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同流合污、情投意合……

    大雪封山, 一行人最终还是回了法云寺。

    寺里懂医术的僧人给宁暨的伤上了药,又细细包扎好,叮嘱了几番后才离开。

    温氏与陈氏上前去, 温氏眼底含泪:“世子这份恩情, 裴家铭记于心。”

    “夫人言重了, 婼婼是我妻子,这是我应当做的。”

    陈氏听完不动声色看了温氏一眼,然后道:“总归是因为我们才让世子遭了这祸事,这件事已经让人知会了宁大夫人, 也派人去报了平安,世子不必担忧。”

    宁暨微微点头, 问:“婼婼怎么样了?”

    “这会儿应当睡下了,身上没什么大的伤口。”

    宁暨“嗯”了一声,俩人关怀两句即离去。

    “徐白。”

    门外的徐白应声而入,“世子。”

    “怎么回事?”

    “不知, 我们找到马的时候马已经死了, 当时马失控的地方也已被大雪覆盖, 根据已有的信息, 许只是意外。”

    “车夫、喂马的僧人, 凡是能接触到马的人都查一遍。”宁暨脸色微沉,语气狠戾。

    “世子觉得不是意外?”

    “不简单, 先查。”

    “是。”

    第二日一早, 裴婼早早醒了, 醒来第一件事就是问宁暨。

    守了一夜的绿衣答她:“寺里僧人已经给世子看过了, 姑娘不用担心。”

    “不行,我得去看看。”

    裴婼下了床,随手拿起件衣服就走, 急得绿衣在后面喊:“姑娘您慢点儿。”

    屋外的雪已经停了,只是天空依旧阴沉,不知什么时候还会再下起来。

    裴婼此刻也没了赏雪的心,心里甚至有几分厌恶。

    等走到宁暨所住的禅房时,那急促的脚步不自觉慢了下来。

    裴婼身上只是简单披了个袄子,一头乌发长长垂在脑后,甚至连脸都没洗。

    她终于意识到什么,回头问,“绿衣,我这样是不是不妥?”

    绿衣不断点头,“姑娘,要不我们回去洗把脸再来吧,再说您昨天半天就没吃什么饭,昨夜回来后也是倒头就睡,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也好呀。”

    绿衣才刚说完,裴婼肚子就配合地叫起来。

    素面朝天的人当即决定折返。

    待洗漱梳妆完毕,又用了早饭,裴婼再次走向宁暨的禅房,只是这回手里多了个食盒。

    宁暨还没醒,裴婼便轻手轻脚的把食盒放在桌子上,又小心走到床边去看他。

    他这会儿脸上有些血色,不像昨天那般吓人了。

    裴婼放下心,把他露在外头的手掖回被子里去,正待转身离开时,手腕被一把拉住。

    于是她便回头,柔声说:“你醒啦?好些没?伤口疼吗?”

    “不疼。”宁暨声音嘶哑,裴婼便松开手,“我去给你倒点水。”

    可茶壶里的水是凉的,裴婼吩咐道,“绿衣,你去烧壶水来。”

    “还好我带了粥过来,你先吃,应当还是温的。”

    裴婼从食盒里拿出粥,盛了小碗端到他面前。

    床上的人已经坐了起来靠在床头,可是他不动弹,看看她又看看粥,裴婼懵了一会才明白,“你要我喂你?”

    “胳膊疼,动不了。”宁暨语气委屈,表情还有些可怜兮兮的。

    裴婼更不懂了:你伤到的不是腰吗?

    裴婼不肯,从被窝里拉出他的手,将粥碗放到他手心,“自己来。”

    宁暨憋着笑接过碗,一边看她一边用完了这碗粥。

    等他好不容易吃完,绿衣热水也烧回来了,于是裴婼又给他倒了水端过去。

    裴婼见他心情好,便也笑道:“我这专门过来伺候你来了。”

    “嗯。”宁暨不明所以低笑一声:“那我这伤受得还挺值。”

    “怎么,还想再来一回?”裴婼含笑瞪他一眼,“我看外头这雪应当还会再下,正好你好好休息几天,等伤好点,天放晴了我们再回长安。”

    “嗯,都听你的。”

    宁暨说这话时目光落在她脸上,顺从温柔得让裴婼有一瞬间的恍惚,这对话怎么有种老夫老妻的感觉?他们分明还没成婚呢。

    下一瞬,裴婼的脸不合时宜地又微红起来,只好接过茶杯往桌子边走。

    “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好。”

    可刚走到门口,就碰到了赶过来的侯家姐妹。

    “裴姑娘,我与姐姐来看看表哥。”侯明琪道。

    裴婼便侧了侧身让两人进去,站在外边看着。

    侯明珠说:“世子可好些了?”

    “本就没事,谢大嫂关心,另外,此事不要告诉祖母。”

    侯明珠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应下来。

    “怎么好端端的出了这事,昨夜接到消息时我们真是吓了一跳,可当时太晚,只好这会儿才来。”候明琪站在候明珠侧后方问。

    “是啊,好在世子没事,不然我回去怎么和将军、老太太交代。”侯明珠接话,又问边上的裴婼:“裴姑娘无事吧?”

    “无事。”裴婼笑着摇头。

    “这雪下得实在凶猛,我听人家说近几年都没下过这样大的雪。”侯明琪道。

    “嗯,正好我们过几日也回去,届时与温老太太们一道,路上也好有个照顾。”

    侯明琪看了一眼静立的裴婼,又看看躺在床上的宁暨才道:“对,可不能再出这样的事了。”

    而床榻上的人已渐渐显露些不奈,唇角下拉,面无表情。

    侯明琪仿佛没有察觉,接着说:“可我总想着这事没那么简单,怎么独独裴姑娘的马车出了事呢,世子当好好查查才是。”

    裴婼也心知其中可能有疑点,可此时重要的不是这事,她将视线从床上的人上收回来,向侯明珠道:“大少夫人,母亲与祖母这会应当在大殿中,您既然过来了,我带您去一趟?”

    “哎,好,麻烦裴姑娘。”——

    好在余后几天天气放晴,积了两三日的雪开始融化,除了冷些再无其他。

    这日早上裴婼按常例去看宁暨,笑脸洋溢。

    宁暨养了几天已经好多,这会儿正在禅房外指点宁梧洗练功。

    宁梧洗自从知道宁暨受伤后就闹着要来看,看着看着就不走了,日日粘在宁暨后面。

    裴婼拎着食盒进屋,一一将从斋房打的白粥小粥放在桌子上,然后才走出门口冲俩人说:“先过来吃早膳。”

    宁梧洗立马把剑丢下朝裴婼跑去,嘴里抱怨:“裴姐姐,你帮说说小叔,这么冷的天他居然还要我起那么早,我还是小孩子呢。”

    裴婼笑着摸他的头,把他牵进屋子。

    “你可听过‘闻鸡起舞’的故事?你这都不能坚持将来还怎么做大将军?”

    “可我才五岁呀。”

    宁暨从后头跟上来,拍拍他的头,“我五岁的时候不也是与你父亲天不亮就起床练剑?那会儿可比你用功多了。”

    裴婼视线扫过踏过门槛的人一眼,而后才继续给俩人舀粥。

    “好吧,那我也要像父亲一样努力,将来做个无敌的大将军。”宁梧洗虽然委屈但还是应下来,小脸已经皱成了苦瓜,仿佛已经预见将来要吃的苦。

    裴婼把粥放在他面前,劝慰:“以后习惯就好了,不难的。”

    裴婼见宁暨坐下来,也给他盛了碗粥。

    “你吃了吗?”宁暨边接过粥边问。

    “吃了,早上娘亲说我们今日可以回去了。”

    这也是裴婼今日如此开心的原因,在寺里待了这么多日早就疲倦了,而且这么冷的天寺里哪有家里舒服,尽管每夜盖了两床被子可裴婼还是觉着冻人,好几个晚上没睡好。

    “是,等会收拾收拾,晌午前回去。”

    “好。”裴婼接着指着其中一道小菜道:“你试试这个南瓜丝,听说是寺里僧人自己做的,很好吃。”

    宁梧洗弱弱抬起头来,视线在他左右俩人来回巡视,最后总结道:“裴姐姐,我发现你最近对小叔特别好。”

    话语刚落,裴婼笑意僵在脸上。

    “小叔分明可以走动了,可你还日日送早膳过来,你还跟他说南瓜丝好吃不跟我说。”

    “咳咳,咳。”裴婼被他这莫名奇妙的话惊得连连咳嗽,也不知是真是假,反正脸蹭一下又红了。

    偏偏宁梧洗继续不知所谓的发言:“你看吧,裴姐姐你脸红了,我听娘亲身边的翠碧说,害羞的话就会脸红,裴姐姐你还害羞了!”

    宁暨坐在一边看好戏,唇角紧抿,笑意丝毫不藏着。

    裴婼一不小心见那人偷笑,狠狠瞪了一眼。

    可这一眼在年纪尚小的宁梧洗眼中就是,“啊!裴姐姐你还和小叔眉来眼去。”

    裴婼忍不住了,“宁梧洗,到底是谁教你的这些?!怎么不学好的尽学这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看你不止要学功夫,你还得学些正经东西。”

    宁梧洗撇撇嘴,朝宁暨说:“小叔,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宁暨看着羞红了脸的人,知道不能再调笑下去,要不以后谁给他送早饭?

    于是便收了笑意,也沉了脸说道:“不错,等回去就让大嫂给你送玉山书院去,连个成语都不会用,丢人。”

    宁梧洗极其不服,仰着头辩驳:“谁说我不会用成语,书上说了,你们这就是狼狈为奸、同流合污、情投意合、蛇鼠一窝。”

    俩人听完互相看一眼,不约而同笑了出来。

    第42章 你的不就是我的,我……

    回程路上一路无事。

    只是回府后不免被裴国公与裴玦一阵关心问候, 温氏在旁边把那日的惊险一一述说,又吓了两父子一次。

    裴国公直言道:“看来今后不能再让你们俩单独出门了。”

    “父亲,这只是个意外。”裴婼说, “人家世子查了, 说是没查到什么, 马儿单纯受惊了而已,再加上雨天路滑,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裴玦点头,“是意外还好, 就怕还有像林采儿那样恶毒的人,防不胜防的。”

    “还好有世子在, 不然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呢。”温氏说起来还有些后怕。

    “不过这雪是真的大,长安以北至嘉靖关都被白雪覆盖着,各地都报了灾情上来。圣上正发愁呢,已经召了众臣议了两晚, 要不是我寻了借口说不得此刻都不能在这儿。”

    裴婼惊讶地“啊”了一声, “竟这般严重吗?”

    “是, 长安城还好些, 可外头已经冻死了好些百姓, 而北边雪还在下,灾民只会越来越多。”

    “那圣上打算如何处理?”裴玦问。

    “还未定下来, 不过施粥赈银是少不了的。”

    裴婼突然想起萧家皇室先前没收的林家家产, 现在恐怕还没捂热呢就要归还北边的百姓了。

    不过随即叹了口气, 谁又想以这样的方式呢, 无论天灾还是人祸,最终苦的还是百姓。

    裴婼便问,“父亲, 那我们能做些什么?”

    “长安尚未波及,近来省着点吃用,以防万一。”裴国公忧心忡忡叮嘱,又道:“不过你得做好准备,已经有朝臣建议让长安城外的三万宁家军负责此次赈灾事宜,圣上虽还未应下,可我看大概率是要用宁家军的。”

    裴婼刚想说我做好什么准备,后来才明白若是宁家军去赈灾那岂不是宁暨也要出去?

    裴玦帮着她问出了口:“世子领军?”

    “应当是,宁将军年纪大了,这天寒地冻的许不会再出去,而吴将军被贬,那能领宁家军的除了世子还有谁?”

    “这才刚入冬就下了这么大的雪,若是之后雪不停那世子不就是回不来了吗?那二月初的婚事”

    说罢屋内三人齐齐望向裴婼。

    新郎官不在办什么婚事。

    裴婼低头饮茶,脸上看不出什么担忧神色,温氏道:“谁知道雪什么时候停,长安的雪不就停了?哪有整个冬天都下雪的,再说了,现在离日子还有两月余,着什么急。退一万步讲,我还愿世子回不来呢,婼婼多陪我些时日才好。”

    “呸呸呸,什么回不来。”裴国公纠正温氏的话,也帮着开解:“婼婼,你娘说得不错,一切都还不好说。”

    裴婼饮尽那杯茶,昂首冲三人笑了笑:“这是好事,世子有他的责任,若是赶不上婚期那就延后。”

    几人心思各异。

    赶不上婚期还是好的,就是期盼着人平平安安回来就好。

    想到这温氏不免又忧伤起来,之后这样的事婼婼不知还要经历几回,现在看来这份亲事好像也不是那般好了。

    “别说这些未发生的事了,娘亲与婼婼今日赶路也累了,早些回去歇息罢。”裴玦道。

    一家人各自散去。

    许是裴婼卧房里炭燃得足,她竟觉着有些不习惯,一夜翻来覆去未睡着——

    胭脂铺开张在即,裴婼第二日没时间再想其他事,匆匆赶往胭脂铺。

    胭脂铺专门请了书院的夫子题字“怡年”,取“养怡之福,可得永年”之意。

    掌柜是从温氏其他铺子调过来的,一来是用得顺手,二来门清儿,不怕出什么幺蛾子。

    裴婼与绿衣进门,一个身材矮小却一脸机灵模样的人从柜台后走出来接待,正是齐掌柜。

    “二姑娘来啦。”

    “嗯,再有两日便开张了,齐掌柜可准备好了?”

    说实话,裴婼心里实在没底。

    虽说在布庄学了那么些日子,可到底两辈子第一回 接触这经商之事,不敢保证一切顺利。

    “都准备好了,小的都想提前开张呢。”齐掌柜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姑娘,我把伙计都叫来,让您认认人?”

    “行。”

    很快,铺子里站了两个女人三个男子。

    “姑娘,除了后头忙活的作坊,前台五个伙计都在这里了。”

    裴婼点头,齐掌柜继续说:“这是阿红和阿绿,负责店里招呼客人,另三人分别是阿飞、阿勇、阿昆,负责干些铺子的杂事重活。”

    裴婼看过去,阿红阿绿长相美艳,与其他铺子里寻常招呼客人的都不一样,裴婼隐隐有些担心,便问道:“阿红阿绿先前是做什么的?”

    “回姑娘,阿红与阿绿是两姐妹,先前在马戏团子干活,嘴皮子利索的,您大可放心。”齐掌柜说完给了两姐妹一个眼神,两姐妹随即福身离去。

    裴婼傻了傻,齐掌柜又笑道:“姑娘您稍等会。”

    不过一会,有两名女子从后头出来,裴婼更傻了。

    若不是俩人衣裳没换,裴婼就要以为这是另外的人,若说先前的阿红阿绿长得美,那现在的俩人就寻常得不行了。

    绿衣也惊讶道:“这是同一个人?”

    “是,全是咱们铺子里胭脂、黛粉等的功劳。”

    裴婼这会放下心来了,也明白了齐掌柜的用意。

    这法子确实不错。

    于是裴婼又看向三个男人,这会她不敢小看任何人了。

    谁料齐掌柜又让其中一人出列,那男人便走到外头扛了一麻袋不知道什么东西丢到裴婼面前。

    齐掌柜示意裴婼拎一下,裴婼便伸手提了提,瞬间明白男人要展示的力大无穷。

    裴婼笑了:“不错,不过齐掌柜,咱们这都是小物件,哪需要干这么些重活。”

    “哎姑娘您可不能这样说,谁知道有没有那些个泼猴来闹事,咱们阿勇三个人能抵得上十个呢。”

    齐掌柜说得也有理,知人善用,用人不疑,裴婼没再问。

    “好了,都去忙活吧。”

    等几人离去,裴婼才说:“齐掌柜从哪找的这么些妙人?”

    招人时她前脚刚离了长安去法云寺,因此这事她倒还真不清楚,加上温氏曾说过齐掌柜可以用,她便也不事事把关了。

    齐掌柜愣了一会,迟疑道:“做咱们这行,总得有些人脉才对,要不怎么对得起夫人的关照。”

    裴婼点头,往里走去,“走吧,去看看作坊。”

    胭脂作坊就在铺子后头,当时盘下这间铺子的时候顺带连背街的院子盘了下来,一墙之隔打通后瞬间宽敞许多,后头院子便作了作坊。

    裴婼才刚一出铺子后门就闻到一阵阵花香,沁人心脾却不浓烈。

    待走进作坊便看见几个妇人在捣杵晾晒着什么。

    “除了包大娘带来的三个人手,我们还特地从扬州聘了两个擅长此道的手艺人,制的都是扬州时下流行的样式。”

    裴婼更加惊喜了:“扬州来的?”

    她倒是从没想过从扬州招人,可齐掌柜这么一提裴婼就明白了。

    若是他们铺子里有了长安城里其他胭脂铺没有的样式,那单这独一份不就能吸引人去?

    “是,扬州来的。”

    裴婼还想问是谁出的这个主意,可包大娘迎面走了过来,问候道:“见过姑娘。”

    这是裴婼自那天后第一回 见包大娘,包大娘看起来精神了些,脸上都是喜意,裴婼心中也有些开心,便说道:“大爷近来身体可好些了?大娘在这还顺利吗?”

    包大娘笑盈盈:“托姑娘和将军的福,都好都好。”

    将军?

    裴婼愣了,这里头有将军什么事?这个将军又是哪个将军?

    站在裴婼后侧的齐掌柜突然重重咳嗽了一下,裴婼转过头去好像还能看到他挤眉弄眼的余留痕迹,当即觉得这里头有事。

    “齐掌柜?”裴婼微微冷了脸问。

    “啊,小的什么都不知道。”齐掌柜着急忙慌道,“小的突然间想起前头还有些事处理,姑娘您先看着。包大娘,咱们一道。”

    谁知包大娘听不懂齐掌柜里头的话,“前头有我什么事?我看好这作坊不就行了。”

    齐掌柜急得跺了跺脚,一副生死由命的模样。

    “到底怎么回事,大娘您来说,这个将军是?”

    “宁将军啊,姑娘不知道吗?”

    “宁将军?”

    ……宁暨?

    “是啊,那日姑娘走后就有几个长得凶神恶煞的男人来我家,把我和老头子都吓了一跳。后来才知道是宁将军手下的人。我虽未见过将军,可也知道将军一定心底十个良善的,不仅给我和老头子安排好了一切,还问了我那从军了的儿子姓名,说是到时候给我带信。”

    包大娘有些兴奋,“这不,前两日就拿到我儿子的信了,我后半生也没什么大的愿望,就希望儿子好好的。”

    裴婼越听脸色越不好。

    宁暨怎么还掺和在里头了?

    瞬间想到什么,裴婼转头去问生无可恋的齐掌柜:“伙计们,还有扬州来的师傅都是世子找的?”

    齐掌柜点头,在裴婼脸色尚有清明时赶紧说道:“姑爷本来说了不让告诉您的,他说了他没帮什么忙,还是得靠姑娘您。”

    包大娘在一边道:“哎哟小两口这有什么,你的不就是我的,我的不就是你的,哪还计较这么多。”

    “是呀,当初我也是这么想的,咱们姑爷可真是神通广大,就用作作坊这间宅子人家本是不愿意出的,姑爷一出手,事情全办好。”

    裴婼脸更黑了。

    第43章 长安有妻,顾盼归期……

    这天晚上, 宁暨再次不请自来。

    彼时裴婼正窝在榻上里看闲书,榻前是个小火炉,手边梅子酒还温着, 整个屋子温暖如春, 隐隐约约还弥漫着酒香。

    窗户处忽然传来响声, 主仆俩人看过去,绿衣疑惑:“哪来的野猫?”

    裴婼也没多想,继续低头看书。

    没过一会,窗户处的动静越来越大, 还想起有节奏的敲击声,这可不是猫能弄出来的。

    裴婼想着之前某人的恶劣行径, 让绿衣去开了窗。

    果然是他。

    宁暨轻轻一跃,进屋。

    而绿衣早已识趣默默出了去,不忘顺带把门关紧。

    今日白天的事裴婼还气得不行,都说了不用他帮忙他偏偏还做了这么多, 弄得她欠了他人情一样。

    什么“你的就是我的, 我的就是你的”, 他们何时那般亲密了?

    “世子真是越来越嚣张了。”裴婼轻声道, 目光不离手上的书。

    宁暨第一回 进她屋子, 上下左右到处看看,最后站在桌子边, 拿起裴婼的小酒杯嗅了一下, 又微微抿了抿, “味道不错。”

    裴婼这才看到他用的是自己的杯子, 不过已来不及阻止,只好由他去。

    宁暨随后走到榻边,弯唇一笑, “婼婼不请我坐坐?”

    “你都当这你自己家了,还须我请?”

    宁暨听出她话里的赌气意味,轻轻哄道:“我也是没办法,这么晚了国公爷和国公夫人不会让我见你的。”

    裴婼心里笑了一下:你还知道呢。

    “看的什么书?”宁暨顺势坐下来,问。

    裴婼索性合上书,坐正身子道:“世子有什么事非得这会儿说?”

    宁暨拿过她手里的书,念出上面的书名:“《稽神录》,婼婼竟然也对这种志怪小说感兴趣吗?”

    裴婼没说话,只是坐着看他。

    “今天去铺子里了?”

    敢情她的铺子里不仅人是他找的,现在还成了他的内应。

    裴婼脸微沉,“你这样,我很有压力。”

    “本来确实是不想告诉你的,甚至不想让你去做这些,可是我总不能拘着你,只能在我能力范围帮一帮你。”宁暨认真解释,“你要是不喜欢,那我让他们走。”

    走?过两日都要开张了,还走什么走。

    裴婼也不是那般无理的人,别扭过后还是说:“总之谢谢了,不过铺子只是一时兴起办的,你不用太过费心。”

    “嗯。”宁暨笑了,“先前我娘亲留下来挺多铺子的,今后都一并交给你。”

    “谁要管。”裴婼撇过头嘟囔。

    宁暨听到了,唇角轻勾,“你不管谁管,难道要给祖母管不成?”

    “你别说了,还远着呢。”裴婼耳后微微红了起来。

    宁暨渐渐发现这人真是容易脸红,逗弄之心愈加浓烈,说道:“不远了,再有两月就可成亲,洞房花烛夜之后你就是王府唯一的女主人,王府一众下属都得听你的,几间铺子又算得了什么。”

    这人越说越过,裴婼微微转过身,只留一半侧脸给他。

    于是宁暨又看着那小耳朵一点一点慢慢变粉。

    “以后我们还会有孩子,你若是不想管了那就都交给他们,他们可不能白吃白喝。”

    “你胡说什么啊!”裴婼真是恨不得缝上他的嘴。

    “怎么,难道你不想与我有孩子?将来我们的孩子定会继承你的美貌与智慧,你不期盼么?”宁暨一本正经说出这些话,可说完脑海中还真浮现了那长得像极了裴婼的女孩,脸上不由笑起来。

    “宁暨!”裴婼气冲冲看着他喊道,“你今晚就是来说这些有的没的吗?”

    “怎么就是有的没的了,都是将来要发生的。”但到底敛了神色,也不再逗她,说出今日的目的:“我明日要出发赈灾。”

    裴婼知道他今晚来多半是为着这事,只是怎么这么急,明天就要走吗?

    “明日?这么快?”

    “嗯,时间不等人,明日一早出城与宁家军汇合。”

    “那你还过来。”

    裴婼说完半天没见他回应,便抬头去看,恰好落入他温柔目光里。

    宁暨轻声道:“这一去不知何时能回,快的话半月,慢的话许会赶不上婚期。”

    “我知道。”裴婼低了头小声应他。

    “婼婼,你会想我吗?”

    裴婼刚缓下去的脸“唰”的一下又红了。

    气氛微妙,许是炭烧得足,小小屋子里热得厉害,裴婼微微用手扇了下。

    裴婼当然不会应他,背对着人抿唇不说话。

    谁料宁暨竟然大胆蹭了过来,又伸手将她揽在怀里,将头抵在她头顶。

    “我走后你小心些,不许见太子,也不许见时砚南,不相干的人一概不要理会,乖乖在家待着等我回来娶你。”

    说什么呢

    “听到了没?嗯?”尾音翘起,配着好闻的皂角香,蛊惑人心,裴婼一下又陷进去了。

    不行不行,要保持清醒。

    裴婼深深呼吸,定下心神。

    可她没想过挣扎,因为她知道她向来挣不脱他的怀抱。

    “你去好了,注意安全。”

    “那是自然,我还得赶回来成亲呢。”

    裴婼忍不住了,大声道:“绿衣!送客!”

    于是闷笑声不断从头顶传来,震的她发麻。

    可是等了好久没等到绿衣,只等到了他掰过自己的身子,然后一脸震惊地看着他在自己额头落下轻柔一吻。

    像沾了冰雪的羽毛,又痒又凉又软。

    那一刻,全身有如雷击,击到心坎上,是灼热与惊心动魄般的震惊。

    过了好久好久,僵住的人终于清醒过来,可榻上已空无一人。

    裴婼呆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顷刻又放下,仿佛那里还留着烫人的温度。

    这一夜,谁也没睡着——

    裴婼辗转反侧,第二天一大早就爬起来,吓了温氏几人一跳。

    今日休沐,裴玦正好在家,便问她:“听闻世子今日就走了,不去送送?”

    裴婼正在用早膳,闻言一顿,“走了?”

    “这会儿应当差不多吧。”裴玦暧昧冲她笑着:“真不去?”

    “不去不去,阿兄你跟着起什么哄。”于是转向温氏:“娘,有相中的嫂子吗,您可得好好把关啊,事关阿兄人生幸福,可不能随便。”

    裴玦也是个容易羞的,说到这事就有些不好意思,但嘴上还是道:“行啊婼婼,开始掰扯起我来了。”

    裴婼冲他撇了撇嘴,继续吃早饭。

    “好了你们两个,两兄妹整天吵吵,也不知道随了谁。”

    裴婼嘻嘻笑:“当然是随了娘亲呀。”

    “就你贫,对了,宫里来了帖子,说是明日让我与你进一趟宫。”温氏对裴婼道。

    裴婼有些:“宫里?哪个宫?”

    “含春殿,听传信的宫人说时夫人也去,可余下的不肯与我说了。你说着这好端端的,德妃娘娘寻我们做什么,真是奇怪。”

    温氏这么一解释裴婼也就明白了,应了下来。

    几人说到最后,裴婼想起温子柔的事来,“阿兄,今日你可有与沈大哥相约?”

    “没,青秋这会应当在宁王府吧,怎么,你有事找他?”

    “是有点事。”可裴婼不敢明说,女孩子家到底要顾些脸面,她不能只按着自己的意愿而不顾表姐的想法。

    但,忙还是要帮的。

    “我突然想起来上次让沈大哥帮找的字帖还没拿,今日正好休沐,阿兄你帮我问问看沈大哥可方便送过来?”之前去书院时就曾拜托过沈大哥找适合她的字帖来描摹,可后来一直忘了这回事。

    “行,那我让阿石给青秋去个消息”

    “好。”

    等用了早膳,裴婼让绿衣去了一趟温府,寻了个由头把温子柔叫来国公府——

    温子柔今日看起来有些精神,裴婼把人迎进前厅:“表姐这两天过得如何?”

    “还不是那样,你这个丫头到底得了什么好东西偏要我过来看?”温子柔笑意盈盈。

    裴婼从早就准备好的盒子里拿出一幅画来,“这是先前偶然得到的一副‘翠松山居图’,留在我这儿也是浪费,不若送给表姐,也算借花献佛了,表姐可不能嫌弃。”

    画被铺开在桌面上,温子柔一走近就移不开眼去,连连赞叹。

    “这画怎么没有落款,能画得如此传神必然是哪位大家吧?”

    “表姐,只要画好,又何须在意是谁所作。”

    “是,笔力劲透、栩栩如生,用色大胆,是幅好画。”温子柔拿起画,对着光看,边看边问她:“当真给我?”

    裴婼还未回答,门外忽然传来男子交谈的声音,这是沈大哥和阿兄一齐进来了。

    于是裴婼便偷偷去看温子柔的神色,那小脸由迷茫转为震惊最后直接慌乱起来,“表妹?!”

    “嗯?怎么了,好像是阿兄回来了。”裴婼装傻。

    说话间沈青秋与裴玦已经进了门,俩人见到温子柔都有些惊讶,沈青秋是不知她是谁,裴玦是不明白这个表妹怎么也在。

    “沈大哥,你还愣着干什么,快进来呀。”裴婼连忙招呼,“沈大哥,这是我表姐,温子柔。”

    温子柔这会儿强自镇定,微微一笑,“沈公子,表哥。”

    裴矩已经踏步进来,也笑着道:“表妹如何来了?”

    “是我让表姐来的,知道表姐爱画,而我这正好得了幅名画,顺势表示表示心意。”裴婼指着桌上的画问沈青秋:“沈大哥觉得这画如何?”

    沈大哥瞄了两眼,点头评价:“不错,光这用色就看得出画作之人的水平。”

    “表姐也是这样说的呢。”裴婼碰了碰身边不言一语的人,“是吧表姐?”

    温子柔怎么可能还不懂,自己那表妹脸上分明一副得逞的神色,今日她分明就是故意的。

    只是她心中仍然是有些颤动。

    那人

    她原以为不会再见到他了。

    温子柔悄悄抬眼去看,只见他还是认真看着那画,仿佛没注意到自己。

    思考一瞬,温子柔开口:“是,这幅话虽以翠松命名,可你看整幅画里哪有一点绿,可这偏偏也是画作者技艺高超的地方,明明没有绿可就是让人感觉到了松的苍劲与翠绿,活灵活现。”

    沈青秋闻言抬头看她,俩人相视,而后一笑,“温姑娘说得不错,正是如此。”

    “沈公子可还看出这幅画的妙处?”温子柔接着问。

    沈青秋又转头去看画,看了几眼后只好冲她摇摇头。

    温子柔便上前去站在他身侧,指着那间屋子道,“这间屋子周边杂草重生,篱笆也损毁严重,可厨房仍旧炊烟袅袅对不对?看画之人难免会思考这儿有没有人住。”

    裴婼凑在一边,附和道:“还真是,那到底有没有人住?”

    “有,也没有。”沈青秋接话,接着赞赏道:“温姑娘聪慧。”

    裴婼云里雾里,不过看着有了互动的俩人她今日目的也算达成了。

    裴玦更不懂了,听了一阵后只好说自己知道的事,“青秋,先前婼婼拜托你找的字帖呢?”

    沈青秋身边的小厮随机拿了两个盒子上来,他指着其中一个道:“这是字帖,都是原本。”

    “谢谢沈大哥,不过我当下也不在书院上学了,这么珍贵的字帖放在我这里也是浪费,恰好表姐擅长这些,我将它送予表姐可好?”

    “自然可以。”

    于是裴婼开心接过那个盒子递到温子柔怀里,“表姐,这是沈大哥送你的。”

    在温子柔渐渐发红的脸色下,裴婼笑得更开心了。

    而另一边全然不知的沈青秋接着道:“这另一个盒子是早上世子交待给我的,要我务必亲手送到你手上。”

    “啊?”

    “你个小没良心的,人家世子今早可是翘首以盼等着你去送送,没想到你连个人影都没见着。”沈青秋啧啧两声,“真是辜负了世子一番心意啊。”

    裴婼接过那个木盒,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

    不是,他昨夜都来过了,而且今日肯定人多的是,她凭什么立场去送他?

    真是莫名其妙。

    忽然间想到什么,“沈大哥,你开我玩笑呢?”

    “哈哈哈哈哈。”沈青秋大笑,“世子虽然明面上不说,但肯定是那般想的。”

    裴婼瞬间松了口气。

    几人又一起说了会话,沈青秋与裴玦俩人离去。

    两个姑娘各自抱着一个盒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裴婼先发制人,“没错我是故意的,可这事只有我知道,沈大哥与阿兄都是蒙在鼓里的。”

    温子柔闻言笑了一下,将怀里的盒子放在桌上。

    “起先是怪你来着,可其实也没什么。见一见而已,又不代表了什么。”

    “怎么不代表什么,表姐你看,下回再见,沈大哥一定知道你是谁了,也能叫得上你的名字。这感情总得一来二往的才能培养上。”

    温子柔脸红,训她:“都谁教你的这些,净不学好。”

    “哎呀表姐,我觉着你今日就做得不错,就该是这样,我们温家人哪有差的。”想想她娘亲,还不是击败花夕棠把国公爷拿下了?

    “下回我再找个机会,让你与沈大哥单独相处相处。”

    “表妹!”

    “好啦好啦,我知道哒,不会有人知道的。”裴婼冲她扬起最无辜的笑,企图蒙混过关。

    温子柔没再说什么,抱着一沓字帖离开。

    裴婼这会才有时间去看自己手里的盒子。

    盒子很普通,木制,没有多余的花纹,与上回装匕首的盒子一点也不一样。

    心里一时有些好奇,怎么昨晚没有拿来,今天才让人特地送过来。

    轻轻揭开盖子,眼底闪过一丝惊艳。

    是个木簪,但是不仔细看看不出来是木头做的,通体透亮呈深棕色,一看就知道经过不少细心打磨。

    顶上一朵玫红牡丹,花瓣繁复细腻,极为精致,状态逼真。

    裴婼忍不住凑近闻了一下,果然有丝若有若无的牡丹香味。

    绿衣恰好这时走了进来,见到她手中的簪子也惊讶了一下,“姑娘,好漂亮的簪子啊。”

    裴婼“嗯”了一声,可能与外头的比起来相对素了些,可她很喜欢。

    “这瞧着倒不像是外头买的。”绿衣歪头想了想,“该不会是世子亲手做的吧?”

    裴婼听完震惊了一下,又想着他昨夜既然没有拿过来,不会是连夜做好的吧?

    这

    “姑娘您看,世子还给您留信了。”

    盒子里头果然还压了张纸,裴婼拿出来轻轻念出上面直击心头的字:

    “长安有妻,顾盼归期。”

    第44章 因果报应……

    第二日是进宫的日子。

    母女两在内宫门口见着了特地等候的时夫人, 时夫人看起来比之前有精气神多了。

    温氏与时夫人不算熟,但是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说来要恭喜时夫人才是, 时小公子夺了武试前三甲, 可真是才智双全啊。”

    时夫人掩着帕子笑:“幸运罢了, 这小子不给我捣乱我就烧香拜佛了。”

    “瞧时夫人说的,哪家有这个运气,说到底还是小公子争气。”

    三人一齐往里走,温氏问起:“夫人可知娘娘寻我们所为何事?”

    时夫人听完越过温氏看向一直默默不说话的人, 此时的裴婼看起来只是个单纯小女孩,一点不像那日与她说事的人。

    德妃早前联系过她, 其中也提到过国公府这个小姑娘,说要是当初她有她半分心智,腹中孩儿也不必惨死。

    今日虽不知自己女儿为何唤自己入宫,可左右不过那两回事。

    近来因着林家一事, 季贵妃在宫中的气焰灭了大半, 那协管六宫的活便落到了德妃头上, 大有恢复荣宠之势。

    不仅如此, 华清候府自时砚南拿了武试榜眼以来, 渐渐恢复些名气。

    等时砚南官职落定,日后华清候府总有再站起来的那一日。

    时夫人笑着, “墨儿自上次见了裴姑娘后便喜爱得紧, 今日应当是唤来叙叙话, 裴夫人不必担心。”

    温氏更疑惑了, 德妃娘娘什么时候见过裴婼?别不是犯了什么错事引得娘娘不高兴了吧?

    于是说道:“小女能得娘娘眼缘自然极好,不过小女年纪小,若是做得有什么不对的还请夫人帮着看看。”

    “哪里, 裴夫人有这样的女儿应当开心才是。”

    裴婼一直没说话,她其实也有些摸不着德妃今日叫她过来的意思,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转眼间已走到含春殿门口。

    含春殿与上次来时简直是天差地别的变化,不仅伺候的宫人变多了,就连两侧种的花、屋内放的摆件都名贵许多。

    看来真是时来运转了。

    德妃坐在正中央,背后两个婢女正轻巧为她捏肩。

    三人齐齐见礼:“小女/民妇见过娘娘。”

    德妃打了个手势,两个婢女停下动作。

    “快起来吧,坐。”

    温氏拉着裴婼在一侧的椅子坐下。

    德妃看出温氏的拘谨,待宫人上完茶之后笑着道:“裴夫人不必紧张,只是本宫近日得了圣上赏的冬茶,特地唤裴妹妹来品尝品尝。”

    德妃果然认得裴婼?

    温氏压下惊疑,抬起茶杯抿了一口,赞道:“味香而不浓烈,好茶。”

    “裴妹妹也尝尝看。”德妃伸手示意。

    裴婼便顺着她喝了一口,她于茶道并无太多兴趣,辨不出什么区别,不过既然是宫中的东西,那应当就是顶好的,而且今日什么品茶都是借口,只夸就对了,于是惊讶着说:“哇,小女此前从未喝过这样味道的茶,真是比我们家中的好太多了。”

    三人纷纷笑了出声,温氏道:“娘娘的东西自然要比我们家中的好了。”

    笑了一会,德妃微微叹了口气,温氏身子一僵。

    时夫人则问道:“墨儿,怎么了?”

    “有些遗憾罢了,若是裴妹妹未订下亲,说不定咱们两家还可以结个亲。”德妃道,“我那弟弟人长得不错,也有些脑子,就是没有福分。”

    裴婼:“”

    “娘娘说笑了,是婼婼没有这个福气。”温氏僵着脸呵呵应道。

    “不过说到底,砚南是比不上宁世子,都是差不多年纪,人家世子已经在战场上杀敌,如今又领军赈灾,而砚南还闲在家中等圣旨,这怎么能比。”

    时夫人有心辩驳,可张了嘴却发现没有话可以说,只好定定坐在一旁。

    温氏也只是在一边笑,没有接话。

    “不过,这回宁世子接的可不是好个好差事。”德妃说完向裴婼投去个同情的眼神,“北边几个大城听闻都遭受了五十年难一遇的雪灾,城里还好,可城外村庄和农户就惨了,屋子塌的塌,刚种下的冬小麦都没能露头。”

    “都说‘瑞雪兆丰年’,那些老百姓还有没有年可过还是个问题呢。”德妃感叹了一番。

    说起这个殿里仿佛也感受到那份寒冷,不时有冷风从外头窜进来,德妃训斥宫人,“还不加些炭。”

    待宫人换了炭,裴婼问道:“圣上可是下了什么命令?”

    雪灾不是年年有,往年下一两场雪再出个大太阳便什么事都没了。

    可今年确实不一样,长安里头虽然没了雪,可天一直阴沉,说不得什么时候又开始下。

    救灾救灾,粮食是首要。

    只是粮食总有耗完的那一日,若是灾情还未解决,那又该如何?

    向来灾祸后必然连着疫情或叛乱,裴婼这才开始隐隐担心起来。

    “圣上拨了银子开了国库,倒是没什么命令,只是这大家不都看在眼里,若是这事办不好,那少不得上头不满,下头指不定闹什么事。”

    德妃说完又有些幸幸,“好在裴妹妹与宁世子还未成婚,若是真出了什么事那也还来得及补救。”

    裴婼听到这侧头看了一眼首位的人,她已低了头喝茶,一派局外人的神色。

    是,这话是没错,可她听着莫名有些不舒服。

    过了一会德妃接着道:“娘亲,我那里有些圣上赐下来的布匹,你带裴夫人去挑挑,尽管挑自己喜欢的。”

    时夫人自然应好,携了一步三回头的温氏离去。

    等俩人彻底离开,德妃屏退左右。

    “裴妹妹可知我今日为何唤你来?”

    裴婼端起小桌上的茶,“娘娘有话不妨直说。”

    “哈哈哈。”德妃大笑两声,笑完后道:“林季如今怕是再也起不来了,没了林家没了太子她什么都不是,她还想拿什么与我斗?”

    “只是可惜,圣上念着几分旧情仍然给了她名分。”德妃恨意涌起,妆容精致的脸有几分可怖,“可我,一刻都不想再看见她了。”

    “娘娘既然如今重获盛宠,那怎么不好好利用那枕边风?”裴婼淡淡道,“而且季贵妃是因为林家的事而被冷落,娘娘何不往里加点料?”

    德妃看过来,眼底意味不明。

    裴婼悠悠道:“娘娘若是怕这怕那,那最后说不得季贵妃已经重新上位,难道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突然间空旷的殿内响起刺耳的破裂声,吓了裴婼一跳。

    地上瓷杯碎片掺着泡开的茶叶落满一地,温凉的茶水溅了裴婼裙角几滴。

    德妃怒气冲冲,一只手抠着桌角快要抠掉漆,“她休想!”

    裴婼没在怒头上找不痛快,等她平静几分后才道:“娘娘今日叫我来难道就是与我说这些的吗?”

    “自然不是,裴妹妹,我需要你帮忙。”

    裴婼目光微微下垂,心里笑了笑。

    再抬眼时已恢复正常,“我先前就说过,若是能帮到娘娘,裴婼随时都在。”

    德妃随即主动离开位置走到裴婼身边,低头耳语。

    几句话结束,裴婼露出一副惊吓到了的神色,“娘娘真要这么做?为何不找时夫人?”

    “林季不死,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德妃看着她,“怎么,裴妹妹怕了?”

    裴婼思考几瞬,道:“好,外头的事我来做。”

    德妃已经带着胜利者微笑走回主位,扬声:“来人!”

    宫人鱼贯而入,伺候的伺候,打扫的打扫,仿佛一切什么都没有发生。

    “娘娘,我想去看看季贵妃。”裴婼突然道。

    德妃看她一眼,应了下来,“我让人领你去,你娘亲这边我挡着。”

    “谢过娘娘。”

    —-

    季贵妃,噢不,如今已经不是贵妃了,季嫔林季。

    林季还是住在林光宫,只是从主殿移到偏殿,再不是林光宫的女主人。

    今时不同往日,林光宫依旧奢华,只是这份奢华不再属于她。

    裴婼见到林季的时候她正坐在偏殿院子里发呆,视线不知飘向哪里。

    衣服饰物不似以往,可依旧还是保持着应有的位份。

    “贵妃娘娘。”裴婼站在她身后叫了一声。

    大概是这个称呼久未听到,林季闻声惊喜回头,在看见是裴婼那一瞬又恢复如常,冷下脸。

    “裴家姑娘?”林季问。

    “是,娘娘好兴致。”这样冷的天还坐在院子里吹冷风。

    “呵。”林季轻笑一声,转回头去,“怎么你也要凑过来落井下石一番么?”

    “贵妃娘娘可有想过今天?”裴婼自顾在她对面坐下来。

    “你想说什么?”

    “因果报应罢了。”

    林季忽然大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

    好一个因果报应,可她林季不信,凭她还住在这林光宫里,凭她还活着,就总有东山再起那日。

    如今这副样子不过做给那些盯着她的人看的,她怕什么,如今没了林家她就是一只挣脱桎梏的鸟,想如何就如何,光脚的还怕穿鞋的?

    林季笑了片刻,盯着她道:“你都知道了。”

    “是,娘娘当真是好恨的心啊。”裴婼也笑,“就为着一个也许不存在的由头而要毁了我?”

    “呵。”林季低了头整理衣襟,“这不是没成功吗。”

    裴婼于她而言不过是个小喽喽,她从没把这个角色放在眼中,虽不知她为何今日会找过来,不过她一点也不在乎。

    林家倾覆与一个小丫头又有何干?

    裴婼看着她,一字一句,“可是,我们成功了。”

    随后,林季脸上精彩纷呈,疑惑、震惊、不可置信,无比精彩。

    “季贵妃,莫要不把人命不当回事,你所做的,最终都会一一回来找你。”

    第45章 小王妃?

    等离了皇宫, 温氏看着马车上放着的几匹珍贵布匹,终于问出口,“婼婼, 你老实与我说, 你如何认识了德妃娘娘, 还这般熟?”

    裴婼早知会有这一问,也早想好了说辞,“上回季贵妃设宴时我不是在开宴时出去寻茅厕了嘛,那会儿迷路了, 正好遇上德妃娘娘!不然那日许还回不去呢?”

    “当真?”

    裴婼挽着温氏胳膊:“当然了,德妃娘娘那日还请我吃了好多东西呢。”

    温氏半信半疑, 可又看不出哪有不对,只能道:“若真是这样那便没什么,只是这宫里贵人不是我们说相处就能相处的,你小心些。”

    裴婼眸子渐渐暗下来, 谁说不是呢, 她原以为德妃是个好人, 谁又想到最后落一个被她利用的结局。

    有些忙可以帮, 可德妃这样把自己撇清是想担心事情败露后连累自己吗?

    她不傻了, 总要先保全自己的。

    而林季

    不够,上辈子自己的结局那样惨, 而如今她还是好好做着她的妃嫔, 继续锦衣玉食伺候着, 那怎么行。

    既然德妃的计策送上门来, 那她定然不能错失良机。

    “婼婼,你想什么呢。”温氏伸手在裴婼脸前晃了晃。

    裴婼回过神,甜甜笑道:“娘亲, 我饿了,我们快些回家吧。”

    思考一夜后,裴婼让绿衣叫来龙五。

    龙五很快出现,裴婼一见到他还是有些害怕,这人实在是长了一张煞人的脸。

    那夜宁暨说留了人给她,她起初是不想要的,自己在长安城好端端的哪用得着他的人。加上知道他留的人是龙五后更加不愿了,她依然记得那日在小酒馆他看自己的眼神,那可不是什么和善的神色。

    可她拗不过宁暨,他说龙五值得信任,有什么事都可以找他。

    她原也以为用不上龙五,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打自己的脸。

    德妃要做的事不难,说起来她那想法与林季倒是不谋而合,不过都是找人辱了对方的身子,毁掉对方的名誉。

    她初初听到时惊了一惊,可后来又想,这才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何乐而不为。

    但是她也不能如德妃的意,她不能把国公府连累其中,她可不想到时候一个侮辱宫妃,损毁皇家颜面的罪名压在国公府。

    可她没有多少时间去一一谋划,所以她只能找宁暨,找龙五。

    龙五此刻站在堂上,两件薄薄衣裳看起来丝毫抵御不了寒风,可他偏偏不为所动,脸上仍是一脸不善。

    “龙五。”裴婼唤了一声。

    “小王妃有事尽管吩咐。”龙五干巴巴直言,而坐着的人被吓得差点掉了手上的暖炉。

    “咳咳咳。”裴婼咳嗽两声,“不要这样喊,我与你们世子还未成婚。”

    “是,小王妃。”

    “”

    裴婼闭了闭眼,没再纠结,直接说了今日的目的,“龙五,我需要找到林采儿。”

    “好。”龙五想也没想就应下来,裴婼睁圆双眼,“你不问为什么?”

    “为何要问?世子说小王妃的话就是他的话,不用质疑。”

    裴婼再次深吸口气,把德妃的计划告诉了他。

    德妃想得很简单,她在宫中伪造封假信勾引林季出宫,而宫外一切由裴婼来做。

    可裴婼不能用自己的人,怕脏了自己手。

    裴婼说了很多,龙五听完只是点头,裴婼不得已只好问:“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不用,小王妃还有其他要吩咐的吗?”

    “”她只好说:“没有了,你先去打探,有了消息我们再商量下一步。”

    龙五应了却没有走,接着说:“世子今日已到了乌城,目前一切无事。”

    “啊?”裴婼呆了呆,后知后觉才发现他这是在报平安,应他:“嗯,我知晓了。”——

    事情很顺利,一切安排好后裴婼在三日后见到了林采儿。

    见到人的时候她惊得不行,这还是那个曾经嚣张得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人吗?

    眼前的人颜色憔悴,双眼无神,甚至看起来好像脑子出了问题。

    裴婼站在门口问龙五,“她怎么了?”

    龙五没说,裴婼便也不再问了。

    林采儿见了她倒是有些反应,猛地冲过来,表情狰狞。好在身后护卫及时上来拉住了人,不然真不知道她能做出什么来。

    “裴婼!”林采儿咬着牙,恨不能把人吃了。

    嗯脑子没问题。

    护卫把她摁在椅子上,林采儿动弹不得,只能用眼神来表达自己的恨意。

    裴婼笑了,“恨我?”

    “裴婼!都是你!一切都是因你而起!”林采儿没想到自己还能再见到她,更没想到自己还能回长安,她以为她要一辈子都待在那个让她生不如死的地方了。

    她不知道是谁绑了她,只知道自己一觉醒来就出现在一个陌生无比的地方,手脚皆被镣铐锁着,然后她发现了她身边的人都是如此,大部分是男人,也有女人。

    她不明白不甘心,发了疯似的大喊,可是没有人理她,无论是看守的人还是与她一齐的人都只是用一副同情的眼光看着她。

    后来,他们强迫她在脏乱无比的地方里搬石头,拉泥土,每日食那只飘了两颗白菜的白粥。她起初不肯劳作,后果是毫无同情的鞭打;不肯吃,后果是挨一日的饿,她在一日一日中学会了妥协。

    她日日夜里哭泣,可她不敢死也不想死,她怨恨为何林家、姑母,想着为何太子表哥没来救她,她问了许多人,可他们都不知道林家是哪个林家,她说她是将来的太子妃,可没人相信,他们只会抢她手里淡而无味的吃食。

    就在她快要绝望时,长安来人了。

    她这一路有多开心,见到裴婼那一刻就有多绝望。

    “为什么是你,我姑母呢?太子表哥呢?”林采儿大喊。

    裴婼听得有些茫然,转头看龙五,“她不知道林家没了?”

    随着龙五点头的动作,林采儿再次崩溃,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嘴里喃喃自语,“没了?怎么会没了?”

    自己说完又转向裴婼,“我不信,你休想骗我!”

    裴婼却懒得与她解释,她先前不知道林采儿去了哪里,可如今看来确实有些惨。

    “我骗你做什么,林家一家都没了,不过你那姑母和表哥倒是好好的,惨的只有你。”裴婼淡淡道。

    “裴婼,我不信,你休想离间我们。”

    “信与不信你晚点就知道了,以前我就与你说过真心话,可你不听,偏要信你姑母,现在又能怪得了谁?念着往昔你与我的‘情谊’,让你姑母与你见最后一面,届时你问问她不就知道了?”

    裴婼估摸着接林季的车架已经往这来了,便抓紧时间说道:“对了,你的太子表哥如今已经与兵部尚书的女儿结了亲,你要是不信也可一并问问。”

    林采儿越听,眼睛里的光一点点逝去。

    她既然能落得那个下场,那只能证明于他们而言她已是弃子,她又有什么好不信的?

    裴婼离开后不久,林季来了。

    林季见到林采儿那一刻有一瞬间的疑惑,给她送信的人不是说林家旧部么,怎么这林家旧部指的是林采儿?

    而这林采儿哪还有贵家女的模样,那神情那姿态简直比街头乞讨的乞丐还破落。

    林季暗道不好,她接到信时一时心急竟没去细想其中的破绽。

    屋子里只有姑侄俩人,林采儿站起身,心头还有先前被裴婼刺激余留下来的恨意,开口质问:“姑母,你为何要害我!”

    林季已经想走,边往后退边说:“采儿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懂,还有你这段时间去哪里了,我们找了你好久都找不到。”

    林采儿察觉她的意图,两步并作一步冲上前来,抓着林季的肩膀摇晃:“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事你为何要害我!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吗,是我不听话吗?还是……还是我没用了?”

    说到最后林采儿已带了哭腔,眼睛里霎时铺满泪水,“我从小就听爹爹的话,听你的话,你们说什么我做什么,可是为什么这样还不行,我究竟要做到什么地步你们才满意,啊?姑母你说啊!”

    林采儿加重了手下力度,林季一把她推开,林采儿跌坐在地上,泪水接连不断滑落,嘴里仍在说着,“你让我还给你找堕胎药,找太医查不出来的药,我找了,你也如愿了,宫里那些位份比你低的都没法怀孕,你让我帮你处理你不小心打死的宫女,我处理了。你让我绑了裴婼,我也绑了,我到底还有哪里做得不好……”

    林季却丝毫不心疼,冷眼旁观,原形毕露:“你与你爹一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要不是你们我何苦遭受此难。”

    难?林采儿看着她一声身锦服一头首饰,再看看自己半个月没换的衣服,用绳子随意捆起来的头发,所以,落难的是她?

    林采儿笑了,笑得林季忍不住蹙眉。

    “他们说林家没了,是真的吗?”坐在地上的人笑完后冷静了些,抬头问她。

    “是,没了。”

    “太子表哥要娶妻了?”

    林季一直望向外头的眼微微收回来,看了一眼地上哭得不成人形的人,眼里鄙夷丝毫不掩饰,“是,不日后完婚。”

    林采儿不说话了,大概心死,脸上又哭又笑,一时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情绪。

    她没了问题可林季还有,“是谁让你送的信?”

    “送信?”林采儿又笑了笑,“我哪还有什么能力送信。”

    林季这才开始慌张起来,心知多半是中计了,于是也不再管地上的人,抬步急急往外走。

    谁知才刚走出门口,一个掌风落下,彻底没了知觉。

    第46章 不及佳人……

    裴婼直接回了国公府, 心里是出奇的平静,仿佛这件事与她毫无干系。

    直到第二日晚间从温氏口中听了这件事,裴婼才微微有反应, “疯了?”

    “是, 也不知是因羞辱还是被打入冷宫后吓的, 总之听说意识混乱,胡言乱语见人就喊。”温氏唏嘘道,“你说这季嫔好好的还想着为林家平反,也算有情有义了。”

    裴婼低头浅笑, 有情有义?

    恰好回家来的裴玦一脸茫然,“林家还有谁能出头?不是该流放的流放斩首的斩首了吗?”

    “见的林采儿。”裴国公面色有些沉重, “不过找到人的时候人已经没了。”

    其余三人同时惊讶出声。

    裴婼开口确认:“死了?”

    她昨日走的时候只是吩咐处理好林采儿,怎么龙五直接把人弄死了?

    “是,自缢。”

    自缢那这林采儿也算有勇气了。

    几人都不再说话,虽然明知她是罪有应得, 可总归是一条人命。

    “这件事不简单, 其中还牵连到了太子和端王。”裴国公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裴玦不得不正经起来, “父亲, 到底怎么回事?”

    裴国公直接开口,也不避讳坐在一边的两母女, “是端王的人发现的季嫔苟且, 而那酒肆里, 太子也在。”

    一句话已将情况道明。

    端王与太子本就不对付, 现在既然有把柄送上门来,又如何肯轻易放过。

    “苟且?”不明所以的裴玦再次震惊了。

    “是啊,被发现时那男的已经死在了季嫔床上, 季嫔众是有一百张嘴这事都辩不过去了。”这回接话的是温氏。

    “是不是有人陷害?”裴玦问。

    连裴玦都能想出来的疑点上头又怎么会想不出来。

    可偏偏证据确凿,林季手里不仅有与林家余党私会的信件,甚至在林光宫偏殿也搜出了与宫外男人勾结的证据,这一锤已将林季锤死,再起不来。

    在建成帝眼里,林季在这件事里头顶多只是个无关重要的角色,而关于端王与太子谁陷害谁,不得而知。

    裴国公摇摇头,“目前圣上只处置了季嫔,端王与太子两相对峙,两方都有理,可这会儿圣上怕是谁都不会信,总之都没讨着好。”

    温氏说着:“我听人说,当时酒肆里场面混乱,衣衫不整的季嫔看见太子时扑了上去求救,声声哀求,在场那么多人都看着了,说季嫔与太子不是一伙的都没人信。”

    “连你都这般认为,上面又怎会不知,可万一是端王收买的季嫔呢?”裴国公反驳。

    温氏揉揉太阳穴,“搞不懂你们这些阴谋,好好的当个王爷太子不好吗,非要争权夺利的。”

    “这还只是开始呢,真要内斗起来受苦的不都是老百姓?”

    默默听着的裴婼不断点头,何止老百姓,他们一家不也曾无辜卷入,家破人亡?

    人都是被欲望支配的动物,若抑制不住,那欲望就会成形,出来害人。

    裴婼想到这,不得不开口,“爹,这件事如今没涉及到国公府是大幸,可之后不知会遇着什么情况,您可千万莫要被别人三言两语就带到沟里去啊。”

    裴国公闻言愣了一下,然后大笑道:“不会有那样一天的。”

    “说到底他们怎么斗都与我们没有关系。”温氏起身叮嘱,“好了好了,阿玦你明日还要去书院,早些休息。还有婼婼,快回去吧。”

    裴国公也跟着温氏站起身,俩人携伴离去——

    这事到底在长安掀起了不小的波动,可这波动不是因为疯了的林季,而是太子端王两党剑拔弩张的气氛已经搬到了明面上来,朝中人心惶惶。

    裴婼原本没太关注,可裴国公每日都要说上一两句,她便也渐渐知晓些事态。

    端王自诩证据在手,在皇帝面前公然揭开那些曾经被压下去的事,太子与林家勾结一事重见天日,即便皇帝有心再保也是无可奈何,端王一派不折不挠,联合了一众朝臣上谏,最终太子被禁足东宫,闭门思过。

    而这只是开头,太子一党的反扑来得极快。

    端王为人下作男女通吃,每日都有美人悄悄从端王府后门被抬入,深夜时偶尔也会抬出一具具裹了凉席的身体,若是掀开去便能看到端王给予的残暴。

    这样的腌臜事不是没有人知晓,只是那是皇帝的儿子,是位高权重的端王,上位的人利用这一点来攀权附势,受害的人拿了银钱闭口不言,而毫不相干的人更没有缘由碰这个钉子。

    太子一党便是抓了这一点,将曾经受害的人家集合起来,拢共一起居然大大小小有三十几户去。这三十几人在顺天府前鸣鼓申冤,顺天府本也可利用职权打发去,可偏偏太子的人从旁施压,这事便上了公堂。

    有了太子的助力,端王宣淫一事便上了朝,建成帝震怒,可在皇家看来到底也算不上什么大事,最后也是禁足了事。

    可关于此事在长安城里算是彻底张扬开了,端王声名狼藉,人人鄙夷。

    至此,太子与端王彻底撕破脸,明里暗里较劲。

    可能老天爷也怒了,长安又开始飘雪,企图掩盖那些肮脏。

    裴婼这几日都只待在屋内未出门,听着这些斗去斗去的事不起一点波澜,全然忘了所有事的源头都因她而起。

    这日本来安静的小院因为白袅的到来重新热闹起来。

    “婼婼,我发觉‘怡年’的胭脂是真好用啊,不仅比常氏的好,样式还新奇。”白袅说完看向身边与她一同窝在榻上的人,只见她懒洋洋斜靠在榻边,即便身上盖了薄薄的毯子可依旧能看出底下玲珑曲线,尤其那不堪盈盈一握的细腰,软塌塌的仿佛会缠人。

    白袅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又抬眼往上看去,裴婼因待在家中,脸上未着朱颜,身后墨般长发也只是微微拢在一起,可就这般姿态,又让白袅瞬间移开眼去,受不住受不住。

    白袅轻咳两声后开口,“下次要是有新品定要先知会我,你都不知道如今你家的东西还得排着队买呢,下这么大的雪都还得排到西市去。”

    裴婼从书上抬眸,朱唇轻启,“这有何难,下次你过来直接找绿衣便可。”

    “怡年”虽说是她一手办的,可从开业至今她几乎不用操心,她当然也知道业绩好,在齐掌柜第一日拿了账簿给她看时她已惊得嘴都合不起来,那上头“合计:一千三百两”的字样着墨极深,让她记忆深刻。

    说来也是可笑,如今长安外头因着雪灾水生火热,可她这胭脂铺子每日居然还有几百甚至上千两的银子进账,这些达官贵胄口袋里银子真是多呐。

    白袅听完高兴至极,高兴了一会又惆怅道:“年关将至,事情越来越多,近来父亲每回回家都没什么好脸色,真不知道这个年还能不能好好过。”

    “都是上头的事,与你我何干,你放宽心就是了。”裴婼淡淡道。

    “这不是书院也提前放冬假,日日待在家中实在无趣。”白袅盘着腿正经坐起来,絮絮叨叨说起书院里的事,一会说到花先生,一会说到邱芊芊,说到口干舌燥。

    裴婼认真听着,一边给她递去杯茶,笑着说:“慢点,你有一日可说呢。”

    白袅接过茶,却不说书院的事,张着眼看向她,裴婼便问:“怎么了?”

    “我娘亲说,要给我说亲。”白袅说完悄悄红了脸。

    “这不是挺好的嘛,早该说了。”

    “可,”白袅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来,裴婼接话:“你不愿意?还是已有了心上人?”

    白袅脸更红了,“婼婼你胡说什么呢,我才没有。”

    裴婼偷笑,多半是了。

    “有心上人多正常,咱们天启朝又没规定女子一定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若是有那就努力争取,切莫留有遗憾。”

    白袅听完,兀自安静了一会,裴婼见她不说话收回眼继续去看她的书。

    少顷,“婼婼,你当初是真心应下与世子的婚事吗?如今可有后悔?”

    裴婼将要翻页的手堪堪停下,视线下移,心思飘远去。

    长安都下了这么大的雪,那北边是不是更加严重?

    不过宁家军不是寻常护卫、官兵,应也出不了什么事。

    “婼婼?”白袅又唤了一声。

    裴婼回过神,应她:“自然是真心的,而且现在后悔也无用了,六礼已经走完。你若是对你娘亲给你挑的对象不满意千万别委屈了自己。”

    白袅点点头,“嗯,我会的。”

    白袅一直待到天色渐暗才离去,送她出门的绿衣回来时跟着个人,正是龙五。

    绿衣上前来先开口:“姑娘,方才含春殿里来了消息,说想见您。”

    裴婼垂眸,思考几瞬后道:“就说我身子抱恙,不便进宫。”

    无非是为着先前的事,可裴婼却不想与她虚与委蛇了,这么冷的天好好待在屋子里不好吗,何苦要去强装个笑脸低声下气。

    德妃不是季贵妃,她没胆对自己做什么。

    绿衣说完了事就退出屋子,守在门外。

    龙五还是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可这回见了裴婼倒是恭恭敬敬作了揖,脸上有些急色,“小王妃,事情都办妥了。”

    龙五说的是收尾的事,之前时间急还留了些破绽,好在太子与端王忙于内斗没人发觉,而经过这几日的处理,关于林季的事早已不会再牵扯上裴婼。

    “好,辛苦。”裴婼颔首道。

    龙五又从怀里掏出封信,裴婼接过,正想问问情况,可一个眨眼间龙五已离开屋子,不由暗自纳闷,这么着急做什么。

    裴婼没有深想,视线落在那份信上。

    这是宁暨的信,第二封。

    她伸手在信封外头摸了摸,冰冰凉凉的仿佛还带着北方的寒意。

    裴婼拆开来,上面还是简简单单一句话:银鎔万里,不及佳人。

    底下两个小字:勿忧。

    裴婼看完,折好,夹进手中的书里,合上。

    透过半开的窗户,裴婼仿佛看见那日在鳌山家庙,他在台阶下看着自己的场景,一样的大雪纷飞、银鎔万里,纯净地不参杂一丝杂质。

    就这样看了许久,久到绿衣燃上灯。

    第47章 失踪

    最终还是出事了。

    裴婼第二日心情不错, 可用早饭时裴国公与温氏都阴沉着脸,她便以为俩人昨夜是不是吵架了,笑着劝说:“爹爹可是惹娘亲生气了?这天怪冷的, 您怎么还忍心让娘亲难过。”

    谁知俩人齐齐望向她, 温氏目光闪烁, 裴国公看妻子一眼后朝裴婼扯出张笑脸:“是,爹爹的错。”

    裴婼狐疑看过去,越看越觉得不对劲,总觉得他们有事瞒着自己, “爹,娘,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没有,没事。”温氏急忙掩饰,给裴婼夹了个南瓜糕点,“今日不是要出门吗, 吃多点。”

    不管裴婼怎么问他们都坚持着没事, 最后只能作罢。

    在家里待了好几日, 今天她是得去一趟胭脂铺。

    胭脂铺里人还是很多, 妇人小姐都有, 也有些丫鬟排在外头。

    裴婼看一眼,哪有白袅说得那般夸张, 还排到西市去。

    齐掌柜迎了过来, 不过也只招呼了两句就走, 继续去忙活。

    于是裴婼便也像个客人般在铺子里转悠。

    忽然身后传来声音, 裴婼扭头看,居然是许久未见的平乐公主。

    裴婼想着好像上回见到她也是在胭脂铺里,那看来这公主还挺爱出来逛的, 回回在胭脂铺碰着。

    平乐公主自然也瞧见了裴婼,走上前来,先是困惑般看了她几眼,许是看不出什么来,然后才道:“这是你家开的?”

    “是。”裴婼应完恭顺问候,招来阿绿,嘱咐道:“好好招呼公主殿下。”

    可平乐公主显然没想要阿绿招呼,冲正欲离开的人道:“我要你。”

    “公主,阿绿比我熟,更能给您挑选衬您的胭脂。”裴婼耐心解释。

    “不行,我就要你。”

    裴婼心里叹口气,她可不敢和公主叫板,只好走到她身边伺候。

    不过平乐公主任性归任性,可也不是什么都不讲道理。裴婼依着之前包大娘与她讲的知识,给她介绍了几款“怡年”卖得好的螺黛和口脂,平乐试了之后十分高兴,当即吩咐让人包起来。

    介绍也介绍得差不多了,裴婼说:“公主,我后头还有事情就不多陪您了,您要是累了就在楼上雅座休息会,不然我继续让阿绿来招呼您。”

    谁知平乐公主一脸诧异地看向她,“裴婼,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如此镇静?”

    “公主何意?”裴婼比她还疑惑了。

    “宁世子,出事了。”淡淡的声音夹杂在铺子招呼声、问询声中,若是不注意听根本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可裴婼听到了,听得一清二楚。

    她说,宁暨,出事了。

    裴婼那一刻心底是有些慌的,瞬间已经联想到国公夫妇俩人的欲言又止,小脸慢慢变白,却还是沉着声问:“出了什么事?”

    平乐从她的表情看出她确实不知道这件事,不过也没打算瞒着她,道:“听说宁世子一行人经过处小雪山,雪崩了,几个人都被埋在里头,后来宁家军去救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至今下落未明。”

    “什么时候的事情?”

    “这个不知道,我也是昨夜听母后提了那么一嘴。”平乐看着匆忙出门的人,在后头大喊:“哎,你去哪,你着急也没用啊。”

    可留给她的只有一袭背影和依旧吵闹的声音——

    裴婼一路上心绪不宁,几乎是马不停蹄的赶回了府,回了府后又吩咐绿衣去找龙五。

    她隐隐地抱有些希望,昨天龙五来过,带来了他的信却没有跟她说起这个事,那是不是说明宁暨没有事?

    又或者,出事只是宁暨传的假消息?

    她在卧房里找到了温氏,推门进去即问,“娘,宁暨是不是失踪了?”

    温氏正愁着呢,他们也是昨晚才得的消息,今日裴婼前脚刚离开裴国公就去了宁王府,至今还没有新的消息传来。

    温氏见她这么问,心知她多半已经知晓,“婼婼,你别担心,你爹说雪崩的那处一个人也没见着,说不得人已经出来了,只是这冰天雪地的迷了路而已,再者消息传递也要几天,说不定这会儿人已经好好的了。”

    是真的,平乐说得不错,宁暨失踪了。

    裴婼觉得有些冷,刚刚一路回来都没有发觉这样冷。

    她身子微微颤抖,问:“爹爹去哪了?”

    “宁王府,应当很快就回来了,婼婼你先坐下来。”温氏扶着她的肩膀,把她按在椅子上,继续安慰:“你现在想太多也没有用,世子此前可是在战场上杀敌的,哪会那么容易出事。”

    裴婼不言一语,只是脸色一下冷了下来,不知在想些什么。

    温氏陪着坐了一会,不断往外头张望,希望裴国公能带回来些好消息。

    宁暨虽还不是她的正经女婿,可这三番两次的她也看出来这俩人间不简单,要是他出事了那难过的除了自己女儿还有谁?

    但是撇开这些不说,单就宁暨救了自家女儿这几回,心里也是不希望他出事的。

    裴国公没回来,绿衣先到了,一头的雪,额上却还有汗,明显是跑着回来的。

    绿衣大喘了几口气,道:“姑娘,龙五不见了。”

    绿衣还在继续说:“我按着姑娘给的法子去了那间小屋,给了信号,可是无人应答。后来我便大着胆子进去,发现里头一个人都没有,又问了隔壁大婶,说是昨夜就一直没见人回来过。”

    裴婼当下一凛,手里帕子攥得紧紧。

    真出事了——

    宁王府里早就坐满了人,除了昨夜听闻消息晕过去的老太太在屋子里歇息,其余人都绷着脸坐着。

    沈青秋是个急性子,捏了拳头道:“爹,将军,要不我带人去找,这样干坐着也不是办法。”

    “胡闹!”沈相斥了一声。

    沈青秋看着主位上一脸愁容的老宁王与宁王,明白他们比自己更急切,缓和了语气:“将军,这好好的怎么就失踪了呢,是不是消息有误?”

    不会有误。

    外头传闻宁暨只是失踪,可宁振戚私底下得的消息可不是失踪那样简单,

    出事的地方是北城一处靠山的地方,北城已经靠近边关,大多是胡人和汉人杂居。

    胡人蛮横、性子冲,早就不服汉人管教,平日里没少惹事。

    这回碰上雪灾更是将矛盾激化,宁暨带着粮食和兵马到时当地胡人已和官府为了粮食产生冲突,闹得不可开交,打杀劫掠之事时有发生。

    宁暨去后,带兵把闹事的人统统抓了起来,又按着人头把粮食一一分发下去。

    可胡人依旧不满,眼中只盯着宁家军带去的粮食。

    其中细节知晓不多,可后来便有了雪崩一事。

    那山只是座小山,虽说积雪深厚,可万万也没到雪崩的程度,因此这事是不是人为一眼就能分辨。

    若是人为,那现在宁暨应当就是在那胡人手中。

    按道理宁振戚也不该担心太多,毕竟这次宁家军跟过去的就有几千上万人,虽然分布各地,但一天内召集在一块不是难事。

    可问题在于绑了宁暨的是胡人……若他们知晓不过半年前就是宁暨带兵将进犯的胡人杀了个片甲不留,那说不得会做出什么事来。

    宁振戚想到这又重重叹了口气。

    “将军,现在我们该如何是好?”沈相问道。

    “我昨夜已经安排了林卫过去,快马加鞭明日应该就能到了。”

    这也是宁振戚担忧的另一点,宁暨这次出去带的都是校尉,千夫长,他怕若是失了宁暨这群人变成一盘散沙,到时候即使人再多也是无用。

    “世子福大命大定不会出事的。”当下也不能做什么,众人只好这样安慰自己。

    “我看当初世子就不应该接下这个活,吃力不讨好不说还惹得一身骚。”沈青秋在一边愤愤不平,“说得好听是赈灾,谁不知道不过是太子一党早就看宁家军不顺眼了,这才迫不及待把世子给推了出去。”

    “我看啊,这事说不定就是太子联合胡人一起谋划的。”沈青秋口不择言,又被沈相狠狠一记眼刀:“青秋!慎言!”

    沈青秋到底没再说,可几人都不免想得远去了。

    这事,不到最后真不知是不是太子或者长安的势力掺和在里面。

    沈相道:“现在太子与端王都在禁足,昨夜消息送到宫中的时候我恰好也在,圣上的意思是尽全力施救,让当地刺史配合。”

    “此事不能排除太子与端王的嫌疑,我们派些人守着两边,若是真与两人有关也好顺藤摸瓜。”裴国公说。

    宁振戚也觉有理,当即叫来人去安排。

    裴国公看着外面飘飘悠悠的雪花,心想这一年真是多灾多难。不论国家大事,就连裴婼也几番遭遇险境,而如今世子又出了这档子事,可千万别真出什么事啊

    不到一会,宁振戚手下的人匆匆进门来,在宁振戚耳边低语了几句,首位上的人当场变了脸色,震惊重复着:“你说,阿暨死了?”

    这个手下也不再低语,跪在宁振戚脚下道:“东宫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是在一处悬崖发现了世子与徐百几人的尸体。”

    堂内几人皆惊得说不出话来。

    第48章 这一关,他能过去吗……

    宁暨死了的消息是晚上传到裴婼耳中的。

    这事已在长安城中传得沸沸扬扬, 不知真相的自然信了传言,纷纷感叹“小战神”早逝,宁家又多了一具忠骨。

    可裴婼不信。

    一家三口聚在她小小闺房里, 裴国公与裴玦坐在桌子边, 温氏则陪她坐在她榻上, 揽着她的肩。

    裴婼看着三人这副模样,自己先笑出来,“爹娘,阿兄, 我没事,你们不要这样。”

    “婼婼, 你要是难受你就哭会,没事娘亲在呢。”温氏安慰地拍她肩膀,可裴婼没哭她倒先噙了泪。

    “外头虽传的有头有尾的,可消息毕竟是从东宫传出来的, 将军那边还没有收到具体消息, 世子是死是活还不是定数, 婼婼你先不要担心。”裴国公开口。

    裴婼觉得有些好笑, 怎么他们就这样担心自己, 看这模样她与宁暨已有多难分难舍一样。

    “我真没事,娘, 夜深了, 你们回去休息吧。”裴婼离了温氏的怀抱, “我没信那些传闻, 要是这些小事就让他丧了命,那他怎么配得上战神的称号?”

    裴婼说完又轻笑几声,温氏深深看她几眼, 确认道:“当真没事?”

    “没事没事,真没事。”

    在她的再三保证下三人才离开。

    裴婼如同往常一样和衣躺在床上,绿衣进来将窗户开了个缝,又加足了炭,等做完这一切便剪了烛心离去。

    偌大的卧房瞬间昏暗下来,在绿衣关上门后再没有其他动静。

    又是一个雪夜,窗外哪有什么月色,除了黑暗还是黑暗,连平时热闹的蛙声虫鸣都不再听见。

    无论睁开眼还是闭上眼她都是什么都看不到,裴婼觉得十分压抑,幽暗中仿佛有什么掐着她,呼吸变得困难起来。

    “绿衣!”裴婼急急喊了一声。

    绿衣就歇在外间,听见声音后当即问道:“怎么了姑娘?”

    “点灯。”

    等卧室里再次亮堂起来裴婼才觉得那股压抑散去,长舒一口气。

    她没想过今晚能睡着,脑海中胡思乱想着。

    他们说在悬崖边找到了宁暨的尸体,裴婼听见时想的却是那么孤零零躺在他说的漫天雪景中该有多冷啊,他受不受得住?

    信和失踪的消息都是昨日到的,那就是写完信后才出的事,他当时有没有想过除了信还带给她这么震惊的消息?

    父亲说许是胡人为了粮食掳了他,裴婼便想着按照他那股狡猾劲应当不会这么容易让胡人得逞吧?她不知道他背后手有多长,可依他就这么简简单单把林家办了那定然没那么简单,胡人难不成比太子比林家还聪明?

    裴婼翻了个身,被窝外的冷意透过间隙闯进来,让她颤了颤,赶紧掖紧被角。

    可可东宫传出来的消息太逼真了,连他穿的什么衣裳,倒下的姿势都描绘得清清楚楚。

    而且萧章远什么做不出来?用胡人做刀,铲除他的心头恨,这事与他来说太划得来了。

    她本以为她在长安搅和这么一趟,萧章远和端王必然无暇顾及远在北边的宁暨,可她还是小看这些人了。

    又或者,这些事早已谋划好,只等着宁暨跳进去。

    这么一想,裴婼背后冷汗涔涔。

    这一关,他能过去吗?——

    第二天,裴国公与裴玦都各自早早出门打探消息。

    温氏亲自端了百合糯米粥到裴婼房间,可只见卧房门紧闭,绿衣在一边迎上来:“夫人,姑娘今早才入睡,现下还没醒呢。”

    “唉。”温氏叹息一声,把手里的粥递给绿衣,“让她睡吧,等她醒了你把这粥热热,叮嘱她喝了。”

    “是。”

    裴婼睡得并不安稳,大约一个时辰后被噩梦惊醒,额头上都是汗,心头剧烈起伏。

    裴婼不忍去忆起那真切的梦,可越不想梦境就越如同鬼魅般缠上来。

    她梦到了一身血污的宁暨站在悬崖边上与她告别,告完别后转身就跳入万丈深渊,她哭着跑过去,可悬崖下忽地长出血红的花,同样红色的藤曼环绕上来将她箍紧,一个瞬间就把她甩下,而后惊醒。

    假的假的,都是假的。

    裴婼甩甩脑子,起床更衣。

    绿衣听见里间声响,进来伺候,“姑娘怎么不再多睡会?”

    “睡不着了,今日可有消息?”裴婼随手披了件青白袄子,往外头走。

    “国公爷和公子都出门了,夫人先前来过,没见说什么。我问了阿石,可阿石也说没消息。”绿衣边说边给她盛粥。

    裴婼心下稍安,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等会你与我出一趟门。”她需要出去走走。

    午时未到,裴婼带着面纱与绿衣出现在了城东南一家茶馆中,跟着的暗卫隐在各处。

    茶馆向来是各种消息的聚散地,不过消息来源真假不定。

    裴婼仰头看着有些熟悉的茶馆招牌,忽然想起上辈子的不堪记忆。

    这好像是萧章远最爱来的地方,她隐约记得以前跟着他好几次都跟到了这个地方,后来嫁给了他偶尔也听到他与手下人说起这个地方,想来这便是他约人的地方。

    不过如今太子正禁足中,应当不会出现在这里。

    裴婼挑了个大堂中的位置,还未坐下就听到台座上说书先生栩栩如生描绘着宁家世子英勇就义的场景。

    若不是先前听裴国公说过一些细节,裴婼恐怕就要信了这“故事”。

    裴婼暗自摇摇头,看来今日是听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了,也不知她出门前怎么想的,竟然企图从老百姓听到宁暨的消息。

    裴婼心思从说书身上移开,周边谈话声便传入她耳朵:

    ——听说是胡人拐了宁世子,人家要的哪是粮食银钱啊,人家要的是世子的命!

    ——啊!为何?

    ——你忘记了?世子回长安前可以灭了胡人一族呢,这种血海深仇谁不惦记着报?

    裴婼惊了惊,裴国公并没有跟她说这些!

    若是为了粮食那一切好说,可要是报仇

    后来几人又断断续续说了一些,裴婼越听脸越白,心中不安已经充满心口。

    一边的绿衣也听见了,小心翼翼看了一眼面纱下的人,“姑娘?”

    裴婼没应,眼睛紧紧看着从后门进来的人。

    绿衣便也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那人穿着斗篷看不清面容,便问道:“那是?”

    “太子。”裴婼冷冷应她,她倒是没想到,禁足的太子会出现在这里。

    萧章远绕过人群上了二楼,裴婼回头与绿衣说了声,“你在这里等我。”

    说完无视绿衣的疑问,悄悄跟着人上去。

    萧章远只带了一个人,那侍卫等人进了屋子后就守在门口。裴婼没办法,只好绕过侍卫从另一侧上楼,也幸好隔壁屋子没人,裴婼走进去带上门。

    这茶馆的隔音做得比醉仙楼好,裴婼几乎要贴在墙上才能听见隔壁的谈话。

    她动作极轻,生怕闹出动静来惊了他们。

    萧章远的声音传过来:“消息都传出去了?”

    有粗犷的男声应:“是,整个长安都已知晓宁暨已去。”

    “嗯,北城那边怎么样?”

    “一切如常,宁暨的尸体已经被我们带走。”男人继而担忧道:“太子,这事可要让端王掺一脚?”

    而后是一阵沉默,萧章远道:“可以,隐秘些。”

    那人似有愤愤,“这个端王实在不知好歹,竟然敢与您做对,这回一个勾结外邦的罪名压下来瞧他还能不能翻盘。”

    裴婼后面没怎么听了,她的注意都被那句“宁暨的尸体”夺去,心里不断发颤。

    他们没必要在自己人面前说假话,也就是说,他们已经确认了。

    她不敢相信,不断摇着头。

    怎么会……

    不是的不是的,一定是他们的阴谋。

    裴婼逼着自己冷静下来,继续去听他们说话,她要知道这些人到底想做什么。

    “……后面的事你们看着办,如今父王已经对我起了疑,这事要是做不好,别说我了,你们也没什么好下场。”

    “是,属下晓得。另外还有一事,北城那边赈灾的银子和粮食都落入了胡人手里,我们可要……”

    随后又是一阵沉默。

    那人接着道:“殿下,属下还有一计。”

    “说。”

    “殿下何不趁此机会戴罪立功?这宁家军办不成的事,到您手上不久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吗?到时候宁家没了,端王受牵连,可您就是功臣啊。届时北边三个大城的百姓拥戴,这份民心可是稳的很。”

    裴婼咬了咬牙,这个萧章远,做的是人事吗?

    萧章远哈哈笑了两声,道:“就这么办,我明日就请见父王。”

    “殿下英明。”

    裴婼见他们谈话差不多结束,便轻轻离开隔间,重新回到大堂。

    她这会心跳还是不定,脸上郁色沉沉。

    她知道萧章远不干好事,却没想到心思如此歹毒,这世上究竟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还有宁暨……

    坐了一会,萧章远从二楼走下来,裴婼连忙避开视线。

    可好巧不巧,萧章远竟然认出了带着面纱的她,直直走了过来。

    他到底是不敢声张,依旧带着斗篷遮面,在裴婼对面坐下来,“裴姑娘真是好兴致啊,未婚夫都死了还有心情在这喝茶?”

    裴婼忍了忍,一双带着恨意的眼睛看过去,没暴露先前偷听的事,“没记错的话,太子是在禁足吧?如今出现在这茶馆里可是违抗圣命?”

    萧章远自然不怕,“比起违抗圣命,本王更想知道,宁暨死了,你怎么办?”说完停顿一会,“本王实在不忍裴姑娘守活寡,东宫侧妃还空着呢。”

    裴婼心里快要笑破了,她以前竟然看不出来萧章远这人如此记仇与不要脸,敢情坐下来就是为了奚落她?

    “太子殿下抬爱了,一日不见到宁暨尸体,我就不信我会守寡。”裴婼坚定道。

    而萧章远听完则大笑两声,随后从衣袖里掏出一件东西放在桌上。

    裴婼一看,心彻底凉了。

    第49章 情敌泛滥……

    那是当初定亲时给他的信物, 后来她每次见他都看到他别在腰上的。

    她为此还与他说过,那玉佩传了好几代早看不出什么金贵模样了,可他还一脸自豪地不肯摘, 说在他看来它就是珍贵无比, 他在, 玉佩在。

    可如今玉佩在,他不在了。

    萧章远怎么走的她不知道,他没有带走玉佩,裴婼握在手中, 感受那冰凉温度。

    她脑子嗡嗡的,什么事都想不清楚, 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回了国公府,裴婼稳下心来与裴国公说了在茶馆听到的事,她知道他会告诉大将军,他们会想办法的。

    说了很多, 可是偏偏没说玉佩的事, 她不敢, 怕万一说了他们就不找宁暨了。

    万一呢, 万一玉佩也是萧章远的计划呢?

    后来一日一日过去, 裴国公每回回家都是一脸无奈,而一家人每次见了裴婼都要劝上几句, 劝得裴婼都快要听麻木了。

    没有好消息, 也没有坏消息, 可人人在日复一日中渐渐都丧失了信心。

    这件事在长安百姓眼里已从震惊转变为遗憾再淡出人们视线, 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

    白袅来过几趟,带来自己亲手做的点心,一整天都在想法子逗她开心。沈大哥也来过两回, 虽没直说但话里也都是在劝慰。

    裴婼觉得更累了,面对他们面对家人还要摆出一副笑脸,假装自己没事,不让他们担心。

    于是裴婼不愿意出门了,每日除了让绿衣出去打探消息就只是待在屋子里刺绣练书法。

    年关将近,温氏特地吩咐把国公府上下好好布置,大红灯笼、窗花等吉祥物事到处都是,一片喜气洋洋。

    这日绿衣依旧从外头回来,看了眼在书桌前静静练字的人心里不断叹惜,好好一个姑娘这一月来硬是瘦了许多,脸上虽不见忧愁可也没了喜色,仿佛什么都感兴趣却又什么都无所谓。

    整个长安都知道宁家世子没了,连圣上都颁布了嘉赏宁王府的旨意以示告慰,但姑娘偏偏不信,每日依旧让她去看龙五回没回来,让她注意着街上的消息。

    这回也如同往常一样,埋头练字的人淡淡抬起头来,无声看向她,然后在她摇头后又默默低下头去蘸了墨继续书写。

    绿衣走上前,尽量让自己自然些,她知道姑娘不喜别人再劝她,“姑娘,你看外面出了好大的太阳啊,我们要不出去走走?”

    裴婼果然往外看去,雪霁初晴、光摇碧瓦,是个好天气。

    然后绿衣便看见了她许久不见的明媚笑容,有些振奋道:“再过几日便是除夕,姑娘我们上街逛逛吧?”

    裴婼放下笔,“不去了,就在府里走走罢。”

    说罢提了裙子走出去,绿衣连忙拿了披风跟上。

    裴婼看着满是红灯笼的国公府有些怔然,愣了一会才继续往小花园走。

    “姑娘,二房的大姑娘婚期定下来了呢。”绿衣本想找些话与她说,可刚说出口就恨不得打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她好好的没事提什么婚期!

    绿衣小心跟在后头,又急忙说:“舅姥爷家好像派了人来长安过年,姑娘您先前不是老念叨没见多舅姥爷家的人,这回可算能见着了。”

    裴婼一直在前头走着,好像是没听到她说的那句话,绿衣抚着胸口长舒一口气。

    可一口气还没吐完,裴婼就说道:“堂姐婚期定的什么时候?”

    “听闻是来年二月。”

    裴婼轻笑一声,“你去我那库房挑件拿得出手的礼物送过去,就当我送堂姐的新婚贺礼。”

    “是。”

    “舅姥爷家来的是谁?”

    “不清楚,还在路上呢,应当过两日就能到了。”

    裴婼点点头,却突然停了下来。

    绿衣沿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那不过是处小亭子,此刻里头也没有人,有什么好看的?

    “姑娘?”绿衣唤了一声。

    裴婼收回眼,“走吧,去前院。”

    裴婼抬步即走出小花园,绿衣赶紧跟上,心中不明白怎么好不容易走到却在门口就折返——

    前院里温氏好像刚送走了客人,还站在门口,一脸忧色在见到裴婼走过来后便换了笑,“婼婼,快来。”

    “娘亲怎么这般高兴?”

    “婼婼,再过两日你卫阳的表哥与表妹要同子规一齐回来,届时借住国公府,咱们家就热闹起来了。”

    裴婼点头含笑,“嗯,子规表哥也终于舍得回来了。”

    “可不是嘛,你外祖母老念叨她那孙子,再不回你舅舅一家怕是要杀到卫阳去。”温氏牵着人进屋,“到时候你表妹就住你院子里,可好?”

    “好,都听娘亲的。”裴婼温顺应下。

    温氏要说的话也说了,看着那张一脸淡然的脸欲言又止。

    这段时日以来裴婼像是变了个人般,起初还看着些难过,可越到后来越平静。平静也没有什么不好,可她倒希望她能撒泼些,这样看着怪让人心慌。

    “娘亲可是有话要说?”

    温氏想起刚刚送走的宁暨大嫂,脸上怎么也笑不出来。

    宁家的意思是不想耽误裴婼,先派了人过来探探国公府的意见,若是国公府也无意见那这桩婚事便不做数,裴婼去留随意。

    温氏当时听了五味杂陈,她心知世子多半是回不来了,要是还在世怎么可能一个多月没有消息?

    她不能为婼婼下决定,可让她开口她也实在不愿,仿佛这事一摆到明面上那真是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说到底出了事的是宁家,这都未成婚对裴婼自然没有影响,以后再订亲也是无碍的,这长安城里除了世子难不成没了人不成?

    可是同时她更害怕,害怕女儿陷在里面出不来。

    罢了,时间一长就好了,有什么事是时间这剂良药愈合不了的呢?

    温氏思虑再三,终是开口:“世子大嫂先前来了一趟,婼婼,你可愿退婚?”

    坐在太师椅上的人身子一僵,眼底比之前更加黯淡,颤颤开口,“这是宁家的意思?”

    “宁家并无恶意,只是这事总是要解决的。”

    裴婼听完沉默不语,温氏不敢再说话,心底直叹气。

    过了一会,裴婼抬起头来看温氏,“娘,二月初还未到呢,再等等罢。”

    “好,再等等。”

    裴婼回到自己的院子,在院子中站了会。

    日光温煦,长安城里早已没了积雪,北边雪灾应也差不多结束了。

    她想起他走之前抱着她说的话,他说他还要赶回来成亲。

    宁暨,那我就信你一回——

    除夕前一日,卫阳舅姥爷家的孙子董珩(heng)与孙女董依依赶到了国公府,此刻正坐在前厅中叙话。

    裴婼进门的时候董珩与董依依正与温氏聊得开心,温氏看见裴婼便冲她招手:“婼婼,快来见过阿珩与依依。”

    裴婼便往屋内两个面生的人看过去,当先一男的长相儒雅,眉眼间确有些外祖母的影子,女孩就看不出来像谁了,十一二岁的模样,身上气质颇有南方女子的温婉,可此刻看她的眼神充满了打量,让裴婼避了开去。

    “表哥,表妹。”裴婼微笑问候,在裴玦旁边坐下。

    “婼婼表姐长得真好看,仙女似的。”董依依视线仍在裴婼身上,同时发出感慨。

    董依依身边的董珩低咳两声,拉了拉董依依的袖子,先看了一眼坐下来的裴婼后才朝温氏道:“依依就是这个直性子,姑母莫怪。”

    “这有什么好怪的,依依要是喜欢你表姐那更好,后面一段时日你们两个都要住在一块,我还担心你们处不来呢?”

    “当真?”董依依兴奋地大声道。

    “姑母还骗你不成。”

    裴婼暗自笑了笑,她先前还以为这个表妹是个温婉性子,看来是她看走眼了。

    “明日我们都去你姑奶奶家过年,到时候还能见到你子柔表姐呢。”

    “哇,以前常在表哥口中听见子柔表姐的名字,明天终于要见着真人啦。”董依依口中的表哥就是去了南方几年的温子规。

    这头温氏与董依依说着话,三个男人也在交谈,董珩与裴玦差不多年纪,裴国公自然不免关心起人家的功课来。

    “回姑父,此次我与妹妹前来长安不止是为了探亲,同时也是为了三月的春试。”

    “噢?阿珩也要下场?”

    “是,咱们董家世代长住卫阳,可局势千变万化,要是还安居一隅难免走不长远、坐吃山空。”董珩恭敬应道。

    裴国公哈哈大笑,再看向董珩的眼光已带了几分赞善,“不错,阿珩既有此心思那董家必然不会衰败,恰好阿玦三月也要下场,你们可一块做个伴。”

    裴玦自然高兴,“既如此,那表哥便与我一块温习功课,上书院去。”

    董珩朝裴玦拱了拱手,“麻烦表弟了。”

    “应当的应当的,我才开心呢,自婼婼不去上学后,我一个人去书院还怪孤单的,这下好了,有伴了。”

    董珩听完朝静静坐在裴玦身边的人投去目光,而后问:“婼婼表妹也在书院上学吗?”

    “是,不过自从订了亲就不去了。”裴玦话语刚落,董珩便收回了眼神,道:“原是如此,没想到在长安女子也可上学。”

    卫阳书院女子一概不得进,除了董氏这样的大家会给自家姑娘找些教书先生,其他女子一般无甚学识,是以董珩才这般说道。

    “好了好了,用饭吧,我瞧依依肚子都响了。”温氏笑,招呼几人往用饭的厅堂走。

    “嘻嘻,还是姑母懂我。”

    第50章 每逢佳节

    用完饭后裴婼便领着叽叽喳喳的董依依回了自己院子。

    裴婼的小院除了自己的卧房还有几间厢房, 绿衣早已吩咐人收拾好了她的住处,可董依依不去,跟在裴婼身后进了屋。

    裴婼便安排人坐下来, 又亲自倒了茶水。

    董依依举着双臂托着下巴, 眼睛一刻不离裴婼, 看了一会又感慨,“婼婼表姐你长得可真好看。”

    裴婼闻言一笑,“这话你不是说过了么,而且依依你也不差, 比我见过的许多人还要可爱。”

    “真的吗真的吗,我可爱吗?”董依依放下手开始抓着裴婼的手臂摇晃。

    “当然是真的了, 依依身上有股灵气,是长安女子都没有的。”

    这话说得董依依舒服了,可似乎想起什么,笑脸转瞬垮下, “先前表哥说, 表姐你订亲了是吗?”

    “嗯。”裴婼轻轻应道。

    “哎可惜了。其实自从那会儿表姐你刚进门我就盘算着怎么把你拐到卫阳去, 心里已经冒出几个法子让你与我阿兄好好培养感情了, 可惜可惜可惜。”董依依连连摇头。

    裴婼稍稍被她的直言吓到, 哪有人直接把这些话说出来的?

    可转念一想,她这表妹还真是与长安女子不同, 脸上喜怒哀乐一清二楚。

    那头裴玦院子里也正好说起了裴婼的事, 裴玦将前因后果与董珩说了, 叹息几声, “可惜了,世子年纪轻轻居然就这样离开。婼婼近来有些消沉,我们都不敢在她面前提起这事。”

    而董珩听完也是有些震惊, 宁暨的名号他曾经听过,卫阳本就是军器重地,来来往往都是兵部与工部,而董氏本就与这些脱不了干系,应酬中自然会提起那人人称颂的“小战神”来。

    他当时并未多想,只是没想到那人竟是与表妹结亲的对象,而,如今竟然已经丧命在北方的冰天雪地中。

    “所以婼婼表妹与世子……”董珩话问了一半,可裴玦听懂了,应他:“是啊,若是什么关系都没有那还好处理,可我看如今婼婼这个样子不像是没有关系的样子,也不知她何时才能走出来。”

    董珩听完沉默了一会,然后再次确认道:“世子当真是死在北方了?”

    裴玦又重重叹了口气,“宁家军几乎把三万人都派出去了,北方三座大城都翻了个遍,要是没出事怎么也不会找不到人,而且世子能耐大,不会活着却联系不上宁王府的,如今这事连宁王府都放弃了,那其中结果已经不言而喻。”

    “前两日听娘亲说,宁王府已经派了人上门退婚,婼婼这亲事也算是没了。”

    董珩在一边微微点头,而后拍了拍裴玦的肩膀,“阿玦不必忧心,表妹自有她的福气。”

    “希望如此吧。”——

    第二日,一家人出发前往温府。

    董珩与董依依住在国公府是因着国公府宽敞,条件也较温府好些,可这饭却是要在温府吃的,老太太还在呢。

    好在国公府里早没了祖父祖母辈,一家四口在哪过节都是无碍。

    董依依格外兴奋,自下了马车就飞奔到温子规面前,“表哥,我来啦!”

    温子规与她已是十分熟稔,按下她不安分的手,将两人介绍给自家父母与妹妹。

    于是董依依便左手挽了裴婼,右手挽着温子柔朝里走去。

    待在院子里见了温老太太后又把俩人抛下,粘老太太去了。

    裴婼一月多未见温子柔,想起她与沈大哥的事,问道:“表姐与沈大哥如何了?”

    “什么什么如何。”温子柔脸一红,走快一步。

    “表姐知道我在说什么,你自那天后可有见过沈大哥?”

    温子柔也没想瞒她,毕竟她能与沈青秋搭上线都是她的功劳,“见,见过一回。”

    “噢?”

    “就前几日,街上恰巧碰见的。”

    “沈大哥可认出你来了?”

    温子柔点点头,有些羞涩,“我当时正在挑宣纸挑花了眼,然后他从一旁过来,帮我做了决定。”

    “这样啊,那后来呢?”

    “哪有什么后来,后来我就回家了啊。”

    裴婼没再说什么,缘分这种东西不是她硬拗就有的,若是表姐与沈大哥有缘,那自会产生些火花来。若是没有,她帮再多的忙也没有用。

    两人跟上走在前头的老太太,等进了堂屋才发现满满当当一屋子人,于是待问候过后老太太便带着她们女眷到了隔壁。

    老太太坐下来关心的头一个人便是裴婼,“婼婼近来可好?”

    “谢外祖母关心,婼婼很好。”

    长安城里谁不知道宁家世子没了的事,人家关心的是宁世子,可老太太心疼的却是自个儿外孙女。

    老太太也是个急性子,说到:“可惜是可惜了些,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好在还没成婚,婼婼还可以再挑挑。”

    这话可没人敢接,只有初来乍到的董依依一脸疑惑。

    温老太太又道:“我瞧董家孩子就挺不错,而且知根知底的,定能护好婼婼。”

    除董依依外几人都惊了,半晌说不出话。

    “姑奶奶,您说什么呢,婼婼表姐不是订亲了么?”

    坐在董依依旁边的陈氏眼观鼻鼻观心,立马凑到她耳边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董依依听完后恍然大悟,可又有几分不明白,那为何昨夜婼婼表姐不与她说清楚?真是奇怪。

    而此刻裴婼脸上已经开始渐渐沉下来,温氏便朝老太太道:“娘,您说到哪去了,婼婼和世子的亲还没退呢。”

    “这不是早晚的事了?”

    温氏想起女儿与她说的,只好继续道:“再等等,过些日子,不着急的。”

    “就是就是,我们还愁婼婼没得嫁吗?”陈氏搭腔。

    温子柔看了一旁默默不语的人,便伸手去握了握她放在小茶几上的手,以示安慰。裴婼转过头来,笑了一下,轻声道:“我没事。”

    裴婼明白老太太是为她好,这一屋子人都是为她好,她又怎么会去拒绝这份好意。

    温老太太见裴婼提不起什么兴致,也不再说这个话头,转而去关心千里迢迢而来的董依依。

    董依依性子灵活,小小厅堂里一下又热络起来——

    年夜饭是一块用的,因着卫阳来的两兄妹,长辈们都十分开心。

    裴婼乖乖用完了饭,静静坐在桌旁听他们说话。

    她这表哥好像非常了不起,不过弱冠上下的年纪就承担了家族的大小事物,可他好似不满足于商道,要来长安拼一拼前程。

    中间不知怎么又说起春试的事,董珩说起策论来头头是道,竟比苦读了十几年书的阿兄还要信手拈来。

    一桌子人赞扬不断,裴婼也微微看过去,谁知董珩恰好转过头来,与她对个正着。

    裴婼点头笑了笑便移开眼去,可她知道他还在看她,略微有些不自然。

    “娘亲,我出去消消食。”

    温氏自然应允,“别走远了。”

    裴婼出了那间灯火通明、热闹至极的屋子,一阵寒风并着冷意袭来,将背后嘈杂的声音一齐带走。

    温府她小时候来得多,依旧还是记忆中的模样,不大,但精致。

    绿衣没跟过来,裴婼随意在院子里寻了处石凳坐下。

    今夜除夕,是阖家团圆的日子。

    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格外期盼年节,虽说吃的用的与常日无异,可那种过节的氛围是平时没有的,下人小厮们里里外外忙碌着,家里装饰也变了颜色,特别是那时就算自己犯了错也不会被过多责怪。

    裴婼想到这低头笑了笑,好像不止过节,她什么时候犯错爹爹和娘亲都不会怪她。

    就连当初自己说要嫁太子他们也未曾加以阻挠,只是想着办法帮自己。

    她多希望当时爹爹没有进宫求皇帝啊,如果爹爹少爱她一点,那后来也不会发生那么多事,让她之后每个除夕都只是孤零零坐在承乾殿,没有目的的等着。

    像此刻,热闹都是他们的,她是例外。

    可她知道不同,现在的他们是亲人,现在的她心中想的不再是那些卑微的过去。

    要是宁暨还活着,他在做什么?

    他一定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吧,棘手到至今不能出现。

    没关系,先活下来,过节不过节的又有什么重要。

    裴婼抬头看着没有月亮,漫天星辰的深邃夜空,心中默默鼓励自己,再等等,会回来的。

    “表妹?”

    裴婼朝声音探去,正是董珩。

    董珩长得不错,个子尤为高大,看着比宁暨还要高上一点。

    董珩也抬头看夜空,赞叹道:“长安的夜与卫阳不一样,更加璀璨与迷人。”

    “表哥以后若是高中,那这长安的夜也就随你看了。”裴婼微笑着道。

    “表妹希望我高中吗?”董珩将那热烈的视线移到她脸上,话语有些许亲昵。

    裴婼瞬间敛了笑,外祖母的话是脱口而出,她可不必理会与在意,可董珩这样不行,她不能装作看不见任其发展。

    “自然,我相信外祖母与舅姥爷都希望表哥能考取功名,出人头地。”

    董珩笑笑,在她身边坐下来,“听闻长安城里尤为讲究门当户对,我是得努力些。”

    裴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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