林采儿, 你真是好大的胆,这样的事都做得出来,你可承担得起后果?”萧章远厉声发问。

    身边季贵妃颤了颤,看了那跪着的人两眼, 劝慰道:“太子,这不是没事吗, 那人又没辱了裴家姑娘去,再说了,现下裴家人不是也没人来找采儿的麻烦?”

    “母妃!这长安城里现在谁不知采儿是林家姑娘,是我名义上的表妹, 她如此行事打的不是我的脸不是林家的脸吗?”

    “都是小姑娘间玩闹, 算不得什么大事, 太子不必想多。”季贵妃语气略有轻松, 仿佛真不当回事。

    林采儿却闻言微微抬头, 直盯着季贵妃,只是小姑娘间玩闹?

    萧章远气愤至极, 全盘计划被两个妇人打乱, 心中实在恼恨。

    “采儿即刻回乌城去, 不要再回来了。”

    乌城是鸾山附近的大城市, 林家扎根多年。

    林采儿当即慌了,跪着爬到季贵妃跟前,“我不要, 姑母我不要回去。”又转向萧章远,“太子表哥,采儿再也不敢了,你不要赶采儿走!”

    “采儿,你先回去避避,先躲过这阵子风头。”季贵妃好言好语,一心为她好的模样。

    “姑母没事的,采儿不怕,采儿不要走。”林采儿声声哀求。

    季贵妃倒是不怕裴家会做什么,就算查到林采儿头上来也可推脱开去,她只是想用这事来试探萧章远,没成想萧章远反应竟这样大。

    好在这事终究是在他们中间划了条线,如那裴家真是个清正讲义气的,那这太子的船,就不会轻易上去了。

    季贵妃心里盘算,留着林采儿说不定用处更大。

    这样想着便低头去看了哭个不停的人一眼,心中也微恼起来,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太子,这女子失贞一事终究不好张扬出去,这裴家既然知道采儿是我林家的人,那这口气他们定然也只能深深咽下去。”季贵妃道。

    萧章远不由再次沉了声:“母妃!”

    “再说,太子既然想与裴家交好,那此时不是更加容易?咱们手头里可是有了证据拿捏他们,还怕他们敢说一个不字?”

    “是是是,姑母说得不错,当时裴婼和他的丫鬟叫得那么大声,客栈里老板和小二都听到了的,他们可以作证,还有那酒鬼,要是,要是他还活着,定也能作证的,虽说最后事情未成,但姑娘家的清誉总是有损了。”林采儿迫不及待说着,仿佛抓住了一线生机。

    萧章远倒是没想到这方面来,此刻噤了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季贵妃看着他心里笑笑,这萧章远倒也没长大多少,她一两句话还不是把人给说通了?

    既然这样,倒也不怕他翻出什么浪来了。

    “太子不必担心太多,小事一桩罢了,你背后还有林家,有何可惧?”——

    只是林光宫总有失算的一日。

    宁暨今日面圣,宫人让他在偏殿稍等。

    没待一会,萧章远与兵部尚书陈岫(xiu)推门而入。

    萧章远还惦记着他昨日顶撞了自己,脸色不豫,陈岫只好问道:“世子怎么在这里?”

    “太子殿下瞧着心情不错,鸾山一事如今可处理妥帖了?”宁暨淡淡道。

    话一出口,周遭顿时寂静下来。

    “鸾山?鸾山何事?”陈岫话里微微有些紧张。

    宁暨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举杯微抿,“噢?陈大人竟不知么?”

    “鸾山如今已经挖空,圣上也已知晓,我们正愁呢,下一处矿山还未定下来。”陈岫看他一眼,“世子指的莫不是这个事?”

    宁暨却不答他,转而望向萧章远:“太子您说呢?”

    萧章远不知在想什么,闻言呵呵一笑,“世子如今也管上这内政之事了?本王若是没记错的话,长安外还有三万宁家军吧?如今可还安好?”

    “好是挺好的,宁家军肚量小,不吃朝廷的霉米也能养活。”宁暨缓缓一笑,语气淡然。

    陈岫在一边冷汗涔涔,目光在俩个高大男人间来回巡视。

    “宁世子你”陈岫就要开口,被萧章远抬手打断:“你来找父皇到底为何?”

    “太子多疑了,不过是宁暨初回长安,想为宁家军谋些好罢了,今后宁家军还望太子殿下与陈尚书多加关照。”

    都是虚话,俩人自然懂。

    “太子殿下近期倒是与裴国公走得近。”宁暨挑了挑眉,不经意间说着。

    “裴国公清廉持政得民心,本王确应虚心学习。”

    宁暨呵呵一笑:“是,太子有此觉悟,天启朝必将长盛不衰。”

    宁暨话语讽刺,萧章远正欲发作,宫人来报:“宁世子,圣上宣召。”

    等人离开后,陈岫问:“太子,这宁暨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知道鸾山的事了?”

    萧章远看着刚关上的门,眼神渐渐阴鸷,手捏着酒杯紧紧不放。

    “无论他知道不知道,无论他所求为何,这个人不能多留。”萧章远发着狠道。

    陈岫大惊失色,赶紧劝说:“太子不可,现如今天启朝边境线布的都是宁家的兵,而且三万宁家军就在边上,要是宁暨没了,这长安城怕也是危啊。”

    “宁家军难道就不是我天启朝的兵了,为何要为他宁家所独有?父皇竟也任由他们,实在是养虎为患!”

    陈岫叹息一声,“宁家军自老宁王一辈就开始为国效力,如今势力哪是能收回就收回的,太子切莫着急,总得慢慢来,何况我们如今给宁家军的军器”

    萧章远厉眼扫去,陈岫不再说话——

    宁暨进了殿后未拐弯抹角,直接说明来意。

    建成帝沉了脸不言一语,可那怒气已经磅礴而出了。

    按说林家一族是宫中受宠的妃子母家,明面是又是依附着太子的,如若不是天大的过错都不至于被处理。

    可宁暨呈上来的证据实在让人气愤。

    林家仗着自己是乌城地头蛇,公然霸占公家财产,将鸾山矿产据为己用。

    而这事又连着前些日子工部与兵部报上来的鸾山封禁一事,细细一查竟是林家与工部驻守鸾山的头目合计,想将鸾山剩下的矿产私有。

    堂堂皇室这样让人欺负到头上来,皇位上的人怎能安坐。

    证据所列详实,让人找不到一丝遗漏。

    里头虽只列了林家犯法的经过,可建成帝岂会不知这背后是谁在为林家撑腰,林家又是为谁在办事。

    所以建成帝气归气,只是这里头到底是在气林家的藐视王法还是气太子的大胆作为就无人可知了。

    龙椅上的人放下那沓厚厚的纸张,一只手抚着额头,看得出极为忧虑。

    宁暨与皇帝称不上熟识,不过建成帝爱才,招了宁暨单独见过几回。但与从小宠爱着长大的太子比起来,建成帝心里总有一杆称。

    “这样详尽的证据,就连大理寺都未必能搜集全,你个二十出头的小儿又是从哪里来的?”建成帝问。

    宁暨拱手:“回圣上,微臣也只是机缘巧合下得了这份东西,此前回长安途中途径乌城边上一小镇,正好遇上了那乌城里的典史,聊了几句才知小小乌城竟能如此藏污纳垢。”

    “圣上,天子脚下岂容他人这般放肆,此事牵连甚广微臣并未宣扬,可圣上,今日有一个林家,明日就会有一个陈家,杀鸡方可儆猴。”

    什么巧遇都是假的,乌城典史倒是不假,如今正扣在某个角落呢。

    何况这些事哪是聊几句就能聊出来的。

    建成帝本也不在乎他到底是怎么拿出这份证据的,接着问:“那以你之见,林家应如何处理?”

    “微臣不敢妄言。”

    偌大宫殿里静了下来,建成帝一脸疲态的挥挥手,“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宁暨躬身,离开。

    殿外此刻太阳正烈,晒在青石板上仿佛有层热气冒出来,廊下伺候的宫人衣内早已大汗淋漓。

    秋老虎最是凶猛。

    第27章 他急了他急了

    回府路上, 宁暨问徐白:“父亲祖母可在府中?”

    “在的。”

    “国公府如何了?”

    “裴国公与裴公子倒没什么,按着常日上朝去书院,只是国公夫人有些谨慎, 寸步不离裴姑娘。”徐白明白世子想问什么, 接着道:“裴姑娘看着好些了, 手上的伤也按时换了药,大夫说日后注意不碰着水不提重物便会慢慢恢复,只是好似心情尚是不佳,还要反过来安慰国公夫人。”

    徐白说完, 悄悄隐匿在马车一角,也不指望世子会说些什么。

    宁暨是没说什么, 只是回府之后说的做的却让人出乎意料。

    前院里宁梧洗正在宁老太太跟前玩,一片喜乐融融。

    宁暨进屋来,先是吩咐了人把宁梧洗带下去,又让徐白去叫书房里的宁振戚和宁老爷子。

    宁暨正襟危坐, 一向和善的老太太也不敢说话, 直到宁振戚来了才蓦然一松。

    “阿暨, 发生了何事?”老太太问。

    宁暨起身, 行至中央, 对着上首的两个老人以及旁边的父亲深鞠一弓,道:“祖父祖母, 父亲, 阿暨有一请求。”

    三人顿时紧张起来, 这宁暨搞这么正式怕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吧?

    “我想劳烦祖母与父亲明日去一堂国公府。”

    “去做甚。”

    “提亲。”

    宁振戚:“”

    宁老太太:“”

    老宁王:“”

    两个男人尚不及反应, 宁老太太已经喜上眉梢,“阿暨,我没听错吧。”

    宁暨又说了一遍。

    这回三人明白过来了, 脸上都是一副喜意。

    不容易啊,这孩子终于想明白了。

    宁老太太则细细回忆着,国公府,天启朝就一个裴国公,国公府的姑娘?那日老宁王寿筵好像没见着呢。

    “阿暨,你看上的是国公府哪个姑娘?”

    “国公爷就一个女儿,名唤裴婼。”

    宁老太太点点头,国公府嫡女啊,那与阿暨倒也算相配,不过还是好奇道:“女孩如今年岁几何,长相如何,未有许人家吧?”

    “差一点十六,未许人家。”至于长相么,宁暨思考了一会才道:“长相尚可。”

    宁老太太稍微皱了皱眉,宁振戚则接话:“我宁王府也不是那种以貌挑媳妇的人家,看得过去就行。”

    “怎的十六了还未许人家?”老宁王问。

    确实,长安城里勋贵人家的女儿大多刚及笄就定了亲,有些甚至则十二三岁就许了人,待及笄过后便开始走纳采、问名等吉礼,礼成便可出嫁,像这种十六还未定亲的实在少数。

    老太太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了,别不是这国公府的姑娘有什么毛病才拖到现在吧?

    “阿暨,你老实与祖母讲,你当真心悦这个姑娘?”

    “是,非卿不娶。”

    此话一出,当场三人震了一震。

    宁暨示意了一下边上的徐白,徐白即捧着几样东西上来。

    “这是母亲留与我的玉佩,边上是我亲手写的婚书,劳烦祖母明日交与裴婼,至于聘礼,母亲之前留下来的”

    “停停停。”宁老太太打断他,“现下还未到下聘那一步,再者而言,你怎知裴国公与国公夫人会应了你去,那小姑娘又愿不愿意?”

    “是呀阿暨,不若我们先请媒人上门打探打探再做决定。”

    宁暨不说话了,眉目低掩。

    裴国公与国公夫人他倒是有把握,只是裴婼那边

    此前是打算给她些时间,正好自己也有许多事要做,一切想着慢慢来。

    可经了前两日之事,他不能在等了,谁知道下一回又是谁绑了她去?

    她必须得待在他身边他才能安心些。

    “祖母,我既要诚心求娶,又怎么只请了媒人上门?”宁暨看着三人,神色极为认真,“如若裴婼不愿,那此事另说,只是明日还是得有劳祖母与父亲跑一趟。”

    老太太不再说话了。

    宁暨即然都这样说了,那明日这一趟是必然少不了了。

    他决定的事,他们从来都无法改变——

    日暮降临,宁暨坐在书房中,那案前的书一动未动。

    上辈子最后一回见她是什么时候了,噢对,是他决意要去祈候关的时候。

    那会儿赐婚的圣旨刚下下来,全城皆知国公府的女儿从此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连他也是这般以为的。

    当时的他除了男女情爱心中装的更多是国家大义,既然她心中无他,那自己便放手成全。

    太子妃、皇后,从此她也算是这天下的女主人,那他在战场的付出也不算没有回报。

    可是他始终是忍不住,趁着夜色朦胧悄悄去了一趟国公府。

    还未跳上墙头,里面就传出来悦耳动人的笑声,“姑娘姑娘你看见了吗,圣旨,那是圣旨,也就是说,姑娘你要如愿了!”

    “我看见了。”有人笑着回她。

    “也不知那钦天监挑的什么日子,若是要等到明年后年去,那可怎么办。”

    “是啊,还是早些好。”

    宁暨在外头听着,仿佛已能想象出她托着腮一副苦恼的模样,不由笑了笑,下一瞬才惊觉,她要嫁的是别人。

    笑容随即敛去。

    宁暨轻轻跃上墙头,里面院子里裴婼果然伏在石桌上,正和身边人述说那些甜蜜的烦恼,脸上其实是掩不住的笑意。

    这样也好,嫁太子总比嫁自己来得顺遂些。

    宁暨静静看了许久,看她或闹或笑,看她站立垂坐,就好像看得久了,那模样就能刻进心里一样。

    里头的人渐渐也有所察觉,忽然抬头张望,宁暨掩身避了避,在黑暗里瞧着那张他记挂了许久的脸。

    如现在般,都是那样明媚动人。

    宁暨回过神来,终于将眼前的书翻页。

    徐白见他动了动,看看外面天色,唤了人把他前面的茶又换了一番。

    他这会儿心跳还是静不下来,实在是世子这一手着实让人吃惊。

    他知道裴姑娘于世子而言不简单,只是竟要直接上门求娶,还是这样急促的时间呢?

    这何止是不简单了。

    他家世子这心思,真的不好猜。

    看来这璃院啊,要有女主人了。

    静了静心思,徐白上前问道:“世子,您这大半日未用饭了,属下给您端些饭菜上过来吧。”

    宁暨终于抬了抬头,眼神中有些茫然,那茫然中还带了些不安。

    徐白看得一惊,他何时在世子眼中见过这样的神态?

    他展现出来的,从来都是坚定、果敢。

    “徐白,你说,她会不会不愿?”

    徐白愣了一下,才明白他是在说裴姑娘的事。

    “属下不知,只是世子为了裴姑娘做了这样多的事,裴姑娘不会不知道的。”

    宁暨又低下头去,自言自语道:“对,我得去一趟。”

    宁暨自己拿过外衣,匆匆出门。

    徐白在后面追着喊:“世子,您去哪。”

    “国公府。”

    第28章 求娶,宁暨支楞起来!……

    国公府里裴婼已经用完了晚饭, 正躺在自己的小院子的摇椅上纳凉。

    今日也不知怎么回事,闷热得很,头顶夜空阴云遍布, 想来今晚又是一场大雨。

    夜色静谧, 裴婼思绪放空。

    半睡未睡时, 旁边突的一个落地的声音,裴婼急忙睁眼,正要叫人时那人便上前来捂住她的嘴。

    刹那间想起被绑那日的回忆,恐惧上头, 裴婼一边挣扎一边抓住那手,张了嘴就咬他手掌, 用了十分力气。

    宁暨痛得低呼一声,却仍未松手,任由她咬,哑着嗓音说:“别怕, 是我。”

    裴婼听见熟悉的声音, 这才反应过来, 抬眼去看人。

    嘴上力道倒是松了, 可宁暨的手仍然没有放开, 裴婼只能睁着一双大眼看着他,满是疑惑。

    小院里再没有其他人, 俩人无声中对视良久。

    随即宁暨轻笑一声, 收了手, 而手掌边缘已经满口牙印, 鲜血缓缓沽出。

    宁暨又去看她裹了纱布的手,轻笑:“倒是巧合,你伤了左手, 我伤了右手。”

    裴婼一低头便看见他那泛着血珠的手掌,着急忙慌的起身,“你没事吧,我去叫绿衣。”

    “无事,不用叫,我就和你说会话。”

    宁暨一派镇静,却让裴婼再次慌了起来。

    有什么话非得这半夜三更孤男寡女的来说,而且还是翻了墙进来的。

    裴婼不知他要干嘛,下意识要退后两步,可还未走一步手就被人拉住。

    “裴婼。”

    语气正式,裴婼心里一惊,连头都不敢抬,应他:“做什么。”

    “你抬起头看着我。”

    裴婼手还被他拉住,想挣脱的,可偏偏他使了力不让,裴婼便低低喊:“你先松开我,我手疼。”

    宁暨闻言急忙松开,不过一瞬裴婼已被他拉至怀中。

    怀里那人眼珠子瞬时放大,这回真是惊得说不出话来了,连挣扎都忘了。

    要是此刻绿衣走近院子,铁定会被吓一跳,自家姑娘什么时候有情郎了?

    宁暨用另一只未受伤的手揽着她后背,将她禁锢住,饶是裴婼双手可用都离不开去。

    “婼婼。”那一贯清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裴婼醒了几瞬又要晕过去。

    那日慌乱中他好像也是这么叫自己,一声又一声,无比熟稔。

    她从未觉得有人喊她的名字如此悦耳,和阿兄沈大哥都不同,酥酥麻麻的仿佛有魔力般,让人不自觉着迷,让她忘了此刻这人做着多唐突的动作。

    “婼婼,明日我父亲和祖母会上门提亲,你应了可好?”

    裴婼不知道宁暨说这话是花了多少勇气,可她霎那间清醒了,抬着头惊讶看去,一脸不敢置信:“什么?”

    他便低了头,与她距离不过几寸,两人呼吸交融,侧边一看就似极为亲密的恋人,正在诉说着缱绻心事。

    裴婼尚来不及反应,宁暨再次开口,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我说,婼婼,嫁我可好?”

    周边虫鸣声不知为何在此刻都隐去了,一夜未见的月亮悄悄露了头,恰好做了今晚的见证人。

    连晚风也变得柔和,清清凉凉的穿过俩人。

    裴婼脑子全懵掉了,不懂得思考为何物。

    她用双手抵着他坚硬的胸膛,那清晰有力的心跳震得她一颤一颤,裴婼低下头来不敢动作,怕他再进一步。

    “你不用担心,那日的事整个长安不会再有人知道,只是外头太乱了,你在我身边我放心些。”

    这人到底在说什么啊?

    现在是说这个事的时候吗?

    林采儿现在怎么样了?

    裴婼胡思乱想,唯独没敢去想他问的那个问题。

    “我”裴婼正欲说话,门廊处忽地传来脚步身,那若有若无的暧昧随之消散。

    “有人!你快松开!”裴婼敲他胸口,头不断往门廊处看去。

    宁暨松了手,怀里的人得以逃脱。

    脚步身又渐渐远去,院子里始终只有他们连个。

    裴婼连忙转身背对着他,一下慌乱得不知该说些什么,又不由抱怨,这绿衣到底去哪了。

    脸颊火烧似的又热又红,双手无处可放,只好紧紧捏着拳头。

    心跳声“砰砰”响,是面对萧章远都从来没有过的陌生情绪,陌生到让她害怕。

    裴婼逼着自己镇静下来,按照他教的方法吸气吐纳,好在身后没了动静来扰乱她的思绪。

    可她知道他还在,只因那皂角香始终萦绕。

    过了好久,裴婼终于出声:“世子,你是不是说错话了。”

    身后一声低笑,开口却坚定:“没有。”

    “你这样半夜三更擅闯女子闺苑多有不妥。”裴婼顾左右而言他。

    “是,下次再也不敢了。”

    “你这样随便拥抱清白人家姑娘,是为轻浮。”

    这次身后不答话了,裴婼一时好奇便微微转了身,不巧直直撞上一堵人墙。

    “婼婼,你在害怕什么。”

    裴婼连忙退后两步,未应他。

    “先前那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了。”

    宁暨又盯着她,仿佛要盯出个洞来,问:“裴婼,我心悦于你,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宁暨看她的眼神从来跟别人都是不一样的,那里面情绪复杂,而最多的一项便是疼惜与喜欢。

    之前确实不懂,因为她上辈子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神色,可次数多了难免察觉些什么来。

    只是装不懂罢了。

    她在害怕什么?

    她害怕的东西可多了。

    喜欢?在她看来喜欢就是这世上最廉价的东西。

    宁暨与她认识了多久,这样轻而易举说出的情意她能信吗?

    裴婼此刻已经清醒许多:“宁世子,婚姻大事不容儿戏。”

    “你未嫁又怎知是儿戏。”宁暨怕再吓到她,道:“婼婼,你今夜好好想想,明日再答复我。”

    “未免太着急了些。”

    “我已等了许久,一夜,很长。”

    宁暨说完从衣袖中拿出一枚玉佩,拉过她的手放在手心。

    “这是我娘亲留给我的玉佩,我今日便给了你。”宁暨顿了顿,神色略有不同,眼里的迟疑不再:“婼婼,我不是开玩笑,你明天若是不应,那我就日日上门,直到你应下为止。”

    裴婼低头看那温凉的玉佩,没答话。

    “婼婼,我说到做到。”

    后来,宁暨什么时候走的她不甚清晰了,只是这天晚上伴着轰然落下的秋雨落叶,闺房中的人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第二日,宁振戚协同宁老太太早早出了门。

    “振戚,我想了一晚上没想明白,阿暨什么时候看上国公府那姑娘了,竟是这般非她不可?”宁老太太问。

    宁振戚也糊涂着呢,今早宁暨又来催促了一遍,生怕他不出门。

    不过宁振戚总归是开心的,这娶了媳妇啊就会着家了,待生了娃做了父亲那人也就慢慢变了,他倒是隐隐期待自个儿子抱着娃哄的模样。

    这主动求娶起码也说明国公府里头那姑娘是他主动挑的,日后小两口也不会生分到哪里去,这么一想,孙儿仿佛已经抱在怀里。

    宁振戚笑眯眯,“母亲,孩子的事我们甭管,您之前老念叨着要给阿暨找媳妇,如今他自己找好了,我们还操那份闲心做什么。”

    “说是这样说,可你就不怕是不是那国公府的姑娘给咱们阿暨下了什么蛊?不然那么冷情冷意的一个人怎的忽然提出这事来。”

    宁振戚不以为意:“国公府养的姑娘儿子还是信得过的,母亲您就甭操心了。”

    老夫人斜着眼去看自个儿子,阿暨娘亲早早就没了,自己劝了好几回他再找个伴,可这么多年下来人影都没,他倒是过得舒心了。

    她心底真怕宁暨也是个情种,一头扎进去拉不出来。

    老夫人低低叹了口气,希望这姑娘不是什么勾人的妖精才好。

    俩人各怀心思,马车在国公府大门前停下。

    贵客光临,小厮禀了管家,管家又急忙去找夫人,待温氏迎出来,宁振戚与老太太已在前院驻足观赏,嘴里赞叹不断。

    几番问候,宁振戚道:“国公爷可在府中?”

    “在的在的,已经使人去唤了。”温氏按下心底疑惑,把人迎进门。

    老太太也摆出笑脸来,“夫人不必紧张,今日我们来确有一事,待国公爷来了我们再细谈。”

    “哎,好。”

    裴国公匆匆赶来,宁振戚俩人简单问候后直接将今日来访缘由告出。

    于是裴国公与温氏呆愣在原地。

    “大将军,这”裴国公不敢置信,“真不是玩笑?”

    宁振戚朗声大笑:“国公爷瞧着我们这是玩笑的模样?是家里那孩子亲自托了我们过来的,国公爷还未见过阿暨吧?”

    裴国公闻言点头又摇头,最后说:“见过的,世子为人清正,此前也曾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噢?原来这中间还有渊源呐,我倒不知。”

    前院里谈话还在继续,而早有机灵的下人把这吓人的消息传到了后院。

    绿衣惊得合不拢嘴,连说话也不利索了,“姑,姑娘,这,这宁世子怎么突然来求亲了?”

    贵妃榻上的人虽说一夜未睡,可此刻精神倍佳,听了下人的禀告居然一点也不惊奇的模样,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了然。

    绿衣不懂了,大声重复了一遍:“姑娘,他们说宁王爷与宁老太太来提亲了!”

    裴婼睨她一眼,淡淡说:“我听得到。”

    “啊?那您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能有什么反应,她的反应都已经留在了昨天晚上。

    而且百思不得其解,这宁暨到底是什么时候看上她的?

    好像自从重生以后,每次见宁暨总有种怪怪的感觉,难不成这辈子十五岁以前与上一世有不同?

    也只能如此解释了。

    其实她想了一晚上,权衡了许多利弊。

    撇下那些莫名奇妙的感觉不说,这辈子嫁一个心里有她的人总好过只有她自己单方面的付出,再次落了那凄惨的结局。

    何况,宁王府,宁家军,他所带来的诱惑太大了,萧章远在宁王府面前实在不值一提。

    如若他肯帮自己,那复仇一事不在话下。

    裴婼没有拒绝的理由。

    按昨晚宁暨最后那嚣张的话,也容不得她说出拒绝。

    绿衣还在喋喋不休,“姑娘,我倒觉着宁世子不错,比那些长安城里的贵家公子好了不知多少去,也不知您先前怎么看不上人家。”

    裴婼松开掌心,里头握着的正是昨夜宁暨给的玉佩,那玉就着她手心的温度竟然微微发烫。

    绿衣看了过来,一时好奇:“姑娘,我怎么没见过这玉佩?”

    没人答话,门外下人急急走进来,有些喜悦般说道:“姑娘姑娘,夫人叫你到前院去呢。”

    裴婼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惊慌,不就来提个亲,怎么还要相看?

    宁暨也来了?——

    倒也不算相看,只是宁老太太实在好奇便与俩人提了一嘴,说想见见裴婼。

    裴国公夫妇如今已经回过神,心里喜悦占了大半心头,当即着人去叫裴婼。

    只是该有的矜持温氏还得把着:“虽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我们也就这一个女儿,到底还是得婼婼点头答应。”

    宁老太太点头:“那是,现下要是小姑娘点头同意,那咱们今日也算走了纳彩这一步了。”

    温氏闻言与裴国公对视两眼,这,是不是太着急了些?

    温氏问了出口,老太太应她:“我也觉得不必如此着急,可阿暨说年前就有个好日子,刚好六吉走完,准备妥当一切来得及。”

    “年前?”裴国公疑惑。

    这再有三月就过年了,再说婼婼年纪又不大,何必如此赶时间。

    国公府嫁女那可不能匆匆忙忙的。

    “不行不行,三个月哪来及,好日子多的是,我们再看看。”

    这头裴婼才刚走到门厅就听到他们已经开始谈论婚期,心下感觉自己也没踏进去的必要了。

    这个宁暨真是好手段,对自己没做什么,反倒先截获了她的父母阿兄,连绿衣都被他迷了去,她要是说一个不字,恐怕那劝说的口水得把她淹没。

    裴婼摇头苦笑,捻起裙角进门,四下迅速扫一眼,好在那人不在。

    堂中交谈截然而止,四人齐齐望过来。

    温氏脸上的骄傲要溢出来,这样一个女儿就算配太子也是够格的,今日看得出也是精心打扮过,好一番给她长脸。

    “婼婼快来。”温氏招手,“见过宁老太太与宁王爷。”

    裴婼走到母亲身边,冲俩人嫣然一笑,微微福身,“婼婼见过老太太,见过王爷。”

    老太太她之前筵席上远远见过一面,可这骠骑大将军却是第一回 见,细细看与宁暨倒不怎么相象,想来宁暨还是与母亲一族更为相似。

    宁老太太自她进门那眼神就没离过,看得裴婼只好低下头。

    老太太心里满意,宁暨这看人的眼光实在不行,这样的容貌身段若还是“尚可”,那这长安城里别家女儿都看不得了。

    他这眼光不行,倒是会挑人,而且瞧着也是小家碧玉清清纯纯的,想来今后也翻不出什么浪。

    宁老太太越想笑意越甚,嘴里“好”“好”的说着,然后让身边人递上个小盒,道:“里头是阿暨亲手写的婚书,还有一些见面礼,婼婼且先收着。信物嘛阿暨说要亲手给你,也不知这孩子给没给。”

    此话一出,几人再次看向裴婼。

    裴婼感受到那份无形的压力,只能微微含羞点头。

    好了,这回大家都懂了。

    温氏不知从哪掏出个玉佩,让人拿过去,“这是婼婼祖母留下来的。”

    “好好好,那今日也算皆大欢喜了。”宁振戚莫名松了口气,总觉得回去之后跟儿子有了交代。

    “是,那后续就麻烦王爷。”

    宁振戚笑道:“国公爷说的什么话,不麻烦不麻烦,不久后咱们就是亲家了,一家人哪说什么两家话,只是这往后啊,还望国公爷不要跟我抢孙子抱。”

    裴婼:“”——

    俩人欢欢喜喜离开,裴婼则有些闷闷,“爹,娘,你们就不问问我的意见?就这样把我嫁出去了?”

    这一前一后才多长时间啊,她的终身大事就这样潦草定下来了,虽说已做了一夜的准备,可此刻还是有些愤闷。

    “你的意见?你不是同意了吗?”温氏不解。

    “我何时说我同意了?”

    “你不同意你拿人家世子的信物做什么?”

    裴婼这才反应过来,又羞又恼,“那,那是他硬塞给我的!”

    “你若是不接,他怎么能硬塞到你手上,就算硬给你了,你丢了不成?”

    温氏句句逼问,裴婼这才发现宁暨这人的可恶,还说什么让她好好考虑,明明自己什么都谋划好了,太气人了!

    裴国公与温氏不同,注意到女儿的神色,关心道:“婼婼你若是不满这份婚事现在还来得及,我们派人与宁王府说一声。”

    这回裴婼不说话了,手里不断绞着那方帕子。

    同意比拒绝更让人难以启齿。

    温氏见女儿这副纠结模样掩帕笑了笑,拉着她的手轻拍,认真道:“婼婼,世子为人我与你父亲都信得过,我与你父亲即使万般不舍,可总不能拘着你一辈子吧,宁王府关系简单权势极大能护得住你,我们也好放心。”

    温氏说着说着又红了眼睛,“我们就只担心啊,宁暨这孩子今后要是出征了你可怎么办,婼婼若是嫁过去早日诞下一儿半女才好”

    “娘!”裴婼急忙打断她,这才哪到哪就说到生儿育女去了。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不过娘亲倒是好奇,你与世子什么时候看对眼了,他又何时把那信物给你的?”

    裴婼又不说话了,她总不能把宁暨夜闯闺院的事给抖落出来吧,何况宁暨什么时候看上她了她是真不清楚。

    “不过这宁世子还真心急,长安城里哪有三个月就备完婚的,你那堂姐都拖了一两年去,他竟还想年前就迎娶。”温氏撇撇嘴,“他想我还不愿呢,我们婼婼总得再陪娘亲些时日。”

    裴婼心下惊奇,这就有点出乎意料了。

    “嗯,婼婼会永远陪在娘亲身边的。”裴婼按下疑问,乖巧应她。

    裴玦回来后又是一通盘问,那神态似有不喜,裴婼不敢招惹他,把这活丢给国公夫妇,偷偷溜回了自己小院——

    今夜与昨夜不同,起了凉风。

    秋日的天,多变。

    裴婼仍然躺在摇椅上,让绿衣回屋拿了条毯子。

    绿衣铺好毯子,趁着没人终于说道,“姑娘,呜呜,我太高兴了。”

    “你高兴什么,又不是你嫁。”裴婼好笑。

    “我就是高兴,自那天以来我这心里总是不安,如今真好,宁世子居然来求娶了。”绿衣说这话时仍心有戚戚,自顾回忆,“那日世子的模样可吓人了,像,像阎王一样,客栈那房门被踢得稀碎,那个男人也被世子一脚踹开,当场吐了血,想起来都让人害怕。”

    裴婼第一回 听见这个,有些不敢相信,他们说是宁世子救了她,可其中细节却未明说。

    “当真?”

    “姑娘我骗你做什么?不过说起来倒没听公子说过怎么处理那歹徒,我想着该千刀万剐才解气!”

    是,这几日其实平静得过头了。

    她不知道父亲到底会把林采儿如何,不过想着也只能轻轻放下,他们裴家惹不起东宫。

    她心有不甘,虽未遭祸事可这事岂能往肚子里咽。

    加上上辈子,季贵妃林采儿害了她两次,不是轻易能放下的仇。

    这样想着,裴婼吩咐,“绿衣,你去帮我找个人。”说到一半又改口,“罢了我自己去,后日宫宴明日我们出门一趟,我等会写个帖子,你让人送出去。”

    “啊,明日公子要去书院,我们要单独出去吗?”绿衣依然有些害怕。

    裴婼思考再三,说:“要出去,带多些护卫。”

    “好。”

    两人正说着话,墙头突然跳下个人,一身黑衣,绿衣惊得叫出口:“有刺客!来人!”

    离得近的裴婼急忙捂住她的嘴,绿衣眼珠子滴溜溜转,终于认出黑衣宁暨。

    绿衣刚得自由,还未说话裴婼就说:“绿衣你去门口守着。”

    “是”

    绿衣一步三回头,待人完全离开裴婼才看向那人,语气不满:“你怎么又来了,堂堂世子有门不走就喜欢爬墙吗?”

    他还没说话,裴婼瞥见他裹了纱布的手,有些不好意思:“你那手好些没,昨夜是你悄无声息的我才下了狠劲,不是我的错。”

    “是,都是我的错,婼婼你做的很好。”宁暨说完就盯着人看,眼神毫不掩饰。

    裴婼脸又渐渐红了起来,暗骂了声自己不争气,转过身去。

    “婼婼,祖母说你应了。”

    声音里是克制不住的兴奋和激动,带着隐隐的确认。

    裴婼这才想起被他欺骗的事,从衣袖里拿出昨夜他给的玉佩丢还给他,嘴硬:“我没有。”

    “你答应了。”宁暨接过玉佩,走到她身后。

    “婼婼,你知道我今日下午怎么过的吗?我脑子里都是你,我看书看不下,练武练不成,连吃饭都没有心思,我告诉自己不能再来找你,可我的腿不听话,它自己过来了。”

    “花言巧语。”裴婼嘟囔,脸却红得更厉害。

    宁暨转至身前,再次把那玉佩放到她手心,“你好好收着。”

    裴婼顺眼看过去,看到了今日母亲给的信物,此刻正挂在他腰间,极为相称。

    “宁暨,你为什么要娶我?”裴婼抬头,与他对视,求一个答案。

    宁暨回望,裴婼便伴着浅浅月色从他清澈的眼里看到了自己。

    她这才发现他的眼睫毛那样长,翘得能挂支笔。

    过了好久,裴婼以为他不会答的时候,听见他坚定的声音:“我想护你一世长安。”

    一世长安。

    裴婼心里的小鹿又跳了出来,“砰砰”闹个不停。

    对视良久,又是裴婼先避开去。

    “宁暨,我对你”裴婼想着话还是提前说清楚的好,可轻易被他打断:“我知道,我不怕。”

    “你知道?”

    “婼婼,你只要知晓我的心意就好。”

    上辈子的宁暨输在哪里?输在他什么喜欢什么情绪都藏在心里,藏着藏着那些属于他的都离他而去。

    重来一世,他依旧在乎她的心意,可他却更想把自己满腔的喜欢告诉她,起码不给自己留遗憾。

    “宁暨,我没有那么好。”

    “我也不好。”

    “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

    “非我不可?”

    “非你不可!”

    裴婼不再言语。

    “婼婼,我可以抱你吗?”宁暨语气低沉,眸色渐渐变深,却又小心翼翼。

    他想要的,真是越来越多了。

    第29章 关于从前

    宁暨第一回 见裴婼大概在十二三岁, 那时候他还没跟着父亲出征,倒是喜欢跟着大哥到处在长安城里乱窜,哪里有不平哪里就有他。

    那时候的裴婼其实也就七八岁, 还是个小女孩, 梳着两个小啾啾, 粉粉嫩嫩的,非常惹人喜爱。

    可爱是可爱,可脾气一点不好。

    当时是在街角某处,一群人围着不知道在干嘛, 其中隐隐有小孩哭声,宁暨便以为是有人在欺负弱小, 当下那锄强扶弱的正义就窜上心头。

    待走进时才听到一个软萌软萌的声音:“谁让你们欺负小黑的,你们都这么大了就知道抢别人东西吗?你们凭着自己胖点就以为别人打不过你们吗?我告诉你们,今天被我撞上了就休想跑!”

    声音不仅没什么气势,连个头也矮, 她那周围应都是护卫, 看着有几分不协调。

    里头的小孩止住了哭泣, 不断求饶。

    宁暨听了一会便也听明白了, 正打算离开时堪堪被叫住, “那个谁,你过来作证, 免得说我们以多欺少。”

    宁暨轻轻笑出了声, 这还不叫以多欺少啊。

    谁知裴婼跺了跺脚, 指着他大声说:“你笑什么!”

    “我没笑。”宁暨转身看着几人。

    裴婼“哼”了一声, 见他没走,就又继续去教训圈子中间的两人。

    宁暨没想到那么小一个小孩可以叭叭说个不停,扯完那里扯这里, 完全不带停的。

    等到她终于说累了,眼睛一闭,身边的护卫便自动开了个口,让那两小孩离开。

    宁暨就又笑:“我可以走了吧?”

    人家眼都没睁,挥了挥手就让他走人。

    其实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宁暨都忘了这件事,只是在回了长安见到长开来的裴婼,觉得隐约有那么几分似曾相识。

    宁暨与裴婼的第二回 见面是刚回长安时,老宁王的寿筵上,不过也算不上见面。

    他不爱交际也不爱喝酒,一得了空就自己溜回璃院去寻清净。

    大概太子也不喜宴席上的推杯换栈,逛着逛着便也逛到了璃院。

    那时候他尚不知太子底细,也没有后来那么多事,太子在他面前就是父亲口中得罪不起的那种人,于是便耐着性子站在院中与他交谈。

    说了几句已有些不耐,好在后来沈青秋来了,恭恭敬敬给太子行礼,然后将他与人交往的本事发挥地淋漓尽致,宁暨蓦然松一口气。

    再后来几人移步,眼尖的宁暨瞧见一个粉色身影一闪而过,虽惊奇璃院怎么会有女人,可当时却不好追究。

    直到最后送客时宁暨一眼认出那粉色身影,走在一名妇人旁低头不知在想什么,完全沉浸其中——

    月中的时候,宁暨挨不过老太太,陪着她去了一趟法云寺。

    法云寺是长安城郊外一座大庙,坐落于山林繁密的鳌山,专供富贵人家祈福,香火旺盛。

    这日不是初一十五,法云寺内香客不多。

    宁暨从不信神佛,祈求别人不如相信自己。

    因此到了法云寺也只是做做样子,可老太太不会放过他,自己进了大殿却把宁暨推去一边的观音殿。

    宁暨啼笑皆非,来这求子吗?

    观音殿里没站一会,外头传来脚步声,宁暨大可大大方方走出去,可他却鬼使神差的躲到了神像后面,一下又懊恼自己有什么好躲的。

    宁暨透过神像空隙,看见一妙龄女子蒙着面纱走进来,恭恭敬敬跪下后朝身边人说:“绿衣,你去外头等着。”

    待婢女离去,那人脱了面纱双手合十,模样虔诚:“观音娘娘,小女裴婼,有件事想要拜托你。他们都说你比月老还灵,我就想来试试看,以后每月我都来,观音娘娘你一定要保佑我!”

    少女左右看看,又小心般说道:“我看上个人,可是他不认得我,他家有钱有势我怕他嫌弃我,我娘亲总说我毛毛躁躁的不像个女孩子,可外人都说我长得好,观音娘娘你觉得我长得好看吗?”

    少女认真抬起头来,宁暨终于看清那清丽面容。

    他过去几年在军营中很少见到女子,宁王府算得上年轻的也就大嫂一个,他对美与丑其实没多大看法。

    可眼前人颜色俏丽,肤如凝脂,一双眼睛狡黠灵动,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

    应算是好看了。

    宁暨总觉得有几分熟悉,又抬眼看去,少女侧了侧脸,几缕发丝垂落,他这才想起那个擅闯璃院的女子。

    又侧眼看去,裴婼脸上已经铺满了忧色,絮絮叨叨:“我都不敢告诉母亲,要是娘亲知道了铁定会说我一顿的,可是我昨日偷听娘亲与一个婶婶说话,那个婶婶竟然想把我嫁给时砚南那个纨绔,我才不想呢,观音娘娘你说我该怎么办啊?我要不要与娘亲说清楚。”

    宁暨摇头笑了笑,这儿果然是观音殿,不是他该来的地方。

    而且这人话也太密了,一开口就停不下来。

    “哎,我就不拿这些糟心事来烦观音娘娘了,我与你说说那人吧。”裴婼歪头思考,“那人可高了,差不多得有六尺去,背部挺拔一看身段就极好,我后来特地打听了,人家从小就非常聪明,现在也聪明,沉稳睿智,关键长相不赖。”

    “长安城里姑娘们挤破了头想嫁他呢,哼,她们都是看中了人家的权势,我才不是。”

    宁暨乍然听到这么多少女心事,心里好笑,军营都是男子,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

    他轻轻抬步想看看这后头有没有暗门之类的让他出去,可一个不慎碰到小沙弥放在神像后的小香炉,发出“刺啦”碰撞声。

    外头的人一惊,“是谁!”

    宁暨这头也是吓了一跳,连忙扶稳香炉,在裴婼走进来前急急开口:“施主留步。”

    话一出口又后悔,他做什么解释,直直走出去不就好了,这观音殿好歹也是他先到的。

    “师父怎的在里头,那你,那你岂不是都听见我说的话了?”裴婼脚步顿住,有些羞涩不安。

    “是”宁暨硬着头皮扮下去,“施主无需介怀,小僧不会妄言。”

    观音殿肃穆幽静,香火缭绕。

    宁暨再次看出去,裴婼又跪坐了回去,仿佛对他这个“出家人”的出现一点不在意。

    “小师父,你要是听见了你就与我说说,我该怎么办呢。”裴婼自顾说:“我见长安城里的姑娘们都是依父母之命嫁了出去,有些甚至没见过夫君长什么样,这也太可怜了吧。”

    “可是我若不主动些,那那人定然不会看上我的。”

    “小师父小师父,你在听吗?”

    “我在。”宁暨答她。

    “哎不过小师父你应当不懂,我问你也无用。”裴婼愁眉苦脸,“小师父,你何时入的法云寺?”

    今日偶入佛门的小师父宁暨:“去年。”

    “噢,小师父你既在这观音殿当值,应当见过许多痴男怨女吧?不对,来这应是求子的多,像我这种来诉苦的应该不多。”

    “我也是没办法,我爹娘和阿兄都一个性子,我说什么他们都看得极重,我的一件小事在他们看来就像天塌了般,我哪还敢说什么啊。再说了我没什么朋友,家中又无要好的姐妹,什么都只能憋在心里。小师父,你懂吗?”

    宁暨低头敛眉,“我懂。”

    裴婼没听出里头人的情绪,继续道:“其实我知道我若是把这件事告诉我爹娘,他们不会不支持,可是哎。”

    “小师父,你因何而入了法云寺?”裴婼哀叹完自己的烦心事,开始关心别人的人生。

    过了好久,里头传来声音,“我身边的人都一一因我离去了。”

    也许是殿内焚香浓郁,宁暨心里宁静许多,也许是黑暗中无人知晓他是谁,那些未曾与人诉说的话轻易说出。

    “啊?”

    “我小的时候染了天花,没人敢靠近我,是母亲衣不解带亲身照顾,后来我好了她却染上了,可她不是我,她没好过来。”

    宁暨陷入回忆中:“他们都不告诉我,至今以为我不知道这件事,可我早就知晓,然后还要装作不知。”

    “大哥也是,为了救我不幸惨死。”宁暨顿了顿,“人人劝我看开,可我要如何看开,没有我他们还会好好活在这世上。”

    “小师父”

    裴婼歉意四起,她好像就不应该问这个问题,与他比起来,她那些事根本就不算事。

    “母亲离开以后我以为我强大了许多,总算能护住身边人了,可却亲眼看着更多人死去,他们又做错了什么,都是别人的儿子别人的父亲兄弟,为着一个看不见的以后挣一份功勋吗?值吗?”

    在边境那么多年,那些从他身边抬过去的尸体太多了,有些肢体残缺,血肉模糊的都认不出谁是谁。

    人命渺小,谁又能顾得了那么多。

    可是那些都是跟着自己跟着父亲出来的兵,他理应有责任照顾他们,而不是活着出来,连回都回不去。

    父亲常常与自己说他看得太少了,若是这个小关都过不去那怎么能担当大任,怎么能做好一个好将领?

    宁暨低头苦笑,这何止是一个小关。

    外头柔柔弱弱的声音再次传进来,充满了愧疚:“小师父,你别难过了,我不是故意的。而且你知道的,他们不会怪你,若是看见你这般自责他们也会不开心的。”

    裴婼站起了身,抬步走向后头,想走进去安慰小师父。

    脚步声越来越近,小师父这才想起自己是个假的师父。

    殿外忽地也传来了脚步声,绿衣急急推门进来,“姑娘,公子来接咱们了!”

    裴婼停下脚步,回头疑惑问道:“阿兄怎么会来?”

    “嗯,说是夫人让过来的。”

    裴婼点点头,冲神像后的人说:“小师父,你莫难过了,其实你也同我一样都被家人爱着,我们应当要珍惜的。”

    宁暨这会儿已经恢复清冷,不再应话。

    “那,那我就先回了,下次再来。”裴婼往外走,一步三回头。

    等人完全离开,宁暨才从黑暗中走出来,望向那明媚背影,目光悠远绵长。

    身后观音像慈光照耀,不知是在看殿中人还是在看殿外人——

    后来,宁暨会偶尔在街上在某家宴会中看见那人,往往这种时候只要顺着她眼光望去,尽头都是同一人,那个尊贵的国之储君。

    他才明白那日她在法云寺说的“有权有势”。

    宁暨本不想再在这事上耗费心力,可到了那日老太太说要去还愿,问他要不要一同去。

    宁暨半推半就,一起出门。

    观音殿里没等一会,她来了。

    这回裴婼倒没那般只顾着自己说,一来就先问:“小师父你在吗?”

    “在。”

    裴婼看起来有些兴奋,“小师父你好些没?这几日天气舒爽,我瞧着这鳌山甚是凉快呢。”

    “是凉快。”

    “小师父,要不你出来与我讲话,这样怪不方便的。”裴婼往里探头。

    “我脸上长了疤,怕吓着你。”

    “这有何妨,我不怕的,我见过更恐怖的人呢,我家有个小厮就是,小时候得了麻花没治好,现在整张脸都是麻子,他那眼珠子又时常外翻,瘆人的狠,可是我都不怕。”

    “这人啊,只要心是善良的,那长相如何都不会让人恐惧,嗯顶多就是吓一跳吧。小师父你这般好,一个小疤无事的。”

    宁暨自然不会出去,正打算推脱时殿内进了其他香客,裴婼便也不坚持。

    待香客离去,裴婼开始说起自己的事来:“小师父,我前几日又见着那人了,可是他好像不是很喜欢我,我也没什么机会与他说上话,我晚上做梦都是他,就算在梦里他都是不喜欢我,真是太让人难过了。”

    “嗯。”

    “娘亲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抓着我骂了好一顿,说我尽是肖想那些有的没的,可是最后还不是带着我去了宫里?他们原本是为我选了个清贵人家子弟的,这下得黄了。”

    “小师父你在听吗?”裴婼说到一半问了一句。

    “我在。”

    “小师父,我发现这人啊想要的总是越想越多的,我第一回 没见着他正脸,我就只想亲眼看看他长什么样,见着之后我就想与他说说话,说不定说上话以后我还想得更多。”

    “小师父,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裴婼话音落下,观音殿里恢复寂静,屋外禅钟突的响起,浑厚悠扬。

    宁暨站在黑暗里,因着她这个问题陷入沉思。

    少顷,“我没有什么想要的。”

    “怎么会呢。”裴婼睁着大眼看向神像后,“小师父你不与我说也没关系,虽说这里是佛门净地,也许你们都追求无欲无求,但我总觉得,大家都是有欲望的。”

    “小师父,你想做什么就尽管去做好了。”

    “好。”

    禅香丝丝缭绕,香灰一节一节落入香炉,新灰旧灰融为一体。

    外头禅钟悠扬,晴岚蝉鸣,一片宁静——

    之后每月,宁暨都会抽出那么一天来到法云寺,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在讲,他默默听。

    秋叶落尽,白雪融化,万物复苏循环往复。

    后来,她如愿以偿,长安城中渐渐传闻国公府好事将近。

    宁暨听到消息的时候一点也不惊奇,上个月她早和他说过,裴国公进宫求了皇帝。

    只是他没想到这样顺利,那个一直拒绝她的人居然答应了。

    那日,宁暨未踏出房门一步。

    没过几日,祈候关战事又起,胡人不断骚扰边境居民,皇帝不能忍受已经钦点了宁振戚出征,他不能不去。

    宁暨最后一次去法云寺,心绪沉重。

    他头一回发觉宁王府到法云寺的路程这样短,不过半个时辰就走完。

    裴婼也是最后一次,只是与宁暨不同,裴婼是来告别的。

    “小师父,我今后应都不用再来了,他应了。”

    语气平平淡淡,没有他料想中的情绪激昂,他问:“不开心?”

    裴婼跪坐,小脸耷拉着,面上确有几分苦闷,“开心的,只是一来到这就开心不起来,小师父,若是以后有空我还能来找你聊天吗?”

    “我,我之后要随主持远游。”

    “那岂不是以后你都不在了?”

    “嗯。”

    殿内寂静几瞬,神像后传出声音:“你是真心想嫁他吗?”

    宁暨第一次主动开口问出这样的话,问完顿觉后悔,这样明显的事何须再确认。

    外头久久没有回话,宁暨转头去看,裴婼头抬得高高,盯着观音像不放。

    “应是想的吧。”

    宁暨听到答案,那原本绽放了一丝期盼的双眼瞬间黯淡。

    而后两人不约而同都未再言语,有香客进来又出去,只有裴婼静静坐着不动。

    直到沙弥进来换香灰,裴婼说道:“小师父,我回去了,谢谢你这么久以来陪我说话,我很开心。”

    小沙弥左右看看,确定殿内没人,对着裴婼指指自己:“施主可是在与我说话?”

    裴婼冲他笑笑,双手合十,朝观音像恭恭敬敬嗑了个头,“谢谢观音娘娘照拂。”

    待起身,又扬眼向后头望去,可惜那里一片黑暗,什么都没有。

    裴婼不再停留,转身离去。

    黑暗中的人走出来,吓了小沙弥一跳,“施主怎的躲在后头。”

    宁暨望着她离开的背影,久久不答话,小沙弥摇摇头,继续去干他的活。

    “师父,你说是爱别离苦还是求不得苦?”——

    宁暨毅然决然前往祈候关,他以为一切都可以抛在脑后,以为那些情感都会慢慢淡去。

    可惜事与愿违。

    在许多个深夜里,他会望着长安方向的夜空出神,明明没有去想长安的事,可是女孩那多姿多彩的脸庞会骤然出现,而后占据他整个脑海。

    他常常想她在做些什么,太子对她是否关心呵护,她又是否会想起法云寺里那个“小师父”。

    后来他睡不着了,整夜难眠。

    他起初为这情绪恐慌,便在白日里拼尽全力,无论是杀敌还是训练都投入万分。

    可是没用,都没用

    在祈候关外宽广无垠的草地上,在皎洁无暇的千里月光下,一人一马惆怅又孤独。

    直到后来,长安来信,信中提了一嘴太子娶妃,说是接亲场面宏盛百姓夹道欢呼,国公府无上荣光。

    那日将领们罕见的看见自出征以来一直闷闷不乐的少将笑了,可若是有大胆的人敢瞧他眼睛,说不定会看到那里头藏着的落寞。

    每月一次的长安信件按时送达,将士们渐渐知道少将极为看重这信件,且每到那日少将心情都起伏不定,有时是嘴角轻扬,有时脸色暗沉。

    将士们察言观色,若是少将心情尚可,那就尽可带着那攒了十天半月的琐事去找他了。

    有一回胡人缠得紧,拖着宁暨外出祈候关上百里,战事吃紧,一时半会结束不了。

    忽然一日宁暨一反常态,排兵布阵步步紧逼,两日内将来犯胡人尽数剿灭。

    尚来不及清点战场,宁暨匆匆骑马策回祈候关。

    众人还以为祈候关是出了什么事,不料宁暨回帐便问:“长安的信来了吗?”

    这样的日子维续了快四年,直到那最后一封信件到来。

    再次回到长安,一切已是物是人非。

    他知道长安形势复杂暗流涌动,可再复杂也牵扯不到宁王府。

    他以为裴婼、国公府在东宫的庇护下能得一寸安宁,没想到居然首先卷入这场变动中。

    信件中偶尔也会提到她身子不佳,可没料到已严重至斯,一朝不慎竟夺了她的命去。

    她没入皇陵,郊外的坟听闻是她身边逃过一劫的婢女立的,还算齐整,只是终究委屈了那从小含着金汤勺长大的人。

    宁暨仿佛回到了大哥死去的那些时日,他坐在那座新坟前,一坐就是一整日。

    他时常想要是他当初不离开,要是他在祈候关的时候能多想一点发觉局势的变动,那她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宁暨恨自己,更恨那些害死她的人。

    他没让自己颓废多久。

    长安一切与他而言都极为陌生,他花了一月时间去厘清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打通人脉。

    又花了几个月去寻找那些太子作乱的证据,借着与太子对立的皇子权势,将那些证据一一呈上。

    外人也许只看结果,可其中艰难又能与何人道。

    太子一党轰然倒塌,长安城内不胜唏嘘。

    宁暨在裴国公与裴玦出狱后见了他们一面,两人其实比他好不到哪里去,他们还活着,可是却与温氏、裴婼天人永隔。

    裴国公不知晓宁暨所作所为,有些惊讶这年轻将领怎么会找上门来,没成想他只是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国公爷,若是您今后百年见到裴婼,代我说一句”

    那瞬间里,他终于想起他第一回 见裴婼时的场景,小女孩扎着两根辫子,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地指着他:“你笑什么!”

    宁暨跟着回忆笑了起来,神色轻松地说出接下来的话:“小师父后悔了。”

    可裴国公和裴玦却心内一惊,那张脸分明就是绝望至极。

    接下来两日,太子萧章远在狱中离奇暴毙,林光宫一夜之间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无人逃脱。

    第30章 越来越过分的某人

    第二日。

    霁色澄空下鸟声细碎, 芳草未眠。

    绿衣按着时辰打算进门伺候,走至门口时将手中面盆放至怀中,侧身去推门, 不料门自己从里头打开了。

    裴婼穿戴整齐, 望着屋外丝丝缕缕洒下的阳光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姑娘今日这般早呢。”绿衣暧昧不明的笑, 她就说怎么宁家世子会突然上门求娶,原来两人早就暗地里有了联系。

    瞧姑娘昨晚和现在这模样,想来对这份婚事也是满意至极的。

    绿衣绕过她,将面盆放到桌子上。

    “明日是最后一日假期, 我这手也好得七七八八了,差不多就又该去上学了。”裴婼接过那浸了水的温热毛巾, 铺到自己脸上,上上下下擦拭了一遍。

    “姑娘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绿衣又笑,接回毛巾,“昨晚”

    眼前人瞬间垮了脸。

    不提昨晚还好, 提了裴婼就来气。

    这宁暨真是越来越过分, 两人现下也还算不上真正的定下来, 不过才走了“纳采”这一步他就把自己当成什么了?

    夜闯闺苑不说, 竟还提那般无理请求, 而且自己分明都拒绝了还要强行为之,实在是小人!

    “绿衣你吩咐下去, 从今晚开始, 国公府外护卫再加几人。”裴婼咬着牙愤愤不平, “要是让一直苍蝇飞了进来, 后果自负!”

    “啊?可是姑爷要是进来,谁敢拦呀。”

    “绿衣!”

    某人脸色不善,绿衣赶紧找补:“是, 我保证下次宁世子再也进不来。”

    “哼!”

    按照前两日的计划,今日两人要出门一趟。

    裴婼提前到达约定的茶馆,待一盏茶尽,门外帘子被挑开,进来个约莫四五十岁的妇人。

    妇人身上装扮低调朴素,没有多余的钗环,面上却一派清贵,隐有忧色。

    裴婼站起身,颔首浅笑:“时夫人。”

    华清候府时家,在上一代也算钟鸣鼎食之家,官场间往来络绎不绝,可惜这一代老侯爷不作为,如今竟全权依靠送入宫中的女儿维持权势,而那小侯爷时砚南上辈子就是个纨绔,扶不起来。

    华清候府这个女儿名唤时墨,颜色极好,入宫不过两年就获封德妃,位份仅次季贵妃。

    可裴婼知道德妃日子并不好过,人们都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上头有表里不一的皇后,善于心计的季贵妃,下头有虎视眈眈的各妃嫔,在宫里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从时夫人这身装扮中不难看出,就算家中女儿在宫中是四妃之一,这华清候府日子也还是艰难。

    何况上辈子,裴婼入宫一年,德妃惨死,死因不明。

    华清候府更是从此没落。

    裴婼与德妃交集不多,这宫里每个女人都不可小觑,笑里藏刀的把戏做得极好,不敢说德妃有多良善,可起码对裴婼没有起什么坏心思,甚至也好心好意提醒过一两句。

    可惜她那时一叶障目,什么都听不进去。

    “裴姑娘?”时夫人站在门外,有几分防备和谨慎。

    “是我,时夫人请坐吧。”

    时夫人仍是一脸疑惑,不明白这个素未谋面的姑娘为何请自己过来。

    来的路上她想了许多,头先一个就是是不是自家那个纨绔又闯祸了,见了人之后更是不安,这女孩子长相出众,时砚南看上也不奇怪。

    “时夫人不必想多,我今日确有一事想请夫人帮忙。”裴婼亲自给她斟了杯茶。

    “裴姑娘有事可直言。”

    “不知明日季贵妃设宴,华清侯府可在邀约内?”

    “这……”时夫人面有难色。

    季贵妃与德妃不对头,华清侯府式微,季贵妃必然看不上。

    裴婼明白,可还是这么问了。

    “时夫人,你我都知德妃娘娘如今在宫中处境艰难无非是季贵妃在一旁打压,这次设宴听闻长安城里许多女眷都请了呢。”

    裴婼语笑嫣然,她总感觉自己这个时候像极了那些挑拨离间的恶女人,可是她没有办法,她必须得挑起时夫人的情绪。

    “德妃娘娘去年好不容易怀上的龙子,可就那么一夕之间落了,险些连娘娘都救不过来,夫人可有想过是为何?”裴婼接着说。

    时夫人早已默默捏了拳头,是啊,女儿盛宠,按理说不应当直至今日都未有子嗣,可她们也不是没查过,到底华清侯府没落,查来查去竟什么也查不出来。

    女儿一口咬定是林光宫季贵妃所为,可无凭无据的,他们又能做什么?

    可时夫人这么多年数也不是白活的,那铺满了皱纹下的眼睛都是堤防:“裴姑娘到底想说什么?”

    “时夫人,我知道是谁做的,我也能帮娘娘找出证据来。”怕她不信,裴婼特地补充:“宫里有位嬷嬷与我娘亲的乳母私交甚好,一些宫内秘事她知晓不少。”

    “裴姑娘,你如今未到十六吧?这么些事我如何信你?我们华清侯府也不是人人都能拿来当靶子使的。”时夫人语气里已渐有不满。

    裴婼见那茶杯一动未动,笑了下,将它推至时夫人面前。

    “时夫人,我如果没记错,德妃娘娘特别喜爱吃枣子吧?”

    裴婼抬起茶杯抿了一口,笑意盈盈地盯着她。

    时夫人果然一惊,片刻后又冷静下来,“这宫里人员复杂,你知晓这些还不是轻而易举?”

    “那夫人可曾知道,乌城一地盛产冬枣?那乌城又是谁的天下?”

    裴婼淡淡说着,侧眼去看她的反应,而时夫人果然眼神里显露出慌乱。

    “时夫人,这枣子啊最招虫了,那农户要想收成好,那可不得多打点药?这打了什么药谁又能查得清楚?”

    裴婼知道这事也是偶然,大概以前季贵妃从不把她放在眼里,或者说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与底下人说话仪事难免疏漏些,裴婼去林光宫去得多了,也就听了那么一两回。

    可惜都是后来的事了,那会儿曾经的德妃娘娘早已不在,他们才这般肆无忌惮。

    “时夫人,德妃娘娘一个人在宫中举步维艰,而华清侯府在宫外也帮不上什么忙,我此次前来确实是想着帮些忙,您不必多虑。”

    “我明日随母亲进宫,可到含春殿一趟,如若夫人信得过,可写封书信予我,届时德妃娘娘也会信上几分。”

    时夫人未说话,只是眼珠子左右来回,看得出是在思考。

    “裴姑娘,你所求为何?”

    裴婼静默片刻,一双晶亮眸子移至窗外,语气轻轻:“我与林季、林采儿,势不两立。”——

    约莫傍晚时分,裴婼打扮周整,到前院与温氏会合。

    温氏一见她就皱眉:“怎么穿这么素,今日人多,快去换一件。”

    裴婼一袭素白云烟锦纱,怕晚间冷还披了件薄薄的小袄子,头上珠钗确实不多,不过也称不上素。大约是这种场合下姑娘们争奇斗艳,温氏也紧张些,想让她出彩。

    “娘亲,这样就极好了。”裴婼逗她,“您就不怕您女儿太美,被哪家公子看上去?”

    “也是,如今你也定了人家,不可太过招摇。那就这样吧,不过你记住了这宫里规矩多,到时候可千万别乱跑。”

    “是,婼婼记着呢。”这宫里规矩还有谁比她熟?

    小半个时辰后,车架在内宫停下,母女两人下了车步行。

    丹楹金阙,玉阶祥烟,宫女太监行步匆忙,这里与外头千差万别,若外头是自由,那这儿就是牢笼,若外头是希望,那这儿就是绝境。

    时隔数月再次踏入,裴婼有些感慨,也有些庆幸。

    待跟着宫人行至林光宫,裴婼站在门口,盯着那几个字静静看了一会,那种熟悉而又铭心的感觉再次袭来。

    胸腔里一阵恶寒,裴婼急忙用帕子掩了。

    “婼婼,你没事吧。”温氏关心。

    “没事,走吧。”

    林光宫里一切如旧,只是今日因着生日宴,布置喜庆了许多。

    裴婼惦记着心里的事,寻了借口溜出去。

    按着上辈子的记忆,裴婼找到含春殿不难。

    含春殿不若林光宫,光从大小来说就远远与之不能相比,而其中布置也稍显朴素了些。

    不过宫人就比林光宫的亲和多了,裴婼没遇着什么困难就见了德妃。

    德妃如同时夫人般,也是对她的莫名到访非常惊异。

    裴婼便又详细解释了一遍,同时奉上时夫人亲手写的信笺。

    德妃待听完,整个人已经气得说不出话,那信在她手里皱成一团。

    “娘娘,我虽知晓这些事情,可证据证人还得您这边用点心,平日里留意着些。”裴婼细心提醒,“在这宫中,娘娘切莫再大意了,有一便有二,季贵妃定然不会善罢甘休的。”

    德妃轻轻捂了肚子,忍着泪:“我一直知道是林季,可是我找不到她害我的方法,林家权势太大又有东宫把持,就连皇后在她面前都得忍气吞声,我如今虽知晓了,但又如何斗得过她啊。”

    “德妃娘娘,她害的是龙嗣,此事若是揭开去,即便圣上想保她朝中那么多大臣也会有微言。退一万步说,就算最后季贵妃逃过一劫,可您也算是为您肚中孩儿报仇了。”

    德妃沉静片刻,似乎陷在忧伤里,半晌不说话,裴婼便静静坐在边上等着。

    待她收了泪,狐疑看向裴婼。

    任是谁也不会相信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无缘无故送上门这么些好处,谁知道这中间又藏了什么阴谋。

    “娘娘,我并无恶意,我帮您也是帮我自己。而且您听了之后要如何做我并不知晓也无法插手,不过您若是需要我的帮助,我随时都在。”

    裴婼又说了些细枝末节,不过与残害龙嗣谋害宫妃相较而言较轻了些。

    德妃半信半疑,“裴姑娘,此事可大可小。”

    “是,娘娘尽可考虑考虑。只是如今华清候府处境艰难,娘娘总得顾及母家才是。”

    说到华清候府,德妃又是一阵感伤。

    裴婼怕温氏起疑没再多待。

    走出含春殿,裴婼深吸一口气,她不怕德妃不作为,失去骨肉的痛不是人人能忍,她只是怕这事憾不动季贵妃。

    要是这事不成,她还得想其他办法。

    她今日本可以不跑这一趟,若是时夫人信了她,那她的目的便也达成了,可她心中始终不安,仿佛这些事情径了自己手才是彻底定下来。

    “走吧。”裴婼对立在门外的绿衣说:“我们还有事要做。”——

    回到林光宫,温氏果然一脸怒气,“你去哪了,这宫里是能乱跑的地吗?”

    裴婼便拉着她的手撒娇:“娘亲,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实在是宫里景致迷人,不当心就走远了。”

    “尽给我惹事。”温氏瞪她一眼,“快坐下吧,季贵妃快来了。”

    林光宫里有处花园,比起御花园逊色了些,不过接待长安女眷还是绰绰有余。

    裴婼坐定,抬眼看这一园的贵妇人与姑娘。

    不过简单一扫,就与上座的花夕棠对视上了,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她的不善。

    秋嬷嬷说得真不错,这季贵妃还真是把花夕棠当成了上宾。

    裴婼瞬间明白了温氏此刻脸色为何不佳,莫非她不在的这段时间,母亲已和花夕棠说上话了?

    “娘亲,花先生也在呢。”裴婼用手肘碰碰温氏,低声说。

    “我看得见。”

    “你们说过话了?”

    “她怎么会和我说话。”温氏轻哼,又转过头来,“你知道了?”

    裴婼点点头,没有否认,亲昵笑道:“是,娘亲您怎的还想瞒我呢。”

    “倒也没想瞒你什么,只是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也不知为何她还是拘着不放,都这么大人了,有什么过去的。”温氏朝花夕棠方向看过去,“苦的还不是自己。”

    裴婼听得母亲这话中还有几分怜惜,不由更喜爱,抱着她的胳膊蹭,小心建议:“娘亲,不若宴席结束你去找她说说吧,我觉着这花先生就是有口气在胸口里憋着呢,说清楚就好了。”

    “你以为我不想?可这人犟得跟什么一样,见了我跟见仇人般。”

    “那不若我先去与她说说。”

    “无用的,莫浪费心力了。”

    “就试试,若是她真不愿,那便算了。”

    温氏没指望她做出什么来,“好好好,随你。”

    宴席还有一会开始,主人都未到,妇人们便凑着一块闲聊。

    裴婼张眼搜寻,未见林采儿身影。

    怎么,如今已经高贵得要与季贵妃一同出席了么?

    她没等到林采儿倒是先等来了邱芊芊。

    “喂。”邱芊芊仰着头,在她面前站定,“你别找了,今天白袅不来。”

    “她出何事了?”裴婼问,这几日她因被绑一事未去书院,确实也好几日未见到她们。

    “说是受了凉,在家里躺了两天了。”邱芊芊应她,“你这好朋友也不去看看。”

    “我近来身子不适,等明日上学便去看望。”

    邱芊芊见她没什么反应,觉得有些无趣,又说,“林采儿也好几天没来了。”

    这回裴婼惊了一惊,没人告诉她这个事情。

    “从何时开始的?”

    “就你告假那日。”

    裴婼又问:“你可知为何?”

    “我怎么会知道,谁知道你们这一天天都干嘛,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她不在我才开心呢,自己不过一个从”

    “邱芊芊。”裴婼打断她,这人怎么一点没变,也不看看这里是哪里,这些话是能脱口而出的吗?

    邱芊芊撇了撇嘴,“总之我也不在乎,今晚要不是我娘亲拖着我来我才不稀罕来呢。”

    裴婼心里都在想着林采儿的事,没注意她说了什么,邱芊芊见她失神,便提了声音,道:“你就不好奇我娘亲为何非要我来吗?”

    “她为何非要你来?”裴婼回神,就着她的话问。

    “我娘亲说,今晚看似是贵妃的生日宴,实则是在给太子暗暗选妃呢,据说等会圣上也会来。”

    邱芊芊说完,如愿在裴婼脸上看见惊奇的神色,“当真?”

    “那可不,消息都是从圣上身边伺候的公公那得出来的,还能有假不成。”

    “你可得小心些了。”邱芊芊上下打量裴婼一番,摇头,“不过你今夜这么素,太子殿下应当不会看上你的。”

    裴婼还是震惊得说不上话,若是知道这个宴席的目的是这样,她就不来了啊,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反正我是不想嫁东宫的,可我娘亲偏要做梦。再说了,人家表妹还在,我们巴巴的来争什么。”邱芊芊往园中探去,疑惑道:“唉?奇怪,怎么今晚也不见林采儿,她到底干嘛去了,今夜不是太子妃选妃吗?”

    邱芊芊又自顾说了几句,转身离去。

    可裴婼一直静不下来,她心里想问的太多了。

    温氏在和其他贵妇人说话,她无人可问,只能坐在位子上出神。

    少顷,有太监进来通报,说贵妃娘娘即刻到,花园内瞬间静下来,大家各回各位。

    随后,一声高喝,当今天子建成帝携季贵妃缓步走入,萧章远跟在后头。

    今日季贵妃是主角,一袭正紫色宫装,巨幅裙摆逶迤身后,绚丽华贵。

    待行至中央,萧章远对她颔首微笑,裴婼瞬间心里打了个寒颤,隐约有些不详的预感。

    “好了都坐下吧,大家随意些,咱们没那么多讲究。”季贵妃又对身边的建成帝与萧章远语重心长般道:“圣上与太子也是,难得这样闲暇时光,就不要忧心政事了。”

    “是,母妃。”萧章远举杯低首,“儿臣祝母妃鸿福齐天,福寿绵长。”

    底下便也纷纷跟着太子举杯,祝寿话一句接一句。

    裴婼也跟着站起身来,只是举着杯子不言一语,温氏不得以侧首看她一眼,可裴婼依旧不说话。

    坐下来后,温氏劝责:“今日不能惹事,你若不愿就做做样子。”

    做样子她也不愿。

    裴婼便转了话题,“娘亲,今夜怎么不见林采儿。”

    都这个时候了她还未出场实在是奇怪。

    可还没等温氏答她,上头就传来皇帝问话:“裴家姑娘可在?”

    裴婼心里咯噔一声,大事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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