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氏医馆一间厢房里, 浓重的血腥味传出,裴婼站在门口,不敢再进去。
裴玦见她这副模样有些难受, “婼婼, 世子没事, 齐大夫说就是出血量大,现在及时止了血已无大碍。”
裴婼豆大的泪珠立即滚落下来,什么没事,没死就算没事吗?
有人这样不把命当命的吗?
“婼婼你别哭了, 都是阿兄不好,世子为了救我才受的伤, 你怪阿兄吧,不要哭了好不好。”裴玦更着急了。
“阿兄,都是他的错,你不用自责。”裴婼抹了泪, 推开门。
满屋子铁锈味, 裴婼忍着不适朝床榻走去。
床上的人面无血色, 苍白得吓人, 上半截胸膛皆用纱布缠着, 看着就可怖。
裴婼在床边坐下,将他露在被子外的手臂掖进被里去。
他现在睡着了, 她也没说话, 就静静坐在一旁。
屋子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绿衣进来点亮了蜡烛, 温氏进来劝她不要担心太多了,宁振戚也来了一趟,然后又都一个一个离开。
剩下的时间里裴婼想了许多, 头先一个就是:她完了。
从国公府到医馆这一路,心头的惊悸完全停不下来,手心、额间都是汗,她从未这样过。
宁暨比萧章远更厉害,她完完全全没了自己,她不敢想象要是宁暨真的离开她会怎么样。
以前他在法云寺受伤,她心里担心,一心期盼他快些好起来;后来他失踪,外人都传他没了,裴婼不信可也仍是整夜睡不着觉,满身心的慌张无人诉说;可刚刚乍然一听到他受伤的消息,她心如刀割般疼,又一下空了,仿佛失去了最珍贵的东西。
这世上有许多东西她看不懂,可此刻她却看清了自己的心。
她以前以为她爱萧章远,现在想想真是可笑,不是有付出的就是爱,而是不堪一击的固执。
她很幸运,有爱她的父母兄长,可那些与宁暨给予她的都不一样,在宁暨的眼里永远只有她一个人,被包容被关怀被全心捧在掌心呵护,他的天下就是她。
不是一时半刻不是昙花一现的爱意,是从一见面就存在的,从始至终的热爱。
还好,她看见了,没有错过。
裴婼朝他看过去,仍旧是没有血色的脸,眉头却紧紧皱在一起,不知在忧虑些什么。
“明明只是个小将军,却整日操着皇帝的心。”裴婼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去抚平他的眉,随后小掌摸在他脸上,心疼道:“疼不疼啊,怎么老是做这种事。”
躺着的人突然眼睫毛一阵颤动,裴婼即刻去握住他的手,而他也使了力回握,裴婼低声喊:“宁暨?”
宁暨随即轻轻睁眼,等察觉到身体的疼痛时“嘶”一身泄出,裴婼急忙道:“你别动,好好躺着。”
宁暨不动了,再次握紧她的手,两人无声对视良久。
“哭过了?”
裴婼眼睛红红,瞒不住他:“嗯。”
“生我气了?”
“没有。”
宁暨解释:“本应该不会发生意外的,可阿玦不知情慌张了些,我就挡了一刀,我怕阿玦受伤了你难过。”
裴婼本就红的眼睛一下盛满泪水,“难道你受伤了我就不难过吗?”
“那是你的家人,我得保护他们。”宁暨说完又笑了笑,“而且我舍不得让你为别的男人难过。”
裴婼知道他在逗她开心,却笑不出来也没心思去与他调笑。
“宁暨,你为什么喜欢我?为什么非我不娶?”裴婼问得极为严肃,这个问题就算在两人最亲密的时候都不曾涉及过。
这是她一直不明白,却又一直想知道的事情。
宁暨望进她清澈的眼里,过了好久才答道:“我不知道,也许是上辈子的缘分,这一辈子非你不可,我接受老天爷给我的安排,也没有辜负老天爷的安排,这一辈子要好好保护你。”
裴婼要是以前听到这番话可能觉得他在胡扯,可她现在不得不信了,人真的是有上辈子的。
可惜他们的上辈子哪有什么因缘,不过是陌生人罢了。
他当他的大将军,她有她的末路。
但他说的没错,老天爷再让她活一次不就是让她遇见他的吗?可能这真的是老天爷的安排。
“是,这一辈子,是我们的缘分。”
裴婼低了头,看着他握着自己的手,青筋微凸的手掌将她完全包裹住,里面都是安心。
过了一会,裴婼抬头望去,看着他幽深的双眼道:“宁暨,我是不是没有与你说过”
“说过什么?”
“我好像,爱上你了。”
裴婼语气轻轻,说出这话没有多少力气,仿佛在说一件极为平常的事。
可躺着的人完全震惊了,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看着她失神,表情木讷。
可是他听清了,她说她爱他。
他不是不知道她的情意,可是她不爱表达这些,他也从不敢问,此刻她却直接说了出来,她说她爱他!
宁暨脑子轰然炸裂,有许多光划过,形成一道道绚烂光彩,将他淹没。
一直以来他都像在漫无边际的海洋里漂浮,彼岸就是唯一目标,他越靠越近越靠越近,可每次都差那么一点点,直到今日,才终于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裴婼终于把他拉上了岸。
宁暨依旧怔着,裴婼以为他没听清,低头靠近些,继续看着他的双眼:“宁暨,我说,我爱你。”
不止上了岸,她还把他带回家了。
从来没露过怯的男人生平第一次红了眼睛,盯着心上人不放,良久后回应道:“我也爱你。”
裴婼应:“我知道。”
血腥味还没消散完的小小厢房里再次静下来,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裴婼今日异常勇敢,没有躲开他的视线,也没有因害羞而不说那些话,他是她爱的人啊,她为什么还要藏着,他给她的爱那么多,她也要给予的。
“婼婼,我想亲你。”
“”
裴婼瞬间破防,忍不住笑了出来,“亲什么亲,你动都动不了。”
而宁暨好像要证明他可以动,强忍着通就要爬起来,裴婼当然不能让他这么做,伸手按住他。
然后在他期盼的眼神中亲了亲他的唇角,“好了,饿了吧?我去给你拿点粥饭过来。”
“不要,要亲。”
“你不饿我饿。”
裴婼端着粥进来的时候他已经坐了起来,靠在床头看着她。
裴婼将盘子放在一边的桌子,舀了小碗端过去,又细细确认温度,将粥送到他嘴边。
宁暨吃完一口后就调笑她:“不是说不伺候我吗?”
“得了便宜还卖乖是不是?”裴婼又舀起一勺,“我还没追究你的错呢,你还敢提?”
“好,不提,阿玦中会元了,你开心吗?”
“中了?”这事她还真不清楚,自知道他出事后她哪还有心思去管其他事情,而且也没人特地跟她说。
“中了,就等过段时日的殿试,不过问题也不大。”宁暨说。
“嗯。”裴婼轻轻应,手中喂粥的动作不停。
宁暨盯着她看了一会,“你就不问问我今日发生了何事?”
“我问你,你就会告诉我不成?”
“会。”
他原本就没什么事情想要瞒她,先前不说只是不想让她担心。
“这件事国公爷和你那表哥都知道。”
“我爹也知道?又是一出戏?”
“算是,先前不是与你说太子想对董家做些什么吗,我们便想着利用董珩,让太子以为他策反了董珩。”
“所以,你就用自己做饵,让表哥取得太子的信任。”
“婼婼真聪明。”
裴婼“哼”一声,“我就不该管你。”
“这是其一,其二买凶当街刺杀朝堂命官也是一条罪状,虽然他身上的罪已经够他受的了,再多一条也不算多。”
“那这样董家不就牵连其中了吗,之后要如何脱身?”
“董家罪不至死,而且董珩也算立了功,再不济董家还有大把银子,总不会出事的。”
裴婼点头,继续喂粥。
“对了,表哥成绩如何?”
眼前人眉头一皱,冷声道:“我不知道。”
“幼稚。”——
宁暨在家中躺了好几日,自己倒不折腾了,只是璃院里来往的人越来越多,有来探望的,有给他办事的,络绎不绝。
沈青秋来了一趟,这么一想裴婼好像是许久没见到沈大哥了,于是也没离开,与两人一块说话。
沈青秋不知其中底细,道:“没想到居然有人如此大胆,竟然当街行凶,好在世子无碍。”
“青秋,你今日回去让沈相来寻一趟我父亲。”
沈青秋应下。
“沈大哥春试如何?”裴婼问。
沈青秋大笑:“我自然是比不过你兄长的,不过堪堪能进殿试。”
“能进殿试就已是人中龙凤了,沈大哥无需妄自菲薄,再者而言我阿兄人情世故愚笨些,比不上沈大哥。”
“哈哈哈,世子你看我这应当是为婼婼夸我圆滑高兴还是为阿玦难过。”
“她都没夸过我,你就知足吧。”宁暨吃味。
于是沈青秋又大笑,十分得意。
“沈大哥可是定下亲事了?”裴婼又问。
“是,前段时间定下的。”沈青秋答,“为何问起这个?”
“无事,只是不知哪家姑娘能有这个福分?”
“什么福分,我等只能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妻,谁的福分都比不上世子,我都没见过人就要娶了。”
裴婼沉吟片刻,还是问道:“那沈大哥可有心悦之人?”
她问得直接,沈青秋直接愣住,又看看宁暨,仿佛在问:你媳妇问的什么话?
床上的人憋笑:“青秋可有心悦之人,说不定婼婼想给你做这个媒。”
沈青秋吓得连忙摆手:“没有没有,你们夫妻俩就别打趣我了。”
裴婼看着沈大哥这样子不似说谎,不止表姐,看来现在都还没有女孩住进他心里。
沈青秋没多待多久就离开了,宁暨看着小妻子一脸怅然若失的样子问道:“怎么了?”
“没事,就是有些感慨,这世上不是所有情意都能得到回报的。”
“是,所以我很幸运。”
又过了几日,璃院倒是来了个意料不到的人。
裴婼在前院见到花夕棠的时候直接吓一跳,裴婼硬着头皮上前,轻声招呼:“姨母。”
先生变姨母,这感觉真是微妙。
之前温氏跟她提过一回花夕棠,说是两人关系好些了,起码偶尔见到也不再是剑拔弩张的情形。
但是她也好久没见过花夕棠,以前被针对的情形好像还历历在目,此刻心里直发虚。
花夕棠依旧是上下打量了她好一阵,眼神到底没有之前凌厉了,但话还是不太温柔:“阿暨娶了你倒是多灾多难起来了。”
“”
还是那个花夕棠,没错。
“姨母,阿暨在里面呢。”
“走吧。”
裴婼小心跟在她身后,乖巧得不像样。
花夕棠跟宁暨说话时也是默默立在一边,不言一语。
等两人说完了话,裴婼送花夕棠出门,花夕棠先开口:“裴婼,你与阿暨既已成亲,那就好好过日子,他要做的事你也多劝着点,别老是搞这些,上一回还没过去,现在又来,他是不想让我下去见姐姐了吗?”
裴婼默默腹诽,这些话你刚刚怎么不和宁暨说
“是,我会劝着的。”
“还有你家那大嫂不是吃素的,你多小心些,不该吃的不该喝的都注意些,你们国公府出来的本事都大得很,别让我小瞧了去。”
裴婼倒没想到她会说这一句,微微讶异过后应道:“是,我会小心的。”
“姐姐以前就特别喜欢孩子,你们也赶紧的吧,我可不想阿暨绝后。”
“”
花夕棠终于走了,裴婼莫名松一口气。
可等回到卧室,不免又被他调笑一番,“你那么怕姨母做什么,姨母还会吃了你不成?”
“姨母说了让我好好劝着你,不然你受伤都有我一份,下次你再出个什么事,我真会被她吃了。”
“姨母性子就是这样,你别多想,要是她真的不喜欢你,那怎么又会费那么多心思给你做嫁衣?”
裴婼不是不知好坏,那件嫁衣真的是要耗费不少时间,而且方才那两句话也是真的关心,就是语气不怎么好
“都是托宁世子的福呢。”
裴婼阴阳怪气,宁暨看着一笑,“来,扶我下床。”
“扶什么扶,自己走。”
休养那么多日他早可以行走,当初也真只是血流得多,未伤及内里,恢复起来也快。
俩人晚上是去老太太院子里吃的饭,宁振戚也在。
宁振戚一在,裴婼就拘谨许多。
人家可是骠骑大将军,比起宁暨这种小喽啰经历的那就多了。
裴婼喊人:“祖母祖父,父亲。”
宁振戚笑:“好了,坐下用饭吧。”
“阿暨可好些了?”老太太问。
“差不多了,而且本也无大碍的。”
“好了就行,我看啊婼婼这几日都瘦了,你折腾自己不成还要折腾自个儿媳妇,真是苦了婼婼。”
宁暨看一眼裴婼,这才发现她好像真瘦了些,本来还有肉的脸现在骨骼形状越加明显,肉都看不见了。
宁暨微微沉了声:“祖母既知婼婼辛劳那这府中的事物不妨让人分担些,这整日忙上忙下的能不瘦吗?”
老太太与两个长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由笑起来,“嘿你还怪起我来了,你自己的媳妇你不心疼些还指望我来心疼啊,兔崽子。”
“祖母,阿暨说笑呢。”裴婼见状不妥,赶紧出来解围,“府里的事算什么事,都是他这几日日日要人伺候,等人好了我就闲下来了。”
“听到没,都是你不好。”老太太得了理,再次对他说。
宁暨看一眼裴婼,然后往她碗里夹了块大肉,“那就多吃些。”
“对对对,多吃些多吃些。”老爷子看着一家人斗嘴,格外高兴。
饭吃到最后,宁暨被宁振戚叫走,裴婼便在老太太房中等他。
老太太舒服靠在椅子上,背后裴婼轻轻柔柔给她捏着肩。
“祖母,这个力道可以吗?”
“可以可以,对对对,就这,这里用力些。”老太太舒服得打颤,不由感慨:“咱们阿暨真是娶了个宝啊,什么都会,还便宜了我这个老婆子。”
裴婼温柔笑着,揉捏的动作时重时轻,“祖母可不要告诉阿暨,我还没给他捏过呢,要是他知道了我就惨了。”
“哈哈哈不说不说,让这个臭小子今天顶我嘴,这福气就不给他享。”
“是呢。”
裴婼捏着捏着不由想远去,以前这事也常做,不过与现在相较心绪可真是千差万别。
捏了一会,老太太道:“不过今日我说阿暨不心疼你你就当听听,这世上啊,就没人比他更心疼你了。”
裴婼顿了一下,又听到她继续说:“阿暨明明知道我想要个重孙,可那日就直接跑过来,说两年内都不会要小孩,说是你年纪小生产有风险。我当时就愣了,难为他还想到这个,都是女人,祖母又怎么会不知道,不要就先不要,以后总归会有的。我还怕你出个什么事,阿暨因此怪上我呢。”
裴婼大概是猜到他与老太太说过这件事的,不过没想到他是用这么直接的方式。
说没有感动是假的,这样怜惜自己的人上哪再去找第二个?
裴婼沉默了一会,老太太拍拍她的手背,“我与你说这些你别多想,阿暨总是做的多说的少,若是我不说就没人帮他说了。”
“嗯,婼婼知晓的。”
祖孙俩又说了一会话,宁暨也说完了事,两人一齐回璃院——
宁暨因着身子不方便,这几日都是裴婼给他擦身,可今日他大概受不了了,直接让下人备了热水。
净室就在卧室的耳房里,与里间联通着。
虽说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可裴婼惦记着他伤口不能碰水,怕又泡水复发,“过几天再洗吧,我都不嫌弃你你嫌弃什么。”
“不泡太久便好了。”宁暨脱去外衣,裴婼帮他解开身侧的系绳,“那你快些,不出来我可进去了抓人了。”
宁暨低声笑,“你要是不放心那咱们就一起洗。”
裴婼瞬间红了脸,“说什么呢。”
“我又没胡说,咱们是夫妻,共个浴怎么了,要不你问问岳父岳母,他们可有共浴过?”
“越说越胡。”裴婼敲了一下他裸着的背,“快去,一刻钟,一刻钟后就出来。”
肌肤的触感格外黏腻,宁暨火一下上来,燥热直向下窜。
宁暨转过身来,将人拥住,在她耳边厮磨,“婼婼不想试试吗?”
他动作暧昧,裴婼也立刻烧起来,“试什么?”
“共,浴。”一个字一下啃咬,酥酥麻麻。
已经人事的裴婼怎么可能不懂他这个动作的含义,他最爱咬她耳朵,无论什么时候。
“你,你还伤着呢。”
“好了,不信你摸。”
宁暨牵着她的手往下,那道疤痕已经结痂,纹路明显。
“不行的,会伤到……”裴婼的耳朵已经不是自己的耳朵,却依旧坚持。
坚持的后果就是直接被人打横抱起,往浴室走去。
后来净室又叫了一回水,尚有意识的女人恨不得离他千丈远。
他心疼她才怪,衣冠禽兽!
第二日一早,裴婼按照惯例让绿衣去煎药。
等药的时候自己则揉着那酸得不行的腰,身后不知何时来了人,接替她的手给她细细揉着,“舒服吗?”
“还行吧。”
“这药吃多了是不是不好?”
“你还知道不好呢。”裴婼往后看他一眼,“不过娘亲说了,无碍,你只要不天天折腾我也没什么大事。”
“嗯……我改天让齐大夫给你看看这药,再调理调理,实在不行,看有没有给我吃的。”宁暨若有所思道。
“给你?”
“不行吗?”
“我觉着你也不用吃药,多忍忍便好了。”裴婼偷偷笑。
突然间腰侧一阵刺痛,裴婼正不满呢就听到他说:“那你少勾我。”
“还是我的错了?”
“我的错,是我抵抗不了诱惑。”
打闹一阵,绿衣把药端了过来,裴婼嗅了嗅,觉着好像与之前有那么一丝不一样,可她不通药理,也闻不出哪里不一样。
“绿衣,这是你煎的药吗?”
“是啊夫人,怎么了吗?”
裴婼不再有疑,一口饮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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