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你能不能走远点。”……
裴婼无助看向温氏, 而温氏也是一头雾水,只能冲她摇摇头。
众人都齐齐望了过来,眼神中多有好奇与惊讶, 也不乏羡慕与嫉妒。
想来大家都知晓这生日宴的目的, 而裴婼就是第一个被皇帝挑中的人。
裴婼捏了捏裙角, 咬着下唇出席。
“小女裴婼,见过圣上,见过贵妃娘娘,见过太子殿下。”裴婼俯首。
上座的建成帝朗声大笑, 目光在裴婼身上梭巡。
裴婼心想,早知今日有这一遭, 那她应再穿素些,脸上胭脂什么的也不要抹了,低到尘埃里去才好。
“裴国公倒是会养女儿。”建成帝夸了一句,身边季贵妃脸色已经显而易见的沉了下去, 可惜裴婼看不着, 她不敢抬头。
萧章远浅笑着关怀:“裴姑娘起身吧。”
“听章远说, 裴姑娘如今在玉山书院上学?”建成帝问。
“是。”
“都学的什么?”
“作画弹琴, 书法女红都学些。”
建成帝又笑:“甚好。”
底下鸦雀无声, 满园子的人都侧了耳朵去听几人对话,有些脸上已经愤愤不满了。
“我前些日子去了一趟书院, 曾听得夫子说, 裴姑娘聪慧学什么都快, 虽说才入学不过几月就已经比许多姑娘优秀了。”萧章远也赞许着。
旁边季贵妃脸色已然铁青, 却仍维持着僵笑。
这萧章远倒是会见风使舵。
前几日不知为何圣上突然发了令要彻查鸾山矿山,专门派了钦差出去,谁也不能插上手。
林家岌岌可危, 她匆匆去寻建成帝,谁知吃了好几个闭门羹,四下打听来的消息让她惶恐不安。
按说林家做事隐秘,又与朝中牵扯众多,许多事情外人轻易不能查到。
可这回不知怎么回事,这些事居然都被翻到台面上来了。
太子一党当下以为是有人背叛,可内部里查了一圈什么都查不出来。
昨日下人递了消息,建成帝单独寻了萧章远谈事。
出了议事殿的太子听闻脸上阴晴不定,但总归没了前几日的忧色。
于是林家更恐慌,可季贵妃怎么也寻不到萧章远,甚至亲自去了东宫也未见人。
若不是今夜生日宴早就定下,她还没有这个机会见到他。
季贵妃早前见了谈笑自如的两父子,心中知晓林家于萧章远已是断臂。
她看向坐在建成帝身侧的萧章远,不由一阵心寒,这就是养了十几年的儿子,到头来林家不过是他维护权势的一把刀,用不着了就丢弃一旁。
季贵妃收回眼,低头苦笑,不愧是两父子啊。
一个亲手带大,一个常伴枕边,可她始终与他们千般万般远。
可她有一事始终不明白,林采儿在这个事里只是个微末角色,为何无缘无故消失了?林家找遍长安也找不见人。
先前还能见到萧章远的时候问过他,他也是一脸震惊,季贵妃当时就疑惑,后来因为林家这事无人再顾及林采儿踪迹,如今也不知是个什么状况。
罢了,她一介女流保自己都难,如何再去考虑别人。
现下乌城钦差未回,一切未有定数。
季贵妃敛了神色,重新看向台下被叫上来的裴家姑娘,确实惊艳,怪不得林采儿求到自己跟前来。
只是她没想到,萧章远当真上了心,把建成帝都搬过来了。
当初那件事就不应该让林采儿去办。
季贵妃微微笑道:“裴姑娘真是好容颜,长安城里怕是挑不出几个来。”
今日一局,不只她,恐怕在座所有人都看出这父子俩的打算了。
柔柔弱弱的女孩子抬起头来看她,季贵妃心底一惊,那看向自己的眼神虽笑着,可分明又充满了恨意。
季贵妃不太明白,可她也不多纠结,问下首的花夕棠,“花先生在玉山书院教习女红,可有见过裴家姑娘?”
萧章远顿时脸色不豫,他前脚刚夸了人,季贵妃转头就向先生询问,不是驳他的面子是什么?
好在花夕棠一日既往的高傲,淡淡看一眼裴婼,随后漫不经意地点头。
“既如此,那裴姑娘当是能得花先生真传了。”季贵妃笑着道。
季贵妃不知花夕棠与温氏之间的嫌隙,想来也只是随口一说探探虚实,可裴婼却心中一慌,也微微转身去看花夕棠。
花夕棠倒是往温氏所在递了个眼神然后才道:“裴姑娘是聪慧,学什么都极快。”
裴婼松了一口气,季贵妃又说道:“当真?本宫仰慕花先生绣品已久,可惜花先生绣品一幅难求,想来裴姑娘手艺也是极好的,可否让本宫看看?”
这
“花先生与季贵妃过誉了,裴婼那雕虫小技是万万上不得台面的。”裴婼说着,转向花夕棠,盈盈一福身,“学生功夫不到家,还请先生多加指点才是。”
“不敢。”花夕棠微笑颔首。
季贵妃又沉了脸不说话,可建成帝与萧章远愉悦了,建成帝笑完后继续朝裴婼问:“裴姑娘觉得太子如何?”
此话一出,四下哗然,不少妇人已经不管场合交头接耳起来。
邱芊芊自裴婼站起身时就已经张大了嘴巴,怎么也想不到这种好事怎么落在她头上,可转而想想,是她也不奇怪。
而温氏则与吃惊的众人不一样,面上愁容不展。
这前脚刚与宁王府订下亲事,虽说八字还没一撇可到底应承了人家。
可如果这头皇帝看上婼婼了要指婚太子,那可如何是好。
如今自家男人又不在,就算在也不能当众让皇帝没脸,何况婼婼与宁世子应也是情投意合的,这事实在难办。
温氏不安看过去,正想着要不要起身,裴婼在前头答话了:“太子殿下自然是极好的,丰神俊朗气宇轩昂,怀珠抱玉当为栋梁之才。”
建成帝脸上的笑还未撤去,又听到她说:“裴婼如同长安女子一般,对太子殿下多有倾慕,可惜裴婼现已订下婚事,没了这份福气。”
萧章远与建成帝都僵在原地。
温氏吓得手中的茶水抖落出来。
底下众人纷纷杵着耳朵往前凑。
这个裴婼是当场拒了皇帝?拒了太子?
她到底是傻还是傻?这送上门来的富贵不要了?
到底建成帝历经风浪,僵了一瞬即反应过来,又笑道:“噢?是哪家公子?”
“宁王府世子。”裴婼声音不大,却丝毫不带迟疑。
裴婼暗自庆幸,好在宁暨来得早些,不然她要如何面对现在这种场面,若是皇帝与太子真是对她有所想法,她连像样的拒绝的理由都没有。
这样一对比,嫁宁暨比重入火炉好多了。
裴婼低头浅笑,可这笑在上头年轻男子就格外刺眼了。
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与林家斩断联系,痛失一座金山,好不容易说服建成帝,没想到被宁暨捷足先登。
来的时候已与建成帝说好今日为他订下裴国公嫡女,一来裴国公历来为皇帝亲信,自己这一手也是为了表忠心得信任,二来这裴婼,他确实很感兴趣
萧章远锦服下双手紧握,眼中寒意直射台下站着的人。
众目睽睽下建成帝不好再问什么,只好悠悠看了一眼身边的儿子,后道:“宁家世子确为不错,好了,今日是贵妃生辰,大家尽管畅意吃席。”
底下纷纷应和。
建成帝没再多待,喝了几杯后匆匆离席,萧章远也随之离去。
大家都有些摸不着头脑,说好的为太子选妃呢?难不成只为国公府嫡女而来?
而孤寂坐在首位的季贵妃更是难看,皇帝这会儿想起今夜是她生辰了?既是她生辰,为何坐都坐不住?
季贵妃端起酒杯,并着苦涩一饮而尽。
众人见状,不敢再议论,就连平日里跟在季贵妃后的丽嫔和宜贵人也默默坐在底下不言一语。
坐回原位的裴婼则好奇不已,“娘亲,为何今晚皇帝与季贵妃一句话都不说?不是都说这季贵妃最为受宠吗?”
“我从何得知。”温氏虽也好奇,可她现在心里记挂的不是这事,“你说你,怎么如此大胆,你这样明说就不怕圣上不舒服?”
“我怕什么,难道娘亲你也想我嫁入东宫不成?要是今日不说,明日圣旨怕是就要送到国公府了,到时候再抗旨么?”
她虽不知萧章远这一世如何对她起了兴趣,可是总不离了要利用国公府的心思,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事成的。
温氏皱着眉点头,“是这个理不错。”
“娘亲,你们是不是对林采儿做了什么?林采儿听闻已是好几日没去上学,今夜也没见着人。”裴婼又问,悄悄压低了声音。
之前裴国公说这事不让她管,后来他们关于那件事也真是一句话都未与她说,她至今不知林家与林采儿到底如何了。
“我不知,只是你父亲说这件事世子会处理好。”
“所以你们就什么都不管了?”
裴婼吃惊得双眼瞪圆,这一家子怎么就这么相信宁暨,宁暨到底给他们下了什么蛊啊!
“最近朝堂上是有些风声,可你父亲并未与我明说,但看他那副模样应该是好事,你不用担心太多。”温氏解释,后又幸幸,“好在今日有惊无险,这太子怎么回事啊。”
可温氏还没庆幸完,就有太子身边的太监来传:“裴姑娘,太子殿下有请。”
俩人互相看看,皆是一脸茫然——
裴婼跟着太监出了园子,一路上都在猜测萧章远的用意,袖子下的手握紧了一直随身携带的匕首。
到了林光宫一处角亭,太监默默离去,可裴婼站在亭外迈不动脚步。
她看着萧章远那稍显薄弱的背影,怎么也不明白上一世的自己怎么就看上了他,明明与初见时完全不一样啊,难道自己当真眼神不好?
这样想着,裴婼决定以后一定不在晚间学刺绣了。
萧章远似是察觉到人,转过身来,“裴姑娘来了。”
裴婼走近,站在亭子一角,与他保持安全距离,抬头淡淡道:“太子殿下有何事?”
“你当真与宁暨定了婚事?”萧章远语气骇人,全然没了先前在宴上的和煦。
他一边说着一边靠近,裴婼不得已一步一步后退,直到背部顶着柱子,裴婼出声回答:“是,太子殿下若是不信可派人到宁王府问询。”
萧章远轻笑一声,“在裴姑娘眼中,堂堂太子比不上一个只会打仗的粗人?”
先前在宴席上,若是裴婼不直说,那确实明日圣旨就下了,就算真有这回事到时候他宁王府还能抗旨不成?
也不知这裴婼是傻还是不在意,难道她看不出今日建成帝的目的?
虽说此事当时没了话头,不过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若是她应下来,那圣旨依旧可以下达,或者他再强硬一点,这事也不是不能成,只是硬来对他与国公府的关系不佳,是为下策。
所以现下萧章远也是存了别的心思,“裴姑娘,国公府与宁王府定亲的消息还未传出,想来两家还有疑虑,若是裴姑娘也是不喜,那此事好办许多。”
裴婼低了眼不说话,萧章远又说:“圣旨即是天命,宁王府也不能说不,裴姑娘无需担心。”
裴婼听出了萧章远话里的意思,不由好笑,这人还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太子可知‘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而且我心悦宁世子,此事不会再变。若是太子强行为之,恐怕为天下百姓不齿。”裴婼坚定拒绝。
“太子妃,未来皇后的身份都满足不了你?你就宁愿嫁一个不知何时会死在战场上的人也不愿意嫁我?”萧章远瞬间怒气上涌,步步紧逼,声声质问,仿佛这天下女人都梦想着嫁他,而裴婼此举就是不识好歹。
裴婼也笑,笑得胸腔都疼了,笑完后又与他对视:“太子,人不会总做错事的。”
萧章远当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盯着人,眼神狠戾,“你看上了宁暨什么,他能给你的,我有什么不能给?”
裴婼也看着他,一字一句说,“他能给的,你,都不能给。”
“你!”萧章远气极,上前一步,捏着裴婼的肩胛,“裴婼,你不要不时好歹!”
裴婼吃痛,正欲挣脱,暗处蓦然冲出个人,将她拉至身后。
裴婼起先一慌,而后闻到那熟悉的皂角香,当即心安。
“太子这是何意?”宁暨与萧章远对上,语带不满。
萧章远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我为何不能在这里?我倒是想问问太子殿下,想要对清白人家的姑娘做什么?强取豪夺吗?”
萧章远心中虽还是气愤,可面上却渐渐镇定下来,静了几瞬,道:“宁世子多虑了,本王不过与裴姑娘说几句话。”
“但愿如此。”宁暨重重“呵”了一声。
萧章远看了眼躲在后面的人,目光幽暗,终是没再说什么,忿忿离去。
角亭里安静下来,隐隐约约还可听到小花园那边传来的吵闹声。
裴婼心一下悬空了,不知道该想些什么。
可身前人却微微抿了唇角。
自建安帝在宴上提了裴婼的名字就已有人给他递消息,紧赶慢赶没成想撞见俩人单独在角亭见面。
他转过身来,裴婼见了,问:“你笑什么?”
紧接着又补充:“你怎么会在这里?”
宁暨两个问题都没答,眼睛落在她脸上,“我都听到了。”
裴婼怔了一下,脑海中才渐渐回忆起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小脸即刻涨红,连耳朵也染上些瑰丽粉色。
“我,我乱说的。”裴婼低着头退后两步,不敢看他。
可本就被萧章远逼到了角落里,哪还有她退后的余地。身后是坚硬的柱子和栏杆,身前是不可言说的男人,裴婼进退两难。
她要是知道宁暨躲在黑暗里偷听,她定然不会说出那些话,什么“心悦,不会变”,什么“只有他能给”,都不是真的啊,都是为了搪塞萧章远脱口而出的话好吗?
可刚刚裴婼趁着空隙瞅了他一眼,发觉这人还当真了,一脸的暧昧不明。
十分后悔
可宁暨高兴的哪止这个,他其实更加惊讶于她对太子的态度,那种决绝绝不是可以伪装的。
这比她说喜欢自己还要让人兴奋。
“宴席上的事我也知道了。”
“你这消息还真灵通。”裴婼低声嘟囔。
宁暨没听见,继续说,“看来我们的事得早点定下来了,不然总有阿猫阿狗惦记着你。”
裴婼想了想这话她好像怎么接都不合适,于是道:“世子醋劲还挺大。”
那双黑色步履渐渐靠近,头顶传来笑声:“你闻着味了?”
裴婼退无可退,弱弱说着:“你别过来了,让人看见不好。”
宁暨果然站定,说:“怕什么,今夜过后所有人都知道我们订了亲,单独说几句话又怎么了,你刚刚还和太子单独在一块呢,我都没说什么。”
“那怎么能一样?”裴婼抬起头来争辩,“我与太子之间什么都没有。”
“嗯,我知道你们没什么。”
裴婼不欲与他再扯这些,转而正式问他:“我听娘亲说,林采儿一事是你在处理?”
“是。”
一说起正事这人话就开始变少,裴婼只好继续问,“她现在如何了?还有林家”
“你不用担心这些,他们自己做了什么就应当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可是,”裴婼顿了一下,“你能不能走远点,你这样我不舒服。”
宁暨闷笑,然后坐到亭中石凳上,“这样好了吧?”
裴婼也跟着坐过去,“我不能总什么都不知道,你告诉我我心里也好有个底。”
宁暨斟酌片刻,道:“林采儿不在长安了,以后也不会出现在长安。”
“死了?”裴婼有些惊讶。
“那倒没有,我总得为我们积点德。”
裴婼:“……”
“那林家呢?”
“林家蹦跶不了多久了。圣上近日已经派了钦差去查,没过几天应当就会有结果。”
“可林家到底也算是太子面上的母家,皇帝真的会下狠心去处置?”裴婼又问。
“林家能够倚靠的不过几两黄金白银,换成谁不行,而且一个没有母家的太子于皇帝而言更加放心。再者,若是林家真的犯了事被抄家,那那些银子最终还不是落了皇家口袋,这事对萧家来说可真是太划算了。”
裴婼再次震惊得说不出话,所以这事到头来是便宜了萧章远自己?
“圣上怎么会无缘无故去查林家,是不是你……”
宁暨闻言挑眉看她,似乎在等一个夸赞,可裴婼偏不,说:“你既然知道最后是便宜了萧家,那怎么还如此做。”
她丝毫不怀疑他的能力,关于他怎么有的证据,关于他怎么没有传召就能入了这林光宫,她都不觉得奇怪。仿佛这些事情在他做来就是小事一桩。
“林家该死,不能再等了。”宁暨说话时语气极为平常,可却让人心中一寒。
裴婼心底为这话起了些波澜。
林家为何该死,难道就因为林采儿绑了自己?她在他心目中的份量这般重吗?
裴婼看着他,他微微撇了眸移向远处,眼中神秘而又坚定。
“林采儿不过是……再说了我现在也没事,这样是不是有点……”话里带了试探,在裴婼看来,林采儿和林家死一万次都不足以为惜。
“他们死一万次都不足以为惜。”
裴婼有些惊讶,暗自怔了一会。
“今夜我见圣上与太子相处尚未融洽,看来没起什么嫌隙啊。”
裴婼这才想起季贵妃眼中的失落是为何,原来林家早已是危在旦夕。
“萧章远懂得悬崖勒马,这事虽然没直接牵扯到他,可也伤了不少元气。”宁暨解释。
“嗯,所以他才会想要娶我,一来是巴结我父亲,二来也是做做样子给建安帝看。”
宁暨仔细去瞧她,瞧得裴婼红晕又要上头,急急避开。
“不错,萧章远的话一句都不能信,你记好了。”
“嗯,那到时候季贵妃会如何处置?”
“你想如何处置?”
裴婼撇撇嘴,说得我想如何就能如何一样。
“我今日与德妃见了一面,只是不知她会不会出手。”
宁暨听完思考了一阵,裴婼目光落在他放在石桌上的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细看之下有些茧子可一眼瞧去只能看到交错分布的青筋隆起,是力量的证明。
裴婼又想着他握着自己的时候,低头看看放在双腿上的手,这样一对比,他怕是轻轻一使力自己就完全挣脱不得。
裴婼吓得赶紧收回手。
“关于林家的事你不用做什么了,像今天这样的事也不用再管,要是你想知道什么可以尽管来问我,想做什么也可以直接吩咐徐白。”
“噢。”裴婼还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的话,急忙解释:“你不用担心,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不是麻烦,只是这里头太复杂了,你不必冒不必要的险。”宁暨看着她道。
“好吧。”
亭外忽然起了风,一阵悉悉簌簌,裴婼拢了拢衣袖,有些不安:“你与我在这里说这些,会不会被旁人听了去,我还是先回去吧,我娘亲知道是太子寻我,还这么久,该担心了。”说完便站起身来。
“等等。”
刚走了两步的人闻言一回头,那件原本是穿在他身上的外衣被披到了她身上,一股温热夹杂着熟悉的气味扑面而来。
裴婼仰头看他,“不用,不冷。”
“冷。”
第32章 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裴婼回到小花园的时候宴席已经结束了, 温氏和绿衣几人正焦急等在门口。
“婼婼,你可回来了,太子没为难你吧?”温氏迎上来问。
“没为难我, 就说了几句话, 娘亲我们走吧。”
温氏还想再问, 可绿衣眼尖瞧见了裴婼身上的外衣,疑惑:“哎姑娘,您身上这件衣裳看着”
“绿衣!”裴婼急忙打断她,“娘亲我们回去说。”
等走出内宫, 恰好碰见正要离开的花夕棠,她在母女俩身上扫了两眼, 转身踏上马车。
裴婼急忙叫住她,“花先生。”
温氏不解的扯了扯裴婼衣袖,用眼神询问。
“娘亲,好不容易有个机会, 您与花先生好好聊聊。”裴婼说完又朝那停下脚步的人说:“花先生, 我娘亲有些话与您说。”
“我可没话和她说, 你们一家都厉害的紧。”花夕棠冷哼一声, 又要抬步离开。
裴婼知道她在说先前宴席上的事, 便说道:“花先生,今后我也要随宁暨唤您一声姨母, 您与裴家便是亲家, 难道要一辈子这样不成?今夜娘亲本是不想来的, 只是听闻您过来了才拉着我到场, 您别辜负我娘亲的一番心意呀。”
说到最后温氏直拧她腰,这孩子说谎不带打草稿的,张口就来, 她哪里是为了花夕棠而来。
裴婼低低“嘶”了一声,对已上了马车却仍然转过身来一脸茫然的人继续说:“我在外头等你们,你们慢慢谈。”
裴婼推着温氏上前,在她耳边说:“娘亲,您已经是赢家,低一低头没什么的。”
温氏侧头看了女儿一眼,含义颇深,最后还是上了花夕棠的马车。
内宫门口已经没了其他车架,裴婼与几个丫鬟站着就稍显孤寂了,绿衣紧了紧衣裳,道:“姑娘,我们到马车上等吧。”
上了车,四周围挡瞬间暖和许多,可绿衣看着那件素白外衣越觉熟悉,“姑娘,我怎么记着这件外衣在哪里见到过?”
“别想了,宁世子的。”裴婼把衣裳脱下来放在手中,他的味道渐渐淡去,衣裳上笼罩着的都是她的气味了。
“啊?宁世子怎么会在宫里?”
“不知道。”
“那宁世子的外衣怎么会在您身上?”
“绿衣,你这是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了?”
裴婼话是有点凶,可脸上却没什么不耐,反而有些若有若无的笑意,绿衣一点不怕,笑着猜测:“世子是不是专门来找姑娘您的呀?”
“绿衣!你真是越来越胆大了。”
“嘿嘿。”那就是了。
绿衣不再说话,只看着眼前人抱着那外衣出神。
不到半个时辰,温氏撩了车帘上车,裴婼急急问:“娘亲,如何了?”
温氏斜睨她一眼,“都是你出的好主意,这回花夕棠心里高兴了。”
“说开了?”
温氏点点头,又说:“也不算吧,那人还是犟,都这么多年的疙瘩了,哪是这一时半会就能想开的。”
“是,不过就是因为这么多年憋着一口气不顺,要是捅开了说不定一切都没问题了。”裴婼觉得这几人的事根源不在父亲,而在母亲这边。如果父亲不是母亲喜欢的人,那花夕棠也未必会钟意。
虽不知她为何执念那么深,可解铃仍需系铃人,这事因温氏而起那只能温氏去解决。
“你这孩子不过十五六,如何学了这么多?”裴婼简直是让她越来越刮目相看了,这些话是断然不会从以前的裴婼嘴里说出来的,明明每日住一起,她何时变了这么多?
温氏朝她看去,容貌还是那副容貌,只是好似眉眼间沧桑了点,也更能藏事了。
“婼婼,你老实同娘亲讲,可是背后有人教了你许多?”
裴婼失笑,挽着温氏胳膊,”娘,您忘记啦,我已经上了好几个月的学,能不长大吗,早知上学这么好我就该七八岁就去的。”
温氏还是疑惑:“当真?”
“真的真的,我们赶紧走吧,不然宫门要落钥了。”——
第二日,裴婼时隔多日再次回到书院。
才到门口,她就有一种古怪的感觉,每个人看她的眼神都让人琢磨不透,“阿兄,你说我不过几日不来怎么大家都不认得我了吗?”
裴玦往前走:“要不是你是我妹妹,我也会同他们一样看你。”
很快裴婼懂了,沈青秋特地在门口等着盘问,面无表情:“婼婼,你与世子订亲了?”
裴婼微微仰头看了一下自家阿兄,有些讪讪:“啊是”
她倒是忘了,这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昨晚的事应早已传出去了。
沈青秋还是一脸不善:“这么大的事不告诉我?”
“这不是刚订下来嘛,人家都说女子怀孕头三月不可大肆宣扬,订亲也是这个理。”裴婼硬着头皮胡扯,偏偏裴玦一点也不打算帮腔,已经往里走了。
不止此刻,裴玦已经两日没理她了,比起沈大哥,裴婼更头疼裴玦。
不就是父亲和母亲没与他商量嘛,居然到现在还生气,而且关自己什么事又不是她能决定的事。
“沈大哥,我阿兄也是后来才知道的,现在还闹脾气呢,你帮我劝劝。”
沈青秋果然没了不爽,一副看热闹的表情,“真的?他也不知道?”
裴婼点头,于是沈青秋追人去了。
可应付完沈大哥,还有一个白袅。
“白袅儿你好些没,邱芊芊说你受了风寒,怎么不再休息几天呢,俗话说”
“婼婼,你别打岔,到底怎么回事?你告了这么天假就是订亲去的?”
“不是,是意外。”裴婼举着还裹了纱布的手给她看,委屈道:“你看,我是真受伤了。”
白袅看了几眼她的手,忍了忍还是说:“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意外意外,以后再也不会了。”
裴婼本来以为哄好了人,没想到她又说:“你别想糊弄人,昨夜我娘亲与我说这件事的时候可真是吓到我了,怎么突然就订亲了?”
“我也不知啊,人家上府来,我爹娘同意了,哪有我说不的机会。”
白袅听了,露出一副同情的神色,“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过你父母疼你,要不你与国公夫人再说说,兴许这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但按我说,宁家世子是很好的,长安城多少女子盼望着呢,婼婼你不妨好好考虑考虑,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好。”
白袅又道:“不行,我还是生气,罚你明日下了学与我一块上街,听说常氏胭脂铺又出新胭脂了。”
“没问题。”裴婼笑着应她。
其实自她进了课堂,屋内细碎谈话就没断过,这会儿俩人不再说话,那些话就传了过来,有些好的说些羡慕之辞,不好的就吃酸捻醋,掺杂些恶意。
裴婼没去在意,别人爱怎么说怎么说,与她何干——
第二日,两人依约结伴出行。
常氏胭脂铺产的胭脂粉黛颜色妍丽,上妆效果好,很受长安女子追捧,每次有新品都得靠抢。
裴婼也喜欢,上辈子没事就爱往胭脂铺跑,那胭脂铺老板看见裴婼就像看见了白花花的银子,欢喜的紧。
依誮
两人一进门就被隆重接待,奉为上宾。
白袅兴奋异常,在铺子里这看看那看看,什么都想试上一试。
店小二最喜欢这种客人了,左右伺候着。
胭脂铺很大,裴婼寻了个位置边喝茶边等她。
绿衣问道:“姑娘,您不去看看么?”
以往这时候姑娘可比白姑娘还要开心呢,怎么今日如此淡定?
“不看了,来来回回还不是那些货色,都是新瓶装旧酒。”以前她不懂,可越到后来越察觉无论是什么样的新品都只是换了个壳子而已,用起来都差不多。
要不然怎么说生意人会赚钱呢,光一个简简单单的眉黛许就是寻常人家半年的开销,偏生这些大家闺秀们对银钱都没什么概念,只管买得开心。
裴婼也没想省着什么,温氏只她一个女儿,她想要什么自然就有什么。
这么一想,自己还真是不知道国公府到底有多少家底,她只知道裴国公俸禄不低,母亲手里有几间铺子。
可国公府上下好几十号人,哪哪都是要花钱的地方,这哪够啊,她回去得好好问问娘亲才是。
“婼婼,你来看看这款口脂怎么样。”白袅朝她招手。
裴婼走过去,认真看了几眼,“不错。”
“是呢,我也觉着不错,而且才要二两银子。”
“二两?”裴婼惊呼出声。
“是啊,二两,怎么了?”
裴婼咽了咽口水,摆摆手,“没事没事,你继续看。”
忽然铺子外一阵响动,随后几个佩着刀的官兵走了进来,分列两旁。
正在算账的老板吓了一跳,丢下算盘就走到中央,朝头先一人点头哈腰,“这位大人,这是?”
那头头按着刀,斜斜乜他一眼,继而目视前方,朗声道:“平乐公主驾到!”
白袅手里拿着她的新口脂,低低与裴婼说:“公主怎么会来?”
“公主想去哪不行?”
“也是噢。”
不料那头头转过头来,朝她俩喝了一句:“闲杂人等速速离去!”
两人便悄悄往门口移动。
才走了一半,平乐公主已经在几名丫鬟嬷嬷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裴婼以前在宫里见过这个刁蛮任性的平乐公主,可如今可能是年纪尚小还未长开,长相不算貌美,要她评价也就只能给出可爱一词。
可抵不过人家出生好啊,父亲是皇帝,母亲是皇后,就是想要天上月都有人给她摘下来。
胭脂铺里,平乐公主骄傲仰着头,环视一周。
铺子里其他顾客都纷纷低了头,裴婼不想出什么意外,也低下头不与她对视。
谁知平乐公主中了邪般,已经朝两人走过来。
开口是嚣张无比的声音,“抬起头来。”
裴婼心里默默叹气,抬头,拉着白袅欠了欠身,“见过公主。”
平乐公主在裴婼脸上停顿了几瞬,然后移到白袅身上。
“你怀里拿着的是什么?”
白袅受惊般立即拿出来,“公……公主,这是新出的口脂。”
平乐公主一个眼神,身后伺候的丫鬟立即从白袅手中接过那盒口脂,打开,呈在她面前。
平乐公主稍微点点头,转身离去。
两人皆松了口气,立即逃出胭脂铺。
直到进了醉仙楼,白袅还是惊吓未定,裴婼给她倒了杯茶,笑道:“看把你吓的,你又没犯事,公主不会把你怎么着的。”
白袅举起茶杯一口饮尽。
“你爹好歹是皇子们的先生,你作何这么没底气。”裴婼又笑。
“不是啊婼婼,正是因为我爹,所以我才知道这些皇子公主什么的平时有多蛮横,说风就是雨的,寻常人能避就避。”
“那你还说得这般大声。”
“我……我不说了还不成。”
裴婼抿着嘴笑,“好了,既然来了醉仙楼,那咱们就好好吃一顿。”
说到吃白袅就忘了刚刚那回事了,点完单后两人就杵在桌子上等饭吃。
醉仙楼是长安城第一酒楼,环境清幽,菜肴精美可口,通常一席难抢。
当然,有银子什么都不是问题。
两人运气好,来的时候人不多,还有靠窗的小包间。
“婼婼,昨日上课你有没有注意到吴锦宣?”白袅突然问。
“没啊,怎么了?”
虽然吴锦宣这人是挺讨厌的,可也没到让裴婼时时关注的地步。
“昨日我二哥说,吴家出事了。”白袅只说了一半,神情略夸张,神秘兮兮装神弄鬼。
裴婼只好配合着睁大了双眼,惊讶问:“出什么事了?”
“听闻吴将军就那啥,那啥的时候把军中机密泄了出去,被参到圣上面前,现在革职待办呢。”
“那啥是啥?”
白袅脸一红,娇羞道:“就,就逛勾栏……”
噢,那还挺严重。
这吴将军官位也挺大的,再说年纪又这般大了,怎么还做出这种事?
可吴将军到底是宁家军的人,怎么骠骑大将军也不保一保么?
“所以说啊,吴锦宣这会儿就是那霜打的茄子,我昨日瞧见她都没什么精神气了,想来还是挺严重的。”白袅唏嘘道,“不过我是一点都不同情她的,整日里尽会欺负人,这回遭报应了吧。”
裴婼微微点头,怪不得昨日没出头来嘲讽她。
两人没坐一会,隔壁房间悉悉簌簌传来动静。
小二在招呼人:“小侯爷,您先稍坐,小的这就为您下单。”
“平乐公主在吗?”有男子声音传出。
一墙之隔后的裴婼心下一惊,这不是时砚南那个纨绔的声音吗?怎么这时候撞上了?
包间那头小二恭敬答道:“未见平乐公主。”
“行了,你下去吧。”
白袅也听到了,说,“这又是哪家的小侯爷啊?”
“嘘。”裴婼示意她,而后轻声说:“我们快点吃完快点走。”
她可不想与他沾上关系。
白袅也压低了声音,头低低压近桌子:“你认识啊?”
“不要说话了,我晚点再与你说。”实在是这包间的隔音不怎么样,那头许又是加大了嗓音说话,一字一句都详细传了过来。
应是时砚南身边的随从道:“小侯爷,你怎知平乐公主会来醉仙楼?”
时砚南轻笑了两声,“公主既是出来玩的,那怎会错过醉仙楼。”
“那……届时可需要属下去将公主请上来?”
那头安静了一会,又听得时砚南说:“不必,今日小爷心情好,请你们尝尝醉仙楼的味道。你去让兄弟们把醉仙楼各个包间都坐满,楼下大堂也一样。”
随从受宠若惊,“这?”
“去。”
裴婼不由失笑,这长安第一纨绔脑子还挺灵活,不仅灵活还挺胆大,居然敢肖想当朝公主,也不知他吃不吃得下。
也许这也是华清候府做的最后挣扎,届时一个是宫里高位妃嫔,一个是驸马,那怎么的华清候府也能有些地位。
既这样……若是时砚南成了,那是不是后来就不会来招惹自己了?
那敢情好。
裴婼在心低默默为小纨绔加了把劲。
这会两人点好的菜已经渐渐上来了,白袅遵循裴婼的嘱咐,无语吃饭,两只眼睛却忍不住往对面看去,耳边也闲不下来。
过了一会,那随从回禀:“小侯爷,平乐公主来了。”
随后又是一阵悉悉簌簌,脚步声远去。
白袅终于敢说话,指指对面,又指指门外,“婼婼,这,那,我们撞见大事了啊!”
裴婼点头。
“那我们还走吗?”白袅一副想继续看热闹的样子,裴婼隐隐的也想继续看看这小侯爷能不能成,“等等。”
又坐了一会,有许多脚步踏上二楼,应是平乐公主的仪架到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奇怪。
“公主,到了。”时砚南的声音就在她们门外!
裴婼惊得掉了筷子,前一刻还夸他脑子灵活,没想到连个房间都能认错!
虚掩着的门被丫鬟推开,门内门外四人同时震惊。
时砚南迅速扫了里头一眼,知道自己带错房间了,立马说道:“公主,错了,我们的在隔壁。”
平乐公主自然也看到了两人,只见她神色不减,不容拒绝般道:“既然菜都点好了,那便一起吃吧。”
裴婼:“……”
不是,你好歹也是公主,刚刚胭脂铺的傲气劲哪去了?怎么能和她们这种平民一起吃饭呢?
平乐公主已经跨步走了进来,时砚南只好跟上。
随后也不管白袅和裴婼的存在,平乐公主的人把自己带的碗筷茶盏铺到桌子上,时砚南叫来小二加菜,又让人撤走她们已经动过筷的几个菜。
裴婼与白袅对视,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茫然。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这样折腾,去隔壁不好吗?
终于弄好,两人坐下。
时砚南之前一直注意着公主,这会才抬眼打量屋内的两名女子。视线扫过裴婼时,不由怔愣了几瞬。
裴婼静静坐着,两弯秀眉下眼神躲闪,肤白无暇,气质冰清玉润。
坐在他旁边的平乐公主即使穿着华丽,装扮精致也在她面前失了色,高低立下。
时砚南微皱了皱眉。
“裴婼。”平乐公主端坐,喊她。
说来平乐公主不过十三,却硬是穿了深色宫装,画的妆老成,说话做派都像极了大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十七八岁了呢。
此刻也是用鼻孔看着两人。
“是。”
裴婼不知她为何认得自己,先前在胭脂铺却又装作不认识,真是奇奇怪怪。
平乐公主认真看了她一会,撇过头淡淡道:“罢了。”
裴婼搞不懂了。
时砚南也有些看不懂,不过他今日是有目的而来,换上笑脸朝平乐公主道:“公主不常出宫吧,醉仙楼可是第一回 来?”
平乐公主不理他。
“醉仙楼乃长安一绝,凡到了醉仙楼,必要点上一道胭脂鹅脯,以鹅肉呈艳丽的胭脂色而闻名,烹制工艺繁复,口味除却长安城绝无仅有,再有就是鸡髓笋,保管你吃了还想再吃。”
三人都未说话,小小包间里只有时砚南在侃侃而谈。
裴婼这么看过去,倒也看不出什么纨绔的影子,一点也没有当初说绑自己时的嚣张,难道小纨绔还没长成大纨绔?
不一会儿,时砚南加的几道名菜也陆续上了。
时砚南还想献殷勤,被公主身边的嬷嬷挡了回去,那嬷嬷先是用银针试了每道菜品,然后又一一夹起来试菜,谨慎得仿佛真有人要下毒害公主。
平乐公主全程只是从自己金贵的瓷碗里挑起嬷嬷布好的菜,一个眼神过去想吃哪道菜就有人夹进她的碗里,骨头残渣有人拿着碗碟接,饭后漱口水奉到嘴边,连擦脸的帕子都是温热冒着热气的。
后来时砚南也不说话了,和对面两个一齐目瞪口呆。
公主用饭可真费劲。
一刻钟后,平乐公主用完了饭,淡淡道:“味道一般。”
三人:???
“你们怎么不吃?” 平乐公主问道。
白袅转头看向裴婼:这菜还可以吃吗?
裴婼:我不知道,别问我。
平乐吃完了饭,往窗外看去,这一看就看了许久,目光一动不动。
裴婼一时好奇便沿着她的视线望出去,心里惊了一惊,宁暨!
对面是家书斋,宁暨抱拳站在廊下,好像在等人,姿态挺拔相貌端正,来往姑娘纷纷侧目。
稍瞬,沈大哥从书斋中出来,两人说了几句,随后一起离去。
裴婼观察了会平乐公主的神色,这会倒像个小女孩了,颊边两抹红晕,转回头时还有些腼腆。
裴婼一时不知道什么情绪,这算个什么事
“那是?”平乐公主淡淡问同坐在窗边的裴婼。
“咳。”裴婼低咳一声,“回公主,那是宁王府世子,宁暨。”
平乐公主“啊”了一声,脸上瞬间由喜转淡,与身后嬷嬷对视一眼。
坐在外头的时砚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站起身来望下看,不过这会自然什么也看不见了,失望坐下来,道:“公主接下来还要去哪?不妨我带公主转转?这长安城好玩的可多了。”
平乐公主一脸阴暗,“不了,今日出来许久,得回去了。”
“哎好,那我送公主。”
小房间里瞬间松了下来,裴婼也松了下来,她以前最不愿的就是宫里这个宴那个宴,饭菜不好吃不说,吃个饭还能把人累得半死。
不过一会,公主身边贴身的嬷嬷又折返了回来,恭敬朝裴婼道:“裴姑娘,我家公主想请问您保养之术,如若现下不能应答,也可后续再送入宫中。”
白袅睁大了双眼看着裴婼。
裴婼:“……?”
第33章 姐姐晋级婶婶
时砚南目送平乐公主离去, 待人群走远,脸上笑意渐渐消逝。
随从缓缓道:“小侯爷,看来这个公主也不像侯爷说的那般天真啊, 我看是傲慢还差不多。”
“不管是天真还是傲慢, 是父亲多想了。”时砚南淡淡说着。
他先前虽未看见宁世子, 可却没有听错的。
若是平乐公主看上了宁世子,华清候府拿什么和宁王府争?
华清候府一无功勋在身,二无人在朝任职,家姐在宫中也不算不得翊仗, 如今不过凭借着老一辈的庇荫承袭了个侯爵,外人看来依旧是荣华富贵, 实则早已是空壳子一个。
不然父亲怎么会想出让自己来巴结公主这样不入流的手段呢。
时砚南站在醉仙楼外,看着百姓来来往往,勾起一抹苦笑。
随从不知时砚南心绪,继续道:“小侯爷, 今日可还要去找兄弟们?武试没有几天了, 您得抓紧些。”
小侯爷平日里不爱读书, 就好骑射, 除了骑射就是在长安城各处玩, 玩着玩着便玩出一帮兄弟来。
兄弟们见他射艺奇佳,便撺掇他报了武试, 小侯爷半屈半就应了下来。
可武试不止考骑射, 于是这帮日日游手好闲的兄弟得了空就陪他练习武试其余项目, 渐渐的, 时砚南还真有了拿武状元的气势。
他们都为小侯爷着急啊,这武试都没几天了,侯爷还让他做事, 还是伺候公主的事,可又偏偏没有办法。
随从心里叹气。
时砚南仰起头,看向二楼,说:“今日先不去了。”
裴婼没想到时砚南去而复返,惊奇道:“公子可是落了什么东西?”
就算单纯如白袅也知道时砚南今日所求为何,裴婼又怎会不知,所以实在想不通为何不送人送到到宫门口,还要特地回来?
“确实忘了一事。” 时砚南浅浅一笑,“还未向裴姑娘介绍自己呢,在下时砚南。”
时砚南极为正式地作了个揖,复又抬起头盯着她。
裴婼心里一阵发毛。
“这醉仙楼老板与我相熟,下次若是裴姑娘再来,可以直接报我的名字。”
“时公子客气了。”
裴婼不欲与他多说,拉了白袅就急急走出醉仙楼,上了自家马车。
“婼婼!”白袅今日整个人都是懵的,问题太多,一时竟不知该从何问起。“今日到底怎么回事啊?你与平乐公主相熟?怎么你识得那时公子,可他却好像不认识你?还有先前为何不想让他发现我们,可是你做了什么事?”
裴婼看着她懵懂的样子,直觉好笑,“你想让我先答哪个?”
“都答都答。”
“先前我随母亲一同进过宫,许是平乐公主记住了吧。今日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只是那时公子实属意料之外。”
都是过去的事了,裴婼不想解释太多,便说:“我先前只是认错人了,并无其他。”
“怪不得,可我看着这时公子明明模样端正,怎么心思如此不净,前脚刚送走了公主,后脚就回来寻你,他是不是不知道你已许了人家呀。”白袅捏着帕子,愤愤说道。
裴婼回想起先前离开时时砚南的眼神,看来确实是。
“好了,别人要如何也不是我们能控制的。”
“婼婼,你可千万要擦亮眼睛,你如今可是有婚约的人,不能三心二意的。”
“我知道我知道。”
白袅静了一会,忽然扬声:“糟了!”
“怎么了?”
“胭脂还没买呢!快掉头掉头。”——
宁王府。
“《兵录》、《守城录》、《武径总要》……”沈青秋站在书架前一一数过架子上的书,“世子,这么多书你都看完了?”
眼前两列书架,整整齐齐摆满了各类书籍,沈青秋随手抽出一本《六韬》,书页发黄微卷,里面密密麻麻的都是批注。
沈青秋再次暗叹,宁暨又不是读书人,怎么看书还这般认真?
“大多是父亲与大哥看的。”宁暨随口答他,坐在书案前不知写着什么,沈青秋凑过来看,“步射、马枪……这些都是武试要考的科目?”
“是。”
“这也太多了。”沈青秋瞄向他,“世子,若是你下场,能不能拿个武状元回来?”
宁暨认真想了一下,谦虚着说:“应当有些难度,今年乡试上来的人都有几把刷子,据我所知,长安里也有几个厉害的。”
“我不信还有人能打得过你。”
宁暨漫不经心一笑,并未答话。
“试试呗,反正你在长安闲着也无事。”沈青秋窜掇道。
“不了,事多。”
“那之后书院是不是也不再去了?”
“嗯。”
沈青秋点点头,看了看神色如常的人,终于提起今日一直想问的事,“世子,你是不是有事忘了与我说?”
“何事?”
沈青秋咬咬牙,“听闻你去国公府提亲了?”
闻言,宁暨笔下的字歪斜一横,只能抹去重写,“我没去,我父亲与祖母去的。”
沈青秋:“”
“什么时候起的心思?不会是边教功夫边看上人家了吧?”
“不是。”
“呵。”沈青秋明显不信,“我也是没想到这个小丫头这般有毅力,竟跟着你学了这么久,你到底教会没有?”
宁暨提笔继续写,“差不多,明日我便让她不要来了。”
反正今后日日可见,不着急。
“噢~”沈青秋语调轻扬,转至书案前侧,正面看着他,“那这段时日以来,世子有无发现点什么?”
“什么?”
“就,婼婼娇俏可人的一面?不然你无缘无故的提什么亲?”
娇俏可人?
烦人还差不多,有她和宁梧洗在的璃院简直比市集还要热闹,也不知两人有什么可斗的,每日不是在拌嘴就是即将拌嘴。
之前若是按这种情况下去,他已经打算将两人分开来了,谁知宁梧洗那段时日每日早早地就来了璃院,而且一来就问裴姐姐来了没有,也不知裴婼给他下了什么蛊。
而近来就这么几天不见,宁梧洗自己在璃院里整天拉着个脸,像自己欠了他什么一样。
要说裴婼哪里好,大概就是他说什么她都会照做吧,也没有大家小姐的娇气,该扎马步扎马步,该打桩打桩。
一点没变。
“你,这个笑是什么意思?”沈青秋歪着头疑惑。
宁暨嘴角瞬间下拉,继续去写他的科目应试规则,淡淡道:“你看错了。”
沈青秋可不会看错,砸砸嘴,“婼婼确实闹腾了些,不过习惯了也好,婼婼身上还是有许多长处的,我若是会功夫,这活也轮不上你。”
“你?”宁暨斜眼看他。
“我怎么了?要不是我与婼婼太熟了,知道她没那份心思,不然哪还轮得到你去提亲,早几年我就订下来了。”
宁暨呵呵一笑,“你倒是看得挺准。”
沈青秋也笑,顺手给了他一锤子,“你倒是会赶趟。”
“不快点不就被你给抢走了?”
沈青秋再次翻了个白眼,“世子,我与你打个赌如何?就赌就赌婼婼现在没看上你。”
“赌什么?”
沈青秋环视书房,值钱的东西都挺多,可他不缺啊。他回眼看着宁暨,灵光一闪,有了!
“若是你输了,你将来的儿子就要娶我女儿,是女儿就嫁入我家,如何?”
“可以。”宁暨想也没想就应了,在他看来,他不会输,“要是你输了呢。”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好,先欠着。”
沈青秋没待一会就离开了。
傍晚时分,徐白匆匆从门外进来。
“如何了?”宁暨问。
“回世子,属下带人趁乱进了吴家,未发现什么不妥,可还要继续查下去?” 徐白拱手道。
宁暨扶额思考。
宁家军虽人员众多,可天启朝富庶,不至于穷得要克扣军饷,这里头有怪。
而近来第一件怪事就是吴将军。
在勾栏里泄密一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是宁振戚铁了心要保他也不是保不了。
可宁暨却不想要这个人了,私下里给了宁振戚吴将军在军营里欺凌士兵,小偷小摸的证据。宁振戚一狠心,直接称病退朝,这样一来,上面就怎么严重怎么来了。
原以为吴将军落马后能顺藤摸瓜摸出点什么来,没想到如此干净。
难道真如宁振戚所说,只是为了休养生息?
“继续查,若是可以,将吴将军这段时间见的大臣列一份名单给我。”
“是。”——
国公府。
裴婼用了晚饭,舒服躺在院子里的长椅上,旁边是绿衣刚刚端过来的糕点,触手可及。
今夜凉爽,头顶是半圆上弦月,隐在树梢后,弱弱散发着光辉。
周边花丛里传来一阵阵虫鸣,偶有凉风吹过,带着浅浅草木气息。
裴婼闭着眼睛,放空五感,把自己融入四周。
没多久,她飘了起来,飘到了长安城上空,底下是万家灯火,而城外黑魆魆一片。
她越飘越高,长安城在脚下幻成一个亮点,像星星一闪一闪。
一片白光划过,她飘到了边关一处山谷,那里好多人。
裴婼飘近去想看清,是有人在打仗。
喊杀声震天,不断有人倒下,流出的鲜血顺着沟壑蔓延,像一条艳红的河流。
原来打仗就是这样吗,有一群人死去,活的那群人占领了土地,代表胜利。
这样有什么意义呢?
裴婼不想再看,转身飘走。
突然有人大喊:“宁暨!看你还往哪跑!”
裴婼吓了一跳,急忙转回去。
宁暨倒在了地上,胸口插了柄长剑,鲜血汩汩涌出,脸色迅速变白,唇边不断溢出红色的血。
裴婼捂着嘴巴不敢出声,生怕惊动了他们。
宁暨周边士兵察觉到了将领受伤,更加拼命地刺杀敌军,小小丘陵霎时混作一团。
有人迅速跑到他身边,好像是徐白。
徐白捂着他的胸口,左右大喊。
宁暨大概真的是到了生命尽头,眼里空洞无神,怔怔地向上望着一个地方,他在看什么?
裴婼跟着望过去,什么也没有。
再回头看向他时,他已经闭上了双眼。
“婼婼?”一道轻而柔和的声音在叫她,裴婼缓缓睁眼。
眼前是温氏,温氏身后是绿衣,绿衣身后是熟悉的国公府。
还好还好,她只是做了个梦。
裴婼冲温氏笑了一下,然后抚向胸口,心口好像没醒过来,还在剧烈跳动。
“怎么在外头就睡着啦?要是倦了就回屋睡。”温氏柔声说。
裴婼缓了缓,平静下来。
“外头舒服,娘亲你陪我坐坐嘛,说说话。”裴婼坐起来,埋进温氏怀里。
温氏笑着摸她的头,“都要嫁人了,还像个孩子一样。”
本来也不算大。
“娘亲,今日我与白袅上街,这才发现一盒口脂竟要二两银子,这银子也太好赚了吧。”裴婼闷闷说。
“这才知道?”温氏笑道。
裴婼哪次不是挑了东西就走,反正付银子的不是她。
温氏有一丝欣慰,看来上学还是很有用的。
“这家里头处处都要花钱,你们吃的穿的,还有下人们的,连养条鱼还要买饵料呢,贵的何止口脂。还有你阿兄和父亲在外头的人□□故,那才是重头。”
“既然这样,那娘亲不如我们多开些铺子吧,开个胭脂铺也行,按照常氏定的价格,一月下来肯定能养活裴家的。”
温氏不由笑出声,“你当开铺子玩呢,就拿常氏铺子来说,你可会做各种胭脂水粉?你可会招人用人?你可如何招揽客源?”
裴婼茫然抬头。
“你若是想学,我那里倒是有几间布庄,你挑个空子去看看。”
“娘亲,我不是想学,只是咱们家就靠爹爹的俸禄和你的铺子哪够啊,我们得想些办法才行。”
温氏听完,呆了一会。
婼婼的觉悟竟然这般高了?连裴玦都没有关心过这个问题,如今从女儿的口中听到了?
温氏想不通,然后就想偏了。
学院里头什么人都有,莫不是有人与她说了什么,这孩子开始担心自己的嫁妆?
“婼婼,你老实和娘亲说,是不是有人与你说了什么?”
“没有啊,谁能和我说什么?”裴婼不解。
温氏半信半疑,道:“总之,你就放心好了,我们婼婼的嫁妆娘亲早就准备好了,不会少的。”
裴婼:“……”
“娘亲您胡说什么,我没有说这个,我是认真的。我看胭脂铺子就极好,贵女们的银钱好赚。”
“当真?”
裴婼重重点头:“真的真的,千真万确。”
她今日回来的时候一直在想这件事,长安城里常氏一家独大,确实需要个对手来压压它的劲头。
她在长安混了这么多年,也不是白混的,哪家铺子姑娘们爱去,哪家铺子赚钱最多,她心里门可清着呢。
温氏见她兴致上头,也不再疑惑,拿了块糕点递给她。
“你不用过多操心,就算你爹不当官了,咱们家也不会倒的。”
“啊?”
“娘亲之前未与你说过吧?你外祖母祖籍西南卫阳,在当地是有头有脸的大户,这么些年来一直很照顾你外祖母。是以你舅舅不过个闲散小吏却一家不愁吃穿。”
裴婼再次惊讶,那块来不及吃的糕点被重新放回碟中,“外祖母的外家?那与我们隔了那么远,也会照顾我们吗?”
“那是自然,你舅姥爷从小疼爱你外祖母,你外祖母又是独自嫁到长安,他不照顾谁照顾。”
“舅姥爷……”裴婼想着想着就觉得不得了,“那舅姥爷家该多有钱啊!”
温氏笑笑,“是,是你想象不到的富有。”
“娘亲你与我说,舅姥爷家到底是做什么的?”
“你哪管那么多。”温氏说道,“总归不是偷来的抢来的。”
裴婼听完,沉默了一会。
“不行,娘亲,舅姥爷家是舅姥爷家的,我们还是得靠自己。”
“好好好,都依你,你想做便做,需要多少银子跟母亲说就是。”
“好!”——
这一晚裴婼没有睡好,满脑子都是开铺子、赚钱,以至于第二日上学压根什么都没听。
午间下学回府睡了一觉才好些。
今日上午徐白特地来找了她,说是让她再去一趟璃院,裴婼本不想再去,总感觉有些怪怪的,可后来不知怎么还是应了。
申时二刻,裴婼准时出现在璃院。
宁梧洗抱拳站在中间,一副气嘟嘟的样子,明显心情不好。
“喂,小屁孩,谁惹你了?”裴婼问。
宁梧洗看见裴婼也没什么好脸,将头转向另一边。
裴婼不再管他。
没一会儿,宁暨从院外走进来。
裴婼看着他,有一瞬间的恍惚,想起昨夜那个莫名其妙的梦来,现在这个,是活着的宁暨。
昨夜与温氏聊了许久,让她忘了那个梦,可梦里的场景那样真实,真实到她现在仍能回想个中细节。
特别是最后那个空洞的眼神,道不清意未明。
她隐隐有些不安,难道这就是宁暨将来的结局吗?他会死在战场上?
以后既然与他绑在了一块,那是不是要提前提醒他?
转瞬又想着,算了,只是一个梦而已,没必要大惊小怪。
宁暨在两人面前站定,看着她。
“婼婼?”
“嗯?”裴婼回过神来。
“我所能教你的都教了,今日就是你最后一次来璃院。”宁暨说。
“好。”
虽说有些突然,可好像又在情理之中。
宁暨往后退了一步,“所以今日我们不学新的招式了,只需把之前的过一遍,你直接把我当坏人,不用顾虑。”
“噢,好。”
宁暨说来就来,裴婼避开受伤的右手掌,脑海里回忆着所有招式动作,手下丝毫不留情,该撞的撞,该摔的摔。
好吧,其实摔不动,不过宁暨说了,摔背可以是个假动作,重点是趁坏人集中在摔背时攻击他其他的地方。
几个对招后,宁梧洗带着哭腔喊停,“裴姐姐你不要打了,我小叔都被你打坏了!”
她确实学了很多,以前不会用的巧劲也用上了,要是当初林采儿绑她那会她手脚能动,说不动还能打过那醉汉。
裴婼也有些不忍,“世子,可以了。”
“不错,下次再遇到坏人,不要手下留情。” 宁暨站定,“你与梧洗稍坐,我去去就来。”
宁暨回了房,宁梧洗即刻过来,“你怎么对小叔也下这么重的手!”
“是他说的啊……”
宁梧洗“哼”了一声,向院子边上的石凳走过去,裴婼跟上。
“小屁孩,你是不是舍不得我啊?”刚刚不懂,现在懂了。
谁知宁梧洗听了,睁大双眼盯着她:“我才没有,你胡说!”
裴婼咯咯笑出声,分明就是,还不承认。
裴婼伸手捏了一把他脸上的肉,“好了,我知道你没有。我又不是去哪,以后我们还会再见的。”
其实宁梧洗这小孩挺好的,聪慧机敏,学东西很快,不怕苦不怕累,就是一心向着宁暨还爱和她斗嘴。
重点是长得好看又可爱,也不知是不是遗传了宁暨,生气时的脸起码和宁暨有七分像,区别是一个让人觉得可爱,一个让人觉得冷漠。
宁梧洗双手抱怀,用凶凶却又没有威慑力的声音说:“那你多久来一次璃院?”
这……
“就不在璃院了吧,璃院是你小叔住的地方啊,我不方便来。”
宁梧洗小大人般上下扫她,“既然不方便那这段时间来这里的是谁?”
裴婼假咳两声,“不是,不一样嘛。”
“哪里不一样,徐白说,以后我得喊你婶婶了,不能再叫裴姐姐,那你以后不就住这里了吗?”
“……”
裴婼脸色微红,正不知说什么呢,宁暨救了她。
他换了件衣服出来,裴婼有些不好意思,看来刚刚是真的把他伤到了,开口问:“你没事吧?”
“没事,那我们就这样吧,回去以后切不可懈怠,除了勤加练习还要强身健体,要是不行,以后还是和梧洗一起在这练。”
“啊?”
宁暨往门外走,“走吧,我送你。”
“小叔,我也要送!”
“不行,你今日还未扎马步。”
“哼,小叔你有了婶婶就不要我了!”
梧洗气极。
第34章 这下把他得意坏了
璃院到侧门不远, 裴婼却觉得这段路仿佛没有尽头。
裴婼慢慢跟在他身后,心中满是胡思乱想。
前头宁暨不知为什么不走了,裴婼只好停下。
“婼婼, 梧洗整日喊着想见你, 我就让你过来了一趟。”宁暨看着隔了将好几步远的人, 声音无奈,“你离我这般远做什么?”
裴婼讪讪笑,“不是,世子, 我们还是保持距离的好,外头人多嘴杂, 你别多想。”
宁暨极为微妙地看了她一眼,不再说什么,继续走。
一路无言。
直到在侧门遇见个娇美妇人。
来璃院这段时日裴婼没见过其他宁家人,可能是宁暨特地嘱咐了, 可能也与璃院偏僻有关。
因此那日在国公府老太太都不识得她。
那妇人许是刚从外头回来, 轿子还停在门口, 脸上薄汗涔涔, 见了裴婼微愣。
“是裴姑娘吧?”妇人转而嫣然一笑, 走近两人。
“大嫂。”宁暨说。
大嫂?那不就是宁梧洗的娘亲?
裴婼福身,应道:“是。”
她后来问过温氏, 才知道原来宁梧洗的父亲几年前战死, 独独留下妻子两人。温氏也说, 宁王府大少夫人是个刚烈的, 不和离不改嫁,甘愿一生守寡。
裴婼向来敬佩这样的女子。
候明珠唇角微抿,体态大方, “梧洗这孩子爱胡闹,给裴姑娘添麻烦了吧?”
“夫人多虑了,梧洗可爱懂事又有趣,不添麻烦。”
“那便好,院子里头还有事我就不打扰世子和裴姑娘了。”
侯明珠朝宁暨点了点头,随后离去。裴婼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
“怎么了?”宁暨微微道。
侧门外裴家的马车已经被车夫牵了过来,裴婼将视线从侯明珠身上移回来,指了指马车,“没事,那我走啦?”
“好。”——
而后几天,发生了件大事。
上头对林家的处置下来了,林家一家被抄,男丁秋日问斩,女眷流放千里,而且连着长安城好几个高官受了牵连,这事撼动了整个朝堂,好几日不得安宁。
长安城里也到处议论不停,都在唏嘘怎么那么大一户人家,上头还有贵妃太子,现在说没就没了,纷纷感慨时局易变。
可林家到底根底不在长安,这事过了几日就淡了,没人再记起。
裴婼那天晚上特地问了裴国公,“爹,季贵妃如今怎么样了?”
“想来圣上对季贵妃还有几分情意,只是夺了贵妃称号,贬为贵人,还是住在原来的宫里。”
“这样啊。”裴婼有些失望,林家这么大一件事她居然还能安然无恙,凭借她的手段日后东山再起不是不可能。
“那林采儿呢?”
“至今未见踪影。”
裴婼没再问了。
她最近听人议论起这些,总有种事不关己的感觉,也不知是她没插手的原因还是近日忙到没有时间去想这些事情。
她上半晌要去上学,下半晌去自家的布庄转悠,晚间也不闲着,既要复习功课又要回忆布庄掌柜与她说的经营要点,一日下来非常充实,哪还腾得出时间去思考那些。
林家渐渐从人们嘴里离去,而百姓们新起的话头里都离不开武试。
近几天长安城里非常热闹,武试在即,各地通过乡试遴选的学生纷纷来了长安,
而裴婼在布庄的时候就常听到宁暨的名字,看来大家对他的期待更甚参与考试的学子。
武试一共举办三日,玉山书院虽没有武学子,可也跟着休沐三日,学生们非常开心。
白袅早跟裴婼约好了,武试第一日要去考场围观。
第一日考骑射与步射,地点在禁卫军操练场。
两人到的时候操练场外围已经满满当当站满了百姓,男男女女,大人小孩都有。
幸好有沈青秋几人,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到的,占据了操练场最佳视野,还给裴婼两人留了位置。
“怎么来得这般迟。”裴玦侧过身,让两人走到里面。
“都怪婼婼,说要去买吃的,买完炒栗子买胡饼,喏。”白袅朝三人伸出袋子,沈青秋立马接过。
“哈哈哈,还是婼婼贴心。”
裴婼早已被场内盛况吸引。
操练场四周插满了旗帜,伴着有节奏的鼓声迎风飘扬。中间约有四五十名考生,个个身材高大,身后背着长弓与箭筒,每人身边都配了一匹马。
几人周围熙熙攘攘的都在讨论今日的比试。
——今日骑射可是大头,按照往年的经验,谁若是拿了骑射一筹,那今年榜三是无虞了。
——听说随州来的考生,好像叫,噢对郭大青,已经稳操胜券。
——郭大青?没听说过,倒是华清候府的小侯爷听说有几分本事。
——这小侯爷看起来身子板弱得很,能行吗?
裴婼听了,暗自纳闷,怎么时砚南也在?他这辈子不当纨绔改行了?
——谁知道,反正能进这个场子的都有几分本事。
——那倒也是。可惜宁世子是考官,要不然也想看他露两手。
——哎,出来了出来了。
这时沈青秋拍拍裴玦的肩膀,也说道:“来了。”
几人一同往场上的台座看去,上头一身朝服的宁暨站在中央,两侧分别是兵部的武官。
宁暨扬手,鼓声顺势而停。
“天启二十一年秋,武试选举,正式开始!”宁暨朗声道,随后又是一阵急促鼓声,场内百姓应声呼喊。
“本届武试一共骑射、步射、马枪、负重、摔跤、答策六项,各考生按排名计分,六个项目结束后分高者胜。今日考骑射与步射,要求骑射九矢三中,步射九矢五中方能进入下一轮考试……”
宁暨在上头念着比试规则,底下裴婼不解发问:“阿兄,骑射九矢中三很难吗?”
她知道骑射不容易,但没想到九矢中三居然是进入下一轮的门槛,九箭中三箭也不行?
“难!”裴玦点头,“骑射首先要求驭马之术,讲究人与马的配合,而今日这些考生的马都是从禁卫军挑出来的,彼此不适应,更是加大了难度。”
“而后要求射艺,马是移动的,靶子是固定的,非常要求考生的灵活性与决策力,就算平日在平地上练得再好,在马背上也可能一箭不中。总之,对于步射来说骑射简直是难上加难。”
裴婼“唔”了一声,将视线移回场内。
这么一看倒是看见了时砚南,他一身黑色劲装坐在马背上,手里检查着弓箭,与周围人比起来,模样清秀,身形是小了些。
上辈子说来时砚南也没对她做什么出格的事,若是这辈子能奋进些,不做纨绔做个好人也挺好。
随着一记鼓声,场上两人同时策马而出,扬箭,“咻咻”几声飞向靶子。片刻后,百姓欢呼:“好箭!”
沈青秋几人也在讨论:“这箭不错,力道强悍,正中靶心。”
连裴婼都注意到,其中一人虎背熊腰的很是凶悍,驭马、射箭毫不犹豫,非常厉害。
“沈大哥,那是谁?”裴婼问。
“随州刺史的儿子,郭大青。”
随州地处天启朝北部,人口接近长安一半,盛产良马,百姓富庶,是天启朝重要城池。
说话间第二箭也已射出,另一人落靶,郭大青仍是正中红心,场边又是一阵沸腾。
裴婼也不再问了,紧盯场内。
不得不说,这也太刺激了,比绣花念书好玩多了!
第五箭时郭大青不幸落靶,百姓憾声四起,裴婼不自觉也跟着“唉”了几声。
九箭完,郭大青中八箭,为本次武试开了个好头。
接下来所有考生纷纷上场,让人出乎意料的是时砚南竟然也中了七箭,顺利晋级。
裴玦感叹:“看不出这小侯爷还真行。”
白舜意问:“你们认识?”
“不算认识,就是前日在街上碰到,他莫名其妙来打了个招呼,说是久仰,我还在想他未曾在书院念书,我又没有什么大名,何来久仰?”
沈青秋哈哈笑:“裴兄了不得啊。”
默默听着的裴婼:不是吧?时砚南这么能来事?
白袅撞了撞裴婼肩膀,一抬眼就看到那走过来时砚南。
“裴兄、沈兄、白兄。”时砚南挨个打招呼,眼含笑意,又道:“裴姑娘、白姑娘。”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沈青秋几人虽不知他怎么会认识自己,但仍夸赞道:“小侯爷箭箭出神,看来武试前三不在话下。”
“哪里哪里,侥幸罢了,论起才艺,在下还要与三位学习。”时砚南谦虚道,“对了,听闻裴兄喜爱搜集话本,不巧我家有几本失传的孤本,若是裴兄不介意砚南改日亲自送上门。”
裴玦当即说道:“不是我喜欢,是小妹平日里爱看,我见着了都会买上一两本。”
本想隐身的裴婼陡然被拎了出来,尬尴笑笑。
“噢?裴姑娘喜欢?”时砚南深情望向裴婼,仿佛真的在求一个答案。
几人心态各异,就算裴玦再傻也看出来时砚南的目的了,一时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气愤,怎么他是不知道婼婼已经许了人家吗?这华清候府好歹也算大家,这点消息都不灵通的?
裴玦略微抬头,看见远处台座上世子已朝这边看了过来,这可如何是好?
“是,以前打发时间看的,现在不看了,不必麻烦小侯爷。”裴婼应他。
“不碍事,那孤本放在我家也是积灰,改日寻了空子再送到府上。”
裴婼没说话,应了就是答应,再拒不显人情。
沈青秋见状,及时出来解围:“婼婼不爱看了,我看呀,最近正愁没有新本子呢,小侯爷不介意的话可否先借与我看看?”
时砚南丝毫不掩饰眼里的失望,甚至还朝裴婼若无若无的看了一眼。
“当然不介意,能得沈兄喜欢自然再好不过。”
场上鼓声响起,时砚南离去——
人是走了,可两个男人的眼光同时都落在裴婼身上。
裴婼缩了起来,埋在白袅肩上,“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白袅好笑:“裴大哥沈大哥,我作证,真的是这个小侯爷自己找上门来的,婼婼什么都没做。”
裴玦语气不善:“白袅还好,婼婼你都许了人家了,总之以后你们两个少出门。”
两人不接话,那可不行。
好在第二轮比试正式开始,裴玦没再追着不放。
进入第二轮的考生九个,规则同第一轮一致,要求换成九矢中五。
郭大青稳定发挥,九箭中了七箭,时砚南九箭中六箭。
最后进入第三轮不过三人,还有一名考生,听说也是随州来的。
比到第三轮已经接近正午,日头正盛。
不说老百姓们,裴婼和白袅两人早已经站不动了,在三位哥哥的包围下顾不得什么女子规矩,席地而坐。
这坐下来就舒服了,恰好站在身后的三人遮挡了些阳光,两人便一边吃着栗子一边惬意看比试。
“婼婼你说,这最后谁能夺得骑射头筹?”白袅问。
“郭大青,郭大青发挥平稳,第三轮应当不差,而且比试规则不是只看一轮,而是三轮中箭之数之和,时砚南要是想赢这一把得赶超郭大青两箭,有些难度。”
“你竟看得这么认真?” 白袅拿着板栗呆了。
裴婼淡淡瞥她一眼,伸手接过她剥好的板栗,学着她的模样,“别看不起人~”
白袅哈哈笑。
随着郭大青第一箭正中红心,场上气愤比正午阳光还要热烈,全场大喊:“郭大青!郭大青!”
裴婼也跟着喊,后来白袅也放开嗓子跟着一起喊。身后抹不开面子的三个男人也不知不觉加入进来。
郭大青不负众望,再次九中八,骑射第一已毫无疑问。
而时砚南最后一轮发挥超常,也是九箭中了八箭,屈居第二。
至此,武试第一场顺利结束。
郭大青骑着马绕场一周,接受百姓们的拥护。一圈后,郭大青行至台座前,向宁暨发起挑战:“听闻‘小战神’战无不胜,百发百中,今日郭某能否有幸一观?”
底下瞬间爆炸,欢呼声此起彼伏。
“战无不胜,百发百中”夸张了些,起码上辈子裴婼就没有听过这样的传言,想来是这个郭大青刻意为难了。
台座上宁暨皱起了眉头,他今日只是来做个主考官,并没有这样多余的要求。
可旁边的陈岫已经在耳边低语:“世子,圣上也说了,希望你能成为天下武学子的表率,为天启朝武将储备更有优秀人才,本来我还愁怎么给你个机会,现在机会送上门来了,你不能不去啊。”
“是啊是啊,今日是武试第一天,总得有些看头。”
宁暨脸又黑了一分,合着他是那个看头?
郭大青再次挑衅:“怎么,宁世子不敢了?”
陈岫开始有些想法,侧眼向宁暨看去,莫不是宁暨真的不行?那要是输了,这个主考官……
“世子,郭大青此人出身随州,本就是自小驯马,就算输了也无太大影响,你不必担心。”
宁暨没理他,往场外看了一眼,裴玦几人与他有些距离,但隐约可见几人很是兴奋,也随众人一起呼喊。
那抹红色倩影依稀也站了起来,凑着头往里看。
“好。”宁暨回首,应了。
宁暨下场,直接牵过匹马,接过下人递来的弓箭,在一片欢呼声中上马。
裴婼往后一看,人群丝毫不少,寻着空隙就往前凑,比第三轮比试时更加热闹,都在猜测或怀疑宁暨的实力。
场内比完试的考生也纷纷站成一团,等着看“小战神”露一手。
裴婼暗暗想,这要是失手了,那可丢脸丢大发了。
场内宁暨双脚一拍马肚子,那马即刻奔腾起来,速度又快又急。
马背上的人坐得笔挺,不受马儿影响,只见他一手从箭筒里拿出三支箭,稳稳架在弓上。
大伙儿纷纷倒吸一口凉气,这是要三箭齐发?
好家伙。
果然,三支箭齐咻咻射出,不过一瞬,整整齐齐正中靶心。
整个操练场出奇地静了下来。
随后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响彻长安上空。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宁暨又三支箭射出,又中。
轻轻一眨眼间,再中。
郭大青傻了。
百姓们雀跃了。
陈岫笑不出来了。
“小战神”名副其实!
裴婼啧啧两声,这下把他得意坏了。
好吧,确实有那么一点厉害。
白袅激动得上窜下跳,左右摇着裴婼的肩膀,“婼婼,你看没看到没,哇!世子也太牛了!”
我看到了看到了!
第35章 醋好吃吗?
后来, 人们津津乐道的不是武试第一日的比试,而是宁世子精彩三箭,走哪都能听上那么一嘴。
就连裴婼两人晚上回了府也被温氏拉着问:“世子真这么厉害?别不是传闻越传越夸张吧?”
裴玦应她:“是真的, 我们当时都在呢, 错不了。”
温氏点头, 嘴里不断说着不错不错。
“婼婼觉得如何?”裴国公突然问。
正在吃饭的裴婼一征,这是什么意思?思索片刻后道:“宁世子厉害归厉害,可是这种场面不是打郭大青的脸吗,郭大青是有望拿状元的, 总归不太好。”
“是那郭大青主动挑衅的,若是世子没有这功夫, 那下不来台的不就是世子了?那郭大青可有想过给世子留脸?我觉得世子做得不错,就该这样。”裴玦仰着脖子辩驳。
“那……那也不用这么羞辱人啊。”
裴婼本就是胡编的,争论起来一点底气没有。
“算什么羞辱,顶多就是让他们看清楚自己的实力。”
“好了好了, 怎么还吵起来了。婼婼, 这就是你不对了, 我也觉得世子没做错。”温氏从中劝和, 并教训裴婼。
裴婼不说话, 现在大概全长安都被宁暨给迷住了,她说不得一句不好。
母子两人在一边自顾讨论, 裴国公给裴婼夹了块肉, 问她:“明日还去看吗?”
“不去了, 又累又晒, 傻子才去找苦吃呢。”
裴国公一脸宠溺,“也是,今日累了, 早些回去休息。”
“好~”
第二日。
裴婼没去操练场,去了布庄。
布庄掌柜姓陈,与裴婼已经熟得差不多了,见人进来便从帐房抬个头,“二姑娘来啦,今日客人少,二姑娘可随意先看看,待我算完这笔帐。”
人确实挺少的,往常这个时候布庄里起码有五六人,今日却一个不见。“陈掌柜,今日怎么回事?”
“今日武试第二日啊,人都跑去看比试了,谁还来买布?”
是哦,她差点忘了。
裴婼径直向账房走去,“陈掌柜,你让我算吧。”
陈掌柜听完直接把账本和算盘给她,哈哈笑:“哎呀二姑娘这一来就找活干,可千万别让夫人知晓了。”
“我娘亲知道了有什么,她巴不得我干活呢。”
“是是是,那二姑娘你先算,这个账本是今早东齐街分店送过来的,主要核对一下出账入账就行。我先去看看昨日刚入的那批货。”
“好,陈掌柜去吧。”
算账对裴婼来说不是难事,没花多长时间一本账本看完,而陈掌柜去了库房还没回来。
于是铺子里只剩裴婼主仆两人,外加一个店小二。
过了一会,布庄终于迎来了客人。
两个妇人在琳琅满目的布匹前挑挑拣拣,漫不经心的聊天。
——昨日去看了吗?
——没去,但我家那位跟我说了不下三遍了,你可别再说了,我耳朵听得都出茧了。
——不说不说,嗨,我就是可惜,昨日没去,今日一早想去看看来着,谁知道操练场早就挤不进去了。
——一群大男人比试,有什么好看的。
——谁去看比试了,不都是去看宁世子的。
——那更不好看了,人家就定定坐在那,又不下场又不笑,有什么可看。
裴婼看向说话的粉衣妇人,没成想长安城里还有头脑这般清醒的,实在难得。
于是结账时,粉衣妇人惊讶了,“呀,今日买布匹还有优惠?”
店小二笑道:“是,今日我们庄家开心,给您便宜了点。”
后来又来了几拨客人,嘴里讨论的不外乎这两日的武试。
今日考的马枪又是郭大青拔得头筹,负重一项则是被庆州考生夺去了。
这样看来,郭大青拿下今年的武状元胜算极大。
往年的武状元可在朝中任职,也可以随军出征,按照郭大青这壮实模样应不会留在长安。
天启朝如今除了宁家军就是护守南方的龙炎军,那这郭大青之后大概率会到宁家军麾下,裴婼想想昨日郭大青离开前铁青的脸色就觉得害怕,不知这么个棘手人物宁暨要如何处置。
这么说昨夜裴婼也没说错,宁暨这么打郭大青的脸,受苦的还是自己。
“二姑娘,今日差不多了,您先回吧,这儿交给我我和小二就行了。”陈掌柜说。
裴婼想起一事来,“陈掌柜,你近来帮我留意一下,西栅街那边可有铺子出售。”
“西栅街?”陈掌柜疑惑,“姑娘要在西栅街开店吗?可那里周边都是大官们的府邸,来往百姓不多。”
要赚的就是姑娘妇人们的钱!
“你且先看着,若是有了再知会我,没有的话就往外看看,整个永兴坊都可。”
“哎,好。”——
武试第三日。
裴婼一大早的就被白袅叫起来,整个人软塌塌坐在床上,眼也不睁,“绿衣,你越来越大胆,什么人都放进来。”
绿衣和白袅呵呵笑,绿衣忙说:“姑娘,太阳都晒屁股了!”
“是呀婼婼,今日操练场有摔跤可以看呢,我们再不去就没有好位置啦。”
“两个男人打架有什么可看的?”
“打架不好看,还有什么好看?”
裴婼:“???”
白袅上前拉扯她:“快起来了,我二哥和沈大哥都去。”
“我阿兄不去?”
“二哥说裴大哥要温习功课,不去。”
裴婼受不了白袅一哭二闹,最后再次站在操练场时已经来不及后悔。
今日巧的是,居然和邱芊芊裴婵撞到一起了。
几人平平淡淡打了个招呼,没起什么冲突。
裴婼想起吴锦宣的事情,问了一嘴。
邱芊芊说:“她父亲虽未入狱,但在长安是待不下去了,听说他们一家有意搬出长安,以后在书院里头应是也见不到她了。”
裴婼没再说什么,转而去问裴婵:“堂姐近来可好?”
裴婵一家不住国公府,两人见面还真是不多。
“挺好的,劳妹妹记挂了。”
不得不说,这人长大了就是不一样,她成长了,裴婵也不例外,虽然可能还是不喜欢她,但到底隐忍了许多。
倒是邱芊芊不明所以地看了她几眼,被发觉后立马转头回去。
裴婼好笑:“你看我干什么?”
“看看都不行?”
摔跤快要开始,几人不再说话。
摔跤场所占不到整个操练场,而是在中央垒了个擂台,考生们轮番上阵。
如今除却郭大青,时砚南也是大热的选手,虽然众人都不免为他那小身板担忧。
不过时砚南昨日成绩不错,何况还有下午的答策,应该还能加分。
之前的项目若说是一个人的战斗,那摔跤便是真真正正的比试,谁输了就只能下场。
比试开始,白袅和邱芊芊几人看得非常兴奋,裴婼非常不解,再次往擂台上看去。
两个大男人在上头不断扭打在一起,倒下了爬起来再战,直到再也站不起来。
裴婼觉得怪没意思的。
于是,他们看她们的,裴婼自己吃自己的。还好她机灵,来之前又买了好多好吃的。
沈青秋一转头就看见她在吃东西,还吃的无比认真,不忍道:“婼婼,你别再吃了,小心变成小胖子。”
“小胖子”白袅非常敏感,比试也不看了,但又不能对沈青秋说什么,只好一起数落裴婼:“婼婼你都吃一早上了!”
裴婼努努嘴,烦人。
“不吃了不吃了,和你们一起看,到谁了?”
“时小侯爷。”
哟,还真巧。
白袅给她解释:“可惜时小侯爷运气不好,抽中了个大高个,看来这一把他要输了。”
裴婼放下吃食,转而认真看向场内。
时砚南和大高个都站在了场上,鼓声响起,比试开始。
头先一会儿,两人各自僵持中,一直绕着转圈圈,谁也不敢动谁。接下来,大高个开始动手试探,时砚南躲。
大高个再试探,时砚南再躲。
几招之后,时砚南倒。
围观百姓们纷纷叹气,看得出时砚南已经尽力了,这种力量悬殊的对局本就没有什么悬念。
白袅也跟着叹气,裴婼戳戳她肉嘟嘟的脸,“你可惜什么,之前还不是看不起人家吗?”
“我公私分明,时小侯爷能在这么多人中脱颖而出很不容易了,现在真是遗憾。”
白舜意站在一旁听了,说:“武试选举本就是这样,有什么可惜的,这样才公平呢。”
“可是武试出来的也可以在兵部任武官啊,小侯爷学识总比那些五大三粗的粗人好多了吧。”
沈青秋表示不赞同:“白袅,这就是你眼光狭隘了。这些可不是什么粗人,现如今,能练骑射、马枪的都不是小门小户,像那郭大青就是随州刺史的儿子,还有不少都是当地大户的孩子,说不得都从小饱读诗书。”
“啊?”白袅微微脸红,“可是他们看起来……”
他们在一边讨论着,裴婼便往操练场看去,这时砚南未在书院上学,应当有些悬。
看了一会,待收回视线时瞥过擂台前的台座,不巧正对上宁暨看过来的目光,太远看不清,只觉一阵寒栗,赶紧移开。
沈青秋还在说:“而且过了省试还有殿试,不是现在拿了第一就是板上钉钉的武状元了,最后还得圣上拍板,那到时候看得的就不是简单的技艺比拼了。”
白袅又“噢”了一声,看起来受益匪浅。
没一会儿,徐白过来了,朝沈青秋道:“沈公子,世子说午间一起用饭。”
沈青秋自然答应。
后面的摔跤其实已经没什么看头了,裴婼想走,有点不大愿意跟他一块吃饭,还这么多人一块。
可沈青秋很容易把她架住,先是吩咐了自己的小厮去请裴玦,然后对她说:“阿玦之前与我说了,要宴请世子以谢你拜师之恩,我看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何况你们如今也定亲了吃个饭而已有什么。”
“沈大哥,男女不同席”裴婼话越来越低,这话她自己都说服不了。天启朝男女规矩并不森严,只要守礼节,无人会说什么——
快到晌午,比试结束。
第一个来的不是宁暨,是时砚南。
裴婼有些头痛,这个小纨绔到底想干嘛?!
“裴兄今日没来吗?”时砚南一副与几人很熟的模样,直接问道。
“阿玦今日无空。”
“那真是可惜了,在下在醉仙楼订了桌子,一起去吧。”
沈青秋迟疑,“这,我们与世子有约,就不打搅时小侯爷了。”
说曹操,曹操到。
可今日宁暨好像心情不佳,眉眼有些戾气,嘴角下垂,整个脸又黑又臭。
偏生时砚南一副未察觉,“那太好了,在下仰慕世子久矣,今日赶巧了。”
裴婼第一次觉得,有人比她脸皮还厚。
“世子,你看……”沈青秋小心翼翼问宁暨。
宁暨斜斜睨了一眼时砚南,面无表情道:“无妨。”
几人往外走,落后的裴婼衣角被扯住了,是邱芊芊,“裴婼,你们可是要去用饭?”
裴婼回头往她小脸上瞅,“是。”
“噢。”邱芊芊应了声,“你当真与宁世子定了亲?”
“是,林光宫那晚你不是也在么?”裴婼看看已经走远的众人,“没事的话我先走了啊。”
邱芊芊松了手,看着几人背影出神。
裴婵看在眼里,上前安慰她:“芊芊,有些东西不是我们的始终都不是我们的,不能肖想。”
“裴婼以前说过的,她不喜欢世子。”
“可要是世子喜欢她呢,而且你看世子与时小侯爷,那眼睛什么时候从她身上移开过?”
邱芊芊咬着嘴唇不说话,手捏得紧紧的,裴婵一低头就能看见。
“芊芊,我这堂妹长得好看,性子骄纵,从小要什么就有什么,你争不过她的。”裴婵攀上邱芊芊的肩膀,细心安慰。
“我不是要争,我只是……”邱芊芊带了点哭腔,“我也想与她做朋友的,可是她眼里只有白袅那个蠢货。”
裴婵被她这句话吓了一跳,可认真去看她的脸色又不像作假。
裴婼就这么好吗?什么人都喜欢围着她转?
连她辛辛苦苦付出这么多交的朋友也想和她做朋友?
怎么老天就这样不公平,把所有的好东西都只给了一个人?
是,她争不过她,从小到大,无论任何东西,任何事情,就算裴婼真的犯了错公理也是站在她那边,大家都偏心到了嗓子眼。
裴婵心有不甘,咬着恨咽进肚子里——
醉仙楼。
时砚南到了醉仙楼果然像回自己家,安排人伺候、又叫来老板点单。
“大家有什么想吃的尽管点,今日我请客。”时砚南说完转向裴婼,“裴姑娘可有喜欢吃的菜?我记得上回好像是点了两道这儿的招牌菜,今日再来一份可好?”
裴婼没想到他突然与自己说话,急忙应道:“都行,小侯爷看着点就行。”
时砚南笑得更开心,转身去与老板说话。
可等他忙活过来才发觉他给自己准备的位置上已经坐了人,稳稳当当的。
而裴婼此刻左手是宁世子,右手是白袅,早没了他的位置,最后不得已只好随意坐下来。
裴玦在没开席前到了,看见时砚南时有一瞬间的怔愣,沈青秋的小厮好像没说他也会在吧?
按下疑问,裴玦坐在沈青秋旁边。
这么一大桌人看起来有些奇奇怪怪,待裴玦坐下后一时无话,包间里静得只剩呼吸声。
沈青秋左看看右看看,心里已然后悔,今日凑的这是什么局啊,真是要命。
时砚南常年在长安城里混迹,早就学得了一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开始恭维道:“都说裴兄在功课上极为认真,今日不会还在学习吧?”
“小侯爷谬赞,只是还有些功课要温习。”
“裴兄谦虚了,都说玉山书院钟灵毓秀、人才辈出,在下一直心驰神往,可惜自小不是学习的料,不然也能与大家一起。”
还是裴玦应话:“小侯爷如今在武试中大放异彩,也是我等不能企及的,小侯爷不必自谦。”
裴婼在一旁不知做些什么,开始数饭碗上的花瓣,一叶两叶三叶……
时砚南笑了两声,将话题转向裴婼,“听闻裴姑娘也在玉山书院念书?”
裴婼专心数花瓣,没注意听,气氛有些尴尬。
沈青秋开始捂着嘴咳嗽,“是,婼婼和白袅都在书院。”
“原来如此。”大概时砚南也觉得有些尴尬了,不再发言。
然后,连空气也安静了下来。
沈青秋开始埋怨:怎么醉仙楼上菜这么慢了,下次再也不来了!
“时公子与裴姑娘很熟?”
一直不说话的人突然开口,吓了几人一跳。
只见宁暨盯着时砚南,不知是在等答案还是在……警告。
时砚南被看得心慌慌,强撑道:“还算相熟,见过几面。”
裴婼:“???”
谁和你熟啊?
宁暨听完,更冷了。
先前在操练场宁暨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一直低头吃东西的人偏偏在他上场时停了下来,就算人家输了她还是盯着看了好一会,并且后面的考生她也不看了。
所以她今日过来是为了看他?连个眼神不给自己?
宁暨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觉得心里有股莫名的火,不知道该往哪发。
这会这股火烧得他更甚,身体燥热快要喷薄而出。
宁暨被这陌生的情绪搅动着,控制不住。
开口冰冻三尺:“时公子午后还有答策要考,不需做些什么准备吗?”
“这……吃个午饭而已,不碍事。”时砚南不敢再对付他,赶紧换话题,“武试答策应与文试差不多,裴兄可否传授在下些经验。”
裴玦还没说话,宁暨又说了:“主考官还在这,时公子就不要说些与考试有关的话了,以免产生不必要的误会。若是实在担心,不如现在多去看点书。”
众人呆愣。
“噢对了,殿试取省试前五名,时公子现在名次有些悬,还是早做准备为好。”
时砚南不敢说话了。
武试的名次在全部科目未结束前是不会公布的,因此他也不确定自己到底排在哪里。起先还有些小小把握,可……宁暨是主考官,他的话不能不信。
这次武试他押了很多,而且整个华清侯府都在看着,他不能不小心。
时砚南犹豫了会,道:“多谢世子提醒,在下现在就去准备。”
又拱手先在坐几人作揖:“先行离席实在抱歉,下次有机会一定再请回各位。”
人刚走到门口,宁暨就给裴婼夹了刚上的菜,说:“多吃点,不然成婚后还是这般瘦弱。”
时砚南猛然转过身来,一脸茫然与不可置信。
其余人低头的低头,吃饭的吃饭。
只有宁暨抬头与时砚南对视,一派自然:“噢,时公子到时可要来喝我与婼婼的喜酒?”
时砚南看看裴婼又看看宁暨,脸上青一阵白一整,怔了半晌后只好尴尬笑着:“自然要去的。”
随后没再停留,匆匆离去。
沈青秋与裴玦对视两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相同的想法。
世子,不简单啊。
那头宁暨还在给裴婼夹菜,裴婼目瞪口呆,“世子,我吃不了这么多。”
宁暨好像心情不错,冲她笑了一下,“慢些吃,吃得完。”
可裴婼吃了两口觉得不对劲了,怎么他夹的菜都是自己爱吃的?这么巧合?
裴婼微微侧了头去看他,额间隐约还有薄汗,皮肤如同女孩子般细腻,眉眼正气鼻梁高挺,整张脸棱角分明,裴婼微叹,怎么连侧脸都这般好看。
他好似察觉到了视线,裴婼急忙收回眼,专心吃饭。
对面的沈青秋视线在两人身上流连,渐渐有一种自己要赌输的感觉,啧啧两声后道:“世子午后可还要监考?”
“要去一会儿。”
“嗯,这监考的活也真是不好干啊。”沈青秋道:“世子以为,这场武试谁能脱颖而出?”
宁暨闻言放下筷子,“不好说,省试第一必然是郭大青,可殿试就不一定了,权看圣上心意。”
“那这时小侯爷也是悬,先不论省试成绩,单从家族势力来说,随州郭家那不比华清候府要有用得多?”
“是这个理,好在这郭大青成绩过硬,拿状元也是理所应当。”裴玦也点头赞同,又道:“不过要是郭大青拿了状元,之后可是要到各个军队历练?会不会就被安排到宁家军去?”
“我看倒不一定。”沈青秋接话,可又望外张了张眼,才低声说道:“近来无战事,我觉着这郭大青说不得会被太子或者端王纳入麾下,为己所用。而且这郭大青一看就是不服管教的,说不得会做出什么来。”
裴玦点点头,几人都心有灵犀般不再谈论此事,毕竟谁又知道隔墙有没有耳?
“婼婼,你与那时小侯爷是如何相识的?”沈青秋开口,说完还悠悠看了一眼坐在她身旁的宁暨,一副我就挑事的模样。
宁暨果然不再动作,也向她看去。
裴婼便也放下筷子,无奈道:“是真巧合,我就只见过他一面,白袅那日也在的,哪有他说的什么相熟。”
“那如此说来,就是人家一厢情愿了?”
裴婼不敢答了,这会说什么什么错,于是悄悄在桌下伸手捏了白袅大腿一把。
白袅知心知意,帮着她解释:“是,都是时小侯爷主动的,那日还说了今后婼婼要是来这吃饭只管报他名字就成。”
可白袅这话不异于火上浇油,裴婼已经察觉到自己左手边阵阵冷气四散。
“这小侯爷也是有趣,可惜了啊可惜了,不然今后还能跟着婼婼在这醉仙楼嚣张快活。”沈青秋哈哈笑。
沈青秋本就调侃,自然不怕宁暨那投过来的寒凉眼神,笑了几瞬就适当给些甜头,问他:“世子,你们婚期可定下来了?”
沈青秋问得极其自然,可正喝水的裴婼却抖了抖,这些人当真是把她当不存在了,竟这样直接。
“先前定了,可国公爷和夫人觉得日子过近,需要重新看。”
裴玦也道:“是近了些,等过完年也不着急的。”
“不过我看还是早些的好,谁知道哪天战事又起,到时候若是世子出征了,那要让婼婼等着不成?”沈青秋说着说着自己笑起来,“我看这样也好,就是不知到时候会便宜了哪家子弟哈哈哈哈。”
宁暨又深深看了笑得开心的人一眼,沈青秋急忙道:“开玩笑而已,世子还当真了不成?”
但几人都明白,这事不是不会发生。
就怕有个什么万一。
谁知宁暨换了神色,非常坚定地道:“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第36章 表哥表妹
武举省试全部结束, 郭大青稳坐第一,时砚南第四,十日后殿试。
不过这些与裴婼都没太大关系了, 她的日子恢复宁静, 每日去书院去布庄, 匆忙而又充实。
裴婼时常想,自己上辈子真是太混了,一天天的都不知道在做些什么,每日睡到日上三竿, 醒了就吃吃喝喝玩玩,没有朋友没有目标, 能回想起来的正经事寥寥无几。
她恨萧章远吗?
应该是恨的,不过恨意已经没有原先那样激烈了。
她现在过得很好,学会了很多,成长了很多。
只是, 该报的仇还是要报。
裴婼整理好最后一笔账单, 将账本放好, “陈掌柜, 那我先回去了。”
陈掌柜从层层叠叠的布匹中探头, “哎好。”
主仆两人走出布庄,裴婼仰头看, 日头尚高, 应才申时过一点。
申时, 之前这个时候她应该是在璃院。
裴婼闭着眼睛, 几缕阳光洒在脸上,温暖安逸。
还是活着好。
“姑娘,今日时日尚早, 您要不逛逛?”绿衣说着。
“小丫头片子,是你想逛了吧。”
绿衣嘻嘻笑。
裴婼心情好,脚步松快,“走吧,给娘亲买些蜜饯带回去。”
买完温氏喜爱吃的蜜饯,主仆俩打算打道回府。
刚一出门,绿衣就突然看着前头说:“姑娘,怎么前头那么多人?”
不远处围了好些人,隐约还听到小孩哭闹的声音,裴婼把手里那袋蜜饯递给绿衣,向人群走去。
绿衣在身后追着:“哎姑娘……”
裴婼在外面看了看,心内一惊,怎么是宁梧洗那个小屁孩?
小孩哭闹的动静是另一个小男孩发出来的,小男孩身边还蹲着个妇人,一边安抚一边责骂宁梧洗,“你是哪家的小孩,怎么这么顽皮,撞伤人了还嘴硬!快把你家人叫来!”
小男孩膝盖处擦破了皮,此刻被妇人撩开了来,暴露在日光下。
宁梧洗叉着腰,嘟嘴,满脸写着不爽。
“怎么不吭声了,别不是没父母吧,我告诉你这可不行!”那妇人上下打量宁梧洗,最后目光落在他腰间的一块玉佩上,“没钱就用你这块玉佩赔!”
裴婼不再看,挤进人群蹲下来,“梧洗,怎么了?”
宁梧洗见了熟人眼泪立马下来,扑进裴婼怀里,头低低埋着,但仍倔强不说话。
那妇人愣了一瞬,随即大声道:“这位夫人,你家小孩撞伤了我儿子,快赔偿我们医药费!”
夫人????
她才十六好吗!这人长的什么眼!
她见裴婼皱着眉不说话,继续喊话,小孩也哭得更厉害了:“我看你们模样富贵,不会想耍赖吧?大家伙说说,这不是明晃晃地欺负我们老百姓吗?”
围观百姓纷纷开始指责两人,一句接一句。
——就是就是,仗着有钱就可以欺负人吗?
——富贵娘,别怕我们支持你!
绿衣这时也挤了进来,冲大家喊:“你们不要胡说,我们不是这样的人!”
百姓们哪里会管,那小孩哭得越大声,他们说得更厉害。
宁梧洗身边的护卫这时也到了,气喘吁吁,明显找了好久。
裴婼轻轻拍了拍宁梧洗的背,“跟裴姐姐说说,发生什么事了?”
宁梧洗还是埋在她的肩膀,呜咽着道:“他……他抢了我的青蛙玩具!那是小叔给我做的!然后,然后我就追他,是他自己摔倒的,不关我事!”
“他们还骂人,骂我是坏小孩,骂我没有爹娘,他们……他们才是坏人!”
梧洗不会说谎。
裴婼最恨这种颠倒是非,仗势欺人的人了,要是今日她没有遇见,那宁梧洗一个人怎么办?
“这位大娘,你听到了吗?”裴婼淡淡出声。
“听到又如何?要不是他追得紧,我儿子怎么会摔倒,都怪他!”妇人挺直肩膀,继续发动众人:“大家伙也看到了,我儿子伤得这么重,你们甭想置身事外!”
“那就是说,你也承认了,是你儿子先抢的东西,是你儿子自己摔倒的。”裴婼转向众人,“大家都听到了吧?”
“青蛙玩具呢?”裴婼往哭个不停的小孩身上看,他手里果然拿了个小玩具。
裴婼看了一下两个已经缓下来的护卫,“你们两个,把你们公子的东西拿回来。”
两个护卫立马上前,妇人见状便抱着孩子挣扎,呼喊:“还有没有天理了,王法呢!”
护卫壮实又佩着剑,裴婼态度强硬,百姓们只敢用嘴不敢用手。
很快,小青蛙物归原主。
裴婼抱着宁梧洗站起来,冷眼看着那娘俩,“怎么没有王法?我们这就去官府,看是偷东西的罪大还是诬陷的罪大!”
“你们!你们!”妇人怒不可遏。
“怎么?不敢了?”裴婼厉声说,“不行!今日这官府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由不得你们!来人,架着她们!”
“仗势欺人仗势欺人,今日我算是见识了。” 妇人自然不肯,在护卫没动手前委屈说着,“儿子我们走!我们斗不过。”
裴婼一扬眼,两个侍卫拦在她们面前。
“这位大娘,我们小公子身上的玉佩价值千金,你不要了?你儿子这伤看起来也不重,千金还是能治好的。”
“你既这般心疼儿子,怎么忍心让人在这里哭?我听着都心疼,不过也对,毕竟玉佩还没到手,没有钱医治。”
围观百姓一阵哗然。
妇人转头愤愤看她:“你这女人怎么如此恶毒,我哪知这玉佩是真是假!”
“是真是假不重要,可我看你罪名又多了一条,敲诈勒索。官府公正,我们还是走一趟吧。”
妇人眼底终于出现一丝惶恐。
裴婼也不欲与她过多纠缠,拍拍宁梧洗,“跟他道歉,道完歉这官府就不去了。”
百姓们此刻已经噤了声,而不过几瞬,妇人开口:“今日多有误会,还望小公子见谅。”
虽是心不甘情不愿,可裴婼目的达成。
宁梧洗早不哭了,在裴婼怀里看着两人:“我不原谅你们,你们太坏了。姐姐,我们走。”
“好。”
等走了一段,裴婼终于意识到不对。
“小屁孩,你脑子不好,脚也坏了?”
“是你不放我下来的。”宁梧洗一脸无辜。
裴婼:“……”
裴婼放下小人,开始责问:“你怎么回事,怎么一个人在街上乱跑,你长到五岁白长的吗?”
“我……我没有乱跑,是他们没跟上。”
两个侍卫后背一凉,不敢说话。
裴婼才不信,两个大人怎么跑不过一个小短腿,多半是他故意甩了两人,然后才发生的事情。
“下次不可以这样了,听到没?”
宁梧洗嘟嘟嘴,小声应了。
“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你娘呢?”
“我和小叔出来的,他和徐白有事说,让我在外面等一会。”
这个不靠谱的宁暨。
“走,我和你回去。”
最后没想到,宁梧洗带她去的居然是个酒肆。
裴婼顿时脸都黑了,宁暨这么大个人居然带五岁小孩来酒肆?
快到时,宁梧洗拉了拉裴婼的裙角,悄声说:“裴姐姐,我们给小叔一个惊喜。”
“我就不进去了,把你送到就好。”
“别嘛,我小叔很想你的。”宁梧洗胡扯,蹑手蹑脚走在前面。
里面声音渐渐传出来,抑制住裴婼的脚步。
“……按照您的吩咐,这段时日我们一直盯着国公府,国公爷与卫阳董氏掌权人一直都有联系。而且另有一事有些蹊跷,裴国公前些日子刚和工部尚书见过,而接下来工部动作频繁。”不是徐白的声音。
宁暨,在调查国公府?
裴婼心下大疑,拉住宁梧洗,冲他嘘了一声。
里头宁暨追问:“什么动作?”
“前日工部上呈,西南卫阳军器监矿脉已经挖空,询问是否要撤去西南军器监,同时上禀了卫阳董氏手里的另一处矿脉,请求批示。”
“和林家可有关系?”
“没有。”
宁暨不说话,那人又继续道:“南部明将军的龙炎军曾数次上奏所领军器粗制滥造,可是都被压下来了。奏事官秦正炳正是裴国公手下门生。”
“秦正炳?”
“是,秦正炳是裴国公一路提携上去的,两人关系密切。”
里面静了片刻,“不用查了,这事和国公府没有关系,我们的人都收回来,重点盯着端王和太子就好。”
上辈子他是查了一些事,可四年后与现在差别太大,或者说,他以前只知结果却不知过程,现在一切重来,好多事得从头开始。
“是。”里头的人应了一声。
而一门之外的裴婼一直惊得说不出话。
端王,前世就是因他整个国公府都受了牵连,她死得早不知真相,重生以来一直把矛头都放在林光宫与太子身上,却独独忘了端王。
可是,卫阳董氏不就是舅姥爷一家吗,这里头又和工部、和裴家有什么关联?
宁暨又为何如此确定裴家与这些世没有关系?
实在太让人疑惑了。
裴婼正出神,旁边宁梧洗有些忍不住了,没控制音量,“裴姐姐,好了吗?”
里头立即喝了一声:“谁!”
宁暨大步走了出来,与门口一大一小打了个照面,裴婼有些尴尬,急忙说:“啊,我,我正好在街上碰到梧洗”
宁暨便低头看着宁梧洗,温声说:“不是让你在外面等会我吗,怎么跑到街上去了。”
“太久了无趣。”宁梧洗嘟嘟囔囔。
“进来吧。”
屋里除了徐白还有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正一脸不善的盯着两人看,吓得宁梧洗又躲在裴婼身后。
宁暨道:“龙五,你先回去,切记勿声张。”
等这个叫龙五的人离开,宁梧洗才从裴婼身后站出来,坐在小椅子上,手里拿着那个青蛙。
宁暨看着各怀心思的两个人,问:“怎么在街上遇见了?”
于是宁梧洗便绘声绘色地把先前发生的事与他说了一遍,宁暨脸色肉眼可见的沉下来,低声喊道:“徐白!”
裴婼连忙阻止:“现在不是没事了,你现在做什么倒真显得我们仗势欺人了。”
“嗯嗯,裴姐姐说得对,我们不是那种人。”
宁暨最终没再说什么,“去吃饭。”
宁梧洗高兴极了,立马起身。
一行人便往街上走。
宁暨放慢脚步与她落在后头,问:“你先前想到哪里去了?”
裴婼明白他的用意,沉吟片刻,开口问:“你说的卫阳董氏,是不是我舅姥爷家?”
“是。”
“那我父亲?”
“不知道,但是应是没有的。”宁暨又补充:“就算这中间有什么,你也不必担心,最后都会没事的。”
裴婼还没想那么远,被他这么正经一说感觉自己的担心非常多余般,不由笑起来:“你就这么有把握?”
“是。”宁暨也笑,顺手给她挡了跑闹奔过来的孩子。
“说到底,我与你未成婚,裴家与宁王府并无干系,你何必做这么多?”裴婼认真问。
宁暨便又看过来,裴婼从他眼睛里看不到一丝杂质,清澈澄空,一不小心就要陷进去。
说起来,先不论他是不是无条件的帮自己,反而是自己先无条件信任他了,她也不知这份信任从何而来,可自从他说让自己不去管那些事,她就极少去想复仇,想太子和季贵妃,一心只沉浸在自己的生活中。
裴婼这一刻才意识到恐慌,上辈子她不就是不管不顾地信了萧章远,信他是自己的良人,信她能护自己一辈子了?
裴婼抬目与他对视,想要一辩真假,想要看清他之前说的现在做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可是不行,她看不出来。
他说:“裴婼,你看着就是了。”
裴婼垂眸,没再说话。
宁梧洗适时回过头来,看着俩人慢悠悠走在后头又沉了沉脸,跑到俩人中间,各牵上一只手,“小叔,你们走这么慢我都快要饿死啦!”
裴婼一惊,一边被宁梧洗拉扯着一边看向宁暨,然后从他眼里看到了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画面
她可生不出来这么大的孩子啊!
几人去的是个小茶馆,不像醉仙楼那样声名远扬,可胜在清净,依稀还能听到外头说书的声音。
宁梧洗对说书很感兴趣,拉着徐白到茶馆中堂去了。
此刻日暮西斜,清辉如霞,时光正好。
“可有什么想吃的?”宁暨问她,“青秋说这里味道不错。”
“你们吃便好,我等会回府吃。”
“我先前已经派了人去国公府,想来国公夫人应是不会等你用饭了,你还是吃多点。”
“”
这头小二才刚离开,宁梧洗就兴奋跑进来,“小叔小叔,你猜我碰着谁了?”
话音刚落,一个着了素色衣裙的女子出现在门口,裴婼望去,有些许疑惑。
女子长相甜美,温温柔柔的,看过来的神色还有些许羞涩。
宁暨同样疑惑,无声看向徐白。
“表哥。”女子轻轻唤了一声。
“小叔,没想到琪姨也在呢。”宁梧洗开心说着。
表哥?琪姨?
裴婼微微抿了唇,人家小姑娘一个硬生生却被叫成姨,多多少少喊老了。
可小姑娘脸上丝毫不见怒意,摸了摸梧洗的头,“是呀,也是巧合。”
宁梧洗拉了她坐下来,小姑娘才看着俩人道:“表哥,我不会打扰你们吧?”
宁暨没说话,甚至微微皱了皱眉,裴婼看他一眼后接话:“不碍事。”
“这位是裴姐姐吧?”女孩问,又说:“姐姐先前和我提过,明琪早就想见见裴姐姐了。”
裴婼便明白了,这是侯明珠的妹妹,候明琪。
侯明琪笑颜如花,“听闻表哥与国公府结了亲,起初还以为是传言呢,没成想竟是真的,明琪在这要恭喜表哥与裴姐姐才是。”
候明琪举止优雅端庄大方,与侯明珠有几分相似。
裴婼不知宁暨与她是亲密还是疏远,便也不好说太多,只笑笑了事。
这表哥表妹的,其中还有许多道不明的关系。
裴婼想到这不由低头莞尔,难以想象宁暨这种人与姑娘家有情感纠葛的模样,那该是怎样的有趣啊。
而另一头侯明琪正想找宁暨说话呢,可却看见宁暨只盯着她对面的人看,完全没注意自己。
那笑意僵在脸上,便也朝裴婼看去,问道:“裴姐姐可是想到什么高兴的事了?”
宁梧洗也说,“裴姐姐,快告诉我们。”
裴婼抬起头来正想说话,侯明琪正好轻笑了一声,“梧洗,你叫我姨叫表哥小叔,怎么还跟着我叫裴姑娘姐姐呢,要叫也当叫裴姨才对。”
裴婼:“”
“我不要,我就要叫姐姐,就算裴姐姐嫁给小叔了我也要叫姐姐。”宁梧洗不知哪里来的傲气,用在了这里。
“好好好,都随你。”候明琪笑出了声,转而对宁暨说:“姐姐说下月初是姐夫忌日,要在法云寺住上半个月,我瞧着近来也无事便应了一道去,表哥若是得空不妨去一趟?”
“嗯嗯,小叔我也要去的,你一起去嘛~”宁梧洗跳下自己的位置,摇着宁暨的手,又看向裴婼,“裴姐姐也去。”
宁暨听到法云寺三个字时抬头看了裴婼一眼,看了几瞬见她眼底没什么变化才拉下身边不断摇晃自己的小人,“近来事多,怕是抽不出空来。”
侯明琪与宁梧洗同时失望地“啊”了一声,可宁梧洗不死心,又蹭蹭跑到裴婼身边,“裴姐姐,我要在寺庙里头待上半个月呢,你就来找我玩嘛,寺庙离这儿不远又有好多好吃的,可好玩了。”
说完还示意她低下头,悄悄在她耳边说:“你要是去了,小叔肯定也会去的。”
裴婼浅浅一笑,应他:“若是有空就去。”
第37章 趁机牵个小手
回府后, 裴婼溜去了温氏的院子,轻轻敲了敲门,里面应声而开。
这会儿屋子里只有夫妻两人, 还未睡下。
温氏开口问:“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裴婼早就准备好了说辞, 拉着她的手撒娇, “娘亲,我从未去过卫阳,咱们什么时候去一趟吧。”
说完了话,裴婼就去观察裴国公, 只是裴国公一副神色自若的样子,看不出什么来。
“怎么好好的想去卫阳?”温氏问。
“听闻卫阳富庶, 舅姥爷家又是大户,我也想体会一下有银子花不完的快乐。”
两人哈哈笑,裴国公道:“倒也可行,夫人你应当也很久没见过你舅舅了。”
“卫阳天高路远的, 你开什么玩笑, 再说, 你放得下这边?阿玦明年开春就要下场, 哪是能说走就走的。”温氏一连串的反驳。
裴国公向来唯‘温氏’是论, 朝裴婼扬扬肩,表示爱莫能助。
裴婼本意也不是去卫阳, 自然没多少失望, 接着道:“我在学堂上听得人说卫阳盛产矿石, 那里产的簪子和珠宝也特别精美, 可惜了……”
裴国公脸色微变,没了先前的笑意:“谁与你说这些的?”
“我……就是街上听来的,舅姥爷家也是开珠宝作坊的吗?那确实是能挣很多钱, 比胭脂铺子好多了。”
裴婼说得过于认真,反倒让裴国公开怀大笑起来,“你这孩子,也不知听了什么去,你舅姥爷家做什么与你何干,你若是得空不如多看看你外祖母去。”
“就是好奇嘛,我都还没见过舅姥爷呢。”
“怕什么,以后总有机会的。”温氏笑道:“不过你要是想开珠宝作坊,我可帮不了你啊。”
“哪有,我就说说,我胭脂铺子还没开成呢。”
裴婼今夜本只想探探裴国公的口风,怕露馅终究不敢问太多,只好转了话题到胭脂铺子上,而后一家三口喜乐融融。
可从裴国公微变的神色中裴婼隐隐觉着这事和国公府是有关系的,偏偏宁暨又没与她说明白,闹得裴婼因担心多疑一晚上没睡好——
已近深秋,长安城里寒气愈来愈重,府里小树苗们都秃了顶,裴婼怕冷,早早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这日休沐,温氏让她去自家布庄里挑些厚实的布料回来给她做冬装,裴婼得了吩咐,立马出门。
裴婼在西栅街看中的铺子已经盘下来了,铺子按她的想法正一步步修整。
她要做就做这世上最独一无二的胭脂,与常氏、与别家都不同。
西栅街与常氏胭脂铺隔了几条街,倒也不至于打起来,只是常氏所处街市繁华,大家小姐们现下又只认定常氏,这生意要办起来还是有不小的难度。
裴婼雄心壮志,早在温氏面前夸下海口,拿出自己全部的私房钱,又从温氏那里借了五百俩,扬言两月内就可还给她。
温氏自然不信,只是也不管她,任她玩弄。
姑且不论裴婼能弄出什么花样来,但能有这份心温氏已经万分满意,而且瞧着她也是真用了不少心思的,看起来有模有样。
修整好铺子前裴婼还有最重要的事情要做,这天出门才临时想起这事来。
去布庄前,裴婼带着绿衣来到了吉安坊。
吉安坊与权贵芸集的永兴坊不同,这里住的大多是艰难谋生的百姓,通常一小处四合院里挤了四五户人家,脏乱嘈杂。
前些日子裴婼特地让人打听了为常氏制胭脂的手艺人,打听的结果实在让人震惊。
这常氏不说日入斗金,却也是令长安各店家张着眼羡慕的进账,只是每日这么一大笔进账分到下面少得可怜,不少人养不活自己。
在常氏做了二十多年的包大娘就住在吉安坊年丰巷里。
包大娘是常氏铺子里手艺最好的,可并没有受到常氏多少优待,家中老伴常年卧病在床,家中仅有的儿子从军后至今没有音信,整个家都靠包大娘一人撑着。
裴婼推开年丰巷一处院子破旧的木门,两个小孩瞬间从她身侧跑出,裴婼吓了一跳。
院子里很破旧,甚至角落里还圈养着几只老母鸡,见了生人咯咯乱叫起来。
“姑娘,阿石说包大娘的屋子是右边最里头那间。”绿衣开口。
“好,走吧。”
才走了两步,有个夫人从那屋子里面出来了,手里端着个盆子,好像没看到两人,直接往外泼水,水带着泥土直溅到裴婼罗裙上。
“你!”绿衣想出声呵斥,被裴婼制止了。
“包大娘?”裴婼绕过那滩水迹,问了一声。
包大娘仿佛这才注意到来人,站在廊上不说话,许是在揣测两人的意图。
没有否认,那多半是了,裴婼介绍自己:“包大娘,我是裴婼,今日贸然来访是有一事与大娘相商。”
这包大娘与寻常夫人无异,木钗布裙,一脸烟火气,裴婼一时竟看不出来她身上有什么手艺。
“何事?”包大娘说完即上下打量着来人。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我们能否进屋去。”裴婼说。
包大娘便转身回屋,裴婼赶紧提着裙子跟上。
屋子不大,一个小厅,左右敞着两间厢房,但屋子里头却与院子截然相反,除了旧了些外处处干净整洁,看得出是每日细心打扫。
左边厢房里有张床榻,床上隐隐约约躺着个人,应当就是包大娘的老伴了,裴婼没多看。
包大娘进了屋了就自顾忙活,裴婼离得近了才看到包大娘一双手好似布满了老茧,许是常年捣杵所致。
裴婼站在屋内仅有的一张桌子前,看着忙里忙外的包大娘道:“包大娘,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此次前来我是想请大娘离开常氏,为我做事。”
包大娘闻言,擦拭的动作直接停了下来。
“大娘不用顾虑,常氏那边我们都会处理好,之后也会为大娘寻一处新的院子,找大夫给大爷看病。” 裴婼顿了顿,“我只有一个要求,大娘为我所制之物要比常氏好上十分。”
包大娘笑了笑,没接话,继续去擦她的柜子。
“良禽择木而栖,大娘莫要白白浪费一身好手艺,裴婼真心求才,若是大娘入了国公府那此后生活定当无忧。”
裴婼示意了一下绿衣,绿衣既递上出府前准备好的药材。
“包大娘,这是给大爷抓的几副药,您先用着。”裴婼把药材放到桌子上,“今日我们就不多打扰了,如果大娘想通了就到国公府寻我。”
没再多留,裴婼转身离开。
绿衣有些不懂,“姑娘,包大娘还没答应呢,我们就这样走了吗?”
“总得给人考虑的时间,不着急,包大娘不会不同意的。”
裴婼原本对于制胭脂一事还有些担忧,这胭脂好买,可做胭脂的师傅却不好找,没成想常氏居然如此不怜惜自己的人,看来真是地头蛇做久了,没了威胁,不思进取。
包大娘迫于现下状况,离开常氏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今日裴婼陡然上门,任谁都不会立马答应。可她今日亲自到场给出了承诺,又表明身份,包大娘只要不傻,总会有想通的一日。
裴婼走出屋子时一身轻快,又完成了一项大事,看来她这“裴氏”胭脂铺择吉日便可开张了。
“裴氏?”不好,她得想个好听点的名字。
裴婼跨出小院,侧头问绿衣,“绿衣,你说,咱们铺子要叫个什么名字好?”
算了,绿衣应当也想不出来,还是回头问问父亲或阿兄吧。
这样想着,裴婼加快了回府的脚步,只是刚走到街角,就看见了宁暨。
宁暨一袭白衣,矜贵如玉,站在这儿多少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脸上也是一脸惊诧,应当是没料到会在这里见到她。
“婼婼?你来这里做什么?”
裴婼刚想回他,就又听到他沉了声说:“这种地方鱼龙混杂,你以后不要再过来,有什么事吩咐下面人去做就好了。”
“啊,我带了挺多人的,不碍事。”
自上回出事后,裴国公与裴玦已经不再放心她一个人出门了,因此每回上街都有好几个护卫跟在后头。她虽觉得不方便,但跟小命比起来这点不便又算得了什么。
宁暨视线落在她的裙角,皱着眉头,那里原本的颜色已经看不出来了,满是污渍。
裴婼便也低头看,然后稍微提起裙裾解释:“先前包大娘的院子里都是水,一不小心就染上了。”
“包大娘?”
“嗯,我打算开个铺子来着,包大娘做胭脂的手艺很好,我便来碰一碰运气。”
这话从裴婼嘴里说出来仿佛还有几分骄傲,寻常人家,特别是些自诩尊贵的达官显赫哪会看得起间小小铺子啊,
她以前也这样以为的,仿佛从商之事与她毫不相干。
可现在却换了想法,银子是这世上最不会欺骗人,也最有用的东西,就算贵为皇家不也为它愁得发紧?她又何必和银子过不去。
“你,”宁暨话到嘴边突然停下,改口道:“可需要我帮忙?”
裴婼连连摆手,“不用不用。”
笑话,她怎么可能会找他帮忙。
他点了点头,裴婼想着应是无事了,“世子忙吧,我还得去一趟布庄。”说完便提着裙子继续往前走。
“婼婼。”快要擦肩而过时宁暨伸手拉住她,裴婼只好微微侧身,一脸不解。
“你,你就不好奇我为何在这里?”话语里还隐隐有些委屈,裴婼更加不理解了。
于是宁暨只好扬扬眼,裴婼跟着往上看过去,紧接着吓了一跳,怡红院!
此刻怡红院门口没什么招呼的人,因此俩人在门口站了会裴婼都没发觉这是处青楼。
裴婼当即有些脸红,挣脱他的钳制,又自顾整理一下衣裳,低着头道:“我哪管得着世子。”
好巧不巧,怡红院里结伴出来几个姑娘,打扮妖艳。
其中一个见着宁暨这般贵公子站在门口,也不管裴婼站在一旁,直直走上来,手中帕子一扬,娇媚笑道:“公子可要进来快活快活,奴家保证伺候您满意。”
女子话语张扬,裴婼小脸瞬间红到耳根子。
宁暨睨了那女子一眼,又转头去看裴婼,俩人都不说话。
“公子可是与小娘子吵架了?哎哟这小两口哪对不是床头吵架床尾和的,若还是不行那便多来两轮,保管什么事都没了。我瞧着与公子小娘子也是有缘,不妨进去喝口茶,咱们院啊也接待的。”
这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说完走近裴婼,在她耳边低声道:“小娘子瞧着啊老实了些,不若奴家教您些秘术,保管伺候得公子□□。”
裴婼一个激灵退后两步,本就酡红的脸发起热来,想抬头去看那人可又不敢,只好慌张转身。
她真是疯了才与他站在青楼门口讲话。
“哎,小娘子您怕什么,我不收您钱!保证技术到位,让公子呀离不开您。”女子咯咯笑着调侃。
正欲离开时,手心突然传来一阵温热触感,裴婼低头一看,自己小小一只手正被他大掌裹着,严丝合缝。
这种感觉前所未有的奇妙,明明都是肉.体为何他的手触碰到自己会那样柔软?裴婼惊得没了动作,只盯着俩人相触的地方看。
以前在璃院时他偶尔也会抓着自己,可那时与现在完全不同,但她又想不来哪里不同。
耳边女子还在妖媚调笑,后来则听到他没带什么感情说:“用不着。”紧接着拉着她往前走。
后头徐白与绿衣相视一笑,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欣慰。
徐白:自家主子总算开窍了。
绿衣:姑爷冲啊!
裴婼呆呆跟他走了一段路,差点忘了手还在他掌心,等意识回笼,立马停下来。
宁暨便回过头来,问:“怎么了?”
“你松手。”裴婼嗫嚅,那红晕也悄悄褪了下去。
吉安坊里往来的都是寻常人家,此刻见着两个衣着华贵气质斐然的年轻人都不由纷纷侧目,先前裴婼尚未觉得什么,可此刻别人的眼光看过来像针扎在她身上一样,浑身难受。
宁暨闷声笑了两下,轻轻松开那娇软小手。
“我还有事,让徐白送你回去。”
“不用,我自己能走。”裴婼微微拉了脸,冲与徐白站在一块的绿衣没好气喊道:“绿衣,你还站在那里干嘛!”
话音刚落,人就抬步离开,绿衣急忙跟上。
徐白也上前来,“世子,那我先送裴姑娘回去?”
宁暨望着离开的人,眉眼一笑,“去吧。”
第38章 “这样有没有暖和点?”……
十一月初, 鸥寒雪酿,长安城仿佛一夜入了冬。
这日依旧冻人,可聚了几日的阴霾散去, 晴光四射, 太阳底下一站, 浑身暖意融融。
温氏正站在廊下吩咐院子里的下人晒被衾,“哎,对就这样晾开来,午后记得翻翻面。”片刻后又蹙了眉, 朝院中央的人道:“裴婼!你还要站多久,再不收拾收拾来不及了!”
裴婼正舒服张着双臂, 仰着脸接受太阳的馈赠,“绿衣绿衣,快去帮我收拾。”
说起来也是巧合,前几日舅母来访, 说是月初老太太要去法云寺祈福, 问温氏要不要一起去, 温氏见裴婼没去上学日日闲在家中就应了下来。
裴婼也觉得无趣, 能出去一趟自然高兴。
可过了两日才想起前段时间宁梧洗说的事, 那岂不是会在法云寺碰见他们?
裴婼当时就拧了眉头,宁暨这个人实在是太讨厌了, 她不想再见到他。
最后又想到他说的事多, 心里松口气, 那他大概也不会去的。
裴婼是真的清闲下来, 整日得了空就在院子里晒太阳。
因着亲事订下,玉山书院裴婼便也不再去了,常日里就挑了几项自己感兴趣的来学, 有什么不懂就问问温氏问问裴玦,轻松不少。
白袅知晓这个消息的时候难过极了,在国公府待了一日怎么都不肯走。
最后裴婼笑着说要不让太傅大人快点给她订下亲事,那样她也不用去上学了,白袅落荒而逃。
裴婼本以为离了书院还有胭脂铺的事够她忙一阵,可没想到胭脂铺的事顺利得出奇,包大娘不仅第二日就上了门,而且还带了好几个熟手一起投奔了过来。
铺子一概杂事都被处理得仅仅有条,丝毫不用裴婼操心,等选个好日子胭脂铺就可以开张了。
“你上来,我与你说个事。”温氏又在上头扬手。
裴婼睁了只眼斜看过去,“怎么了?”
“哎呀你过来。”
裴婼不得以,向她走去。
温氏回了屋,坐在主位上,“婼婼,宁王府送了两个日子过来,你给挑挑?”
裴婼一脚才刚跨过门槛,堪堪停了下来,抬起的脸庞满是疑惑:“啊?”
“一个是二月初,一个是三月中旬,说是让我们选一个。”
“这个您与爹爹定不就好了。”裴婼走到位置上坐下来,伸手碰了碰茶壶的温度后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咕噜就是一杯。
温氏见状训道:“没一点女孩子模样。”
裴婼才不管,“三月中旬吧。”
能在国公府待一段时间是一段时间。
“我与你爹爹都觉得二月初日子好,与你的八字也合,我瞧着宁王府那边也是想要在二月初办的。”温氏笑着道。
裴婼说不出话来了,心里腹诽,敢情问她就是走个流程而已,她的意见并不重要。
“既然这样,那就二月初吧。”裴婼说完又补充,“娘亲您千万记得提前知会一下阿兄,不然他又该怪我了。”
说到裴玦,温氏脸上瞬间抹了忧色,叹了口气后道:“三月就是春试了,近来阿玦都宿在书院,也不知道有没有好好用饭,睡得可好。”
裴玦最近都是休沐时才回一趟家,非常用功。温氏的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自家阿兄那个读书劲头一上来那真是可以茶饭不思,若是没有人管着一日不用饭也是没问题的。
“娘亲,何不早日给阿兄找个嫂子,这样不就有人管着他了?”裴婼狡黠笑着,眼底都是兴奋,看起来比起自己的婚事更要关心,“这长安城里姑娘多的是,总有一个温婉孝顺的适合阿兄,若是能早日生下小侄子也有人陪着您。”
温氏睨她一眼,用手中帕子擦了擦眼角,“你以为我不想呢,先前与他提了好几回,可他都说等春试结束。你说,要是万一这回落榜,那我岂不是还要再等三年?”
“娘亲您就放心吧,阿兄不会落榜的。我看您这些时日就可以相看起来了,免得好姑娘都被别人家订下了。”裴婼劝慰。
“是哦。”温氏恍然大悟般,“那婼婼你看,书院里可有合适的姑娘?”
于是裴婼便细细回想那些个大家闺秀,身份是都不差,可裴婼这会儿想起却没一个能入她眼。
白袅?
不行不行,阿兄本就单纯憨厚,要是再配一个傻傻的白袅那她的小侄子肯定也是个不灵光的,何况阿兄与白袅也算相识,可裴婼瞧俩人中间应是擦不出火花来的。
裴婼脑海中一个一个闪过贵女们的模样,连连摇头。
温氏忧色更重了,“一个都没有?”
“时日还早,娘亲不用着急,再说了,长安城又不是所有姑娘都在书院里上课,公主郡主什么的不都不在么。”
“呸呸呸,什么公主郡主,咱们可不要。”
“我就说说嘛,对,不能要的,要是嫁进来指不定谁伺候谁呢。”
俩母女正说得高兴,绿衣进来答复:“夫人姑娘,行李都收拾好了。”
“哎好,等国公爷回来我们就出发。”温氏笑呵呵应道——
下午与裴国公道别,母女俩便出发温府。
温氏大哥在朝中不过担了个虚职,裴婼唯一的一个表哥早几年就听闻下南方去了,还有一个表姐从小体弱多病不常出门,与裴婼关系还算可以。
不过温老太太一家看得开,未曾要求儿女们做什么。
裴婼以前小的时候常往温府跑,长大后倒是来的少了,更别说上辈子入了东宫哪还有机会,这么一算竟已是好几年未见外祖母与舅舅。
裴婼此刻握着温老太太的手,眼眶温热很快蓄满了泪。
老太太见了和煦一笑:“哟,婼婼这是怎么了,可是太久未见着外祖母了?”
“嗯。”裴婼不住点头,将眼泪逼回去。
老太太另一边手覆上去,轻拍几下,“傻孩子,没几月就要嫁人了怎么还是幅小孩模样。”
舅母陈氏也在一边笑:“就是,咱们婼婼这回也算是许了个好人家,这是多大的喜事啊,怎的还哭哭啼啼的,当高兴才是。”
“好了,娘亲大嫂就别打趣了,小姑娘家脸皮薄,等会怕是收不回来。”温氏道。
“哈哈,这有什么,谁不会走那么一遭。”温老太太又歪着头去看裴婼,赞叹不断:“婼婼瞧着是长开了些,与上回来差别挺大,等过两年怕是没人能比得上了,要我说还是宁家那小子捡了宝,咱们家婼婼配谁不行。”
这回裴婼真是羞了,低了头不说话。
“是是是,哎,说来我们子柔就没婼婼这份福气,现下不说许人家了,她愿意出门都算好的。”陈氏有些感慨神伤。
裴婼便问:“子柔表姐这回可跟我们一块去法云寺?”
“去的,在收拾东西呢,这孩子什么街市宴会不爱去,可寺庙倒是跑得勤。”
温老太太闻言发话:“好了,快去看看,别耽误了时辰。”
约一刻钟后,裴婼在温府门口中见着了这位表姐,还是记忆中的模样,瘦瘦弱弱的,脸上也没什么血色,好在精气神还好,见着温氏俩人也笑着打了个招呼。
“婼婼与子柔一辆马车吧,你们两个姑娘家的也好说说话。”
裴婼自然没什么意见,见温子柔拘谨站在一边便主动上前牵过她的手,柔柔笑道:“子柔表姐,我们真是许久未见了呢。”
温子柔抬头看她一眼,也笑开来,“嗯,走吧。”
马车一路平稳,一行人浩浩荡荡越过街市驶出城门。
“子柔表姐平日在家中都做些什么?”裴婼找了话头问。
“我这身子骨能做什么,不过是做些寻常女子能做的。”温子柔说完用帕子掩了唇,低低咳嗽起来。
裴婼心底一惊,想起仿佛已经离她很远的痨病,当下有些不安,“表姐得的可是痨病?”
“不是。”温子柔摇摇头,“只是前两日天寒受了冻,一到冬日就是这样的,不碍事。”
裴婼听完稍稍安心,可还是问道:“大夫如何说的?常日里可有在服药?”
温子柔冲她笑笑:“表妹不用担心我,我都成药罐子了,对自己这副身子还是了解的。”
“嗯,不过表姐还是注意着些好,得防着越来越严重了。”
她实在是太害怕了,有些病会在身体里生根,一个不慎就要夺人性命去。
裴婼此刻看向温子柔的目光充满了怜惜,好好一个女孩子为何要受这么些苦呢。
可温子柔却好似坚强很多,一点没有她想象中的为疾病所困扰。
裴婼心里叹息两声,只好也笑道:“先前舅母还为表姐操心呢,表姐比我还大上两岁,也该早日许人家才是。”
温子柔听到这却一反常态地落寞下来,伸手挑开车帘望外看去。
已经出了城,官道两边都是农田,这会儿只剩下些收成过后的秸秆,一片枯败。
冷风唰唰冲进来,裴婼冻得紧了紧衣裳,“表姐?”
温子柔这才意识到冷意,连忙放下车帘,冲她抱歉笑笑,“这城外比长安城里还要冷些呢。”——
大约一个时辰后,车队进入鳌山边界,裴婼坐在马车上都察觉到了山中的寒意。
又过了一段崎岖不平的山路,一行人在太阳落山前抵达法云寺。
以前法云寺她可熟了,每月都要来一回,只是后来入了东宫,就没了什么机会去寺庙,连个求神请愿的地方都没有。
裴婼至今还记着那个未曾见面的小和尚,也不知道他后来如何了,心里盘算着明日若是有时间去问问看,这个时候小师父应当还没有外出游历。
待几人安顿好后,裴婼便提前温氏说:“娘,宁王府大少夫人也在这。”
“大少夫人?”温氏一下子愣了,半晌才想起她说的是侯明珠,“噢,她怎么也在?”
“听闻近日是宁世子大哥的祭日。”裴婼解释。
温氏点了点头,“嗯,今天时间有些晚就不冒昧去打扰了,明日应会遇见的。”
裴婼也觉如此,待用过斋饭后几人便回了屋。
因着法云寺禅房不多,晚上裴婼是与温子柔一道睡的。
白日里裴婼就看出来自己这个表姐有心事,特别是在说到嫁娶之事时,一反常态地染上些忧郁。
于是入睡前,裴婼问道:“表姐可是有什么心事?不若与我说说。”
温子柔侧头看她,还是一副和善温情的模样,“没有什么心事,表妹多想了,早些睡吧。”
裴婼不再强求,闭了眼睡去。
第二日一早,裴婼跟着老太太去大殿做早课,在大殿内找了几圈都没看见侯明珠几人,裴婼便想着晚些时候再去问问僧人。
好不容易早课结束,老太太又拉着主持早课的师父论理佛法,裴婼呆不住想要偷偷溜出去。
“娘亲,我等会去一趟观音殿,你们结束后不必寻我。”
温氏非常疑惑,“你去观音殿干什么?”
“找个人。”
裴婼循着记忆找到观音殿,殿内还是熟悉的模样,庄严肃穆。
有对夫妇在上香,那男子小心搀扶着身边大腹便便的妇人,看着日子应是差不多了。
男人小声抱怨:“我都让你不要来了,你偏来,这要动了胎气可如何是好。”
女人一看就是个娇柔的,扶着后腰嗔道:“还不是你娘求子心切,你们一家都指望着我这肚子呢,我不得来一趟啊,万一是个女儿你娘指不定怎么怪我。”
“不是让你别说这个了,我娘亲她也是想抱孙子。”男人红着脸辩驳。
女人却不怎么买账,推开他的手,“好了好了,我那抄好的佛经落马车上了,你去给我拿来。”
“你一个人可以吗?”
“可以可以,快些去吧。”
男人离开后,女人便扶着身子跪下来,看了一眼神像,双掌合十道:“观音娘娘,信女不求男孩女孩,惟愿生产顺利母子平安,信女愿用一生报答观音娘娘。”
旁边裴婼有些震惊,转头去看,不料女人也转过身来,而后苦涩一笑,“让你见笑了。”
“没有,夫人不必多想。”
女人自顾叹息,“早知嫁人是这般模样,当年就不嫁了,自己一个人活着多快活,还不用受婆母管教,不用烦心那一堆的妾室。”
裴婼随着女人的声声叹息沉默了下来。
那些本该被遗忘的往事又泛起,酸了眼眶。
她突然有些害怕,害怕嫁给宁暨是个错误的决定,谁又能保证未知的以后不会是新一轮苦难?
可如今一切已成定局,她又该如何去改变?
等了一会,男人兴冲冲回来了,“娇娇,你说的佛经可是这个?”
女人看了一眼,“是是是,这么大个人连佛经都看不出来么,快拿去烧给观音娘娘吧。”
“哎,好。”
男人在神像下的炉子前一张一张烧着,模样虔诚。
裴婼看见女人定定注视着男人背影,目光缱绻,此刻眼中已经没了先前的忧虑,满满都是满足。
男人一个没注意,火焰碰着了手指“啊”了一声,女人即刻探身,声音焦急:“没事吧?”
“没事没事,娇娇你乖乖坐好。”男人缩回了手,冲坐在蒲团上的女人咧嘴笑。
“毛手毛脚的。”
后来,男人又小心扶着女人离去,离去前嘴里还在说着:“我来前让厨房熬了汤,我们回去应当就能喝上了。”
“都跟你说了,我不喜欢喝鸡汤,你怎么老是不听。”
“鸡汤对你和孩子都好。”
“要喝你自己喝。”
“”
裴婼收回眼,轻笑了一下。
宁暨不是萧章远,宁王府没有季贵妃,这辈子不是上辈子了,什么都变了。
忽然间神像后一阵松动,有脚步声传出。
裴婼心里跟着一动,想起来观音殿的目的,居然有些紧张。
待看清人后莫名有些隐隐的失望。
“小师父?”裴婼试探开口。
那小沙弥便放下打扫的工具,也冲她双手合十问候,“施主唤小僧可是有事?”
不是。
小师父的嗓音和宁暨有些像,都属于温润清朗类型,不是现下这个小沙弥的声音。
“师父,你们这可还有其他僧人打扫观音殿?”
“没有了,一直以来观音殿都是小僧一人打扫的。”
裴婼有些混乱了,那她以前每个月都来怎么都能见到小师父?
“那有没有其他师父会定期来观音殿打扫或者讲经?”裴婼又问,话语里都是期待。
小沙弥认真想了想,“有倒是有,主持师父每月都会来一趟观音殿诵经,施主可是要找主持?”
“不是不是。”裴婼摇摇头,“无事了,师父您忙吧。”
太奇怪了。
难不成这辈子小师父没入佛门?
这么一想好像也有些道理,要是小师父这辈子自己想开了,那好好活在俗世里也挺好的。裴婼不再纠结,道了谢后离开。
却没想到一出门就碰见了意料之外的人。
宁暨依旧一身白衣,明明是个武将却老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裴婼碰着他的时候他正望着头上观音殿的匾额出神,好半晌才低下头来。
见到她之后好像也有些惊讶,顿了一会,莫名其妙笑道:“你还是来这了。”
裴婼以为他说自己来法云寺的事情,便说:“你别多想,我是跟着外祖母和娘亲来的,可不是答应了梧洗。”
宁暨上前两步,低声道:“嗯,我知道,走吧,我随你去见见温老太太。”
“啊?”裴婼一惊,“不用吧?”
“我既然都来了,若是老太太知晓而我不去拜访,那我显得多不礼貌,你舅舅一家要怎么想我,你可会为我说话?”
宁暨俨然把自己与她当作一家人了,说的话理直气壮,裴婼竟无法反驳。
“噢,那走吧。”
走到一半裴婼突然觉得不对劲,自己与他两个人单独走在一块,又单独在外祖母面前露面,显得两个人有什么苟且私会一样。
不行不行,他们明明是偶然遇上的。
裴婼站定,转身对跟在后头寸步不离的男人说:“你自己去吧,我突然想起来绿衣先前找我不知道有什么事来着。”
“我自己去?”
裴婼扬眉看他,眼睛会说话:是啊,你一个人去。
宁暨便浅浅一笑,然后突然伸手摸了一下她的头,还顺手揉了几把,“好,我自己去。”
裴婼呆愣在原地。
“愣什么呢。”宁暨见她这副模样笑得更开心了,又伸手揉了一下,“先前忘记与你说了,大嫂和梧洗不住在寺里,宁王府在法云寺旁边有座小家庙,偶尔才会过来一趟。”
裴婼没留意听他说了什么,全身心都在他的动作上。
“噢,好”
“不过我这两日住这里,离你近些。”
宁暨声音温润,说这话说得无比自然,仿佛两人已是相熟无比的一对有情人,红霞便又悄悄爬上裴婼脸颊。
“你,你怎么知道我们会过来?”裴婼断断续续问。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先走吧。”宁暨说完就想去牵她的手,裴婼眼疾手快急忙避开,自己一个人往前走了。
宁暨看着伸在半空中的手臂失笑,摇了摇头后追上前去,与她并肩。
“裴玦告诉我的。”宁暨解释。
“嗯。”裴婼没多想,“外祖母应还在大殿呢,你去吧,我先回禅房了。”
观音殿离大殿不远,绕过一重小门便是,说话间俩人已经走到大殿附近。
裴婼正打算离开呢,一声“婼婼”堪堪叫停了人。
沿着声音往大殿门口看去,那走出来的不是外祖母几人还有谁。
裴婼暗暗瞪了宁暨一眼,都怪他,没事摸她头干什么!
这厢宁暨已经迎了过去,裴婼只好硬着头皮跟上。
除了温氏几人都有些惊讶,陈氏则率先开口问:“这位是?”而后目光在俩人中间来回流转。
宁暨拱了拱手,“宁暨见过外祖母,舅母。”
“噢是宁家世子啊,我说呢。”陈氏呵呵笑,又凑到老太太跟前,“您一直说想见见这个外孙女婿来着,这不就见到了?”
老太太上下打量着人,脸上笑眯眯的,一看就极为满意。
“世子怎的会在这?”
宁暨应道:“近日大哥忌日,大嫂与小侄都在,我便来照看两日。”
“原来如此。”老太太了然点头,可陈氏却看出些什么来,盯着裴婼看了一会后低声与身边的温氏说,“小姑子,你这女婿可不得了啊。”
温氏嗔她一眼,陈氏抿了嘴笑。
“走吧,那就一道去用斋饭。”温老太太发话。
老太太几人走在前头有说有笑,宁暨与裴婼跟在后头默默无言。
裴婼微微转头去看他,只见那人唇角微微扬起,心情似乎极好,瞬间更来气了,气归气可又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气些什么。
宁暨察觉到她的视线,便也转过头来,还嚣张地冲她挑了挑眉。
然后裴婼明白了,这人肯定故意的,故意带着自己到外祖母跟前,连到这来都是故意的。
果然一肚子坏水。
“你到底想做什么?”裴婼压着声音问。
“看看你而已,我能做什么。”
“我有什么好看的。我警告你啊,可别在我外祖母面前乱说话。”
“乱说什么话?”宁暨轻笑着反问。
裴婼一跺脚,狠狠瞪他一眼,上前与温子柔走在一块。
好在寺里用斋饭讲究‘食不语’,这顿饭裴婼用得极为安心。
谁料刚走出斋房,宁暨就冲温氏与老太太道:“外祖母,小侄与大嫂住在附近家庙,小侄闹着要见婼婼,我便带她过去一趟,日落前回来。”
三个妇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说不出话来。
最终还是陈氏笑道:“去吧去吧,记得晚上定要回来。”
“是。”
等几人笑着离开,裴婼才反应过来,“我没说与你一起去。”
“梧洗已经闹腾好几天了。”宁暨温声道。
“他那慧姨不是在么,还要我干嘛。”裴婼撇了嘴,满脸不信。
“听大嫂说好像是这两日没注意受了风寒,一直躺着。”
等到出了法云寺,裴婼才开始怀疑,“真是受了风寒?”
“是,没骗你。”宁暨神色极为认真,“家庙离这儿不远,很快就到。”
鳌山里原本就寒些,裴婼这会站在山寺门口才觉得有些冷意,正犹豫要不要让绿衣回去拿件衣服,宁暨就已经不知从哪里拿出件披风,站在她身前给她披上,又细心在胸前系紧。
一边系一边说:“多大个人了,还跟梧洗一样。”
是他的披风,上面有他的味道。
裴婼突然想起来,他还有一件外衣在她那里,一直在柜子里收着。
本来想寻个机会还给他,却一直没有合适的时机。
“走吧。”
法云寺建在半山腰,外观就是座历史悠远的古刹,待离得远了还能还看丝丝缕缕的烟飘出来,香火旺盛。
裴婼走了一段路就有些气喘吁吁,扶着绿衣歇息,“怎么宁王府家庙还建在山上的吗?”
宁暨没说话,走到她跟前,“我背你。”
“没事,我可以。”裴婼歇了几口气,缓和许多。
可等到走到一半又停了下来,“等会等会,休息一下。”
宁暨看着她那副模样忍俊不禁,“我看之后你依旧与梧洗一起锻炼比较好。”
裴婼抬头恨恨看他一眼,断然拒绝,“不要。”
“不行的话不要硬撑。”
“可以!”
裴婼说完大步越过前面的人,开始新一轮挑战。
继续走了约一刻钟,应是到了山顶,可山顶光秃秃一片哪有什么家庙。
裴婼没好气道:“家庙呢?梧洗呢?”
宁暨朝徐白示意一下,徐白便走到绿衣身边拉着人走了,绿衣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慌张回头,“姑娘!”
裴婼顿时警觉,“你干什么?”
“他们就在不远处,不用担心。”宁暨说完朝远处指了指,“你看。”
裴婼转过身去,这才看见背后景色。
眼底顿时发出光来,低呼一声,“哇。”
长安城已入了冬,鳌山内树木都落了黄,可就这一片萧瑟笼罩在山间层层叠叠的云雾中,朦朦胧胧影影绰绰。
树梢随着微风摇摆,远处山丘在云烟中若隐若现,就像泼落的墨染就一副灵动画卷展现眼前,美感丝毫不啻于春日或夏日。
就是冷了些。
俩人此刻站在顶上,偶有云雾从身边穿过,裴婼伸出手想摸却又摸不着,只湿了一手。
“你怎么知道这上头是这样的景色?”
“以前来过。”
裴婼没再问,继续沉浸其中。
“冷吗?”
“冷。”裴婼随口应着。
可不过下一瞬,整个人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不仅把寒意驱散了,也惊了裴婼看风景的心情。
宁暨站在她身后,整个人前倾,双手将她拢得紧紧的。
明明冬日里穿了那么多衣裳,可宁暨仍然觉得她小,仿佛一只手就可以抱住。
见她没什么反应,宁暨便大着胆将头轻靠在她肩上,轻声说:“这样有没有暖和点?”
第39章 什么都不会,就会忍。……!!!
裴婼整个人已经僵住。
宁暨的脸据她不过一个拇指宽, 说话时简直就是贴着她的耳朵说的,温热的气息洒在她颈窝上,激起一阵阵涟漪。
他的双手交叠在自己胸口前, 裴婼能感受到他的力量与温暖, 也明白他小心地不触碰到自己。
可裴婼不敢动, 因为稍微转头就会碰到他的脸。
“你松开。”裴婼声若蚊呐。
“你说你冷。”
“现在不冷了。”
裴婼咬了咬牙,闷声说:“宁暨,你是不是故意的。”
他说:“没有。”
“我们还没成婚,你这样不妥。”
“有何不妥?”
“”
裴婼挣扎了一下, 可身后男人依旧抱得紧紧的,凑近她耳边, 声音暗哑:“别动,再看一会。”
气息灼热烫人,裴婼瞬间不动了。
好在他没了其他过分动作,裴婼闭眼忍了忍, 头也摸了, 手也牵了, 背后抱一抱没什么大不了的。
宁暨微微退后, 亲眼看着那白里透红的耳朵渐渐变粉, 最后整个红透,比那悬挂着的珠翠耳饰还要明艳万分。
软软的小耳朵随着她的呼吸仿佛轻颤了两下, 颤在他心上, 勾着他眼底渐暗, 鼻息渐乱。
宁暨手下动作加重, 将她紧紧按在怀里,深吸口气,平复那些莫名燥热。
这一刻他才明白人们说的“耳鬓厮磨”, 确实让人上瘾。
风景再好,也抵不过怀里娇人。
“好看吗?”宁暨又贴着她的耳廓道。
裴婼闭着眼睛,浑身僵硬,低低“嗯”了一声,嗯完又点点头。
可就在点头的那一刻耳廓擦过什么柔软的东西,等反应过来那是他的唇瓣后裴婼瞬间身体绷紧,像有虫子在她皮肤上游走,酥酥痒痒的。
“婼婼。”声音低沉又克制,“你再动我就忍不住了。”
裴婼快要疯了,什么忍不住啊!你忍不住你倒是松开啊!
她才快要忍不住了好吗!
“要不,你放开我?”
没人应她。
山顶雾气在俩人身边穿梭而过,消散若有若无的热气。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人开口:“国公夫人可有跟你说婚期的事?”
说到这个裴婼又来气了,“你们都选好了还让我选什么。”
“二月初的日子好。法云寺主持看过的。”
“哼。”
“聘礼什么的都准备好了,你不用担心。”
“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宁暨笑了几下,裴婼便感受到肩窝处随着他的笑意而微动,笑完后他又说:“宁王府关系简单,等你过来后也不会变化太多。大嫂虽说住在府中可也不会经常走动,我娘亲那边也是清流之家,不必害怕”
谁害怕了……
“不过”宁暨顿了顿,语气与先前有所不同,“算了,都是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裴婼这会儿可不管不了以后的事,稍微动了动肩膀后闷声道:“宁暨,我累了。”
这人实在是太沉了,而且丝毫不知轻重,整个人压在她身上,她早就累得不行。
宁暨听完便又笑起来,不过到底松开了她,又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披到她身上。
一件披风一件外衣,裴婼更显臃肿了。
而对面那人就两件里衣,裴婼看着都冷,“我真不冷了。”
“好了,别犟,我们现在回去。”——
等两人到了宁王府的小家庙已是午后,天色渐渐阴沉下来,等行至家庙门口,纯白雪花便纷纷扬扬飘落,落了猝不及防的人满头。
这是今年长安第一场雪。
“下雪了!”裴婼有些兴奋,看着落在衣袖上的晶莹白点,轻轻一碰就融化去,于是又伸手去迎接半空中那些飞舞的小精灵。
裴婼手心瞬间握了一团,待融化后新的白又覆上来,冰冰凉凉的。
裴婼扬着笑容转回头去,“你看,下雪了。”
身后男人勾了唇,回应她,“嗯,我看到了。”
“不知这雪会下多大,你说明日我们要是再去一趟山顶是不是能看见更好看的风景?”裴婼脑海中已经开始浮现出那银装素裹的鳌山景象了。
“你要是想,我们便去看看。”
裴婼提步上台阶,“嗯,我回头与娘亲说说。”
等走了几步,发觉身后人没跟上,便又转过头去,而后惊了一惊。
那人站在十几层台阶下,仰着头一瞬不瞬盯着自己,衣袂飘扬,漫天雪花洒落,与他融为一体。
忽然间山色大雪都成了背景,天地之中只他一人,而他眼里,只有自己。
裴婼心中砰然。
这场景竟比先前看的山顶风景还要动人。
漫天凋零,一絮堕人间。
裴婼动了动唇,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半晌后才道:“你,你干嘛呢,再不快点赶不及回寺庙了。”
宁暨闻言浅笑,踏着风雪走向她,“好。”——
侯明珠与侯明琪正在小佛堂中静坐,见到一齐进来的俩人都有些惊讶,候明琪放下手中佛珠,脸上好似微微有些欣喜:“裴姐姐来了啊。”
宁暨应她:“来看一下梧洗。”
佛堂里烧了炭,暖意烘烘。
裴婼脱下外衣与披风,放在绿衣手中,笑道:“叨扰夫人与表小姐了。”
候明珠颔首浅笑。
候明琪眼神在那两件衣裳上停留几瞬,又移至宁暨身上,最终敛了神色,“梧洗在屋子里呢,这几日总盼着裴姐姐,可算把人盼来了。”
“随我来吧。”侯明琪起身。
裴婼朝侯明珠微微福身,跟着她往旁边厢房走。
宁梧洗果然是受了风寒,躺着床上紧紧裹着被子,鼻头红红的,看见裴婼瞬间高兴起来,“裴姐姐!你来了!”
“怎么这么不当心。”裴婼上前去,柔声问。
侯明琪一边解释:“小孩子爱玩闹,在外头玩着玩着就忘记了时间。”
裴婼坐在床侧给他掖了掖被角,笑道:“这下知错了吧。”
谁知宁梧洗听完脑袋一下缩回被子去,几人懵神间他又从被子下探出一双眼睛来,冲着裴婼道:“裴姐姐,你今日怪吓人的。”
裴婼:“?”
宁梧洗继续说:“像我娘亲一样。”
裴婼瞬间懂了,敢情不与他斗嘴还不习惯了。
“小叔,你笑什么。”宁梧洗越过裴婼,看向后面站着的男人.
裴婼便也回头望去,可惜宁暨眼眸微阖,脸上哪还有什么笑意。
裴婼收回眼,道:“梧洗,我这两三日都会在法云寺,你快些好起来,说不定我们还能见着。”
“那小叔呢?”
“他”裴婼没往下说了,宁暨则接话:“我住法云寺,过两日回去。”
宁梧洗失望地“啊”了一声,脸上都是不开心。
侯明琪还未来得及说话,宁暨就又对裴婼说:“我去佛堂给大哥上柱香,你们聊完我们就走。”
宁暨离开后不久,裴婼又逗了会儿梧洗,最后与侯明琪出了房间。
“裴姐姐。”侯明琪唤了一声走在前头的人,缓声道:“裴姐姐可看出世子待梧洗的情意来了?”
宁暨待梧洗?
宁梧洗现在是宁王府唯一一个后代,人又聪明机灵,全家上下肯定疼爱至极,有什么奇怪的么?
“候姑娘想说什么?”
侯明琪上前去,“裴姐姐可知我姐夫是如何去世的?”
裴婼摇头。
“若是没有世子,姐夫不会死。”候明琪平平淡淡说着,可裴婼却心头一惊,她细想了想,上辈子和现在好像都没听过这件事,到底怎么一回事?
侯明琪如愿在她脸上见着惊讶的神色,走至门廊边的小亭子里坐下来,“裴姐姐可愿听我说说?”
侯明琪便从头开始述说,说宁丰是怎样的英勇,说那场战事的激烈,说宁丰是如何救了宁暨,说到最后泫然欲泣。
裴婼听完也大受震惊,原来里头还有这样的事。
怪不得,怪不得原先见到宁暨都没在他脸上看见过什么高兴的神色。
“所以梧洗虽不是宁王府嫡生子,可在世子看来,那也是越过了叔侄关系去的。”
裴婼微微点点头,神色莫测。
侯明琪已从先前情绪中缓和过来,“裴姐姐,我与你说这些希望你不要介怀,只是我姐姐这辈子忠贞怎么也不肯再嫁,梧洗对我姐姐来说就是比命还重要的。”
侯明琪顿了顿,又看了裴婼几眼才道:“今后裴姐姐若是嫁进宁王府,明琪希望姐姐对梧洗好些才是,明琪实在是心疼啊。”
裴婼抬眼,淡淡笑着。
她算是明白侯明琪的用意了,一时不知是该说她不了解自己而防备心过重,还是说当真是心疼宁梧洗才来告诫一番。
可就算不知这些事情,她难道还会欺负梧洗不成?
“候姑娘多虑了。”
侯明琪嫣然一笑:“是,裴姐姐定然不是那种人,梧洗随我姐姐,生性纯良,都是好相与的,我瞧着梧洗就好似极为喜爱裴姐姐。”
“我们侯家虽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与宁王府相较更是天差地别,可我爹娘都疼爱这个外孙,当真是舍不得他吃一点苦头。”
裴婼重新认真审视眼前端坐的女子。
温氏老说她老成,可她现在才发觉,和侯明琪比起来她算什么老成?
人家这话拐弯抹角的要是没点经历都听不出来其中意思。
“梧洗当真是有福气,有宁夫人宁将军那样的爹娘,还有候姑娘这样贴心贴意的姨母,怪不得如此聪慧。”裴婼柔柔笑着,“梧洗与我关系好些不过是托了世子的福,那我定然也不会辜负世子和梧洗,总得好好护着他才是。”
“是,明琪就在此谢过裴姐姐了。”
“也不必谢我,今后我与梧洗就是一家人,是他婶婶,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自然要疼爱些,候姑娘在外头不必担心。”
侯明琪脸白了白,还是笑道:“那明琪便可放心了。”——
佛堂里宁暨恭恭敬敬在佛像前叩了头,又单独给宁丰燃了香。
侯明珠在一旁静静看着,等他做完这一切才道:“世子怎么有空过来了,先前也不见说。”
宁暨回过身,在她身侧的蒲团跪坐下来,“这两日方便,祖母听闻梧洗染了风寒担心得不行,便让我过来看看。”
“当真?”侯明珠抿着唇浅笑,“不是与裴家姑娘一道来的?”
宁暨些微有些不自然,看向佛堂里供奉的神像,“不是,偶然碰上的。”
侯明珠识趣不再问,与他一同看过去,感慨:“这一晃眼,你大哥都去世三年了,梧洗也这般大了。”
宁暨没接话,寂静了片刻后侯明珠又笑着道:“若是你大哥还在,知晓你娶妻定然会很高兴。”
不知想到什么,侯明珠“扑哧”一笑。
“先前我见老太太为了你的婚事着急,我也跟着干着急,那时候还想把明琪说与你,可还未来得及你就托老太太上国公府去提亲,想来都是缘分啊。”
宁暨倒是不知这个事。
“裴家姑娘我瞧着挺好的,长相好家世好,人也温和有礼,可”侯明珠停顿了一下,转头去看他,“可世子总要多个心眼才是,别老像你大哥一样一根筋到底。”
“大嫂何意?”宁暨皱了眉不解。
“大嫂也算多活两年,明白这嫁娶之事不是儿戏,世子可看清自己内心了?”
宁暨当即沉了脸,不言一语。
侯明珠继续笑着道:“若是世子真心喜欢那大嫂肯定是希望你与裴姑娘好好的,多多为宁家诞下子孙才好。”
“大嫂多虑了。”宁暨克制着声音,站起身来,“这些话以后不必再说。”——
回到寺庙时温老太太几人已经用过晚饭,各自休息去了。
裴婼与温氏打了个招呼后便也回屋。
温子柔还未躺下,见她推门进来不明所以地笑了,裴婼一阵脸红。
“今日可开心了?”
“表姐你胡说什么呢,我有什么可开心的。”裴婼卸下披风,抖落残雪。
“我可听说了,人家宁世子也是今日早上才过来的,一来就把你拐走了,说没别的心思我可不信。”温子柔呵呵笑,一片了然。
“宁王府的小公子真是病了,人家过来也是看他的,与我何干。”
“与你无关那为何要住在这,不住家庙去?”
裴婼不说话了,说不过。
温子柔也不再调侃她,继续去看手中的书。
等裴婼收拾好自己,俩人和衣躺在床上。
裴婼看着墨色床罩出神,脑海中浮现出今日一幕一幕,浮现那人的背影与眼神,浮现他怀抱自己的场景。
不由问出声:“表姐,你可有喜欢过人?”
温子柔没应她,可裴婼知道她没睡着,只因耳边响起了她的叹息声。
裴婼接着问:“那人是何人,让表姐这般放不下?”
“婼婼,你喜欢过谁吗?你喜欢宁世子吗?”
喜欢过谁?
喜欢过萧章远算吗?可那是喜欢吗,还是执念?
裴婼渐渐分不清了。
以前她以为喜欢就是那样,见不着就想法设法去见他,一旦见到了就满心欢喜。可她慢慢开始记不清当时见到萧章远的心绪了,她当时是开心的吗?是开心愿望得到满足还是开心能在邱芊芊等人面前扬眉吐气?
喜欢宁暨吗?
不知道。
裴婼想了许久,答案是不知道。
她多多少少看清了他的心意,可她看不清自己的心意。
“表姐,是我先问你的,你先回答我。”裴婼没答她那个问题。
温子柔叹了口气,“有,可我没婼婼你这样的运气。”
裴婼好奇起来,瞬间忘掉自己那些情绪,侧身面向她,兴致冲冲问,“是谁?”
“我与你说,你可别到处乱传。”
裴婼立即紧紧抿唇,用动作证明自己嘴巴严。
“去年上元的时候,娘亲硬是拉着我出门,那时候人可太多了,熙熙攘攘的,于是走着走着便和娘亲走散了。”
“啊?”
温子柔看她一眼,嗔笑:“没出事,我又不是小孩,就算走散了也能自己走回家。只是当时好久没出门,对外头事物都好奇得紧,这里看看那里看看竟不知荷包什么时候被偷了。”
“那荷包里头钱财倒是不多,只是放着娘亲好不容易求来的护身符,我当时一下就慌了,也怪自己没出息竟当场落了泪。可那时候身边就一个小丫头,而来来往往百姓那么多,早就不知道那小偷跑哪里去了。”
“所以那人就出现啦?”
温子柔罕见地脸上出现抹红晕,轻轻点了头。
“那人可能是见我可怜吧,上前来问了几句,知晓事情经过后又让自己的小厮去寻那小偷,中间也未曾离开,一直找话与我说。”
“我猜那人定然气宇轩昂,饱腹诗书,言谈举止出众,又温柔细致吧?”裴婼笑着猜测。
“就你会猜。”温子柔点了点她靠近的额头,“是不错的,家中小厮办事也算利落,很快就抓到了那小偷,然后从一堆荷包里找到了我的,可等我道完谢后人家就离开了,连个姓氏也没留。”
“那表姐如今可知道他是谁了?”
“知道了。”
裴婼更好奇了,“谁?”
“是谁不重要,只是这辈子我与他是不可能的,先不论他有没有那份心意,而光身份地位这一条就在中间划了条大鸿沟。”
裴婼默了,身份地位,世人眼中的匹配,碍了多少良缘。
“表姐,虽说如此,可若是男未婚女未嫁,那为何不尝试一下呢?”
“你当人人都是你呢,想要什么便有什么。”温子柔脸上全然没了刚刚的神色,“父亲与祖母都天生乐观,没什么大的追求,兄长更是寄情于山水间,若你是丞相府里头的公子,你可会娶一个什么都帮不了自己的人?”
“这又有什么,我爹爹不就娶了娘亲?他可有在乎这些?”裴婼完全不那样觉得,直言道。
待缓了一会,裴婼终于意识到什么,双眼瞬间睁圆,“丞相府的公子?!!”
在看见温子柔点头后,裴婼震惊之意更甚。
居然是沈大哥?!
好吧,沈大哥确实是会做出那样的事来。
“表姐,你确定是丞相府的公子,沈青秋?”
温子柔也有些惊讶了,“你们认识?”
身旁的人不断点头,“沈大哥与阿兄一齐在书院上学,也常常来国公府找他,一来二往与我也算相熟。”裴婼有些激动,“要是早知表姐心意,这事说不定早成了,哪还拖到今天。”
“婼婼,你可千万别乱来。”温子柔一点也没有想象中的喜悦,反而有些慌张。
裴婼“嘻嘻”笑着,“不乱来不乱来,绝对不乱来。”
第40章 风雪夜
第二日一早, 裴婼推开禅房的门,当即被眼前景色惊艳。
下了一夜的大雪已经停了,可地面屋檐都被一层厚厚的积雪覆盖着, 看起来有两三寸深。
透过那被大雪压弯了的光秃枝条, 纯白无暇的雪与红墙相映, 好一副遗世悠然的画卷。
裴婼定定看了一会,有僧人拿着扫帚出来扫雪,多添了几分美感。
温子柔出来后也是惊叹了一番。
等俩人走进大殿旁边的偏殿时,宁暨已经与温氏等人坐在了一块。
外祖母与温氏倒还好, 可舅母陈氏就不是宁暨能招架的了,裴婼远远看去, 已经从他脸上看到了局促与无奈。
陈氏看到门口的两人,连忙招呼:“婼婼,子柔。”
“怎么醒得这般迟,连早膳都赶不上。人家世子都与我们说了好一会儿话了。”陈氏笑着抱怨。
裴婼又往宁暨脸上瞅, 真是为难他了。
“说的什么?”温子柔边问边坐下来。
“哎呦, 都是些打打杀杀的事, 骇人得紧, 你们小姑娘不要听。”
“对了, 昨夜下了一夜的大雪,听僧人说下山的路已经不好走了, 我们得趁着今日还算天晴早早下山, 不然明后天若是还有雪, 那就回不去了。等上完早课用过午膳我们就启程回府, 你们俩记得回去收拾收拾。”温氏细声与两人说。
裴婼听完看了默默不语的人一眼,然后应道:“好。”
温子柔则担心道:“现在下山会不会不安全?”
“无妨,世子也与我们一道回去。”
裴婼定下心来, 没再说什么。
晌午刚过,鳌山上空又阴沉下来,一行人急急出发。
好在法云寺离长安不远,应还赶得及在封山前入城。
一路上已经没有来时那样平稳,马车踏着湿漉漉的官道左摇右晃,宁暨便吩咐车队速度放缓,防着出事。
车子里的裴婼有些莫名的不安,手中绞着帕子,目光下移不知在想些什么。
“婼婼你别担心,一些风雪而已,不碍事的。”温子柔劝慰道。
“嗯,我不担心。”
裴婼本想撩开车帘看看外头,却没想那高大身影映入眼帘,挡了所有。
宁暨驾着马缓缓跟在车架旁,见她露出头来便问:“怎么了?”
“没,没事。”裴婼视线外移,路上果然都是厚重积雪,此时正好走到盘山而绕的山路上,路一侧是深不可测的陡坡,裴婼更加不安。
灰暗天空渐渐开始飘雪,鹅毛大小。
裴婼没了昨日初见落雪的兴奋,反而皱着眉看着这漫天大雪。
“再走一段路就到山脚了,下山之后道路平坦,马车不会再像现在这样颠簸。”宁暨解释。
裴婼应了声,放下车帘。
温子柔看见宁暨守在外头也微微惊了一惊,见她转回头来便笑道:“世子真是真真紧着你呢。”
“表姐!”裴婼还想说话,可下一刻一阵急促的晃动让俩人身子迅速往前倾,而后马车疯了般往前冲。
“抓稳,快抓稳。”裴婼大声冲温子柔喊,自己则顺手抓了窗户边缘,稳住左右摇晃的身体。
而外头同样乱了套,一行人走得好好的,却不知为何裴婼俩人这辆马车打了滑,急急往前冲,车夫连忙想要架停车辆,可那马儿好像惊着了,开始狂奔。
马车横冲直撞,把在前面走得好好的两辆车子都撞到道路两边去,身边行走的丫鬟和护卫急急避开,瞬间乱成一团。
可那两辆车子都停稳了,裴婼这辆还是停不下来,马儿完全失了控。
惊喊声此起彼伏,等陈氏和温氏探开门帘时,裴婼与温子柔已经被带离了老远。
温氏看着那辆不断摇晃摆荡的马车急得落了泪,“快,快救人啊!”
雪越下越急,很快看不见那奔腾而去的车架。
而本该在马上的宁暨早已飞跃至那辆受了惊的马车上,他抢过车夫的缰绳,试图控制住马车,可是没用,他越使劲,马跑得越急,他只能尽力稳住方向,不让马车往右侧冲。
“抓稳了!”
裴婼一颗心都悬着,听到他的声音,又透过门帘看见他的背影,心里微微定下心来。
可很快,马车右轮撞上个大石头,一阵更剧烈的晃动把贴着车窗的人甩到另一边,温子柔着急大喊:“婼婼!”
宁暨慌张回头,裴婼已经爬起身来,忍着疼痛大声对他说:“我没事,弃马!”
宁暨心知按这情形要是再稳不住恐怕整个车架都会散架,弃马是最好选择。
可马车与马儿连接紧密,这样急促的时间内要脱离车架绝无可能。
弃马的唯一选择是,人离开马。
幸好路边都是厚厚积雪,若是位置适宜跳马应无大碍。
当机立断,宁暨朝车夫道,“快,蜷缩身体,往左边跳!”
车夫已是害怕得不行,可他也知道再跑下去可能小命都没了,于是咬牙,一跃而下。
宁暨使劲拉着缰绳,大喊:“你们俩一起,快!”
裴婼朝温子柔伸手,攀扶着她到车门,可门口拥挤,马车晃动剧烈,俩人根本不可能一起,裴婼推了一把温子柔,“表姐你先下去!”
温子柔回头看向裴婼,眼里都是害怕和不安。
而外头宁暨看着越来越陡的坡和愈加不安的马大喊,“不要浪费时间,速度。”说完腾出一只手把门口的温子柔拉扯出来,边叮嘱:“护住头!”
温子柔落在厚厚的雪上,脑子一阵晃动,待她重新去看那失了控的马车时,眼底瞬间乍现恐慌。
马车已经完全控制不住,并且偏离了正常的道路往路边的大斜坡奔去,一下消失不见踪影。
来不及了。
雪又大又急,将那深深的车辙子一点一点覆盖——
裴婼是被痛醒的,手肘处钻心的疼。
下方不远处是架零乱的马车,早已碎得看不出形状,裴婼动了动,随即碰到具柔软的身体,移正身子一看,果然是宁暨。
可下一瞬又慌得不行,那躺着的人身上衣物没一件是完整的,全都被划了细细碎碎的口子,而自己身上除凌乱些则是完好无缺。
她想起来了,马车掉入陡坡时他抱住了自己,而后一直没松开。
宁暨此刻脸色苍白,右边侧脸还有道深红的划痕,裴婼急忙靠近他,伸手去探他的呼吸,下一刻才安下心来。
裴婼四处张望,又抬头往坡上看,可大雪依旧不停,一片白茫茫,根本看不出俩人到底落到了多深的坡下。
“宁暨,宁暨。”裴婼试图把他叫醒,但叫了好几声都没见他有反应。
稍微一移眼,裴婼便看到他腰腹下那原本是纯白的雪已经被染红,当即捂了嘴,怎么会
“宁暨你醒醒啊!”再开口已经带了哭腔。
可回应她的是雪花扑簌落下的声音。
裴婼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鳌山不算高,她与宁暨应当掉得不远,娘亲她们很快就会找过来。
她看了一眼没有血色的人,掩下那些慌张。
在此之前,他不能出事。
裴婼爬了起来,一瘸一拐走到凌乱的车架边,把凡是能扯下来的帘子、毛毯、坐垫都捡起来,又急忙走回宁暨身边,全都盖在他身上。
然后走到另一边,小心撩开他的衣裳,查看伤势。
这一看又吓了一跳,腰腹处那道口子又长又深,这么冷的天依旧有血细细沽出来。
得止血才行。
裴婼想了想,脱下两件外衣,拿出随身携带的匕首把里衣衣袖划成长长一条布带。
等做完这些人已经冻得苍白,连忙把衣服穿上。
一阵忙活,终于给他包扎好。
于是又去细细察看他身体各处,确定无其他外伤后才微微放下心来。
依誮
她这会蹲在他旁边,可是却什么都不能为他做。
宁暨双唇紧闭,常日里好看的眉这会儿也紧紧皱在一处,裴婼心底一阵心疼,脸上已然落下泪来。
可是哭有什么用,裴婼擦了眼泪,又抬头看了看。
不知道娘亲他们什么才会找过来。
她怕他等不了。
大雪依旧落着,没一会就覆了薄薄一层。
这样下去,没有伤也会被冻伤。
裴婼又连忙去捡那些残碎的木板,一块一块搬过来,又一块一块挡在他身侧,在这冰天雪地里为他造了一座聊胜于无的小屋子。
大概天地间太过寂静,而天色也渐渐暗下来,裴婼心里恐慌愈加强烈。
“宁暨,你千万别有事,再坚持会,娘亲她们很快就来了。”
“宁暨,要不你醒醒,我一个人害怕。”
“我从中午就开始不安,隐约觉着会有什么事发生,没想到真是,要是当初我们不着急着赶回去就好了。”
“怎么偏偏我们的马出了事,不过也还好是我们的马出了事,要是是娘亲或者外祖母,她们怎么受得住啊。”
“你说你干嘛要抱我,要是这会受伤的是我,你都能带我出去了,可现在我却什么都做不了,我怕一动你你的伤就更重了。”
“”
裴婼越说越多,说到停不下来。
直到一声闷哼响起,裴婼立即停下,双眼迸发光彩,又哭又笑,“你醒了?”
宁暨微微睁眼,看见一个泪人蹲在他旁边,肩头落了厚厚一层雪,又想到她刚刚说的那些话,一下子好像回到了很久之前。
那时候她也是这样,能一直说一直说,没人喊停她就停不下来。
他原以为她变了,没成想是一点没变。
宁暨咧嘴笑了笑,安慰她:“别哭了,我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你流了好多血。”
他这才动了动身子,立马察觉到了伤口,疼是疼,可是没什么不能忍的。
可当看到自己两侧还有身体上空被破木板和树叶挡得严严实实时,宁暨没忍住,又笑了出来。
“你还笑,多冷啊,我也是没办法。”
“嗯,谢谢婼婼。”
他这么一本正经倒让她不好意思起来。
“你扶我起来。”宁暨动了动,双手撑着地面想坐起来。
“哎,你别动啊。”裴婼连忙制止。
可宁暨还是硬撑着坐了起来,往四周看了看,然后指了个方向,“我们去那边。”
裴婼看过去,那儿不算个山洞,就是块大石头凸了出来,稍微有些遮挡。
“你可以走吗?”
“可以。”
裴婼便搀扶着他往石头走去。
两侧围挡,挡了寒风和白雪,而且地面干燥,暖和许多。
等把宁暨安顿好,裴婼又跑去拾起那堆破布,想着有总比没有好。
让人欣喜的是,宁暨身上居然带了火种,于是裴婼又连忙去周围拾了干燥的树枝,生起火来。
两人坐在火堆旁边,这才觉得重新活了过来。
裴婼心里记挂着他的伤势,说:“你小心些,别碰着伤口了。”
“没事。”
“你怎么还随身带了火种呢。”裴婼感慨,幸好有了火源,不然这冰天雪地的她和他都坚持不了多久。
“习惯了。”
“嗯?”裴婼有些不懂。
他便解释:“行军打仗可不是儿戏,也不是单单会白天打仗,晚上能干的事更多。”
“噢,那……是不是也常常受伤?”
宁暨点头,“是,所以你不用担心,这点伤不算什么。”
“那你可有带伤药?我先前只是简单包扎了下,若是有药会好些。”
“没有,战场上不会给你包扎敷药的时间。”
裴婼拨弄火星子的手停了下来,惊讶“啊”了一声。
宁暨看着她稍显凌乱的发髻,沉吟片刻后唤了一声:“婼婼。”
裴婼便看向他,“嗯?”
“今后我还会受很多这样伤。”
他只说了那么一句,可裴婼都听懂了,眸子暗了暗。
她以前没想过问题,那是因为先前她与宁暨算不上相熟,这个问题已经超越了自己的情感。
可现在到底也一起经历了许多事情,于情于理都不希望他再受什么伤。
不知过了多久,闷闷的声音响起:“我知道,可如今不是没战事吗,说不定将来也没有。”
俩人都明白不可能,气氛有些沉重。
裴婼突然想起昨日候明琪与她说的事,不管多大的将领在战场上都只是一条人命,谁也不能保证谁能活到最后。
一个自私为上的将军也许在那样的情况下或许能逃脱,可她明白,宁暨与宁暨大哥都不是那种人,遇到危险冲在前头的必然是他们。
裴婼悄悄抬眼去看他,突然间发现她看不透他,就像此刻,那张苍白脸颊下是在想些什么呢?
当时那么照顾他的兄长却为了救他而死,他又经历了什么样的痛苦?
“梧洗父亲的事情”裴婼看着他,有些不敢问出口。
宁暨眼里闪过一丝慌乱,“谁与你说的?”
“你那表妹。”
“别胡说,不是我表妹。”宁暨不满看过去,“大哥的事你别听人乱讲。”
裴婼解释:“我知道,我只是想说不是你的错,要是当时换成你你也会先救人的对不对?”
宁暨垂了头,声音有些低沉:“事情已经过去了,什么都改变不了。我没事,你莫多想。”
“噢。”裴婼看着火堆点点头,明白他是不想再说,只好道,“不知道娘亲她们什么时候会找过来。”
外头天已经渐渐暗沉,冬天的夜晚总是来得很快,再过一会应就全黑下来了。
裴婼估摸着一两个时辰已经过去,再怎么说也应该找过来了啊。
“这个坡太大,而且又下着雪,搜寻不易,再等等。”
“嗯。”
两人静静坐了一会,燃烧的木柴“噼啪”作响。
“婼婼,你要不要坐过来?”
“什么?”裴婼没太听清。
“坐一起,暖和些。”
裴婼本想说已经不冷了,可又顾忌着他是个病人,便挪了过去。
谁知刚靠近就被他揽在怀里,头顶传来虚弱的声音,“好累,婼婼让我靠会。”
裴婼察觉到他动作,微微抵开,“你别乱动,我怕碰着你伤口。”
“无妨,这样好得更快。”
“”
裴婼不作声了。
她能怎么办呢,说到底他这个伤都是因她而起。
可没想到靠着靠着先睡过去的那个人居然是裴婼。
宁暨听着她绵长安静的呼吸声,脸上浅浅笑着,双手不自觉用力拥紧了她。
一个不小心碰到腰腹的伤口,疼得“嘶”了一声,紧接着又急忙去看有没有惊醒怀中的人,宁暨见她仍然睡得安稳,放下心来。
然后伸出一只手去够身边的木柴,往火堆里添柴。
柴烧得很旺,宁暨盯着火光渐渐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四周出现火把的光亮,那边也发现了黑暗的火光,急忙寻过来。
“世子!”徐白有些激动,急忙喊了出来。
谁知宁暨立即“嘘”了一声,徐白这才看到世子怀里睡得香甜的人。
宁暨压低了声音对他说:“去拿两件厚实衣服过来。”
随后轻轻拍了一下裴婼的肩膀:“婼婼,他们来了。”
裴婼很快睁眼醒来,懵了半晌才意识到自己睡过去了,有些不好意思,抬头看着他:“我怎么睡着了。”
宁暨则低头笑,“太累了,走吧,我们回去。”
“好。”裴婼软软应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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